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凡的詩
- 子孫的文昌:文昌作協會員作品選(詩歌卷)
- 符興全 王凡 劉波
- 6991字
- 2019-11-06 14:43:18
文昌河的十五種敘述
1
雨點灑在文昌河上 如此多的圣水
來自天上 來自這片神奇美麗的土地
一條河流把生命從它的源頭徐徐送來
古老的腳步踏上了荊棘遍布的河灘
在艱難跋涉的日子 河水將生命托起
遍地的椰樹和青果 在河水中映照
河流越流越長 尚來不及書寫的歷史
在慢慢沉積 那些用河水澆灌土地的人
高大的身軀馱著歲月 驕傲地站在河邊
把開墾的汗水和心血滴落在了這里
2
是紫貝嶺指引著文昌河自山間慢慢流來[1]
一間間瓦房的輪廓在河道邊漸漸顯露
這些彎曲的河道 猶如村莊曲折的成長史
在追趕一條河流時 時光顯得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誰在河邊留下了足跡 也不知道
那兩只翠鳥的鳴叫是否迎合水流的韻律
風平浪靜的時候 這片河面充滿著安謐
偶爾有一些人在這里靜坐 深情注視
或者虔誠地祈禱 一座河流帶給他們的
是心存感激 是無盡的空曠和悠遠
3
在石頭縫里完成了一次艱難的萌發
重獲生機的土地 朝著河水的方向生長
鋤頭深入土地的節奏開始慢慢響起
暗暗應和著水流的聲音 花開的聲音
當風聲吹過暮晚 在河邊勞作的人們
匆匆掩埋了落日 他們將跨過文昌河
把生存的腳印向著更遠的地方繼續延伸
一只正在渡河的月亮 為他們指引方向
擁擠的渡口 至今還遺留著汗漬的印痕
4
河面上泛起了朵朵浪花 一艘艘帆船
在河的兩岸來回穿梭 把生命不停運送
這是南海之濱的諾亞方舟 從遠古時代起
遠離塵世的喧囂和驚擾 穿越這片水面
把福音四處傳播 陰霾從河面上慢慢散去
景色漸漸亮了起來 六月的青藤爬滿河岸
四個季節的水流同時涌入了狹小的河道
河床被越抬越高 人們的命運被河水主宰
濤聲匯合于春潮 銅鼓嶺的鼓聲由遠及近[2]
河面上萌動的生命聽見了遠古的呼喊
5
清晨醒來河道似乎一夜之間寬了許多
一葉葉扁舟順河而下 村莊站在河道旁
看見無數希望的種子向著下游的方向漂去
這條雨后的河流 有時帶來孤獨的船只
與船上孤單的身影 一個人內心的憂傷
也許不是與生俱來 仿佛岸邊的椰子樹
寂靜而落寞 歲月在他的眼前一閃即逝
偶爾抬頭 一陣輕柔的風緩緩吹過河面
他的憂傷隨著河流轉彎 一個在河邊
打魚為生的人 用平凡的生活安慰了他
6
我站在河邊 回想一段風雨如晦的時光
日子在淚水中模糊 塵封的歷史重新打開
多年以前的河灘上 有人揮著一把鐵耙
刨挖河蚌 濁重的呼吸聲一次次響起
粗大的汗珠滾進了河里 他完全沒有察覺
蓑衣躺在河岸邊 帶著日子淡淡的苦澀
懸掛在河面上的落日 照見了河流的悲傷
孔子從孔廟里走出來[3]對著遠去的流水
慨然說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時間安靜地走著 然后拐進了河流的深處
7
那年突發洪水 所有生命都在河邊停頓
只有文昌河的河水洶涌翻滾 一路奔流向前
小小的拱橋親吻著河面 后浪不停推著前浪
死亡從河面上飛起 最后又降落在河面上
我當時站在河邊 像一個兩手空空的舵手
抑制著內心的波瀾 體會著一條河流的憤怒
在黃色的濁流中 我記住了這驚心的時刻
積蓄多年的力量驟然釋放 在兩岸之間
它像一只咆哮的獅子 向著下游的方向狂奔
河水漫漶的地方整個天空都靜止在上面
8
我將文昌河當作了慈祥的母親 千百年來
它就在我出生的土地上流淌 熱情地哺育我
它要見證一個兒子往返河東和河西的命運
其實它知道 我更喜歡河水拍岸時的聲響
