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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兒童散學歸來早

仲夏出生的梅花

生活總喜歡給人帶來不經意的驚喜,有時候有心積攢的期待并不能獲得理想的結果,無心插柳的機緣巧合卻成就了一番事業。而陳香梅,正是這樣一朵出人意料的“仲夏夜梅花”。

作為滿清覆滅后的新時代里出生的孩子,陳香梅的誕生卻并沒能和封建婚姻脫離關系。祖籍福建的陳家在陳香梅的祖父陳曉云一輩經商發家,少年得志的他當上中國招商局局長后,與好友廖鳳舒定下了“指腹為婚”的娃娃親。

在那個以門當戶對為標準的年代里,婚姻的誕生更多的是門第的聯合與身份的延伸,高門貴族與平民百姓的結合雖然頗有“灰姑娘”情節的浪漫主義色彩,卻終究不能在高低貴賤的現實社會中得到益處。

因此,在一男一女同時出生的故事里,行走于招商局的陳曉云和外交官出身的廖鳳舒都覺得這段因緣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天賜。

于是,多年后陳香梅的父親陳應榮與母親廖香詞便在長輩的注目下走進了這段看起來理應美好的婚姻。但無論婚禮的場面多么宏大,盛況多么空前,兩顆原本就在兩個世界里的心還是沒能靠攏到一處。

作為長子,陳應榮在十三歲喪父的時候,便被母親送去倫敦念書,獲得牛津大學的法學博士后又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得了哲學博士的學位。同樣的,作為廖家的掌上明珠,廖香詞的教育水平自然也不會遜色。除了在歐美受過良好的教育,廖香詞還在英、法、意等國學習音樂和繪畫,對現代藝術有著難得的領悟能力和造詣。

文化的積累讓思想得以升華,積貧積弱的中國百姓習以為常的封建禮教也漸漸成了他們眼中最不可思議的行為。和包辦婚姻相比,自由戀愛的魅力是巨大的,它讓人們體會到愛情的甜蜜,并甘愿為對方獻身。

在倫敦,廖香詞與倫敦當地的貴族青年產生了刻骨銘心的愛情,為了自由,她曾經反抗過父親,也曾經試圖逃脫,但最終,新時代的步伐并沒能改變舊時代里出來的舊人的思想。在父母的高壓政策下,廖香詞不得已前往古巴與這個二十年前就確定的“丈夫”完成了婚約。

回眸往昔,廖香詞當年的淚水和哭泣早已遠去,我們不知道這個曾經如小鳥一樣翱翔在藍天的女子重新回到牢籠時有多么沮喪,但這段婚姻里的不愉悅卻是可想而知的。

青春少女的夢幻從此被男尊女卑的生活替換,雖然陳應榮還保留著留學時的洋派作風,但流淌在他血液中關于傳統夫妻關系的觀念和想法卻根深蒂固了。

陳應榮不是愚笨之人,更不是渾渾噩噩的富貴閑人,廖香詞對婚姻的不滿瞞不過他的眼睛,讓他放下一家之主的身份委曲求全地挽回一個女人的心遠比沉默不語艱難得多。

作為婚姻的結晶,孩子的出生成為雙方父母及陳應榮的希望,但接二連三誕生的女嬰卻讓這個渴望繼承香火的中國男人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在陳香梅的印象里,祖母是她身邊唯一擁有“三寸金蓮”的女人。在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代里,男人對女人的全部印象竟然畸形地寄托在一雙走不動路的小腳上。為了讓自己的女兒能嫁個好人家,陳香梅的祖母才三歲便被長輩強制要求纏上腳布。

劇烈的疼痛直鉆心里,可憐的女孩也反抗過,但終究還是父母和那陳舊的習俗占了上風。在這雙小腳成型后,陳香梅的祖母果然獲得了陳香梅祖父的青睞。于是,因為一雙小腳,這女人成了大戶人家的正室,曾經在老輩口里流傳的“幸福”也因為這場婚姻變成了“真理”。

或許是這段經歷的緣故,原先還有反抗意識的陳香梅祖母一下淪為封建禮教最無奈的順從者。她吃齋念佛,為家庭祈福;守寡后,為了讓家族興盛,又送兒子出國讀書;等孩子成家立業了,她又和別的婦女一樣,期盼著兒媳能生個男孩兒繼承陳家的香火。

孔子的儒家思想在中國被奉為至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說法也深深地影響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提倡男女平等的今天,男人和女人的分工不同,但很少有某個領域或者某件事情直接將女人拒之門外。但從滿清脫胎的民國時代卻不一樣。

那個時候,女人雖然也是獨立的生命體,但養老送終、繼承香火的事情只有男人可以完成。這種時候,女人連附庸都算不上,只能算“潑出去的水”,或是陳香梅回憶里對女孩最常用的形容:“賠錢貨”。

不到兩歲,長女陳靜宜聰明活潑的個性已經在她弱小的生命里彰顯得淋漓盡致,眾人的寵愛自然不會少,但陳應榮還是感到遺憾,因為在封建姓氏的“規章制度”里,即便再聰明的女子也不如一個愚笨的男子,因為女孩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某個姓氏的指望。

