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自己不堪的身世,青玄便一直怨恨著廣陵的薄情寡義,卑鄙無恥。可是他死了,為她而死,倒讓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恨他還是該原諒他了。她抬頭看向祁風,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孤家寡人。廣陵死了,她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兒。神帝死了,祁風和她之間隔上了一道真正的殺父之仇。她的親人只剩下一心想復仇的暮生和玉姜。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把她推向世界的邊緣,推向被遺棄的深淵。為什么一切會變成了這樣?廣陵的余音在她的耳邊回蕩:“我不甘心,一輩子都不甘心。”
沒容她多想,眾神便跪在了祁風的面前,齊聲道:“請祁風君誅殺巫月魔女,為神帝報仇雪恨!”
祁風看著神帝化作的一灘血水和眾神不戰不休的樣子,臉色鐵青,許久才正色道:“此事當從長計議,退兵回昆侖!”
他的話一向一言九鼎,可是這一回卻沒有人肯奉詔。眾神肅然地立在原地,儼然便是在逼宮。
魔族眾人見狀,也不甘示弱地沖了上前,將青玄圍在中央。“為廣陵君報仇”的喊聲此起彼伏。兩軍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失控。
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青玄終于明白了鳳音當年一直反抗的是什么。無論神族還是魔族,數萬年的新仇舊恨重重疊疊,已經積重難返,只能陷在周而復始無休無止的征戰中。一個人的吶喊,在歷史的洪流面前是那樣的虛弱,所有人的意念裹挾著彼此的抉擇,最終邁向一個永遠無解的死結。
這個世界需要一個英雄,能夠打破一切族群和規則,將一切恢復到最初的起點,重新開始。這便是鳳音心中的那個世界,可是她失敗了,她的理想也隨之灰飛煙滅。
青玄的心中涌起了一個沖動的想法,她想接過鳳音未能完成的夙愿。祁風身為昆侖領袖,身上的束縛太多。但是她不同,她本就是一個聲名狼藉的人,出身于一個正道不容的族群,原本身上就沒有什么天之驕子的光環,自然不怕背上更多另人不齒的惡名。此時此地,除了她,沒有人能終結神魔不兩立的死結。
她撥開身邊的眾人,走到兩軍的陣前,朗聲說:“昆侖神族于我有教養之恩,亦有滅族之恨。今日,我便將恩情全部還給你們,從今往后,我與昆侖神族再無半點瓜葛。”說完,她沒給祁風反應的機會,便伸手將祭月劍刺入心脈,劍鋒拔出之時,一道耀眼的金光從傷口傾瀉而出。祭月劍落地,金光湮滅,她的魂魄中只剩下一片鮮紅的血色。祁風的臉上短暫的驚訝后籠上了一片沉痛,下意識地便要上前為她治傷,卻被她一句話堵住了前行的腳步。
她倨傲而冷淡地說:“祁風君若想為神帝報仇,與本君一決生死,在下隨時奉陪。”
祁風的腳步頓住了,臉上瞬間失了血色。青玄冰封一般的神情告訴他,往事已矣,恩情已斷,他們之間只剩下了殺父之仇。
青玄受了傷,腳下顫了顫,少陽怕神族趁勢攻擊,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她推開了少陽,凝視著祁風的眼睛,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曾經執劍的右手,朝向了昆侖的方向。
天空和大地忽然劇烈地震蕩起來,仿佛風雨欲來。血魂術在青玄心血的加持下,肆無忌憚地激蕩在天地間。天空中奔騰的朱曦玄鳥,揮舞著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空氣像是被驚濤駭浪拍打著,像冰冷的巨石一般砸在眾人的身上,讓人腳下站不穩,身上也使不上力。祁風似乎意識到了青玄的目的,急道:“青兒,停下!”
青玄聽到了祁風的聲音,卻不為所動。她雖是一時義憤和沖動,作出了這個決定,但是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昆侖之巔的天空裂開了一道血紅的口子,刺得人不能直視,所有人都嘔吐得天昏地暗。紅光散盡后,青玄的右手上多出了一個七彩的物件。眾人定睛一看,臉上頓時再無血色。那是血魂幡。
鳳音曾經縱橫天下的血魂幡,就握在青玄的手里。她環視了一眼身邊呆若木雞地諸神魔,朗聲說:“自即日起,我便是巫月女君。誰愿聽我的號令,現在便可以跪下,發誓效忠你們的女君了。”
青玄的話音剛落,魔族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紛紛跪在了地上。而神族眾人只是恐懼而震驚地看著她,似乎覺得她已經瘋了。她的腦子里其實清醒得很,她只想憑著一己之力,將所有的恩怨情仇強行壓下。只要她身居高位,只要人們畏懼她手中的血魂幡,天下便是安定的。縱然她背上暴君的惡名,為人怨恨與詛咒,又算什么?她一點兒也不在意。
青玄看著不肯低頭的昆侖諸神,冷笑了一聲,說:“本君今天手上已經見了血,不想再殺人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考慮,三天之后,本君在赤野之南,黑水之陰等著你們。你們若是還不投降,休怪我手下無情。你們已經活得太久了,本君不介意讓你們全部灰飛煙滅。”
青玄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告訴自己,最多三天后同神族打一場,一切都會結束。等她掌控的天下,她會努力建立一個安寧和富庶的世界。讓落霞村輪回的魂魄可以生在一個太平盛世。
可惜她太年輕,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拿回血魂幡的第二天,她便覺出不對勁了,暮生送她的鳳凰石開始變得溫熱,閃著隱隱的紅光,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活過來了。起初,她以為那是因為鳳凰石和血魂幡互相感應,于是便將血魂幡暫時封印在一塊九天驚雷鑄成的玄武巖中。可是,鳳凰石并沒有因此安靜下來,反而愈發熾熱,依稀可見一只血色的鳳凰,在晶瑩剔透的靈石中慢慢成型。
少陽皺著眉說:“鳳凰是不死之鳥,浴火便能重生。怕是有人用了什么妖術,想讓泣血鳳凰重生。”
青玄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看緊了少陽。問道:“少陽君樂見其成么?”
少陽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得很,說:“鳳音的魂魄已經灰飛煙滅,再也回不來了,即便重生,也只能聚天氣之氣,重塑一個全新的鳳凰之魂。鳳音已逝,我不能看著他人用邪術再造出一個她,那是對她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