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靖南伯府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雖然沒有任何人傷亡甚至連仗都沒能打起來,但府中所有將士仍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除了留二十人繼續(xù)看守大門,其余將士陸續(xù)退回伯爵府。此后府內(nèi)所有人皆行色匆匆來來往往,緊張有序地進行防御工事的建造與加固。
“秀兒,剛才聽你調(diào)侃陳駿花家滅門之事,難道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趙家姐弟兩人剛從門外進來并肩走著,趙飛燕忽然好奇發(fā)問道。
趙麟秀嘆息了一聲:“嗯,猜出了個大概,雖無證據(jù),但八九不離十”
“究竟怎么回事?爹下午剛走,要不要發(fā)信去讓他班師回城?”
“暫時不用,府里這三百人應(yīng)當(dāng)夠用了,況且北營那邊還有一千人馬候命,回援來得及。至于爹那邊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大礙,頂多是白跑一趟而已。只是……這一次怕是要大難臨頭”
趙麟秀一邊說著一邊把長槍遞給親兵,解下頭盔夾在腋下,神色凝重望著自家大姐。
英姿颯爽的美麗少女與他對視片刻,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無奈,她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隨后說道:“仔細(xì)給我說說……等等,這件事言弟也會受牽連?”
“嗯,應(yīng)該說,言兄才是這個陰謀漩渦的中心點,將淮勝軍一萬二余將士翹翻的支點?!?
“……若是如此,他所處的境況怕是十分危險,這件事要不一并告訴言家?”
趙麟秀有些猶豫,一時間拿不準(zhǔn)主意。
“怎么?言弟吩咐過不能告訴她們?”
趙麟秀搖搖頭苦笑道:“剛好相反,下午的時候他告知為弟,說與不說,說多少,哪些說,哪些不說,全由為弟來掌握”
趙飛燕有些詫異,望著自家弟弟臉上的火光搖曳,悲傷悄悄在心底發(fā)酵。過了好一會她才穩(wěn)住情緒繼續(xù)追問:“你是說,他讓你來拿主意?”
趙麟秀點點頭二次確認(rèn)。
趙飛燕明白言赤心的用意,他這分明是在托孤?。?
終于走到這一步了么?她還以為這一天離得還遠(yuǎn)著。
那個永遠(yuǎn)都打不死,永遠(yuǎn)都走在最前頭,不論擋在前面的是洪水猛獸,還是天命昭昭,都義無反顧前行的背影,終于要……
姐弟兩人突然變得沉默,一旁的將士都不明白這是怎么了,看他們臉色凝重也不敢打擾。
一會之后還是先由作為大姐的趙飛燕打破沉默,她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微笑道:“也該是時候讓你承擔(dān)了,爹和祖父像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都已成家立業(yè),一肩挑起自家?guī)兹f人的重?fù)?dān)。你雖天資聰穎,但想得也多,既然言弟都發(fā)話了,你也別推脫,算是還了他亦師亦友之情罷。”
“為弟并非想推脫,只是大姐你……”
“別擔(dān)心姐姐的事,做好你自己便足夠了,我去看看言妹妹,你決定好了派人通知我,先走了”
趙麟秀話沒說完便立即被打斷,望著逐漸遠(yuǎn)去的身影嘆息一聲,轉(zhuǎn)身投入到伯爵府的布防工作里去。
趙飛燕去到武器庫脫下盔甲放下武器,散著步邊走邊思考,想著待會如果言嫣醒了如何向她道歉的事。
進了院門,屋里燭火通明,時不時傳出哭泣聲。她想應(yīng)當(dāng)是言嫣醒了過來,便準(zhǔn)備進去道歉。
可臨到房門,她忽然發(fā)現(xiàn)黑暗之中站著一個鬼鬼祟祟的小身影,剛想發(fā)聲驅(qū)趕,對方明顯也發(fā)現(xiàn)了她,搶先一步扭過頭來將一根細(xì)嫩的手指堵在小嘴前,無聲地發(fā)出噓——
趙飛燕頓時哭笑不得,心想這小丫頭未免也太人小鬼大了些。
那人影正是言淑,她朝趙飛燕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一起偷聽。
趙飛燕無奈,悄悄走過去與她一同站在門廊上,本想故意出些聲音打草驚蛇的,卻意外聽到了一些本不應(yīng)該聽到的對話。
此時在屋內(nèi),言嫣正跪在言老夫人跟前,兩人四手相握,老夫人苦口婆心勸道:
“嫣兒你打小聰明伶俐,祖母都看在眼里,所以你當(dāng)能理解心兒這么做定是有他的緣由,你若是貿(mào)然去尋,不說可能遇到危險會誤了他的事,萬一無事真讓你尋到了又當(dāng)如何?抱起來痛哭么?你也太不知輕重了!”
“嫣兒明白祖母的意思,要是平時嫣兒定不會如此莽撞,可今日不同……”
“有何不同?因為那爆炸嗎?”
