趙德被太后的一句話,唬得心里咚咚一跳,手里的茶水險些灑到了地上。震驚之后轉念一想,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眼神在趙茗和趙青的臉上掃了好幾個來回,最終落在了趙青的臉上。一瞬間的心跳之后,他很快冷靜了:“不行,母后,打仗是出生入死的事,青兒身體又不好,怎么能去?”
趙青原本便已經(jīng)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說服太后,聽趙德這么說,她只好把剛才的說辭又重復了一遍。她說:“我去替皇兄坐鎮(zhèn)云陽,又不要自己沖鋒陷陣,哪里有什么危險?你讓秦左給我做副將,領兵去增援云陽,聽從蕭復的調遣。這樣一來,便省去了調動陳循和陳華二位將軍的時間。況且,正如母后所說,云陽由蕭氏世代鎮(zhèn)守,云陽軍的將士們祖祖輩輩都將鮮血灑在了這片土地上。陳循將軍雖然是當世名將,但畢竟是個外人,若是執(zhí)掌了云陽軍,將士們真的不會寒心嗎?”
她緩了一口氣,懇切地說:“我身為蕭氏血脈,皇兄嫡親的妹妹,以趙國長公主之尊,代表皇兄去云陽,難道不是更合適的選擇嗎?”
趙德是個聰明人,一聽便明白這是個上策。他之前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只是因為他從沒想過要讓一個公主去前線坐鎮(zhèn)。但平心而論,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趙茗和趙青確實是他最信任的人。派誰去云陽都不會比她們倆更讓他放心。
趙德有意讓陳華成為趙茗的駙馬,為了避免招人閑話,自然不能讓她離了壽安去云陽戰(zhàn)火紛飛的前線,同兵將們混在一起。而趙青同蕭復青梅竹馬,又熟讀兵書,于情于理都是鎮(zhèn)守云陽的最合適的人選。
趙青的毛遂自薦,讓趙德原本一片冰涼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候,只有與他血脈相連的人,才會如此真心地為他付出。他走到趙青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動情地說:“我知道,論文韜武略,青兒從來都是巾幗不讓須眉的,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會受不了戰(zhàn)場的艱辛。我的江山若要用妹妹的健康來換,又有什么意義呢?”
趙德雖沒有很快同意,但趙青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動搖之意,便趁熱打鐵地說:“太醫(yī)們總說我身體不好,我聽了這么多年,也裝了這么多年的病秧子。其實,有些人生來筋骨便強健些,有些人生來便弱些,所以世間才有那么多詩詞歌賦,頌贊強健之美和纖纖之美的不同風姿。若是世上人人都體壯如牛,那該是多么無趣?皇兄想想,我若真是弱不禁風的身子,哪還能平平安安地活這么大?你知不知道,偶爾裝病偷個懶確實不錯,可是裝了十幾年的病,我真的是悶壞了?!彼鰦傻?,“皇兄就當是偏寵我,放我去云陽瀟灑一回,擺擺長公主的架子,享受一下狐假虎威的痛快,好不好?”
趙德知道,趙青非把臨危授命說成是偏寵,是不想他心里過不去。他看了看蕭太后,又看了看趙茗,她們的表情都很鎮(zhèn)定,顯然都是贊同趙青的。他見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是這個想法,終于狠了狠心,說:“好,既然母后和茗兒都贊成,我也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只是,你不能這樣去云陽。我這兩天就讓人散播消息,說我派你去云陽同周軍和談。你從官道去云陽,讓秦左帶兵從小道走,爭取出其不意,打周軍一個措手不及?!?
趙青知道趙德不是一個拖泥帶水反反復復的人,既然同意了,便是下定了決心。她心中大喜,趕緊稱贊道:“皇兄的計策甚妙,有皇兄運籌帷幄,我軍定能決勝千里。”
聽到趙青親密的奉承,趙德嘆了口氣,臉紅地笑了笑,說:“云陽軍政交給你,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只是要辛苦妹妹走這么一遭,實在是我這個當兄長的無能。你去了之后,不要事事過于操勞。蕭復和云陽太守李升都是朝庭的肱骨,才干忠心都不缺。你只管坐鎮(zhèn)在云陽,大小事務放心交給他們就是。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配合的地方,盡管給我來信。等局勢穩(wěn)住了,我就召你回京。”
趙青點了點頭,說:“好,皇兄放心,我只管待在府里當一個富貴閑人,絕不逞能?!毕肓讼?,她又一臉嬉笑地說,“我聽母后說過,云陽一地氣候陰冷,盛產(chǎn)銀魚,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出水即亡。我對它們垂涎已久,卻一直沒有口福。這下好了,我可以讓蕭復多給我弄些來。"
趙德又好氣又好笑:“你呀,總是認真不過三句話,蕭復這回怕是又要吃苦了?!?
趙青故作驚訝道:“他吃苦?不會吧,他小時候不是很受用這一套么?”
