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貨的驢車上，坐在一大堆貨物之間，丑婦陳思思一直閉口不言假裝啞巴，動作也十分謹慎小心，沒有任何明示或者暗示的肢體語言，這讓右手一直放在腰間，準備隨時行動的嚴梅稍稍松了一口氣。

“方三哥，這次多虧了你，不然我這兩個妹妹還真是要累壞了”走在前頭的嚴寬往后撇了一眼，回過頭憨厚地笑了笑，朝身旁牽著驢的中年漢子方三牛拱手道。

“不客氣，都是出來行走江湖嘛，誰沒個落難的時候？況且我也不過是順道帶你們一程，李兄弟太客氣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客氣了，客氣了……對了，你剛才說要前往淮安投靠南安鏢局，我之前與他們打過幾次交道，記得有個鏢頭叫李林福，你難道與他有親戚關系？”

“是的，他是李某的遠房堂叔，家鄉那邊實在待不下去了，就想帶兩個妹妹過來投靠堂叔，混口飯吃”

“原來如此……”方三牛停頓了片刻，換了個話題：“大妹子倒是長得標致，可小妹為何……”

嚴寬繼續憨笑，方三牛問東問西反而讓他感覺放心，這年頭行走江湖，誰都不知道誰的底細，黑吃黑的事時有發生，老江湖都不得不提防。

“小妹年幼的時候上山撿材時迷了路，我爹帶著村民在山上搜了三天，最后在狼窩里找到她的時候就成了這副模樣，原本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卻遇到這種事……哎，不提了”

“能撿回性命就已經不錯了”方三牛感嘆道：“和你家一樣，我爹以前也是個獵戶，世代在這大青山里狩獵，我六歲那年上山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后來在市集看到我爹的弓，一問之下才知道他遇上了山賊，被剝了皮……他娘的禽獸！”

“是啊，世道不太平，能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嚴寬附和完，兩人就沒有繼續交談下去，變得十分沉默。

其實，雙方都在戒備對方，太熱情反而有問題，出來行走江湖小心點總是沒錯。

一路北上，行商十人偶爾家長里短兩句，偶爾談談行商的事情，但大多數時候都沉默著，就那么一直走到太陽下了山，找了一處山坳駐扎，點起篝火，方三牛等人才再度變得熱誠，嚴寬推脫不了，便跟著灌了幾壺酒。

酒過三巡，原本謹慎的方三牛借著酒意大呼小叫起來，拉著嚴寬開始稱兄道弟，訴說起這些年走江湖的苦難，大吐苦水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來，眾人拉都拉不住。

嚴梅與陳思思坐在相對靠里的位置，因為男女有別，離其他人有一段距離，漢子們又吵鬧不堪，說話的時候如果小聲點，基本不會被察覺。

“我覺得他們有些可疑”陳思思側著身，利用黑暗掩蓋自己的臉部小聲道。

聽了這話，嚴梅的嘴里原本塞著一大口烙餅，兩頰都鼓得圓不隆冬，說話都不利索，只得一口咽下，卻著急過了頭，弄得她嗆得不輕，喝了一大口水，才緩過勁來，狐疑問道：“哪里可疑？”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可疑”

看著陳思思一臉認真的樣子，嚴梅蹙起眉頭斥責道：“別搗亂！”

“我認真的！”陳思思握緊小拳頭表達不滿。

“別再想忽悠我了，吃完了趕緊睡覺！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壞女人！

陳思思吐了吐舌頭，繼續小口小口吃著干澀無味的烙餅，眼睛四處轉，不知道在打什么壞主意。

待到深夜，行商眾人酒足飯飽呼呼大睡，嚴寬才走了回來，對著嚴梅溫柔道：“一直緊繃著累壞了吧？睡會吧，我來看著”

嚴梅搖搖頭：“師兄你一身酒氣，昨晚也沒怎么睡，下半夜特別容易犯困，你去睡吧，今晚我來看著”

嚴寬尷尬一笑，也不再與她爭，找了個能靠著頭的地方坐下，沒兩秒就打起了鼻鼾。

嗚——嗚——嗚——

樹林里的貓頭鷹在叫，過了一會似乎是看到了獵物停止了鳴叫，翅膀的撲通聲偶爾傳來。

“趁這會趕緊走吧？”陳思思把握好嚴寬的鼻鼾節奏，躺在地上小聲道。

“你怎么還沒睡？”嚴梅同樣用鼻鼾聲掩蓋自己的聲音。

“他們真的有問題！”

“我怎么看不出來？”嚴梅自小就跟著師傅師兄行走江湖，這些行商看起來并沒有問題，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勝過自己？

定是又在打鬼主意！

“你……”

“反正我提醒你了”陳思思翻過身去不再說話。

嚴梅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又扭頭望向不遠處，橫七豎八靠在車邊、躺在地上的行商，心中泛起了一絲波瀾。

————

“夜晚爬山不安全，不如等明早再繼續？”蒙著臉的趙飛燕擔憂道。

她其實是無所謂的，剿滅山匪的時候經常會有夜襲行動，翻山越嶺只是家常便飯。她這么說的主要原因是擔心言嫣，她笨拙卻倔強的背影很是讓人心疼。

“沒事，現在一秒也不能耽誤”言嫣自然是明白的，對方在為她考慮，但路途遙遠崎嶇，真的是一刻都耽誤不起。

江北盟位于大青山東麓的山谷之內，該處幽深寂靜，山路崎嶇，水霧彌漫，人跡罕至。

由于遠離運河河道，就算是一般的山匪也很少會靠近，畢竟離運河越遠，交通越不方便，油水就越少，山地又不適合種植農作物，誰愿意去那里喂蚊蟲？

因此是一處絕佳的秘密基地，當初言嫣為了尋得此僻靜之處，可是在山里風餐露宿了近三個月時間，回到家的時候連言母都差點認不出她來。

但成果是非凡的，她的付出獲得了十倍的回報，他們就算把里面炸個底朝天，至今也都沒有任何外人察覺。

隱秘是夠隱秘了，可要進去也得費許多功夫，如果不是有王山虎這個從小就在大青山長大的地頭蛇，知道一些隱秘的小路可以抄近道，她們一行人得先騎馬走官道，一直到運河北段靠近白馬湖了才能有一條上山的小徑。之后還得沿著運河繞回去胭脂鎮，穿過去往南走才能沿著盆地邊緣繼續東進。

現在只要爬過這個山坡，后面就能看到一條略微平緩的山路，來回清風寨與西山寨的行商經常走這一段，沿著山路繼續往東北穿過運河，很快就能到達大青山盆地的邊緣，不但省去繞行的時間，還能避免靠近胭脂鎮，被發現的幾率大大降低。

但這些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路程就能省去至少一天，言嫣心里的焦慮也就能減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