父親當年生意失敗后縱身一跳的場景還在腦海里盤旋,母親多年來孤苦伶仃、含辛茹苦將自己拉扯大的景象也是他揮之不去的苦楚。年少離家的他國文能力比不上本土青年,工作上的失利與家事的不如意讓他開始厭倦婚姻,甚至厭倦妻子。

環視四周,有身份的氏族商賈會用迎娶小妾的辦法解決傳宗接代的難題,但陳家顯然不能走這條路。除了父親本身留過洋,對三妻四妾的生活擁有本能的排斥外,廖香詞的家族勢力和背景也不容許自己的女兒成為陳家的“過氣太太”。

于是,陳家成了當時為數不多的“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即便這個家庭已經降生了六個女兒,陳應榮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可能出現的“七弟”上,而不去想納妾的風花雪月。

看著原認為門當戶對的聯姻成了子嗣綿延的限制,陳應榮與廖香詞之間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感情的不和睦也讓父親對女兒們的關照開始有了疏離的跡象。

書還在讀,課還要上,除了日常生活的供應和創造應有的教育條件,陳應榮并未對姑娘們寄予厚望。或許因為廖香詞的緣故,陳應榮突然覺得和建功立業相比,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才是女孩子們最好的出路。于是,他開始將姑娘們人生的出路寄托在上門提親的公子哥身上。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正是這群他“看不上眼”的六個女娃,卻用她們的智慧演繹了戰火里的傳奇。其中,排行第二的陳香梅,更是用自己的智慧成為了中國外交史上前所未有的非凡女性。

多年后,進入垂暮之年的父親雖然也嘗試和定居美國的陳香梅重建父女關系,以此彌補那段最應該享受天倫之樂的美好時光,但過去的憂傷依然揮之不去。

和男人相比,陳香梅的獨立和頑強似乎多了一絲無奈的味道。倘若沒有父親的冷漠,父母溺愛下的陳家二小姐或許會在這場包辦的婚姻里度過一生,并在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下喪失了與男人爭高下的決心和信念,后來那場舉世矚目的傾城之戀和那些震撼人心的事跡也自然無從談起。

關于愛情,她沖破國籍和年齡的勇氣令人欽佩;在事業上,她在種族偏見的縫隙里找到了屬于華人自己的位置。戰爭歲月里,從前線帶來消息的她如諾亞方舟里的鴿子一樣圣潔美麗;和平年代中,就職于美國白宮的她又用敏捷的思維和無法替代的能力讓世界領略到東方智慧的魅力。

如果說世俗里偏頗的觀念是仲夏夜難耐的酷熱,那么陳香梅便是一株本該在冰天雪地里綻放,卻出人意料地盛開在夏天的“梅花”。她的逆勢生長,不僅否定了一切的陳規陋習,更為世界提供了敢為天下先的現實范例。

而這,正是陳香梅這株梅花最芬芳、最沁人心脾的魅力所在。

嬉笑集

曾經聽過這樣一句戲言,說如果人的生長可以顛倒過來,從“老”活到“小”,那么,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成為偉人。這句話雖然戲謔,其中蘊含的關于“經驗”的重要性卻很有道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人生漫漫,遇到挫折沒有關系,只要能在這樣的經歷中積攢足夠多的經驗和體會以避免下次重蹈覆轍,這樣的失敗便是值得的。

曾在招商局工作的祖父因為商場上的失利英年早逝,寡居的祖母操心家中事務無暇分身,教導孩子們人生經驗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廖家這一邊。陳香梅雖然與他們不屬于一個姓氏,但她關于人生的思考和對人性、社會的認知卻統統來自于外祖父廖鳳舒、外祖母邱雅琴和母親廖香詞。

出身于廣東惠陽,畢業于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政治系的廖鳳舒一直以來都以出色的外交能力為人稱贊,他與弟弟廖仲愷分任南北方政府代表進行和談的場面更是當時的政治熱點。

然而,無論政治立場如何,廖鳳舒在變化莫測的政治局勢中得以生存的技巧和人生歷練還是帶給陳香梅姐妹們一筆不菲的人才財富。

作為清朝“遺民”,廖鳳舒外交大臣的身份能保持一夫一妻的家庭設置簡直難以想象,而他與妻子邱雅琴的結合更是大大突破了當時人們的觀念。

和陳香梅裹著小腳、不曾出過遠門的祖母相比,邱雅琴顯然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穿法國服飾,腳上的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在人群中穿梭。除了英語,陳香梅的外祖母還精通法、日、德、西班牙等多國的語言。

那時在北京,人們都為廖鳳舒娶到一位新潮到極致的女郎感到吃驚,廖鳳舒也在別人的驚訝中感受到了與眾不同的驕傲。放眼四周,能娶到這樣一位在舊金山長大的華裔小姐的男人并不多見,而在派駐美國期間便能抱得美人歸的“事跡”,更充分體現了這個外交官年輕時過人的應變能力和高超的溝通、交流能力。

自小讀書的廖鳳舒文學功底十分深厚,《嬉笑集》里的每一句都凝聚了這個飽學之士的文學素養。但和如此深厚的學識相比,他的外交與協調能力更是出類拔萃。

那時的中國,積貧積弱,在列強的眼里完全就是束手就擒的獵物。在中國官員或許可以作威作福,但到了國外,低人一等的國際地位卻讓外交官的工作步履維艱。除了需要和各國政要保持良好的關系,更需要和當地有名望的華人結成至交,唯有如此,才能利用這些人在當地的人脈關系完成政治上的任務。