或者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橋頭 看夕陽落下去
多年來我受著它的庇護 如今它向東流去
帶著堅定的信仰 和對土地的無限眷戀
在南方的一座島嶼上 請允許我將一條河
比喻成一個地方一段滄桑的歷史 洗去鉛華
可以看見里面流淌著的歡樂 痛苦 和愛
9
有時站在文昌河邊 我像極了一個啞巴
渴望掏出積攢多年的話語 贊頌它的美麗
但卻始終喑啞無語 河的兩岸綠色遍地生根
潮起潮落 兩千年的時光就是一條河流的
動蕩歲月 我看見一座縣城在它的滋養中
慢慢成長 也看見了一段灰暗歷史的散失
如今安靜的河面上 只有風安靜地吹過
帆船漸駛漸遠 飛鳥也在夕光中慢慢逃遁
一位女子在青石板上搓衣服 厚厚的時光
被一雙柔弱的纖手越搓越薄 越搓越薄
10
公元627年 一座縣城更名為文昌縣[4]
歲月形同留聲機 記錄了文昌河的過往
我看見鳥兒揮動翅膀 將一塊土地的夢想
帶到了空中 完成了對美好未來的勾勒
文昌河的河水緩緩流淌 倒影鋪滿了水面
河流的兩岸漸漸響起了人語犬吠 陽光
吻遍每一片水面 椰子樹的葉子漸漸豐滿
蔚文書院里[5] 有人伴著一盞青燈書聲瑯瑯
一粒粒文明的種子 植入了腳下的沃土
人們期待的 是封閉心靈的一次真正打開
11
從源頭涌出 文昌河流經了三十九道彎
在夜色退去晨光來臨之時 站在高處眺望
可以看見橋梁 房舍 小船和舒緩的河水
一個在河邊汲水的人 深諳流水的韻律
他看見了別樣的風景 也經受了歲月的消磨
兩千多年來 無數祖先在河邊穿越四季
在河岸邊留下深深的足印 他們臉上的皺紋
像一條條在海島版圖上縱橫穿行的河流
當他們踏著夜色歸來 一輪明月倚著樹梢
窺視大地 月色灑遍了兩千平方公里的沃野[6]
12
晨曦從天邊的云層里映射出來 光芒
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了文昌河的堤岸上
新的一天來臨了 絢麗的霞光普照大地
風聲開始叩擊文昌河的前世今生 水面上
揚起了微瀾 一座城市的命運在河水中蕩漾
人們順流而下 沿著河道向著入??谶M發
當他們劃著木船馳過靜靜流淌的文昌河
青蛙的叫聲起伏在河岸兩旁金黃的稻田里
女人們在河邊安靜地梳洗 心緒拂過河面
今夜她們將枕岸成眠 期待河水流進夢鄉
13
一百二十艘帆船同時在文昌河上蘇醒
當它們跨越了十八個朝代的光明與晦暗[7]
來回穿梭于兩岸 河流的生命獲得了延續
河邊的房子里 高高供奉著河神的靈位
人們對一條河流的贊美 像流水一樣流過
萬物皆唯水淵源 彎曲的河道孕育出錦繡
一片舒展的云朵 泊在古渡口上方的天空
河水流經的地方 一首宏大的詩篇正在釀造
在河邊生活的人 他們的血液與河水交融
他們抱著這條河流 仿佛抱著自己的靈魂
14
如今它流經的地方 一座城市正在崛起
兩千年前的那片河岸 已經長成一片高樓
一場絕代的綻放 蕩漾在春日的碧波里
水鳥的翅膀拍打著河面 激起跳躍的音符
濺起的水花 折射著太陽晶瑩剔透的光芒
有人開始走近河流 探摸時代跳動的脈搏
一條河流兩千多年的恩澤無法一一記載
遠去的落日無法埋沒這片土地曾經的輝煌
當河水滋潤大地 當果實從枝頭上滾落
流傳給后人的 是一冊厚重無比的奮斗史
15
二十一世紀的光芒追逐著每一片河面
一只水鳥的鳴叫 喚醒了文昌河的夢想
河岸邊鮮艷的花朵 盛開在人們的笑靨里
生命的熱度和歲月的輝煌 在河面上聚攏
在這里 一條河流承載的生命從來都是
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總和 與我們同行的
不再是一條潺潺流淌的河流 而是一條
蜿蜒前行的水的巨龍 這股決然前行的水流
穿越了河道的阻攔 帶著一座城市的雄心
以奔騰的姿態 匯入了遼闊而深邃的大海[8]
