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峰被關押在暗房里。
三十五歲左右的男子,額上有一道疤,身上帶傷,但是面容沉著,似乎沒有懼怕眼下的困境。
聞月坐在他面前,盯著他,沉聲問:“當年是如何陷害我父親和安王爺的?”
李長峰冷哼,反問:“西門關都是傷兵,你這里不過二十幾個守衛吧?”
“你想先用刑嗎?”
“不,我識時務。”李長峰冷笑,讓聞月有些隱隱擔憂。
當年安王爺從京師到邊境幫助明國公,按理說安王爺是當年支持定宏帝奪嫡的,一直與定宏帝關系很好,但是定宏帝只給了安王爺兩萬兵。李長峰告訴了何世瑯,何世瑯知道明國公小心謹慎,難以對付,決定從安王爺這里突破,先設伏抓到了安王爺。李長峰利用了自己在軍中的故交,在他面前泄露安王爺被周軍在山谷設埋伏的事情。那個故交信以為真告訴了明國公,明國公沒有真信,但還是擔心安王爺兵力不足,親去查看,見到山谷里果然在混戰,其中一人穿著安王爺的衣服,明國公拍馬前去救援,結果混戰的雙方都轉身向明國公撲去,明國公知中了埋伏,欲回身逃出,但是幾個敵軍帶出了真正的安王爺,明國公為救安王爺不得脫身,山上放了火,堵住出口,竟然是將明國公、安王爺和那些周軍一同困死在山谷里。
聞月越聽,臉色越凝重,強壓下怒意和傷心,繼續問:“把你知道的周軍布防一五一十說出來?!?
“我真不知道。何世瑯在這方面瞞著我…”李長峰臉上有一絲不滿和不屑,不像是假話。
“何世瑯身在何處?”
“你想殺他?我也想。不如你放了我,我們一起去找他?!崩铋L峰似乎有了一點興趣。
“你知道他在哪?!甭勗聰嘌浴?
“去元州的路上。聽說你帶來的齊維很會打仗,何世瑯要殺他。”李長峰臉上有恨意,“他喜歡親自看著別人慢慢死去?!?
聽到何世瑯要殺齊維,聞月心一沉,齊維不只是作戰的將領,還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定國二皇子。
“你知道他的計劃?”
“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如果讓我見到他,或許可以知道。”
聞月知道這是在交換條件了。
李長峰繼續說:“我手下還有人馬,就算你不放我走,我也有辦法脫身,當然,如果你現在就殺我,我和那個齊維都來不及了?!崩铋L峰在賭齊維的重要性,他猜到是齊維救了聞月的性命。沒想到,他賭對了籌碼。
邵平在一旁,心里已經急到不行。齊維雖然身在軍中,但是何世瑯其人狡詐,手段非尋常人所能想象,這些年他殺人幾乎沒有失手過。而且如果齊維死了,目前定周兩軍的天平就會失去平衡,周王一定是派了不少人手給何世瑯。
聞月吸一口氣,道:“我如何保證你脫身不會出爾反爾?”
“我的妻子死在何世瑯手上,我也想借你的手殺他?!崩铋L峰繼續說:“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去見何世瑯。”
聞月知道李長峰是怕齊維的籌碼不夠,想要挾住自己。她不怕以身涉險,但是也在考慮李長峰的可信度,如果自己輕信他,把所有人拉入危險,得不償失。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外面那些人,都交給你們了。只留兩個給我,在何世瑯面前避免露餡?!崩铋L峰把自己最后的底線亮出來,“殺了何世瑯,放我走。我已經毫無勢力?!?
“你難道信我成事之后不會殺了你?”
“不信。但是總比現在關起來直接等死好。”
聞月點頭了,她知道沒辦法拖下去。雖然她可以選擇相信齊維的能力,只要她派人告訴齊維注意何世瑯的動態,齊維也會有辦法解決,但是沒有什么是萬無一失的,她不能把齊維的安全作為賭注。而且她既要救齊維,也想殺了何世瑯以絕后患,能夠見到何世瑯的機會不多。
聞月暗地里派邵平單獨出發去見齊維,然后把西門關的事務交給了陳明暫代處理,陳明沒有接受。
“屬下是太子派來保護縣主的,縣主以身涉險,屬下必須跟著?!标惷鞴蛳抡埫?。
“你的能力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如今已是協領,不必跟著我,更何況,西門關的事情我也放心不下別人做?!?
“西門關交給方守尉便可。屬下感恩縣主賞識提拔,但是屬下一日是太子的人就一日要保護縣主,何世瑯警惕心強,殺他未必能得手,此去危險重重,就讓屬下再護衛一次,當作報答縣主。”陳明堅持跪著不起。
于是,邵平單獨一路,聞月、陳明和李長峰一路,從西門關離開了。
李長峰到了元州附近,先派人去打聽何世瑯的位置,這時候李長峰身邊只有兩個手下,陳明帶了十二個侍衛暗中保護。聞月沒有沖動冒險,而是經過深思熟慮,認為自己還是安全的。到這之前,陳明已經打聽到了,李長峰的發妻確實被何世瑯殺了,但是何世瑯掌握了大半西風閣勢力,所以李長峰無法直接翻臉,私底下已經多次與何世瑯起沖突。而這次西風閣勢力被鏟除,李長峰對何世瑯已無作用,何世瑯應該也不會來救他。
“這時候何世瑯已經得知西風閣被我鏟除的消息,他必定有所防備,你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殺了他?”聞月端著一杯茶,慢慢喝了幾口,帶著戒備看李長峰。
“你便派幾個人追殺我,我引人到何世瑯的住處,取得他的信任,然后你們從外面包圍?!?