在陳香梅的人生歷程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便是中央通訊社的第一個女記者。這份職業雖然是和筆墨打交道,但最終考驗的卻是一個人溝通交流和訪談思考的能力。而這一點,陳香梅正好從外祖父那里完整地繼承了過來。

當我們看到陳香梅以嫻熟老練的姿態出現在各個聲名赫赫的受訪者面前時,她的談吐和思考并不是刻意裝出的優雅模樣,相反,如此辯證而又不失風度的舉止其實是繼承于外祖父并流淌在血液里的能力和品質。

除了學習外祖父出色的交際能力,陳香梅還在外祖母邱雅琴的身上學到了超越那個時代的生活理念和人生態度,并從母親身上學會了相知相惜比什么都重要的愛情真諦。

接受歐美教育的外祖母從來不將自己困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牢籠里。她不信奉佛教,更不會將自己的幸福寄托于“三寸金蓮”。她勤儉持家,卻也崇尚個性解放,就連家中的兩只哈巴狗,她都如同孩子一樣呵護備至。她跳舞,彈琴,與英、法作家通信。總之,邱雅琴的生活里,這些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即便現今最時尚的女性的生活與之相比,大概也只能停留在望塵莫及的層次。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陳香梅的母親廖香詞才會在包辦婚姻里過得如此痛苦。邱雅琴的西式啟蒙,讓她懂得了生命應該如何精彩,但最終那紙婚約卻讓她重新掉入封建社會這攤污穢泥濘卻無法掙脫的沼澤里。

人前,廖香詞是十分快樂的,是陳應榮大使最賢惠的內人;人后,廖香詞卻郁郁寡歡,終日以淚洗面。在她看來,這場婚姻就是一場名和利的交易,她不明白父親的決定,更不明白生于外國的母親為何不加以制止。許多次,她都想離開這個陰沉的家庭,但走投無路的局面卻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無法改變現狀,廖香詞只好把心情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孩子們也在母親的疼愛中逐漸忘記了父親對自己的忽略。和妹妹們相比,陳香梅和姐姐陳靜宜是幸運的,因為在母親還健康的時候,她們已經從咿呀學語的狀態中成長起來,并能和母親一起度過四五年的美好時光。在父親前往舊金山當領事卻毫無音訊的日子里,兩個懂事女兒的陪伴成了這個女人最后的寄托。

醫療條件仍然十分低下的民國時代,關于“子宮癌”這種疾病,人們了解的并不多。廖香詞患病住院的時候,連醫院里的大夫都對此莫衷一是,不知如何處理。

很難想象一個13歲的小女孩是如何在沒有父親陪同的情況下和醫生討論母親的病情的,醫生脫口而出詢問她父親的去向時,陳香梅只能拉出戰時政府法規不允許駐外使臣隨意回國的官方言論做答,關于真相卻緘口不言。

沒有特殊的療效,丈夫又遲遲不歸,廖香詞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同時,對自己的婚姻和愛情更是絕望透頂。她渴望像自己的母親邱雅琴一樣能在自由和快樂的氛圍里生活,但這場自私的婚姻卻奪取了她本應該擁有的快樂。

如今,一切都難以挽回,回憶過去只能徒增煩惱,不如好好教育床榻邊的女兒,避免她們重蹈覆轍。在母親的教導里,陳香梅懂得了女性生于世間同樣可以獲得出色的人生,也知道了如何用寬厚的心腸善待周圍的人和事。

有一次,年幼的陳香梅因為表哥的窮酸而發牢騷,一旁靜養的母親聽到陳香梅如此抱怨自己的表哥,便教導她淑女應該“居心仁厚”,要以客觀、公正的眼光看待身邊的每一個人,盡管某些人的成就不如別人,但這些人能真正把握好人生,是生活的勝者。

那時,陳香梅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對母親說的道理還未能完全領會,但就像春天播下的種子一般,雖然沒能立刻看到嫩芽,但種子卻在泥土里萌芽。

生命快到盡頭的廖香詞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快點兒長大,代替她看護好這個家,看護好年幼的妹妹們。陳香梅與姐姐在忍受母親即將離開的悲痛的同時,用難以想象的剛強要求自己站立起來。

母親在香港治病的時候,陳香梅和姐妹們與大后方失去了聯絡,父親的失蹤早已成為習慣,聯系不上外祖父讓她們真心感到著急。所有與內地的聯系統統被戰爭隔斷,陳香梅和姐姐弱小的肩膀擔負起家庭的重任。

那是一種悲傷,更是一種成長,它讓陳香梅知道生命的脆弱,更讓她明白短暫生命里擁有幸福的重要性。

后來,很多人都對陳納德和陳香梅的“老少戀”提出質疑,但無論何種聲音都不能阻擋這個妙齡少女追求愛情的腳步。有時候,深入到事情的背后尋找原因才能體察我們無法了解的事情,陳香梅能如此執著其實正是她認識到生命可貴的表現。

戰火可以將人無情地分開,家國在政治利益的轟炸中支離破碎,分崩離析;瘟疫蔓延的時候,城市成了祭場,饑荒爆發的時候,與死亡也只有一線之隔。

生活如此困苦,生命卻仍在繼續。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人惶惶不可終日,若再將心思放在世俗的言論上,那所剩無幾的幸福便只能離你遠去。