蕭太后道:“那是他脾氣好,慣著你。不過,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可得收斂些,不能像小時候一般同蕭復胡鬧了,免得壞了女兒家的名聲。”
趙青剛準備正經(jīng)危坐地表個態(tài),就聽趙茗笑道:“母后放心好了,青兒知道輕重的?!彼粗w青,眼神中滿是信任和寵溺。
周稷很快就接到了探子的傳信,說趙德派青公主來和談,人馬已經(jīng)出了壽安城。
孫耀聽到這個消息,愣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和談?仗都打成這樣了,還能怎么談?。磕勤w人想省了打仗的麻煩,直接割地,稱臣,賠款,和親?”
王恭見孫耀一臉迷糊樣,便耐心地跟他解釋道:“自古和談便有兩個作用,一個是真的想求和,另一個就是拖延時間。”
孫耀恍然大悟:“對對,那他們多半是想拖延時間了?!毕肓讼耄钟X得還有哪里不對,于是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這能拖延到哪兒去啊,難不成他們想拖,我們就不打了?該打還不得打么。"
周稷有些不放心地問身邊的武平:“趙國沒有派援兵么?”
武平答道:“趙國若要派援兵,總不能沒有為帥之人。我們的探子說,趙德前幾天在壽安的城門外,為青公主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餞行儀式,勒令文武百官都參加,高階武將除了陳循盡數(shù)到場了。而陳循最近一直在同劉正的農(nóng)民軍作戰(zhàn),并沒有回壽安。所以,即便趙國派了援兵,也只能在青公主的車駕之后了?!?
周稷問:“青公主帶了多少護軍,什么時候能到云陽?”
武平說:“探子說,青公主帶了大約千人,走官道,行軍速度極快?!?
眾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議論著,李儀捧著一只信鴿掀開了大帳的門簾,把它交給了周稷,說,“探子說青公主給蕭復發(fā)來了幾只信鴿,我們的人射下來一只?!?
周稷展開了信,信上的內(nèi)容和探子探到的信息并無差異。信上的字跡極為清冽消瘦,可見寫字之人筆力不強,署名處蓋著青公主的印鑒。他聽說過,青公主自小便體弱多病,這封信上的筆跡確實印證了這個傳言。趙德選來選去,最終派一個身體孱弱的公主來,確實讓他有些意外。寫信人的口吻不像君臣詔命,更似老友敘舊,噓寒問暖東拉西扯了半天,才寥寥幾句將出行的正題一筆帶過。她說她三日后會到達云陽,要蕭復張燈結彩迎接她。周稷皺了皺眉,這封信的內(nèi)容太荒唐,從頭到尾都像一個矯情的深宮女子,無病呻吟,吟風弄月。周稷的臉色十分陰沉,吃不準青公主其人是個什么路數(shù)。
王恭問道:“殿下想同青公主見一面,聽聽趙人的說法,還是按原定計劃,三日后攻城?”
周稷沉思了片刻,說:“無論趙人想談什么,王將軍帶主力攻城的計劃照舊。我?guī)б魂犛H兵埋伏在官道上,若是青公主到了,我便直接截下她?!?
云陽城中充斥著緊張的氣氛,城墻上到處都是枕戈待旦的士兵。周軍近來沒有大規(guī)模地攻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暫時的休整是為了準備一場更加激烈的戰(zhàn)爭,而這場戰(zhàn)爭隨時都可能打響。就像這寂靜的夏夜,看似平靜無風,保不齊一道驚雷就會在半夜炸響。
蕭復幾天前收到探子的消息,說趙德派趙青來云陽同周稷和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覺得腦子里一陣眩暈。他覺得,趙德不了解周人,他們對云陽向來虎視眈眈,仗打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們不拿下云陽,是絕不會罷手的。他不明白,現(xiàn)在派人來和談,還有什么意義,難道要把云陽拱手相讓么?他當即便給趙德寫了密信,陳述了云陽城緊張的局勢,請求援兵??墒牵恢睕]有收到回信。他猜到,云陽和壽安之間往來的信件一定都被周人截下了。
周人確實截下了蕭復發(fā)往壽安的求救信,但趙德也確實沒有給蕭復發(fā)來任何信件。秦左領援軍與趙青同來云陽的消息,除了趙德在壽安城中的幾個心腹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蕭文握著一只信鴿,風風火火地沖進了蕭復正在議事的大殿。她因跑得太急,滿臉通紅。她把信鴿遞到蕭復的面前,說:“兄長,青公主來信了。”她和趙青是好友,她們之間一直保持著信鴿傳書的習慣。
蕭復急匆匆地展開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許久沒有收到壽安的消息,對這封信自然抱著極大的希望。可是看完信后,他卻覺得十分失望。趙青信上的語氣一如平常通信閑聊一般,天南海北地說了一堆沒用的廢話,不但沒有提到半點打仗的事,還帶著幾絲揶揄和不正經(jīng)。她說她三天后便能到達云陽,要蕭復和蕭文率領全城文武,親自來城門口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