(本詩獲首屆“文昌青年文學獎”一等獎)
在銅鼓嶺以東——寫給文昌漁民的詩
1
大海有時是看不到亮光的 你知道 那時的
烏云追逐著浪花 把它們驅趕到一片遼遠的水面上
海鷗驚飛 驚慌失措 彼此呼喚卻戰栗著
漁火的殘光滴落在幽暗的海面上 當浪花撲上沙灘
漁民們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去 把海水捧在掌心里
他們捧著大海的血液 卻不能洞察大海的命運
天上的云朵被風一刀一刀剪亂 然后拋在遠方
只有那些躺在海岸邊滾圓的鵝卵石被暴戾的海浪
用力拍打著 一次次被淹沒 又一次次掙扎呼吸
出海的集合聲再次響起 漁民們陸續朝海邊走去
天邊的彩云被早起的太陽點燃 映照著平靜的大海
松軟的沙灘猶如枕頭 破舊的漁船枕著它靜靜休憩
海浪偷偷將海草從海底下帶上來 隨手丟在沙灘上
潔白的沙地便涂滿了生命的色彩 婦女們開始忙碌起來
從銅鼓嶺漫過來的霧氣籠罩著她們 如果離得太遠
你就看不到她們眼角邊掛著的疲倦和滄桑 再遠些
甚至沒有人會想起 這樣的清晨 一群勤勞的漁家婦女
正哆嗦在獵獵的海風中 如一片片枯葉不停抖動著
2
自從有了漁船 銅鼓嶺以東海域就沒有平靜的日子
世代在海邊生活的漁民也沒有 生活一直都是這樣
他們肩上的責任沒能卸下來 一艘艘漁船也沒能停下來
他們一起結伴離開銅鼓嶺 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進發
海鳥成群地掠過天際 一大片蔚藍被他們攬入懷中
從清晨到黃昏到天黑 他們一直都看不到大海的盡頭
他們無疑是渺小的 像滄海一粟 風中一塵
大海不會有多余的溫熱和甘甜為他們奉獻 魚群也遠遠
地游在漆黑的海底 看見漁船它們都爭先恐后地奔逃
漁船在海上往返穿梭 馬達帶動螺旋槳不停攪動海水
他們開始不停撒網 不停地俯身 彎腰 不停地流汗
即便這是一片平靜的海域 但仍然有暗流偷偷侵襲
魚群不斷地從遠方涌過來 海面上也越來越不平靜
很多時候他們很清楚 只有一次機會允許他們去抓住
蘸著鹽粒的艱辛生活 永遠陷在巨大的深藍色的深淵里
而海邊的沙灘上 他們的孩子正喧鬧地圍坐在一起
從礁石縫里抓上來的螃蟹和魚蝦 在篝火上慢慢炙烤著
金黃 焦脆 芳香 還帶有一股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3
石頭公園的石頭是什么時候長出來和被海浪雕刻的[9]
他們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們來時海水已經舉著棒槌在
敲打礁石 石頭在喊疼 但微弱的呼叫聲被海風湮沒
這些石頭的歷史如同他們祖先的歷史 大海的歷史
如今最大的一塊石頭已經長到了三百三十八米的高度[10]
億萬年來它們一次次經受著雷電的呵斥 暴打 撕咬
現在它們或被人們用鐵錘狠狠地砸開 運往附近的村落
當作建造房屋的上好材料 或者等待時間把它們風化
這些石頭的命運就是漁民的命運 永遠這么被動
坐在銅鼓嶺頂峰上的風動石[11] 不時伸出耳朵去捕捉
那些藏在山林間的鳥獸和各種蟲子發出的陣陣鳴叫聲
巨大的濤聲從山腳下不斷傳來 送來了漁民呼吸的聲音
他們非常清楚祖先們的命運 作為世代承襲的漁民
一個個忙著為生存拼搏的生命個體 他們的歲月黯淡
大海像一面鏡子照見了他們的焦慮 不安和心靈的悸動
也照見了他們濕漉漉的身影被咸澀的海水泡浸 拍打
但他們從來不敢停下漁船 他們一直追趕遠方的魚群
沒有哪一種魚類會在他們的想象中變得唾手可得
即便真有那也只是幻影 根本不能滿足他們虛空的胃
4
太陽每天都在寶陵河上投擲下炙熱而持久的光芒[12]
清澈的河水從遠方緩緩流過來 水鳥在入??谔幰捠虫覒?
