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宋國和劉正軍聯合攻趙,是周稷云陽之敗后想到的最有效的,徹底撕碎趙國的策略。這個策略的順利實施,徹底消滅了趙國境內的有生力量,僅僅只剩下了云陽軍。他在擬定這個策略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結果,也想到了這個結果會給趙青帶來的沉重打擊。可是親眼見到眼前的趙青,再聯想到她兩月前在長亭送別他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陣莫名的震動。想到這兒,他用一種極其溫和的口氣問道:“公主星夜前來,有什么事嗎?”
趙青微微定了定神,平靜地看向周稷,問:“殿下想兵不血刃,得到云陽城嗎?”
周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趙青,簡潔地答道:“想。”
趙青口氣未便,繼續說道:“只要殿下能答應我兩個條件,明日一早我便將云陽城雙手奉上。”
周稷問:“哪兩個條件?”
趙青說:“第一,云陽投降后,城中的百姓便是殿下的臣民了。請殿下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周軍秋毫無犯。”
周稷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說:“可以。”
趙青接著說:“第二,請殿下讓王恭將軍和所有周軍讓開一條道,讓云陽軍安全出城,去救援壽安。”
周稷說:“公主是要舍了云陽,來保住壽安?”
趙青點頭:“是。”
周稷沒有像剛才一樣肯定地回答趙青,而是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徐徐地說:“宋國是大周的盟友,我若任由云陽軍去進攻宋軍,豈不是背信棄義么?”
“背信棄義?”趙青見周稷說出這么四個可笑的字眼,輕輕搖了搖頭,說,“今日的盟友,便是明日的敵人。趙國滅了,攔在殿下和列國之間的,便是宋國了。云陽五萬精兵,不會不戰而降的。無論誰想吞下這股力量,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殿下真的想用周軍將士的鮮血,將宋人送上壽安的城墻上嗎?或者,殿下可以網開一面,讓宋軍和云陽軍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豈不更好?”
周稷微微笑了笑,說:“云陽軍的戰力我清楚,宋軍不是你們的對手。我若放你們離開,便是放了趙國一條生路。”
趙青說:“殿下得到了云陽,目標就已經實現了,留下一個虛弱的趙國在壽安,不比留下一個野心勃勃的宋國更好么?”
周稷心中明白,趙青給他開出的條件很優厚。讓云陽軍去同宋軍拼命,他坐山觀虎斗,不費一兵一卒,坐收漁利。他是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也成了最大的贏家。可是他不能答應她的條件,因為他急不可耐地發動這場戰爭,投入了整個周國的軍力,不惜一切代價,就是為了得到她。他可以放任何人離開云陽,卻不能放她走。于是他說:“宋國或許會成為周國未來的敵人,但云陽軍此刻便是周軍的仇人。數月前,我軍在云陽城下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公主恐怕記憶猶新。若是就這樣輕輕松松放你們離開,大周的尊嚴往哪里放?”
趙青沉默了一下,垂下了眼睛,說:“戰爭之過,罪在將帥,而不是士兵。殿下若是斬了云陽數萬將士的人頭,天下人只會說周軍暴虐,卻不會景仰殿下的英勇。對戰死在云陽城下的周軍將士來說,最好的祭品應當是云陽一方諸侯的人頭,而不該是同他們一樣,只知道服從軍令,浴血沙場的普通軍士。殿下若肯放云陽軍離開,我愿留下,聽憑殿下處置。什么樣的罪過我都能擔,什么樣的刑罰我都能受。”
此言一出,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周衍終于放下的手中的茶杯,正襟危坐地看向了趙青。她的眼神澄澈而不灼人,平和而不卑微,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君子高華”四個字,從而忘記了她本人先天不足的孱弱感。
趙青破釜沉舟的態度,是周稷沒有想到的。她想保住壽安,想保住云陽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卻沒有半點保全自己的意思。這樣的豪情和取舍讓他暗暗欣賞。他說:“好,既然公主愿意一力承擔所有罪責,我可以放云陽軍離開。”
趙青心中一松,站起身來,朝周稷作了個揖,道:“既然如此,還請殿下賜我通行的信物,明天一早,我便讓云陽軍拿著殿下的信物出城。”
周稷說:“好,我這就寫一封手書給王恭。云陽軍拿著這封手書給王恭,他便會放行的。”
很快,周稷便寫好了手書,裝在一個鑲著東宮徽章的木盒中,猶豫了一下,遞給了趙青。
趙青從周稷的手中接過木盒,心中的一樁大事終于放下了。她朝周稷微微頷首,輕聲道:“多謝殿下成全。明日我會親自出城,恭迎殿下入主云陽。趙青告辭。”
她剛轉過身,便聽身后周稷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說:“公主,本宮還有一句話想提醒公主。”
趙青停下了腳步,微微側身,說:“殿下請講。”
周稷的聲音一改之前的溫和,變得嚴肅而低沉。他說:“云陽軍離開后,公主若是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傷了自己的性命,本宮不介意讓云陽全城和整個趙國為你陪葬。”
趙青知道,周稷不會讓她輕輕松松就死,那未免太便宜了她。他既可以留著她慢慢折磨,為戰死的周軍復仇,也可以用她的性命為要挾,逼迫趙德給予他更大的利益,更可以對她百般凌辱,讓整個趙國顏面掃地。聽到周稷話中的威脅之意,她心中一緊,隨即又坦然地說:“殿下放心,我會遵守我的承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