“那你可想過如何脫身?”
“你也要殺我,我為何告訴你脫身之法?”
“按你的辦法,你和何世瑯都在一處,我們刀劍無眼,必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你若是沒有想過脫身,那便是想給我設圈套?!甭勗吕潇o地說著。
“就算是圈套,你沒有出現也無用。你只需要遠遠地觀看好戲就行?!?
“活捉何世瑯的把握有幾成?”
“最多四成。”
“那如果他暗中的布置已經開始了呢?”聞月覺得直接殺了何世瑯還是有很多不妥,在不知道他已經做了什么的情況下。
“按照他的性格,這時候已經布置下了?!?
聞月放下茶盞,帶著威脅的語氣說:“只有兩條路給你,一條是活捉他,一條是探出他對齊維的布置再殺了他?!?
李長峰猶豫了一會,說:“容我的人回來再想。”
“最多一天時間。”
這邊,邵平見到了齊維,把聞月抓捕到李長峰,李長峰的招供以及關于何世瑯的事情一五一十轉述給他。
“你是說聞月現在跟李長峰在元州附近,要殺何世瑯?”齊維周身散發著殺意,問:“他們現在何處?”
“屬下不知,縣主讓屬下避開他們,單獨來見公子。”
邵平話音未落,只見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從一沓冊子里抽出了一張地圖,是元州附近的城池圖。
“你幾時出發?他們幾時出發?你這一路的路線是哪條?”齊維一邊皺著眉頭看地圖,一邊問邵平,“元州附近有哪些何世瑯的人?”
邵平知道他動了怒,立馬嚴肅起來,上前看著地圖,一一指出:“我是在他們出發半日后出發的,走的是元州東南方向的這條官道。據之前的情報,元州的南面康亭和北面嶺北都是何世瑯的人經常去的兩處地方。”
“你和俞樹聲去康亭,我去嶺北。即刻動身?!?
李長峰派出的人回來稟報的時候,聞月就在一旁聽著。
“何世瑯說,如果閣主想見他,明日酉時到新城客棧。”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陳明扮成李長峰的手下,八個暗衛在新城客棧旁守著,伺機殺掉門外何世瑯的人。李長峰帶著陳明進去,幾個人聯手拿下了何世瑯。
但是太順利了。聞月看到何世瑯被押解到自己面前,還有些懷疑。何世瑯是個瘦弱書生的模樣,但是常年汲汲于營,心思狠毒,臉上只有讓人感到厭惡的神態。
“原來這就是明國公的女兒。”何世瑯笑著說,好像自己不是被人扭著手臂扣在桌上一般,只是來見一個客人的。
聞月想訊問他,但是開不了口,總覺得他太過放松了。
“本來想殺齊維的,現在覺得換成你也不錯?!?
在何世瑯說話間,李長峰已經出手向陳明撲去。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李長峰的獨子在何世瑯的手上。
幾個侍衛立馬護在聞月身前,門外很快來了好幾個殺手,陳明和李長峰交戰,侍衛和殺手交手,聞月眼疾手快,在何世瑯就要逃脫之際抽出匕首抵在他的后背,沒想到何世瑯也會一點武功,輕巧躲避了,另一個殺手擋在何世瑯身前,與聞月拼殺,聞月雖然習過武,比起殺手還是差多了,很快,聞月就要敗下陣來,陳明對著李長峰奮力一擊,為聞月開了一條道出來:“縣主先走!”然后推了她一把,聞月落在門外,她還想繼續幫忙,但是一個殺手解決掉了侍衛,回身來刺向她,千鈞一發之際,聞月迅敏躲避,手臂還是被劃了一道口子,她用盡力氣將手中的匕首飛出,趁殺手躲避之時翻身上馬,向城外奔去。
后面還有兩個殺手在追她。
殺手的暗器射中了馬匹。
聞月從馬上摔下去,身后是一個陡坡,聞月死死抓住一塊凸起的石頭,不讓自己滾下去。
殺手追了上來,就站在聞月的腳邊,聞月還來不及爬起,只見殺手的刀已經在自己頭頂抬起落下…卻在瞬間飛出,血濺到了聞月臉上。
聞月雙瞳震動,抬眼往前看去。
是齊維在后面砍斷了殺手拿刀的手。
“小心!”聞月喊道。
另一個殺手已經向齊維撲過來,齊維轉身接下一刀,很快就將殺手擊殺。就在同時,那個被砍斷手臂的殺手用最后的清醒意識向聞月射出飛鏢,聞月為了躲避飛鏢松開了石頭,身體向后滾去。
聞月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地重重撞擊在地面。
很快,她被圈進了一個堅實的懷里。