言嫣點頭又搖頭:“今日下午,嫣兒曾去找赤心對峙,問詢他關(guān)于招親之事,您老人家知道吧?連陳思思那等人物都主動上門求親,這可是破天荒的舉動啊!要說他們之間沒有一絲來往,誰信?可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好言安撫孫女,甚至沒有一句解釋的話,反而激怒我,因而才有了飯桌上的一幕。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他……”
“他……”上下睫毛微微并攏,擠成一條線的眼眸里涌出淚水,順著臉頰畫出晶瑩剔透的兩條小溪。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有危及生命的舉動,要不然他不會故意惹惱孫女,好讓我……好讓我不去擔(dān)心他!”
“傻孩子……”言老夫人抱著言嫣的頭,一同低聲哭泣起來。
悲傷已經(jīng)抑制不住,淚水缺堤將原本的兩條涓涓細(xì)流匯聚成大河,水滴變成瀑布不斷沖刷著紅木地板。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內(nèi)的哭泣聲才漸漸停息。
“這兩日在外奔波,今晚又出了這種事,孫女真的怕……怕他的身體撐不住”
“胡說!心兒還健壯著呢,哪里會撐不住?”老太太怒了,大聲斥責(zé)道。
“祖母別騙孫女了,赤心的身體如何,孫女一天天在旁看著又如何能不知?”
“那……”老太太詫異到結(jié)巴,一息后才反應(yīng)過來,語氣關(guān)切問道:“那你既已知道心兒的狀況,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絕與他的婚事?難道你……不想與他一起?”
“不是孫女不想,是赤心不肯……”
“他……”老太太頓時明白了,言赤心這是給言嫣鋪排后路啊!
“愚蠢!”老人家對著空氣大罵,氣到全身哆嗦想罵點別的,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來,于是重復(fù)罵了一句:“愚蠢!”
實在罵無可罵后忽然意識道一件事,望著言嫣一臉不解問道:“他蠢你怎么也跟著犯蠢?你以往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哪兒了?那個目無尊長橫行霸道的煞星去哪兒了?那個不管任何人反對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霸王硬上弓的言霸王去哪兒了?他不答應(yīng),難道你不會用強么?他身子骨那么弱,還能抵擋得住不成?”
言嫣一臉委屈,自己的形象有那么糟糕嗎?況且自己怎么說也是女孩子家,怎么能……硬……上……
腦補著那畫面,言嫣的臉頓時變成一個熟透的紅蘋果。
“別光顧著胡思亂想了,他怎么勸服你的?”
老太太追問,是因為她知道言赤心不是那種死硬頑抗的類型,必定是用了什么理由說服了這傻丫頭。
只要知道死結(jié)所在,她就能一一破解,推動兩人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這才是目前言家最重要的事情!
言嫣吐了吐舌頭,心里埋怨這小老太太,回憶了一下然后開口道:
“赤心說,他不想孫女因為內(nèi)疚與他一起,就好像要賣慘來博人同情一樣可惡,他不想當(dāng)一個無恥的人。等到哪天孫女想清楚了,的確是因為喜歡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內(nèi)疚或是同情,他才愿意與孫女共結(jié)連理?!?
“那你是怎么想的?”
“孫女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施舍的愛情……很殘忍,對赤心很不公平。所以孫女仔細(xì)想了想,自己的確好像是在他出事之后才突然喜歡上的他,然后就糾結(jié)了起來,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因為內(nèi)疚……”
言嫣之所以這么糾結(jié),并非因為她矯情或者蠢,而是之前幾十年的人生里壓根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
原本世界里言嫣在五歲那年就得了腦癌,從此醫(yī)院變成家,家人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早晨一頓熱騰騰的豐盛早餐,扎一個漂亮的小辮子,出門前媽媽的一個微笑……這些正常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在言嫣看來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可以想象得到,小小年紀(jì)就被困在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天地里,她的內(nèi)心其實是極度渴望自由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由于身體原因只能待在小小草堂里足不出戶所能感受到的那份寂寞。
來到這個平行世界后,由于三從四德封建禮教,人性都比較保守的原因,言嫣能經(jīng)常接觸到的男性除了自己爺爺父親,吳然和吳管家這些家里的仆人外,就只剩言赤心了。
因此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后,言嫣都從未嘗過愛情的滋味,更別提偷食禁果了,因而對男女之情只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
再者,終于得到夢寐以求的正常身體,終于可以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享受以前從未享受過的家庭溫暖,所以她的關(guān)注重點從來都不是男人,對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懵懵懂懂其實很正常。
言老太太不可能知道她的這些經(jīng)歷,僅僅從言嫣的以往表現(xiàn)判斷,便明白了她的糾結(jié)來源于何處。
她輕輕敲了一下言嫣的腦殼,含笑嗔怪道:
“你個小傻瓜,那是因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心兒就像個跟屁蟲似得一直陪著你、哄著你、看著你、護著你,從不離開你半步。你太習(xí)慣那種感覺了,就好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樣,你當(dāng)然不會有特別的感情萌生。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刻,你才猛地察覺到自己有可能失去他,從而激發(fā)出潛藏內(nèi)心深處的愛意,雖然突兀但絕不是因為內(nèi)疚或者什么狗屁同情!”
言嫣怔怔望著老太太說完這番頭頭是道的分析,突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情萌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