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各地的駐軍先到了西門關和青門關，從京師趕來的齊將軍也率領了兵馬趕來。

齊將軍年邁，趕到的時候已是疲憊不堪，但是關心戰局，一進西門關就召集將領了解前線情況。齊維沒有出現，所有人都夸贊了一遍他的戰績對這次拖延戰機的關鍵作用。齊將軍得知青門關遭受周軍的猛攻，當下立判，把主力部隊派了三分之一過去支援。

待所有人離開，聞月才上前見禮：“見過齊將軍。”

“霽寧縣主巾幗不讓須眉，做的很好。只是戰爭殘酷，還是早些回京罷。”

“霽寧愿意留在西北與大家共面對。”

齊將軍沒有在出言反對。

聞月繼續說：“有一個人，齊將軍會想見。”說完，讓人去請齊維。

齊將軍知道齊維這幾天在軍中很有威望，還是沒有軍職，聞月讓齊維來見，正合他心意，該給一個軍職的。

沒想到，來的是他的外孫顧惟。

“外祖父，外孫不孝，沒有侍奉您跟前。”齊維進來一拜。

齊將軍雙眼含淚，拉著他起身，細細端詳，當年十歲的孩子，現在竟比他還高半個頭，說：“好孩子，長這么大了…好啊真好…”

聞月見他們爺孫久別相逢，就悄然退出門外。

齊將軍封了齊維當校尉，沒有公開他的身份。

軍中不重繁文縟節，齊將軍請齊維和聞月一同用的晚膳。齊維在飯桌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周國這幾年做了很多準備，西北是他們的第一個目標，但是真正目標是整個定國。我猜想之后他們還會出兵攻打西南的虎門關和陽門關。希望外祖父能提前派兵駐守虎門關，陽門關距離太遠，暫時還鞭策莫急。另外，西門關位處西部最北邊，不適合當指揮營，還是留幾個守將在西門關，請外祖父到青門關主持戰局。青門關位處中部，可以牽制南北。”

齊將軍聽完，贊同地點點頭，道：“明日一早我便出發。惟兒認為，該留誰駐守西門關？”

齊維卻看了一眼聞月，說：“聞月更擅派兵遣將，不如讓她來決定。”

聞月推脫了一下，也不多忸怩，說：“方守尉雖然失了峽門關，但是守城經驗豐富，而且他誓必不會再讓周軍踏過西門關的，因此，主守城交給他沒問題。石參領可以派兵去虎門關，他擅長長途奔襲作戰，這一路管理治下不成問題。另外，幾個年輕的將領…把林靖留在西門關吧，池旭跟隨石參領去虎門關，齊維還是和齊將軍一同坐鎮青門關。”林靖擅長攻城，留在西門關本是很奇怪，但是齊維卻也很贊同這個決定。畢竟…峽門關遲早還要奪回來的。

聞月想了想又說：“陳明是太子派來保護我的侍衛統領，這幾天表現出色，可堪重任，我想他可以在軍中暫任協領。”

齊將軍一一考量，覺得可行，便傳令下去了。

齊將軍把指揮營移到了青門關，親自坐鎮。周軍見青門關有了強援也不再攻打，開始慢慢退回周國。但是顯然，他們不會輕易罷休。

過了七八日，周軍同時攻打西門關和陽門關。西門關有方守尉坐鎮，又有援兵，加上這幾天加強防固，周軍一時攻打不下，損失慘重。

但是陽門關的情況非常不好。齊維早已想到周軍會攻陽門關，但是沒有想到這么快。因為陽門關地處西南，與周國接壤的疆域并不多，周國在陽門關附近沒有較大的城池，人煙罕至，不適合作戰，而且距離周國的國都太遠，不論從軍事戰略還是政治意義上都不是周國強攻的首選。很顯然，虎門關、青門關有了援兵的事情被周國知道了。