陳香梅不會像母親一樣向命運低頭,更不會因為外人的評價和嘲諷放棄屬于自己的幸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更懂得如何守護這份幸福。她的果敢在女子中屈指可數,即便是同個時代的優秀女子也難以企及。

童年帶給陳香梅的,有難以抹去的傷痛,但傷痛愈合的時候,這個堅強的女孩兒卻完成了自己的涅槃。

一杯咖啡,一束陽光,風雨過后的陳香梅在重新翻開《嬉笑集》的詩歌時,內心在追憶往事的同時,更多了一份對年少時代的感慨。祖輩留下的文字里,那些曾經貫穿于人生歷程的感悟和體驗并沒有多少描述,但留給陳香梅的啟發卻是一生的。

當她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那些記憶中的故事竟無一例外地都能找到少年時長輩的教導。沒有死記硬背,沒有照本宣科,陳香梅融會貫通地將他們的話貫穿到生命中,以此煥發出最絢爛的生命狀態。

最不聽話的孩子

和循規蹈矩相比,“叛逆”一詞并不怎么討好。很多時候,人們討厭那些跳出常規、不怎么聽話的孩子,因為超越尋常認知領域的行為可能帶來不可預測的結果。然而,就在人們普遍否定叛逆行為的時候,一些適度的突破給孩子們的成長所帶來的作用卻是非同凡響的。而陳香梅,這個六姐妹中最不聽話的孩子也正是在這樣的特立獨行中,獲得了平常人所沒有的智慧和能力。

作為名望家族的后代,陳香梅的教育自然不成問題,無論是私塾先生的講課還是后來教會學校里修女們的教導,戰亂年代里,陳香梅受到的教育水平絕對處在民國社會的前沿。

傳統的教育里,孔孟之道和孝悌之義自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這些道理在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礎上也為咿呀學語的孩子完成了思想上的鋪墊。每天,陳香梅和姐妹們在課堂上聆聽老師們的教誨,下課后又通過溫習,將老師們講述的內容內化為自己的知識。這種思想上學習和成長的模式是最常見的,它既能保證孩子們學到應該學的東西,又能防止他們誤入歧途。但是,這樣程式化的教育內容是否就足夠了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陳香梅越來越發現,自己在課堂上學習的東西無法滿足內心對外界環境和社會認知的渴望,她希望老師多講些內容擴展自己的知識面,但已然規定好的課本和詩句自然很難有擴展的空間。于是,潛入書房,“偷看”大人們的書成了陳香梅的選擇。而她看的第一本屬于大人領域的書籍,便是放在書房最高處的長篇小說《紅樓夢》。作為四大名著中成熟最晚的一本,如今的社會里《紅樓夢》早已擺脫了禁書的名頭,但是,在陳香梅童年時代的中國,這本書卻依然屬于孩子們不能涉獵的范圍。

《紅樓夢》里,黛玉和寶玉在樹下閱讀《西廂記》的經歷開啟了兩個年輕心靈關于愛情的定義,現實中,陳香梅對《紅樓夢》的閱讀卻讓她早早地懂得了人性的陰暗和人生的艱辛。四大家族物欲橫流的生活和升斗小民食不果腹的生活讓陳香梅知道了階級分化的巨大差異;官場陋習對于青春的扼殺讓她懂得了封建禮教的殘酷;妙齡少女在魔掌下的凋零,更讓陳香梅知道了男權專制的恐怖與血腥。在回憶錄里,陳香梅曾經將自己稍帶陰郁的性格解釋為過早閱讀《紅樓夢》的緣故。誠然,將沉甸甸的現實社會投射到一個孩子稚嫩的心靈里確實容易留下陰影,但這種印象帶來的同時還有陳香梅對世界的客觀視角。

在陳香梅后來的采訪里,很多新聞觀點都透著理智的光輝,雖然她成為記者時的年齡并不算大,但她腦子里對世界的看法卻比同一年齡段的男性記者成熟了許多。因為早早就知道這個世界有弱肉強食的規則,所以陳香梅對侵略戰爭沒有幻想;因為知道世界上有謊言的存在,陳香梅才不會被各色各樣外強中干的誓言所哄騙,并最終選擇了經受歷史風霜考驗的陳納德作為終身伴侶。

我們經常會羨慕思想和行為上理智客觀的人,因為他們的修養和內涵似乎總能在知性的范圍里給出完美的范例,而這種令人羨慕的涵養,除了與家教、遺傳有關,更重要的便是來自閱讀的培養。

躲在書房里看書的日子是陳香梅一生難忘的。在那里,她可以全身心地徜徉在文字的海洋里,也可以任由思緒朝知性的方向飛揚。在繼承了外祖母與母親自由張揚的性格后,陳香梅在閱讀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性格,并最終成就了那個時代女性望塵莫及的輝煌。

她是東方的女子,卻對西方文化和宗教內涵擁有深刻的理解和領悟;她是年輕的記者,卻選擇了年長的美國將軍作為自己人生的伴侶;她是祖籍中國的華裔居民,卻在美國參政,并成為白宮委以重任的亞洲問題專家。

書本上,先人們提出的學而時習之成為陳香梅日常觀察和學習的座右銘,她把整個社會和正在發生的歷史當作最新的課程學習,以此讓自己的思維始終保持獨立的個性和與時俱進的水平。

