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少爺怎么能沒有跟班?以后他就是你的仆人了,記住別再讓他死了,娘可沒有多余錢再換一個了”
皮膚黑黝黝的小男孩瞪大了雙眼,使勁點了點頭,年輕婦女皺起眉頭凝視了他片刻,才開口吩咐了一句:“赫兒,別再想著偷跑出去,把三字經抄十遍,娘回來檢查,聽見沒?”
小男孩用力嗯了一聲,婦女的臉看上去十分模糊,不知道為什么,她的五官分別看好像都能看清,可一旦作為一個整體,就完全看不清了。
說完話,婦女收拾東西轉身離去。
確認婦女遠去,小孩完全變了一個人似得,眼皮才耷拉下來,變成一副死魚眼,無精打采地轉回頭來,繞著另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身高差不多、膚色差不多,就連樣貌也有幾分相像的六、七歲小男孩轉了一圈。
與婦女不同,這個小男孩的臉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挺皮實的,你叫什么名字?”
穿著破爛麻布衣的男孩傻笑著開口:“吳然”
“哪個然?”
吳然撓了撓頭,傻笑道:“我不知道”
“你笑什么?”
吳然繼續傻笑:“我不知道”
“你……不會是個傻子吧?”
“我想……應該不是”
看著對面依然笑得天真爛漫的黝黑小臉,穿著稍微好點但也沒好多少,頂多算整齊的小男孩嘆了口氣。
“也罷,剛才娘親的話你也聽到了吧?以后機靈點,見著那些混蛋可得躲遠點”
“少爺,我沒明白,他們難道不是您的兄弟嗎?”
“他們當我是才算是,我說了不算”
“我沒明白”
“算了,說你也不懂,記住就行”小男孩老氣橫秋說完,轉身走到床邊,拿出藏在床下,削得相當粗糙的一把小木劍,望著它開心得笑起來。
“少爺,您笑什么?”吳然歪著頭好奇問道。
小孩沒有回答,耷拉眼皮吩咐道:“把門關上”
吳然走過去關上門,忽然聽到背后傳來哈喝的喊聲,回頭一看,自家少爺正拿著木劍砍、刺、挑,一招一式,有模有樣地對著空氣揮舞……吳然反正也看不懂,劍舞得好不好也沒啥分別。
沒過多久小男孩汗如雨下,坐在地上哈呼呼地喘氣不止。
“少爺喝水”
吳然雖然不懂他在干什么,但知道他累了,就像在田里辛勤勞作的父母一樣,需要喝水,便給他端了一杯水。
男孩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喝完,發出舒爽的感嘆聲,從地上跳起來,拉著吳然往外走。
“去哪?”
“屋里又小又熱,練劍不方便,走!去河邊,我知道蘇州河有一段特別涼爽!”
“可夫人不是讓少爺您抄書嗎?”
“當個只會之乎者也的文弱書生有何用?我可是要當大俠的男人!練就一身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功才能保護娘親不被那些賤人欺負!”
說完這話,小男孩雄赳赳氣昂昂走出房間,吳然無奈只得跟上去,七彎八拐走到下人住的院子里。
旁邊一面老舊的院墻,下面有個略大的狗洞,然后小男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鉆了出去。
吳然尷尬地看了周圍的人一眼,發現他們并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早就習慣了自家少爺的行為,各自干各自的活,連頭都沒抬一下。
“快出來???愣著干嘛?”
小男孩在墻外喊了一聲,吳然無奈傻笑一聲,蹲下跟著鉆了出去。
墻外面是條小巷,拐個彎便來到大街,車來車往,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望著那些臉部模糊的身影,吳然忽然感到害怕,畏縮在一旁不敢動弾,只會癡癡地傻笑個不停。
他從鄉下來蘇州不到一天時間,來的時候還是清晨,街上空蕩蕩的沒那么多人,因此還沒能適應城市的熱鬧與擁擠。
“別怕,跟著我”
小男孩看吳然瑟瑟發抖惶恐不安的模樣,貼心地牽起他的手,熟練地在前面開路。
感受手上傳來的溫度,吳然忽然安心了許多,緊跟著這個瘦小卻堅強的背影,一路來到河邊。
蘇州河穿城而過,城池基本上就是圍繞著河道建起來的,河道絕大部分都密集分布著各種店鋪住宅,只有這一小段相當荒涼,據自家少爺的介紹,這里曾經有個大宅子,幾十年前全家人離奇死亡后,就一直鬧鬼,就算后來拆了整座宅子,變成一塊只剩殘壁破瓦的荒地,仍然不斷傳出事故,漸漸地便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里。
自家少爺偶然發現了這處地方,便喜歡上了這里的清涼,特別是如今的酷暑時節,常常來這里練劍。
吳然選了小斜坡上,一塊看上去很舒服的草地,一屁股坐下,雙手捧腮望著在河邊揮灑汗水的小男孩。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天上的太陽只剩半個蛋黃,落日的余暉灑落在河面,波光粼粼的河水忽然讓他回憶起家里。
家旁邊也有這樣一條小河,雖然沒有蘇州城里這么寬敞,但水是一樣的清澈。
他特別喜歡背靠著家發呆,看流水潺潺,看云海翻騰,看日出日落,這種平淡的生活讓他感到滿足。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起臨別時娘親淚眼婆娑的身影,心疼父親的背疾加重夜不能寐,擔憂賣身的錢夠不夠大哥娶個好媳婦。
“爹,娘親,大哥,你們放心,少爺和夫人都是好人,他們不會打孩兒,孩兒一定會過得很好……”
吳然想哭,可一想到娘親的告誡,就沒有繼續。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會遇到許許多多不好的、傷心的、難過的、過不去的事,這時候哭是沒有用的,只有笑,大聲笑,笑著面對,好運才會愿意來敲門,就算事情最終無法解決,起碼也能讓自己沒那么難過。
吳然很想念家人,可他已經回不去了,所以他就那么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咳嗽,笑到意外襲來也不自知。
嘭——
背脊承受重重的一擊,吳然整個人如皮球般滾落下斜坡,要不是自家少爺反應及時,他會那么一直滾進河里。
“哈哈哈,小怪物果然在這!”
斜坡上站著五名十歲左右的少年,居高臨下朝斜坡下兩人露出輕蔑的笑容。
“手下敗將還敢來丟人現眼,十三哥哥,手臂上的牙印好得差不多了是吧?”
小男孩笑著露出兩排土黃牙齒,雖然比幾名少年矮了不止一個頭,還站在低處,氣勢上卻不輸分毫,懟得那錦衣少年恨得牙癢癢。
“哼!今天本少爺帶了幫手來!看我這次不打死你個兔崽子?!”
“那就來試試看唄~”
小男孩一臉輕松回應,身后的吳然被剛才的一腳踹得有點懵,連自家少爺悄悄推搡的動作都沒有感覺到。
“這是那低賤女人給你新買的吧?嘖嘖,不愧是官家小姐,明明沒錢還打腫臉充胖子,還想當少爺?給本少爺打死那個下人!讓他當個光棍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