“是西風閣。”聞月和齊維異口同聲說出來。原本就要解決西風閣的問題，奈何戰事吃緊，根本無法抽出手來，只要西風閣還在定國的領土上，就有辦法探出兵力布局，而且軍中又有多少細作還不得而知，聞月這幾天就在思考這些問題，可惜沒有周國的速度快。

不過兩日，陽門關的守尉趙騰打開城門投降，放了周軍入關。

消息傳來，全軍震怒。齊將軍氣到昏迷了半日，阮成歌親自把脈、針灸，又配了藥，才見齊將軍緩緩醒來。邊境的守尉大半是齊將軍麾下的人，趙騰便是他提拔的。如今趙騰放周軍入關，齊將軍最氣不過。而且陽門關位置偏僻，在西南獨立一角，與虎門關隔了幾重山幾道谷，重重難關，就算現在出發攔截，周軍也已經深入西南腹地了。可以說，陽門關因為地理位置偏僻，守軍人數是最多的，完全可以再支撐幾日等待援軍，很顯然，趙騰被周國收買了。

上下將領義憤填膺，立誓要趙騰人頭落地。

只有齊維緊皺眉頭，站在周國和定國的地圖前沉思，最后開口道：“周軍現在入了陽門關，勢不可擋，但是他們不會再繼續深入腹地，因為周國的主體在西北部，所以周軍會北上，繞到虎門關和青門關的背后，前后夾擊，拿下整個邊疆，虎門關和青門關面朝周國守關多年，正面攻城困難，但是腹地遭到攻打，很輕易就會被攻下，這是他們攻進陽門關的目的。如果周軍得逞，從峽門關一直到陽門關，定國四分之一的疆域，短短幾日間就會消失。而且失去了這幾個關隘，后面的城池更加不容易守…”

眾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氣，戰事已經嚴重到了最差的地步。

齊將軍嘆了氣，沙啞著說：“齊校尉可有對策？”

“我愿領兵從西門關攻入周國。現在周國的兵力都在青門關和虎門關前，如果我從西門關攻進周國，強攻周國都城附近的城池，青門關和虎門關的正面周軍必須回去支援，青門關和虎門關就可以與背面的周軍一戰，再派中南部各地駐軍支援，將周軍拖在定國內，未必是我方吃虧。”

“即刻去點兵吧。”齊將軍并不希望二皇子親自上陣殺敵，但是時局所困，他又是最合適的人選，只好同意。

俞樹聲和齊維到西門關與林靖匯合，攻打周國。聞月也提出同去西門關，“西風閣始終存在隱患，眼下每個人都有重任在身，我必須替你們解決掉這個問題。”齊維其實也在考慮西風閣的問題，但是并不希望聞月以身涉險，原本想讓陳明去辦的。

“家父的死，可能跟李長峰有關。我希望能親自調查真相。”聞月堅持道。

“那就讓陳明和你一起到西門關吧，你們駐扎后方對我們也有幫助。”

因為必須爭取時間，一行人當天黃昏就出發了。

在西門關，聞月竟然遇到了遠房的堂哥，姚峰谷。他在軍中當上了司戈，之前被派出去執行任務，不曾見到，聞月和齊維正在一處安排戰事，便聽得姚峰谷來求見。

“六哥怎么會在西北軍營？”

“說起來，還是太子的人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來軍中試煉。我前幾年無所作為，來了這邊覺得就算不能有大成就，也不辱沒我這個姓氏了。”姚峰谷臉上帶著一些暢快的神氣，似乎很滿意現狀。

聞月卻有些不解，“太子的人怎么會讓你來西北？”

“是范公子，他說有幾個名額可以給我，太子和聞月是朋友，便讓我和姚衡來試試，如今姚衡也在虎門關。”姚峰谷沒想到聞月會這么問，他以為太子告訴過她，說完他又有些惋惜地說：“太子人好，可惜…楚州二公主福薄。”

這一個月來，聞月和齊維都奔波各地，京師又相隔甚遠，楚州二公主的事情剛傳到西北，但是自然沒有人會跟聞月聊這些無關戰事的話。

“楚州二公主怎么了？”