多年后,當陳香梅率領訪問團從大洋彼岸的美國來中國進行友好訪問的時候,中美兩國在教育上的差異給了她極大的感觸。

在美國,幼小的兒童都能在老師的引導下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和觀點,這種培養孩子獨立思考能力的做法讓陳香梅感到新鮮和震撼。在她看來,這種有益引導孩子們創造精神的方式,對國家未來的科學技術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然而,這種教育方式卻并沒能在中國引起共鳴。

陳香梅在北京的訪問行程非常緊湊,但無論多么忙碌,她還是留出時間到各類學校考察。當陳香梅一行到北京一家機關幼兒園參觀的時候,她看到的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如果說,美國的幼兒教育屬于“個性化”的范疇,那么中國所采用的教育方式則大多停留在“同質化”的程度上,也就是說:在幼兒園老師的眼里,所有的學生都要朝著品學兼優的方向發展,一旦有人做出統一框架以外的事情,或是說出統一模式之外的話,那么這就意味著“叛逆”,就需要在老師的教育下“改邪歸正”,否則他們就將誤入歧途,并不為社會所接納。

客觀來講,類似機關幼兒園這種規定了走向的培養方式,某些時候的確有助于孩子們成為服從大局、融合性較強的社會成員,但它卻不可避免地抑制了孩子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和對事物獨有的見識與理解。這就像是樹木的成長一般,若人為地讓樹木朝著筆直的方向成長,那么成片樹林的整齊劃一將十分的壯觀,但這樣的森林卻缺少了自由生長的生命活力,而那種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造就出的天然瑰麗,便會被人為的痕跡徹底覆蓋。

或許,這正是人們對形狀奇特的樹木充滿贊嘆的緣故,而類似的,那種帶有個人鮮明個性的觀點和理念也成了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的瑰寶。

敢于提出這些觀點的先行者,必然擁有特立獨行的思考能力和勇于探索的科研精神,倘若他們當中某一個被冗長繁復的規則牢牢困住,那么這些令世界發生巨大改變的發現和發明就將永遠被塵封,失去了公之于眾的機會,而整個世界也不會在先行者的推動下完成史無前例的巨大飛躍。

從這個層面上講,適度放開限制,給“不聽話”的孩子一些發展空間是有必要的。也許他們成不了世人通常定義的偉人,但至少他們奇特到不可思議的觀點能為我們了解世界提供另一條路徑。就像陳香梅當年偷偷躲在書房里看《紅樓夢》一樣,雖然如此行徑在私塾先生的眼里是離經叛道的做法,但它卻為陳香梅打開了另一扇觀察世界的窗戶。

幾千年前,大禹治水時就給我們留下了“水宜疏,不宜堵”的道理,如今這項信條用在下一代的思想引導上又何嘗不是一個道理呢。盲目的、一刀切式的阻攔只會讓鮮活的思維面目全非,甚至枯竭而亡。若所有的一切都是程式化的配置,那么這個世界失去的不單單是少數異樣的聲音,更是多樣化發展的可能性。

曾經,魏晉的竹林七賢被視為“非主流”的文人派系,他們的放蕩不羈使其成為統治者眼中不合時宜的角色。官場上的沒落是注定的,但他們敢于表達自己思想,不趨炎附勢的風格與精神卻流傳至今。

無視家國法度的過分張揚不值得提倡,凌駕于人權之上的過分狂妄也不值得支持,但一邊倒的聲音里偶爾一兩句因獨特思考而凝結的話語卻應該有表達的空間。只要把握好度,孩子們就一定能在獨立思考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創新點,那些與眾不同的看法和態度不應成為令人擔憂的噪音,而應該成為準確反映客觀事物兩面性的必要輔助。

而這,正是陳香梅這個不聽話的孩子在總結了自己畢生經驗提出來的最獨到、也最重要的教育見解之一。

六朵金花

每個女孩子都會有自己的閨蜜,陳香梅自然也不例外。在學校,開朗的陳香梅交到了不少好朋友,而在家中,陳香梅可以談心交流的自然是可愛的姐妹們。

童年時光里,陳香梅最喜歡的就是和姐妹們一起在院中玩耍。陽光透過薄薄的樹冠照射下來,明亮卻并不炎熱,父親和母親以及其他長輩們在屋里忙著重要的事情,與世無爭的姑娘們自然找到了最好的嬉鬧時間。有時,陳香梅會惡作劇地搶走姐姐的書本,然后一邊跑著一邊大聲地誦讀出靜宜在上面記錄的詞句。惱羞成怒的姐姐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只得在后頭拼命地追著陳香梅。見兩個姐姐如此有趣,妹妹們自然看熱鬧似的哄堂大笑,陳家宅院里沉重嚴謹的氛圍也因此輕松了許多。

盡管前兩個孩子都是女兒的事實讓陳應榮有些失望,但陳香梅卻沒有因此失去了可以談心的人。當陳香梅家最后一朵金花誕生的時候,陳應榮對又一個女孩子的到來表示了強烈的傷感。他滿臉不高興地向陳香梅姐妹嘆氣,對家中又添了一個妹妹的現實表示不滿。