它們的輕松和欣喜 使漁民們沉重的身影愈加沉重
迎著猛烈而咸澀的海風 一艘艘漁船顛簸著滑過海面
海鷗在前方積極帶路 它們的叫聲里充滿了興奮和不安
仿佛漁民們忐忑的心情 他們的旅程只有兩種命運:
一種是豐收和喜悅 另外一種是兩手空空 一無所獲
但他們還是出發了 雖然豐收是多么遙遠多么奢侈的字眼
但他們從來都不會怯懦地站在海岸邊 望洋興嘆
銅鼓嶺上隱約傳來了陣陣鼓聲 從遠古到現代
這鼓聲是大海的呼喚 卻是村莊所有人繃緊的神經
離岸三十公里就是他們的狩獵場 魚群蟄伏在水下
警惕地打量著這群熟悉而陌生的殺手 海鷗在桅桿上
交頭接耳這里是屬于男人的戰場 肅殺的海風就是
戰斗的號角 這里沒有旁觀者 每一個人都使出了
全部的力氣 汗水和智慧 他們被汗水覆蓋的身體里
都藏匿著對豐收的憧憬 漁船的旁邊 不懼風浪的
鯊魚陰險地游來游去 貪婪的海鳥在海面上來回盤旋
又猛然一頭扎進水里 沉睡中的這片海域驚醒了
5
沒有遺囑 沒有太多牽掛 更沒有依依不舍的表情
他們告別妻子和孩子 集體奔向這片遼闊的大海
他們將生命托付給了這些結構略顯簡單的木質漁船
他們的祖先曾經在這里一次次探路 闖蕩 又一次次
被洶涌威猛的海浪狠狠打退 現在他們只想超越祖先
穿越海浪制造的懸崖和旋渦 穿越陽光建筑的巨大幕墻
把漁船開過更多陌生的海域 把汗水灑在更遠的遠方
或者把陳舊的日子一一拾起 帶進這片熟悉而陌生的水域
把摻雜著大海腥咸味道的生活 帶進一個個小小的船艙
海上風浪依然很大 魚群也不知道藏匿在哪個角落
陽光在拼命炙烤著他們 早晨的力氣在中午已經用完
先是手腳發軟 接著是不斷冒出的虛汗和翻騰的胃
這時他們發現運氣并沒有將他們摟入懷中 就連一直
守在船桅上隨時準備與人搶食的海鷗也不見了
生活有時給予他們的饋贈其實少得可憐 命運
從來沒有給他們任何暗示 大海向他們釋放了虛空
從這片海域到另一片海域 他們只能無助地跟著
海潮不停地走 仿佛一群脾氣很好乖巧溫順的孩子
又像一個個沒有主見的奴仆 被雇主隨意地呼來喚去
6
風浪也有平息下來的時候 運氣也有降臨的日子
魚群仿佛迷路了 一不小心就鉆進了巨大的漁網
當他們將沉甸甸的喜悅撈起 一次次將魚蝦捧在手中
他們猛然收獲了活生生的跳動著的幸福 他們覺得
生活也對他們露出了仁慈慷慨的一面 大海也沒有那么
苛刻和吝嗇 他們將這些豐饒的物產大都塞進空空的船艙
剩下的一些留給他們空落落的胃 魚蝦和螃蟹用清水煮熟
他們放松緊張的情緒 圍聚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出海的日子似乎也就僅剩下這么一點點的奢望了
每個人都在狼吞虎咽 誰也不想掩飾自己饑餓的表情
填飽肚子之后 他們有時會圍聚在船頭用沙啞的喉嚨
向大海獻出美好的贊歌 但更多時候他們總是坐在船頭
吸煙 交談 吐痰 大聲喧嘩 或者四散開來 各懷心事
默默地對今年的收成進行反復盤算 每一次出海捕魚
他們總是把雞鴨擺上高高的供桌 然后對著大海虔誠膜拜
他們一直相信 海神肯定能感知他們樸素的愿望和渴求
肯定會將遠處的魚群像牛羊一樣趕過來 游進他們設下的