“聽說大婚前生了急病過世了，楚州宣告的。”

聞月聽了一連串消息，都與太子有關，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顧忱的事情，心中有些悶悶。一旁的齊維心思敏捷，已經想明白了，但是顧慮姚峰谷在，就沒有開口。

姚峰谷又敘了一會話后就離開了。聞月神情郁郁，似乎沒有想明白什么，齊維掏出一封信給她，說：“剛才到的，見你們在談話沒給你。是太子的信。”

展信，是熟悉的字。

聞月親啟：在外諸多危險，一定小心。楚州和西風閣我會派人處理。心系西北，京中事務繁多，無法脫身。萬重山水，信淺紙薄，唯盼卿歸。

聞月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收入袖袋里。

“太子安排姚峰谷他們來軍中，是想為你謀路。”齊維還是把話說出來了，“楚州二公主急病生的太突然，中間定是有什么問題，總之…現在他還是未婚。”

聞月沒有想的這么深，聽齊維說完，頓時心神巨震，顧忱他…什么都安排了，他一直在努力解決他們的障礙啊…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從震驚轉變為溫柔，是啊，戀愛中的女人的神情。

齊維苦笑了一下，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著：“要回去了嗎？”

“不，還是在西門關。”聞月收起溫柔的神情，堅定地說：“戰事一日不停，我便一日不歸。”

“我明天出兵，有什么事可以找邵平。他到西門關了，邵平對周國很了解，手上情報也多。”

“恩人注意安全，我還要報答你呢。”

齊維淡淡笑著，笑里沒有喜悅，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齊維出門的時候，邵平只覺得他有些不開心，哪里不開心看不出來，但是表情有點憂郁，這么多年來，他每天釣魚下棋看河看書，很少有什么情緒起伏，這種低氣壓真的很稀奇…

齊維見邵平盯著他瞄來瞄去，奇怪的問：“一個月不見，難道是想我了？”

邵平呵呵一笑，說：“公子看起來不太開心，我覺得公子又活了，心里高興。”

“從前是死的不成？”

“從前活的沒意思，現在有意思，又可以打仗，又有在意的人。”

齊維挑挑眉，不理他。

第二天，大軍要出發。阮成歌在和俞樹聲告別，俞樹聲相貌堂堂，又一身正氣，這半個月打仗十分出色，他對阮成歌是一見鐘情，阮成歌卻把他當成病人，認真看護，嚴格要求，俞樹聲一度覺得如果自己徹底好了就得不到她的關心，所以只要她在就時不時地咳嗽幾下，頭暈幾下，說自己的毒好像有后遺癥了，搞得阮成歌一直放心不下，親自配了調理的藥給他隨身帶著，所以此刻的告別倒不是情人的難舍難分，而是一個醫生對病人的叮囑與負責。

最前面，齊維一身黑色戎裝坐在馬上，身佩長劍，英姿勃發，像天神將世，勢不可擋，仿佛看到他，就看到了千軍萬馬。常有人偷偷跟聞月說，縣主帶了個厲害的人來軍中，是明國公積的善緣，天不絕定國，聞月笑笑說，不是我帶他來的，是他把我帶來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有齊維在，軍中上下都有了定海神針一般的信念，他不止會謀劃大局，還會定人心、安人心、振人心。