而陳香梅卻并不這樣認為。

在她的記憶里,姐姐陳靜宜(原名陳香菊)是幸運的,因為作為家中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家長們,尤其是父親對她的性別并沒有太大的苛責。在那個膝下孩童成群的年代里,頭一胎生個女兒并不算太壞的事情,畢竟只要父母還年輕,再生一個男孩兒完全不成問題。然而,隨著大姐的成長,家中關于生育男丁的期盼越來越遭受到現實的打擊,陳應榮也因此對連續到來的女孩兒們表示出了明顯的厭惡。而首當其沖的,自然是被寄予男丁希望最隆重的第二胎出生的女孩——陳香梅。

對于這個遭遇,陳香梅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剛開始,她以為父親只是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刻感到絕望,不想這樣的厭惡竟然填滿了她懵懂無知的青春歲月。雖然不能如父親希望的那樣以男兒身立足于世,但陳香梅還是希望父親能給自己一點溫暖。但是,現實就是那么殘酷。

有一次,尚且瘦弱的陳香梅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臥床不起。正當母親為陳香梅四處奔波尋找大夫的時候,陳應榮卻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吃驚的決定。他告訴廖香詞自己打算將體弱多病的陳香梅轉送他人,免去今后麻煩。廖香詞雖然知道丈夫對女兒們不是特別上心,但卻怎么也沒想到他最后會想出這么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她指責陳應榮對女兒不負責任,陳應榮覺得妻子抱著這么一個“賠錢”的女兒不放實在不明智,自覺理所當然之余自然也高聲喊了起來。一場爭吵不可避免,原本默然的陳香梅也因為無意中聽到了爭吵中的對話而對父親失去了信心。

對陳香梅來說,生命是無法選擇的,性別同樣如此。這種天生注定的屬性本身就具有不可抗爭的味道。在子嗣傳承的問題上,父親確實有自己的壓力和難處,但因此就輕而易舉地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這種做法卻實在讓人心寒。

一直以來,陳香梅是祖父最疼愛的孫女,因此她自然也繼承了廖鳳舒講道理的習慣。所以,面對父親的所作所為,陳香梅并沒有屈服,相反,她堅定地站在自己的立場上,靠努力和拼搏將“生女兒無用”的論斷徹底擊破。在昆明,她是首屈一指的戰地記者;在上海,她的風頭甚至蓋過了當地的富豪子弟;在美國,她是最亮眼的華人明星;在世界,她是令人矚目的和平大使。

多年后,陳香梅的成就與作為讓父親感到慚愧,他雖然一直擔任駐外使臣,見慣了各國政要和名流巨子,但陳香梅身為女人取得的成就仍然讓他震驚。

高爾基說,每個人都必須了解自己的情感,要么加以培養,要么加以抑制。這樣分屬兩端的情感處理方式恰恰涵蓋了陳香梅和父親長達數十年的感情變遷。曾經,那個咿呀學語的孩童深愛父親,得到的卻是世間少有的冷漠,在極度失望后,陳香梅的感情順著崩裂的缺口流向別處。

在回憶錄里,陳香梅對自己童年時厭煩姐姐管教的事情并沒有忌諱。彼時,倔強的她在羨慕姐姐的同時經常與之爭吵,看上去著實沒有姐妹情深的意味可言。但當她們離開了父母的庇護,原本隱藏在她們內心深處的手足情深卻在不經意間成了支撐她們前進的最本原的動力。

二戰時,以中國為主的東方戰場硝煙彌漫,民不聊生。但日本侵略者的鐵騎毫不留情地踏上華北的土地。陳香梅的外祖父連忙派遣人手將廖香詞和六個外孫女送到當時還算太平的香港避難。雖然廖鳳舒也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幾個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香港生活十分艱難,但那里至少沒有戰爭,且醫療環境和教學氛圍也比北京要強,所以即便有些不舍,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將她們送上了行船。

然而,珍珠港事件的爆發卻改變了這一切。

為了挽回在珍珠港事件中的損失,日本侵略者以最激烈的方式襲擊了包括英美在內的西方國家的殖民地。香港作為英國在亞洲最重要的據點之一,自然不可避免地成為第一批攻擊的對象。僅僅數日,香港在日軍的強勢攻擊和英軍的不抵抗政策下淪陷了。

此時,在醫院工作的陳靜宜并沒有和五個妹妹待在一起,通信全面癱瘓的那幾天,六朵金花之間的牽掛如泛濫的洪水,無可抑制。每天,陳靜宜在醫院看到的都是血淋淋的場面,她認為教會學校應該會比普通街市安全些,但面對迅速攀升的遇難人數,身為大姐的她卻終究不能安下心來。彼時,躲在教堂里避難的陳香梅和妹妹們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心境。日本人攻陷各處的消息陸陸續續地傳來,陳香梅雖然知道姐姐在醫院里避難,但她的杳無音訊還是讓她們寢食難安。

為了獲得姐姐的消息,陳香梅帶著妹妹們利用教會學校的隊伍到城里籌集食物的機會四處打探,但滿世界的混亂,讓尋找艱難萬分。好在,通信封閉的時間不算太長,陳靜宜給妹妹們寄出的信件終于在香港淪陷多日后如福音一般落到了陳香梅姐妹的手中。

