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少年得令,手里拿著手腕粗細的木棍慢悠悠走下斜坡,不急不忙將兩人圍在中間。
“你說誰是低賤女人!”
小男孩被徹底惹怒,咬牙切齒作勢要往上沖,眼看著就要與對面當頭揮下的木棍硬碰硬時,他卻忽然后退,躲過那一棍的同時,將早就攥緊在手里的沙子朝四周揚了出去!
沙塵漫天飛舞,四名少年本能地用雙手護住眼睛,這就給男孩制造了可乘之機。
右腳大步踏上,手中的木劍自下而上,狠狠地抽中正面那名少年的下盤!
啊——
陰陽怪氣的尖叫聲突兀響起,在這個鬧鬼的荒地顯得特別滲人。
“吳然快跑!”
喊出這聲的同時,男孩手中的木劍已然朝著第二名少年的脖頸揮去,可惜對方挪了一下,只打在上臂。
七歲小孩的力量如果不是打在要害上,連撓癢癢都算不上,十歲少年輕輕一擋,右手順勢一抽,木棍狠狠地抽打他的左臉,頓時血花四濺,原本灰白的泥地染上鮮紅點點。
可他們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特別是之前那名被打中要害的少年,將渾身勁發泄到男孩的小腹上。
“不要打少爺!”怔怔看著自家少爺被輪番蹂躪,才反應過來的吳然一把撲過去,打算用全身護住他,可惜他的身材比自家少爺還要瘦小,連一輪拳打腳踢都沒挨完就被打翻在地。
“別管那小怪物,先把那小子打死!”只會在一旁喊加油的十三少爺大聲指揮道。
小男孩雖然是賤婢所生,可畢竟是他們父親的親生骨肉,萬一弄出人命他也不好交代。但他身邊的賤奴就不同了,就算打死了不會有人管!小男孩之前的仆人就是被這樣活活打死的。
四人得令立即轉移目標,對著躺在地上的吳然拳打腳踢。不過,他們打得時候沒有用盡全力,因為要防止他忽然還擊或者逃跑。
可打了半天,吳然就那么蜷縮在地上,既沒有還擊,也沒有逃跑的打算,除了……一直哈哈大笑,而且越笑越大聲。
笑聲在頹垣敗瓦間回蕩,重重疊疊形成無數回音,使得這片鬼地方愈加顯得滲人。
再加上傍晚時分,一股股夾雜著河水清冷的風吹得人毛骨悚然,幾個少年越打越感覺不對勁,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隨便一個動靜就嚇得他們扭頭跑掉了,只留下不知死活的兩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都已經下了山,繁星掛滿了整個夜空,小男孩才蠕動了一下,掙扎著翻了個身,臉朝上盯著穹頂的星繁,朦朧的視線過了一會才變得清晰起來。
究竟暈了多久?小男孩心想。
“你沒死吧?”小男孩伸手搖了搖躺在身旁的吳然,沒有任何回應。
他連忙掙扎起身,將吳然翻過來,發現他竟然在呼呼大睡……
心可真大!
小男孩嘆息一聲,將吳然喚醒。
“少……少爺?您沒事……哎喲!”吳然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明明有機會,我說你干嘛不跑?你是沒聽懂還是真傻???”
“呵呵”吳然面露尷尬傻笑一聲。
“有什么好笑?你是真傻假傻?不早告訴你了,他們頂多把我打一頓,不會下狠手,可你不一樣,你真的會死,難道你不害怕嗎?”
“你是少爺,我是您的仆人,怎么能丟下您先跑?”
“若是平時當然不行,可我已經提前告訴過你了,先保住性命,不然我也不好過啊”
吳然低下頭,低聲嘀咕道:“我……我就是想著,少爺您一個人被打太可憐了,雖然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可以陪你一起挨打,這樣你心里也許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小男孩聽完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好奇問道:“你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吳然抬頭,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大哥每次挨揍之后都是這么告訴我的”
小男孩苦笑起來,過了許久才人小鬼大地嘆息一聲:“下次可別再這樣傻乎乎的了,該跑就跑,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吳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了一聲。
小男孩像個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吳然,他渾身軟踏踏得像團爛泥,別說走路回家了,他就連站直都困難,估計是肌肉痙攣過度,用不上勁。
小男孩又嘆了口氣,轉過身單膝跪地彎腰道:“來,爬我背上”
“???那怎么行?您是少爺,應該是我來背你才對”
“別啰嗦了,你要是死了娘親不得打死我?”
“可,可是……少爺您也受了傷,肯定也很疼吧?”
“我一點都不疼”
“怎么可能?您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真的不疼,你知道十三那家伙為什么喊我小怪物么?”
“為什么?”吳然歪頭問道。
“就因為我感覺不到疼痛?。 ?