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的時候,聞月只覺得自己被牢牢抱住,她下意識抓住了身前齊維的衣服,他們往下滾了很久,直到聽到一聲悶響,是齊維撞上了一棵大樹。
他昏了過去,但是手上還是緊緊抱著她,墊在聞月身后。聞月掙扎著爬起來,自己身上只有那道被劍劃開的淺淺傷痕,竟是毫發無損,但是齊維全身狼狽,是在石頭、木樁、樹枝上面滾過的痕跡,身上衣料盡是被劃開的口子,尤其是墊住她的雙臂,都破損出血了,還有一個樹枝插進了他的小腿,鮮血染紅了衣裳,流到了地上,混進泥土里,而且他的頭撞到了樹,不知道嚴重程度,整個人情況看起來都不太好。
聞月托起齊維的上半身,喚他名字,沒有反應。
日落西山。聞月沒有辦法把齊維背回山坡上,也不能離開他獨自去找人。她擔心何世瑯的人順著殺手的尸體找到他們,最后在漸黑的天色中找到一個破敗的涼亭,把齊維背過去。齊維比聞月高出一個頭,聞月背得非常費力,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才走到涼亭。
樹枝插的比較深,聞月深吸了幾口氣才下得了手拔出,她從懷中掏出傷藥瓶,是阮成歌給她隨身帶的,此刻已經被撞破了,只剩一半,聞月忍住因為擔心而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灑在齊維的傷口上,然后從身上撕下一塊布給他包扎起來。
看著齊維昏迷的樣子,聞月突然鼻頭一酸。她以為自己想的很周全,可以救齊維還可以抓到何世瑯,沒想到中了圈套還連累了他。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姑娘,經歷了半天的死里逃生,面對昏迷不醒的齊維,自責不安和擔憂的情緒涌上來。
“怎么了?”齊維漸漸醒轉過來,感到后腦勺一陣疼痛,身上也難以動彈,睜眼便看到一旁坐在地上的聞月一副欲哭的樣子,啞聲問道。
聞月立馬露出一點欣慰的表情,“你終于醒了?!?
“你身上沒事吧?”齊維忍著痛問她。
“我沒事,但是你受了很多傷,是我連累你了…”聞月自責不已,“我不該輕信李長峰。”
“我沒事,你不用自責。”齊維輕聲安慰她,感覺到自己身上還是很不適,便說:“如果天亮我還不能走路,你就自己先回嶺北等邵平和俞樹聲,他們會來救我們的。”
“何世瑯和李長峰都還活著,我不能把你扔在這里。你不用勸我了。等你好點了再回去,我帶的藥可以撐兩天,明天我找找有沒有吃的?!?
齊維怕她陷入自責,強撐著精神陪她聊天。
“你還記得那個竹屋嗎?是我自己動手做的。我剛到平涯的時候,常常坐在河邊,一坐就是一整天,經常遇到一個老翁劃著扁舟釣魚,他看我,我也看他,日子久了河上的老翁看不下去了,他跟我說,年輕人該做點事才有精神。他就拉著我一定要跟他學手藝。沒想到他的手藝那么好,他會做的事情很多,每天忙忙碌碌的。我學的很快,他沒得教了,突然閑下來。有一天,他跟我說,自從他的妻子過世,他總覺得日子變長了很多,就想做些事情來填滿時間,后來發現是因為思念太難熬,不論做什么都填不上?!?
“后來呢?”
“他說完那番話就不再忙著做什么,經常提著一壺酒在他妻子的墳邊坐著,沒過多久就去世了,我幫他葬在他妻子旁邊。”
“他會開心的…”
齊維帶著一絲笑意慢慢睡著了。他還是太累了。
已經是夏末初秋,夜間有陣陣涼意。聞月找了很多枯樹枝鋪在風口,怕齊維著涼,便把自己的外衣也裹在他身上才滿意地睡覺了。
第二天齊維醒來的時候,聞月正縮成一團睡覺。他費盡全力地挪過去,把身上的外衣替她蓋上,她閉著雙眼,拉住衣角,齊維近看才發現她滿臉通紅,眉頭微蹙,伸手去探,果然是凍了一夜發燒了。聞月似乎很冷,把手縮進了外衣,還是皺著眉頭,齊維挪近她身旁,將她環在懷里,過了一會她才舒展眉頭。
如果再沒有人來救,他們恐怕就要死在這里了。齊維無奈地想著眼下的困境,可是心里竟然有一絲眷戀此刻的一切。這么想著,他又沉沉睡去。
等邵平找到他們的時候,就看到齊維抱著聞月在一個破敗的涼亭地上睡著。要不是看到他們兩個人都十分狼狽,臉色蒼白,邵平還不太忍心去救人。
邵平和俞樹聲在康亭尋了半日到天黑沒有發現什么人,便趕到嶺北,俞樹聲找到了李長峰,問出齊維和聞月的下落,然后親手殺了李長峰為承山堂所有人報仇。陳明受了重傷,何世瑯逃回了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