巨大的埋伏圈 可是有時大海的密碼總是那么難以破解
這些美好的愿望無數次落空 船艙無數次被嘆息聲填滿
7
但他們卻像一個個勇猛的斗士 始終保持著戰斗的姿態
猛烈的臺風從遙遠的太平洋打過來 他們毫不畏懼
他們把船體加固 把漁網補牢 把破舊的馬達修了又修
銅鼓嶺以東這片遼闊的海域 永遠是他們固定的戰場
生存的欲望在這片海域里被無限放大 好像遼闊的
大海沒有盡頭 馬達被海浪打壞了 他們就用船槳把船
劃回來 漁網被狂風卷走了 他們就日夜趕著編織
如果生命被海浪卷走了 他們就暗暗擦干眼淚
把堅強高高舉起 他們執著的目光一直凝視著這片海
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被艱辛生活折磨得愈加堅毅的目光
從這片充滿著無限生機和希望的海面上 怯懦地移開
但他們不能停下腳步 家中妻兒們期盼的目光
迫使他們必須始終保持著出海的欲望 必須想辦法
填滿兒女們空空落落的胃和空空蕩蕩的家
他們是大海忠實無比的奴隸 從來沒有渴望被釋放
他們習慣和太陽稱兄道弟 習慣和海浪和睦相處
日復一日的捕魚生涯 每一天都是一次生死考驗
一種不同于陸地生活的煎熬 他們集體被大海綁架
被限制自由 他們一直找不到擺脫困境的答案 其實
也沒有答案 因此他們有時會對著眼前的這片蔚藍
惡狠狠地吐出一句:去你的吧 這該死的大海
8
每逢天空布滿大片陰云 他們就害怕收聽廣播
害怕收聽到一場臺風的消息 每一場臺風都是一場角力
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斗 不僅剝奪了他們出海的權利
也奪走了本來屬于他們的豐盈的收獲 在他們看來
所有的臺風和熱帶風暴都是他們刻骨銘心的仇人
把他們的希望狠狠揉碎 將他們正常的生活秩序打亂
席卷一切之后 甚至把他們的房屋吹得七零八落
大海給予他們所需要的一切 也強塞給了他們不需要的
臺風過后 裂開的 松動的 折斷的 坍塌的
全都癱在那兒 生活沒有了方向感 也失去了主心骨
所以他們常?;ハ嗵嵝?要學會對大海保持低調
要對大自然保持必要的敬畏 這一生都要學會仁慈
要懂得去愛 譬如每次捕撈后要挑出一些小魚和小蝦
恭敬地把它們放歸大海 要給那些搶食的海鷗以寬容
離開海岸之前 最好向山間的樹木偷偷地瞥上一眼
向那些草木 甲蟲 蜘蛛 鳥雀 一隊行進中的螞蟻
表達深深的敬意 要撿起一塊被海浪磨圓的鵝卵石
恭敬地放進小小的船艙 出海的日子看見這些石頭
就會想起大海威猛無比的力量 想起以卵擊石的脆弱
9
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 捕獲的魚蝦被運往城市各個角落
但他們一直堅守在銅鼓嶺以東的海岸線 忙于編織夢想
在被朝霞輝映的海岸邊 在被夕陽染紅的海面上
他們有時像靜止的雕像 彰顯著的不僅僅是力量和美
還有他們祖祖輩輩不曾泯滅的希望 這樣的希望疊加之后
將變成他們美好的生活 變成一幢幢寬敞明亮的房子
沒有任何人能將這盞希望的燈光泯滅 包括苦難的歲月
咸澀的海風 以太陽不斷吞吐的毒舌 而實現這樣的生活