“???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去年十三、十四那幾個家伙不知從哪里找到一個紅色螞蟻的窩,把我綁在上面,那一大群紅色的大螞蟻順著桿子爬到我身上,把我都咬成了一個大胖子!”
吳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呲牙咧嘴喊了出來:“啊……聽起來好疼!”
“是挺疼的……額,其實是我娘告訴我的,說我一直疼得在床上打滾,叫得嗓子都啞了,但我已經記不清了,反正當時發高燒在床上躺了十來天,醒來后就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也許是我在夢里面一直喊不疼了,不疼了的關系吧?”
“少爺……您好可憐”
“哼!你都被爹娘賣了,有什么資格可憐我?”
“我……”
“閉嘴!上來!”小男孩怒吼一聲,嚇得吳然連忙爬到他背上。
“你倒是不沉”
小男孩掂了掂吳然調整好位置,背起他開始往前走。
可以看得出來,小男孩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身上的傷并不會因此而減輕分毫,而且他的力氣太小,背著一個人走得并不輕松。
被背著的吳然也同樣痛不欲生,可兩人什么都沒說,各自默契地咬緊牙關忍著,就這樣在月光下尋著歸路一步一步往前。
好不容易來到主街,可街上空無一人,且空曠得有些凄涼,想來已是深夜,不然夜市繁華的蘇州城不可能沒人。
“少爺……把我放下來吧,我已經好多了”吳然在男孩耳邊輕聲道。
“才那么一小會你就能沒事?別騙我”小男孩吃力地回答。
“我怕您會累”
“我不累”
“您撐了這么久,肯定累了,要不然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累”
“你騙人”
“我……我不能休息,一停下來就走不動了”
“沒關系的,就一小會,要是走不動了我們就待到早上再回去”
“不,不行,我不能休息”
“為什么?”
“我……我不知道”
“那……不如放手罷?”
“說什么呢你?”小男孩生氣了,想回過頭去叱責他,卻忽然感覺到背后的小身軀正迅速膨脹,剎那間變得無比沉重,重到幾乎讓小男孩窒息,吳然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座山。
小男孩詫異地回頭一看,吳然竟然變成了一個大人,四肢不全渾身血淋淋得正盯著他看。
一個小男孩背著一個大塊頭男人,那畫面相當滑稽,可兩人都沒有笑。
“很沉吧?這根本不是你一個人能抗得住的,太沉了”吳然的聲音不再稚嫩,變得粗獷而低沉。
“不沉,一點都不沉!”吳然變成了大人,小男孩卻依然是那個小男孩,搖搖欲墜地背著吳然這個龐然大物,光是站著就是一個奇跡。
“可以的,你可以放手,我不要緊的”
小男孩忽然明白發生了什么,咬緊牙關繼續往前挪。
“不,不行,我不能放手”
“為什么?”
“因為”
小男孩學著吳然的樣子,咧開嘴露出兩排土黃色的牙齒,傻笑起來。
“我們是朋友”
————
言赤心艱難地撐開眼皮,視線有些模糊。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終于醒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小命總算是保住了……”
身體沉重得仿佛有千斤巨石壓身,尋著耳邊傳來的聲音,言赤心吃力地扭過頭,看到坐在床頭喜極而泣的董宣,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什么至交好友呢。
董宣連忙派人通知吳文采,大胖子似乎也是一晚沒睡,眼袋有些大,眼圈微黑,神色略有憔悴。他一看到言赤心醒來,也和董宣似得,差點感動到流淚。
吳文采其實也十分無奈,得知言赤心身體的真實情況后,頓時嚇得一身冷汗,心想這小家伙還真是在賭命啊!
“感覺如何?手指還疼不疼啦?以后可別那么沖動,年輕人應該多珍惜身體??!”吳文采語重深長道。
言赤心想起床,可怎么也使不上勁,在床上蠕動了幾下,把兩人給嚇壞了,吳文采連忙問道:
“言世侄你別動!想要什么告訴本府,本府替你效勞!”
“我要見吳然“言赤心臉色慘白,光說話就感到十分吃力,根本沒空顧吳文采的想法。
“吳然?”吳文采顯然不記得吳然是誰,董宣則在一旁提醒,是昨晚被一起抓來的下人。
“那就趕緊帶他來?。 眳俏牟膳耍瑳_他吼叫。
這家伙老是那么磨磨唧唧的,萬一氣得言赤心吐血怎么辦?
董宣十分為難,湊到他耳邊耳語了兩句,吳文采臉色有些難看,堆滿了假笑對言赤心說道:“下人嘛府衙里有的是!來人!給本府……”
“只有他能救我!”言赤心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吼出了這句話,隨后再度陷入昏厥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