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看著趙青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咂摸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沖周稷沒頭沒腦地道了一句:“王兄,你還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周稷一臉茫然,道:“什么?”
周衍問:“王兄,你準備怎么處置青公主?”
周稷認真地想了想,道:“自然是以禮待之,以德服之,以趙國威脅之,勸她真心誠意地歸服大周,為我所用?!?
“???”周衍一臉哭笑不得,“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的女子,斂了一身的鋒芒,星夜前來,那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你就只想到了這個?”
周稷知道周衍平日放蕩不羈,最愛紅袖添香,于是警告道:“你怎么瀟灑風流我不管,但青公主身份貴重,又關系到女媧石,你不能碰?!?
周衍頗為無奈地說:“我是那么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么?像我這樣才干學識都稀松平常的閑散王爺,莫說已有正妻,便是把景王妃的位子捧給她,恐怕她也看不入眼。王兄,你難道不想將公主納入東宮嗎?”
周稷的臉“噌”地紅了,心里沒來由地慌亂了片刻,微怒道:“出征在外,當以國事為重,怎可兒女情長?”
周衍被周稷莫名訓斥了一句,心里頗為不服氣,于是正色道:“我是在說國事啊。公主將來到了大周,你給她一個什么身份呢?降臣?謀士?還是女官?她到底是趙國的嫡長公主,給這些恐怕都不合適吧?!?
周稷啞口無言,他確實沒想這么多。
周衍開懷地笑了一聲,道:“行,那我就不耽誤太子殿下考慮國事了,我先回大帳休息去了?!?
周衍的話,仿佛在周稷心中一個從未觸碰過的角落,打開了一扇窗戶。一時間,無數個從不曾體會過的希冀和渴望都翻涌出來,讓他翻來覆去,竟一夜無眠。半夢半醒間,他終于明白了,其實在他的心底深處,趙青很早以前就與她人不同了。他欣賞她的才華,喜歡她的性情,繼而會常常在不知不覺中想到她。他以為自己把她當作勁敵,其實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送出了自己的真心。所謂女媧石,不過是把這種渴望無限放大了,給了他一個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的理由。
東方破曉的時候,云陽軍已經全副武裝,準備出城。公主府中的趙青令人用封條封住所有的屋子,又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侍從。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對云兒說:“替我梳妝吧?!?
云兒忍住眼眶中打轉的眼淚,問道:“公主今天作什么裝束?”
趙青拿起床頭早已備下的粗布麻衣,面無表情地套在了身上,說:“就穿我加封云陽長公主時的那一套冠冕吧,就當是送云陽軍最后一程?!?
云兒應了一聲“好”,背著趙青抹了一把眼淚,拿出了她冊封時的盛裝。
迎著朝陽升起的光芒,云陽城厚重的東門徐徐打開,一隊訓練有素的精良兵馬,邁著沉重的步伐出了城。
巍巍的云陽城,矗立在他們的身后,與巫月山遙遙相對。城樓上寫著“趙”字的大旗已經降下,城墻上遮天蔽日的烽火也已經熄滅。整坐城池安安靜靜地沐浴在朝陽下,沒有半點聲響,卻依舊充滿了不可撼動的威嚴。城樓上孤獨地站立著一個人,遙望著云陽軍遠去的方向。她高高聳起的云鬢上簪著光華閃耀的金簪,黑紅相間的長裙上繡著繁復的龍鳳云紋。直到目送五萬大軍全部出城,她一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云陽軍離開了,把他們誓言效忠的公主留在了云陽,獨自一人去面對周軍的千軍萬馬。每個將士的心里都如在油鍋里滾過一般,鮮血淋淋。但他們不能停下他們的腳步,去與周軍對抗,去拯救他們的公主。因為那樣,才是真正背叛了她對他們最后的期望。
趙青一直看著全軍遠去,直到揚塵在晨風中消散,天地間又恢復了安靜。她轉過頭,看向周軍綿延不絕的隊伍,目光最終落在了陣前一身金色鎧甲的周稷和周衍身上。她俯身朝他們作了個揖,便回身進入了身后的城樓中,脫去了身上的金簪華服,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細致地撫摸了一遍。
前半生的光華已經散盡,一炷香的工夫后,趙青單薄的身影披散著曳地的長發,身著粗布麻衣,出現在城門口。她看到了跪在門邊的李升,有些吃驚地問:“你怎么沒出城?”
李升也不抬頭,只是梗著脖子,不由分辯地說:“臣是云陽的父母官,自然要與全城百姓共進退?!?
趙青輕輕嘆了一口氣,說:“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你,自己多保重?!闭f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城。
周軍十萬大軍屏氣凝神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形容消瘦,卻步履堅定的女子。沒有人敢輕視她,因為不久之前,她還是城墻上那個令人仰望俯首的趙國公主。數月前,她更在云陽城下,打得周軍一敗涂地,倉皇敗退。
十萬大軍默不作聲地看著趙青,一步一步走到了周稷的馬前。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俯首跪在了他的面前,行了個叩首的大禮,說:“罪人趙青,恭迎太子殿下入云陽?!?
周稷見趙青的臉色比昨晚還要蒼白幾分,心里莫名生出了許多不忍和歉疚,趕緊翻身下馬,伸手扶起她,溫和地說:“公主不必多禮,還請公主領我進城?!?
趙青說:“殿下請上馬,我為殿下牽馬入城?!?
周稷攔住了趙青準備去牽馬韁的手,說:“不必了,我與公主步行入城?!?
聽到周稷這么說,趙青微微有些驚異。自古征服者入城,無不在馬背上耀武揚威一番,更有甚者,讓投降者牽馬,極盡羞辱。趙青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詢問地看向了周稷,卻看到他微微笑了笑,伸手道:“公主請。”
趙青在云陽軍遠去后,便已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周稷想騎馬也好,步行也罷,她都無所謂,也不想問。于是她微微頷首,道:“殿下請。”說完,她便側身站到了他的后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