作為情感的宿主,陳靜宜對陳香梅的意義遠在父親之上,所以,她對陳香梅情感的牽動自然也強烈許多。收到信件的那一刻,陳香梅長久懸著的心終于落下,那份喜悅遠勝過收到父親從遙遠的美國寄來的生活費的感覺。每天,陳香梅和姐妹們都在戰亂的轟鳴聲中醒來,鬧哄哄的城市里,唯有親人的撫慰才能平復恐懼。到后來,她們一同踏上了前往大后方的逃亡之旅,這份感情更因為生活的艱難和生命的考驗而與日俱增。

對于親情,睿智的陳香梅可能沒有辦法給出最準確的描述,但那些真真切切的體驗卻足以證明她內心深處對這種情感的依賴和重視。雖然,因為職業的緣故陳香梅沒能和其他姐妹一同前往美國,但浩瀚無際的太平洋卻并沒有阻礙她們之間的感情。

多年后,陳香梅機緣巧合地在宋慶齡和宋美齡之間充當了一次信使。雖然信件中宋慶齡表達了想與妹妹見面的愿望,但這對中國歷史上最絢爛輝煌的姐妹最終還是沒能在有生之年重歸于好。歷史造成的遺憾,沒有誰對誰錯,但看著手足情深的姐妹帶著遺憾離開人世,陳香梅還是不由得落下了淚水。

人生在世,難免有與自己意見不合的人存在,這個人除了是普通朋友,還有可能是自己至親的人。也許,彼此的不理解會加重相互間的隔閡,但血濃于水的情感終究無法磨滅。在矛盾遭遇生離死別的考驗時,那些曾經的氣憤和決絕似乎都成了過眼云煙,骨肉親情依舊是難以割舍的。

而這,正是陳香梅多年后打開心結,同年逾八十的父親重歸于好的重要原因。

南亞初印象

對于課堂上孜孜不倦閱讀的學生來說,書本里刻畫的外面的世界和那些過往的歷史是最好的學習養分,因為它們可以讓你足不出戶便知天下大事。但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的感受還是讓學子們發出了“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感慨。

閉關鎖國的政策打破后,有志之士開始前往國外尋找更多的出路,學習更多的知識,但積貧積弱的國家背景下,能出國游歷的人少之又少,而這其中,女性的身影就更難尋覓。好在陳香梅就是這其中的一員,盡管她出國時的年紀尚淺,但異國的見識也為她今后的從容和淡定,奠定了知識和眼界的儲備。

行駛在歲月軌道上的列車,在漫長旅途中,會經歷數不清的站點。對尚未入學的孩子們來說,陳應榮任職中國駐東南亞的大使也是旅程中的站點。因此陳香梅對東南亞的全部印象也是在父親前往緬甸仰光任職的時候開始的。

那是1930年前后,亞洲在西方列強的侵略下,成了殖民者肆意擴展的領地。除了中國、日本和泰國,包括印度、馬來西亞、越南、緬甸、菲律賓在內的其他國家都分屬西方列強。白人至上的法則里,黃種人成了理所當然的下人和奴隸。歧視與壓迫下,他們沒有領土主權,更沒有人權可言。人性的黑暗在殖民主義的腳步里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宣泄口徑,在利益的驅使下,西方列強將當地民眾的財產和生命看成草芥。手無寸鐵的本地居民卻在無端遭受外來襲擊的同時,不得不忍受侵略者最慘無人道的折磨和壓迫。

在外交官的眼里,這些地方是中國邦交領域的門戶,更是西方列強狼子野心的體現。但是,對于懵懵懂懂、仍然在童話世界里橫沖直撞的小陳香梅來說,這些地方卻是水果和動物的王國。

在緬甸,陳香梅一家居住的領事館的院子里,茂密林立的果樹是陳香梅最喜歡的景色。每天,園丁把木瓜和芒果采摘下來送到廚房的時候,陳香梅總是喜歡攔在半路,讓園丁為自己挑幾個又大又甜的果子解饞。園丁看著陳香梅可愛之至的模樣,心一軟便給了她幾個果子嘗鮮。同來的帶陳香梅的廣東老媽子并不同意陳香梅飯前吃太多的水果,但只要陳香梅賣個乖,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便在眉開眼笑中不予追究了。

如果說語言的才能是天生的,那么陳香梅絕對是一頂一的“語言高手”,因為國語都講不全的她只是和司機、門房學了幾個月,就能用流暢的緬語與之交談。

彼時,中國的境遇并不算太良好,但因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習慣,身為外交官的陳應榮在國外還是能受到當地政府或是殖民者的禮遇,帶著妻兒到附近玩耍也自然沒有太多的禁忌。

在馬來西亞的時候,陳香梅跟著父母前往當地的橡樹園參觀,成片的橡膠樹給陳香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陳香梅的印象里,這個氣候溫暖、果實充沛的國度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天性,雖然和印度一樣是英國統治下的“順民”,但他們卻天性樂觀,十分隨和。趁著果園主人的敞篷車游覽果園的時候,陳香梅頭頂上的草帽被從樹上跑下來的猴子摘了去,一陣驚嚇在所難免,但猴子聰明伶俐的模樣和擠眉弄眼的可愛卻讓這個天性活潑的姑娘一下忘記了方才的恐懼,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前一秒還熱淚盈眶,轉瞬就因為猴子的可愛而彎成一道美麗的新月。