僅靠一雙手 一艘船 一張網 和一片遼闊無邊的大海
風平浪靜的時候 這片海域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是親人
濁浪滔天的時候 這片海域是猙獰的魔鬼 是一個狂徒
經常對他們搗亂 尖叫 撒野 發脾氣 或者吹吹打打
不斷還原著真實的漁民生活 但他們現在變得很淡定
從容不迫 不溫不火 他們已經將生存的節奏融入
海浪拍打沙灘的節奏 將平淡的日子融入漸漸紅火的生活
他們甚至原諒大海曾經有過的暴行 無數次期待著進入
大海的夢境 他們愿意與遼闊的大海進行深入地交流
但事實上暴躁的大海對他們依然缺乏足夠的平和和溫馴
10
他們愿意一生與大海相鄰為伴 不想改變漁民的身份
每天早上他們仍然習慣去解開纜繩 仿佛給牛兒解開繩索
他們愿意巡行在礁石林立的海岸邊 抽著劣等香煙
習慣在沙堆里過夜 經常腰肌勞損 咳嗽 頻繁地幻想
他們害怕臺風 害怕失去親人害怕 兩手空空
大海雖然有時對他們很客氣 大方 但并不是經常
但他們滿足于這樣的生活方式 他們對大海畢恭畢敬
心懷敬畏 他們把起伏的海浪當作大海跳動的心臟
他們不希望這心跳停止下來 就像從來不希望
他們的漁船一直在海邊拋錨 他們的生活從此陷入困頓
以至于他們對大海是如此眷戀 仿佛習慣于偷歡的男人
把大海當作甜美的情人癡迷不舍 即便在大海看來
漁民是一群被它牢牢拴著的騾子 一群疲憊不堪的騾子
也許確有好運氣光顧了他們 但他們的命運無法救贖
因此銅鼓嶺以東的這片遼闊海域 漁船的條條航跡
始終沒有消失 出海時整齊響亮的號子也始終沒有消失
消失的僅僅是時光的囚籠 以及被大海湮沒的一切
當城市里的人們吃著鮮美的海鮮時 沒有人會想到他們
黝黑的皮膚 蓬亂的頭發 沾著鹽粒的酸臭的身體
想象他們曾經與狂怒的大海有過怎樣激烈殊死的搏斗
以及他們在遼闊的大海上 疲憊穿行著的肉體和靈魂
(本詩獲第二屆“文昌青年文學獎”一等獎)
注解:
[1]紫貝嶺位于文昌市文城鎮文昌河畔。
[2]銅鼓嶺位于文昌市龍樓鎮境內,海拔高度338米,被譽為“瓊東第一峰”。
[3]文昌孔廟位于文城鎮,是華南地區規模較大、保存較為完整的孔廟之一。
[4]貞觀元年(627年),平昌縣(文昌市)取“偃武修文”之意更名文昌縣。
[5]建于明代的蔚文書院遺址位于文昌市文城鎮,是海南古代著名的書院之一。
[6]文昌市陸地面積2403平方公里。
[7]文昌市行政區劃始于公元前110年(西漢),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共經歷了十八個朝代。
[8]文昌河經八門灣流進清瀾港入海。
[9]石頭公園位于銅鼓嶺山腳下,因石頭眾多,造型獨特被稱為石頭公園。
[10]銅鼓嶺位于文昌市龍樓鎮境內,主峰海拔高度338米。
[11]風動石是銅鼓嶺主峰上的一塊石頭,高三米多,重約二十噸,被大風吹的時候會微微晃動。
[12]寶陵河是銅鼓嶺腳下的一條小河流,從月亮灣注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