聞月站在城墻上，看著他們的背影，默默送別，祈禱他們一路順利。

這是重要的一場戰役，背水一戰。

聞月住在西門關西南角的一處宅院里，因為她如今在軍中聲望也很高，方守尉常常來匯報軍情，這處院子就成了實際上的西門關的指揮中心，也是齊維出征的后方大本營。

聞月和阮成歌住在一起，邵平、陳明都住在院子隔壁，方便每天處理事務。

送別出征的大軍后，聞月回到院子召來邵平和陳明，了解周國、西風閣、楚州的情報。

邵平和陳明各自交流過，現在向聞月梳理了一遍。

西風閣李長峰在明國公手下當副團練的時候，因為定周兩邊大軍會派出代表談判，李長峰曾去過周軍的大營，接待他的是鎮國將軍手下的謀士何世瑯，何世瑯為人神秘陰險，喜歡出陰招，虐待俘虜，又擅口才，懂人心，李長峰大概是從那時認識了何世瑯。在李長峰消失的那兩年，曾有人在周國見過他與何世瑯見面，何世瑯可能給了他暗中支持，比如金錢和殺手，李長峰替周國接過殺人的任務，西北某兩個官員便犧牲在他手中，府中信件不翼而飛，那兩位管的都是跟軍防有關的事務，這跟明國公的死有很大的關系。西風閣原本還算是個正派，曾經的副閣主付遠就是因為李長峰越來越走歪而憤然離開。原本西風閣完全被何世瑯控制，閣中幾個位份高的其實是周國人。但是這幾年李長峰羽翼豐滿，也開始接私活，這次楚州的刺殺就是李長峰接的。楚州是三王子指派殺聞月的，聞月的行蹤是平玟郡主泄露的，現在楚州暗流涌動，鄭潭會在其中推波助瀾，不足為慮。問題還是在于周國通過李長峰掌握了西北大量信息，勢力根深蒂固。

周國方面，鎮國將軍是周王王后的父親，幾年前幾乎權侵朝野，周王章栩忌憚鎮國將軍，打壓他的勢力，提拔新人，還把何世瑯收為自己的謀士，所以這次帶兵打仗的也不是鎮國將軍。現在周國朝堂的問題是，大量吞并部落后，不同部落之間的沖突，以及原本的周國大臣與部落之間的矛盾。周王把幾個部落首領封為將軍派出前線，用意不明，但也是定軍的好消息，人心不足蛇吞象。

聞月讓陳明去調查李長峰行蹤，趁機抓捕。又讓邵平準備好周國和西風閣的內應，在合適的時機造勢輿論，離間周國各部落與周國的關系。雖然利益相關不能撕破臉，但是心里起了嫌隙就很難賣命了。

沒過幾日，就傳來消息，周軍從陽門關北上，繞到虎門關和青門關的背后開始雙面夾擊兩道關隘。但同時，峽門關被齊維收復，并且攻破了一座靠近峽門關的周國城池。周軍對虎門關勢在必得，并不在意北部那座小城池。齊將軍與周軍奮力對戰，勉強撐住邊境，但是周軍在地理位置上占了上風，情況不容樂觀。齊維這邊猛攻元州，阻撓元州對周軍的軍需輸送，早在齊維第一次破壞元州輸運，周國就分出元州的一部分軍需到另一個城池，但是畢竟元州是個重要的關口，如果被攻下，定軍既得了糧草軍備又能夠占到很好的地理位置。

最后，兩邊都沒有放棄攻勢。在整整對戰了兩個月之后，虎門關被破，半日后齊維也拿下了元州。這一戰，雙方的獲利和損失都不相上下。

從軍事意義上而言，陽門關和虎門關兩個重要邊境關隘被周軍占領，周軍繼續攻打定國南部、甚至打入腹地會更輕松。在政治意義上，周國北部是國都所在，也是經濟中心，如今北部缺了口，對于國都的威脅巨大，而且失去了元州，周軍在軍需上有了很大的壓力。

因此，雙方都停下了。

但是這時京師秘密傳來了定宏帝重病的消息讓聞月有些不安，她命令暫時封鎖住消息，以安軍心。

這兩個月，聞月幾乎主持了整個后方的事務，調派援兵、軍需輸送、傷員救助、死傷統計等等，忙碌不停。就連阮成歌也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秀變成了穿著男裝束起長發在傷員營中奔波的軍醫。

終于有一個好消息。邵平請曾經的西風閣副閣主付遠幫忙，在平涯擒住了李長峰。西風閣在平涯的據點要么被邵平派人鏟除，要么是提前收了消息人去樓空，一時間西風閣被控制住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