除了馬來西亞,令陳香梅印象深刻的另外一個國家是南亞大國印度。雖然,這里和中國一樣是具有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流淌在民族血液里的幾百種語言和各種宗教曾讓這個國度站到了人類文明的高峰。然而,和中國相比,這個寺廟林立、宗教信仰濃厚的國家卻被時代無情地拋棄,最終剩下滿目的瘡痍和無盡的貧困。

金碧輝煌的寺廟并不能將人們關于生活的愿望照亮,珠鑲玉砌的外墻看上去堅固而華貴,容下的只是擁著黃金敬鬼神的夫人,容不下的是大街小巷擁擠不堪的乞討者。唐代杜甫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寫盡了國家衰敗的悲涼與滄桑,此時的印度,那些日以繼夜狂歡和一擲千金的富人們與清早遍布大街小巷的餓殍殘軀卻真真切切地成為了這句詩歌的場面印證。

在仰光住了幾個月,到越南有公干的陳應榮帶著妻女前往越南河內。作為法國的殖民地,越南在秉承自身特色的基礎上,一切都散發著富有浪漫主義的法國情調。

一直以來,英吉利海峽東端的法國人都以懂得享受著稱,所以,在殖民者居住的地方,花園和庭院比比皆是。在母親廖香詞的好友們的帶領下,陳香梅一家在河內和西貢感受到了秀麗的美景和風土人情。婚后一直郁郁寡歡的母親,在這一次行程中,異常的開心,還時不時用她標準的法語與當地的人們交談。

母親的愉悅給家里帶來了難得的和睦,陳香梅也因此對越南有了別樣的情感。多年后,她與丈夫陳納德將軍重新到越南旅行的時候,當年母親的一顰一笑,仍舊讓過早失去母親的陳香梅泛起久違的、對母親最深切也最真摯的懷念。

在越南的事情辦完,陳香梅隨著父母又一次回到了緬甸,那段短暫的旅程雖然快樂異常,但父母之間的情感卻沒有因為此次華麗的旅行而改變。回到緬甸,陳香梅又回到了波瀾不驚的生活里,母親依舊在自己的房間里整理家務,父親則長久地坐在會客廳與當地的官員及華僑談論一些屬于他們自己的話題。

作為與中國毗鄰的國家,緬甸的華僑自然不少。對他們來說,陳應榮雖然是任務在身的外交官,但那種來自祖國的親切感卻讓他更像從中國派來的信使。很多人都把他看成自己的親人,相約喝茶聊天的時候,一起就祖國的處境和當前國際形式,進行深刻的探討、交流。“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那種遠離故土的思念如同潛伏的蟻蟲,每到深夜便會出沒在華僑的心間,用蝕骨的疼痛將對祖國的愛刻進骨骼里。多年后,獨自在美國的陳香梅也體驗到這種煎熬。

如今的中國,國力強盛,物阜民豐,遠在海外的游子因為祖國的強大而有了話語權。當我們以一個強大國家作為后盾的時候,行走到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安全感。然而,在八十年前,外憂內患的中國卻并不是一個能讓人產生如此情緒的強大后盾。那時的華僑,大部分是逃難出去的勞工,即便經過自己的努力在當地贏得了財富和威望,他們還是被當地人看成“異族”。排斥、清理、迫害,甚至是謀殺,這些無法想象的黑暗手段竟然成為本土居民驅趕中國僑民的重要手段。我們不知道這些流亡在外的人們是如何在夾縫中尋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堅強地生活下來的,但他們關于祖國的那顆赤誠之心卻從來不會因為生活的窘迫和生命的垂危而喪失。

老一輩的華僑更是如此,他們對國家的依賴和關切比國內的普通民眾都要強烈。盡管身上錢財也都是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辛苦錢,但是,只要祖國有難,他們便傾囊而出,哪怕只是微薄的資金或物品,他們也希望通過陳應榮將屬于自己的那份力量帶回國。內憂外患的國民政府不能給他們更多的保障和依靠,但陳應榮卻看到了僑胞們的赤子之心。

到后來,經濟狀況極度惡化的政府連外交官的生活費都付不起。陳應榮左等右等,卻始終沒等來外交部匯款發薪的舉動。看到本國的大使如此落魄,華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經濟狀況良好的商人們打算解囊相助,但陳應榮卻覺得接受這樣的援助實在有失國家體面,便將他們的好心領下后婉轉地拒絕了錢財上的援助。

不到一年,陳應榮就因為國民政府“經費不足”而收拾行囊回國,而他人生的第一段外交生涯也在這樣的荒唐中畫上了句號。

回國后,陳香梅重新坐在北平東華門大街孔德小學的課堂上。雖然當時的陳香梅沒能像今天的孩子一樣用攝像機或者照片記錄下東南亞的點點滴滴,關于這段旅程的描述也只能憑借僅有的記憶完成,但無論如何,這樣的經歷都為她以后的人生奠定了基礎。

和長期不出門的閨房小姐相比,陳香梅的見識更加寬廣,面對新鮮事物也更加從容和淡定。她有好奇心,卻不會因為眼前的事物超出自己的經歷范圍而一驚一乍;她有追求,卻不會因為人們對國外的盲目崇拜而亦步亦趨。這是一種難得的成熟,更是一種風度,它讓陳香梅在具有銳利的眼光的同時,更具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宏偉氣魄。

而這,正是陳香梅能在風云變幻的世界政壇獲得成就的重要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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