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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研究背景及研究現狀

1.2.1 研究背景

關于明清時期官話,學界的看法不太一致。王力(1980)、林燾(2000)認為北京話就是這一時期共同語的基礎。王力還指出“……這六百多年(明初永樂遷都北京以來)的政治影響,就決定了民族共同語的基礎”,也就是說明清時期的官話不存在南、北兩系。

遠藤光曉(1984)、魯國堯(1985、2007)、曾曉渝(1991)、李葆嘉(1995)、張衛東(1998a)、張竹梅(2007)認為南京方言是明代官話的基礎方言。麥耘(1991)、麥耘與朱曉農(2012)反對南京官話是明代基礎方言一說。而張衛東(1998a、1998b)的研究表明,官話分為南、北兩系,南京官話在明末仍是通行全國的官話,仍以江淮官話為基礎方言,以南京音為標準;大約是1850年前后北京音才獲得官話正音的地位,也就是說這個時間之后北京官話才取代南京官話。

學界對南北官話的爭論,其前提首先應該考慮的是歷史上是否真的存在南北官話。我們在一些教科書及日本中國語教育史中找到有關南北官話的記載,這樣看來把官話區分為南北兩系是可行的。

1.2.1.1 “官話”的產生及其發展

“官話”一詞出現在明代,我們可以從本土文獻和域外文獻的相關記載看出。明人張位《問奇集》說:

大約江以北入聲多作平聲,常有音無字,不能具載。江南多患齒音不清,然此亦官話中鄉音耳,若其各處土語,更未易通也。

《朝鮮王朝實錄·成宗實錄》(1483)中也有記載:

頭目葛貴見《直解小學》曰:“反譯甚好,而間有古語,不合時用,且不是官話,無人認聽。右《小學》一件,送副使處,令我改正,則我赍當還燕京,質問以送。”

在明末意大利傳教士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利瑪竇(Matteo Kicc)編寫的《葡漢辭典》中也有“官話”的條目。例如:

Falla M?darin

cuo cua-cin yin 官話——正音 [6]

這里的“Falla”指“語言”,“M?darin”是“指揮命令”的意思。葡萄牙語“Falla M?darin”是指“官員的語言”,葡萄牙人用來指“中國官員所使用的語言”。 [7]

“官話”一詞,從字面上看是指官吏所說的話,也就是官場上通行的話。……實際上明代中葉的時候,官話已經不限于只在官場上應用,說官話已經成為當時文人的一時風尚(林燾,2000)。明代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中記載大書畫家王寵“雅宜不喜作鄉語,每發口必官話”。

官話的普及起初只是官吏們自發的行為,到了清雍正年間,語言的障礙影響到政令的推行,于是雍正八年(1730)要求在福建、廣東推行官話,并在福建省設立“正音書院”教當地人說官話。清俞正燮《癸巳存稿》記載:

雍正六年,奉旨以福建、廣東人多不諳官話,著地方官訓導。廷臣議以八年為限,舉人、生員、貢、監、童生不諳官話者,不準送試。福建省城四門設立正音書館。 [8]

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皇帝頒布,通過行政命令的方式,在全國推行“官話”的嘗試。 [9]

政府參與官話的推廣,我們也可以從“官話”的英文翻譯看出。

“官話”英文翻譯為“M?darin”,據說是英國人喬治·馬嘎爾尼(George Macartney)創造的。他是英國派往清政府的第一個使節,于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曾兩次謁見皇帝,發現朝廷官員以及一些知識分子所用的語言不同于各地方老百姓所說的方言,而這種官場用語,地方上稱為“官話”。他把英文的mandate(命令、委任)一詞加上rin(“人”的諧音)構成Mandarin,用Mandarin表示朝廷委任官員們所使用的語言。他于1794年回國,從此Mandarin就進入了英文詞典。 [10]

明清時期的官話雖然是一種通用語,但是這種通用程度也是相對而言的,影響度和普及程度是在一定的范圍內和特定的人群中。通行各地的官話,大多夾雜著各自的方言,所以有“藍青官話”的說法。

1909年,清政府采納了資政院議員江謙的建議,把“官話”定名為“國語”。這樣,明清時期“官話”的名稱就被“國語”所取代。

直到現在,“官話”這個名稱仍然在使用,但并不是指以北京話為語音標準的漢民族共同語,而是漢語北方話的統稱,又分為東北官話、膠遼官話、蘭銀官話、西南官話等。

目前,由于多種因素使得“官話”有了另外的意思,是指官場上的套話及其“官腔”,帶有了貶義的色彩。

1.2.1.2 有關南北官話的論說

(一)文獻中有關南北官話的說法

《華語官話語法》(Arte de la lengua mandarina,1703/2003 [11])是迄今存世最早的漢語語法專著,作者是西班牙多明我會修士弗朗西斯科·瓦羅(Francisco Varo,中文名萬濟國)。該書在講發音時指出:

為了把這件事做好,我們一定要懂得中國人讀這個詞的發音方法。但也并非任何一個中國人就能把音發好。只有那些資質好的說官話的人,例如南京地區的居民,以及來自其他操官話的省份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因此我們應該集中精力,只學那些以南京話或北京話為基礎編纂的cabe□illas或詞匯表。

加拿大學者白珊(Sandra Breitenbach)在《華語官話語法》的“導論”中也指出:

這部課本的書名中的“Mandarin”……并不對應于北京地區所講的方言,也不等于任何時期的“北京官話”(Pekingese Mandarin),事實上這種語言的基礎是南京話,至少16世紀一直到18世紀廣泛通用于中國。

威妥瑪(Thomas Francis Wade)在《語言自邇集》(Yü-Yen Tzǔ-êrh Chi)(1867)的“第一版序言”中指出:

為了更好地與清政府打交道,必須學習“帝國官話”,也就是“凈化了它的土音的北京話”。……據說北京話的特征正逐漸滲入官話通行區域的所有各地方言,……北京官話是中國全域的通用語。

北京話(Pekingese)是官方譯員應該學習的語言。自從帶有許多學生的外國公使館在北京建立,不首先學這種語言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它比任何其他語言都重要。

選擇并確定一種話(a dialect),這大約是20年前的事,其次就是建立表音法。那時沒有人把北京話作為寫作對象,而各種表音法都聲稱描寫的是南方官話(the southern Mandarin)——諸如莫里遜博士(Dr.Morrison),即第一部漢英辭典的編纂者,麥赫斯特博士(Dr.Medhurst)和威廉姆斯博士(Dr.Wells Williams)等人——他們對于本地話系統的描寫,遠不是無懈可擊的。

從艾約瑟(Joseph Edkins)《漢語官話口語語法》(A Grammar of the Chinese Colloquial Language, Commonly Called the Mandarin Dialect)兩個版本(1857、1864)的變化,可以看出Edkins對南京話和北京話態度的轉變。在1857年版本中,Edkins沒有明確說明該書反映的是何種方言,只總括為Chinese或Mandarin。而在1864年版本中,Edkins明確提到該版本增加了很多北京話現象:

In this edition many corrections have been made. In pronunciation a fuller exihibition of the northern as heard in Peking…… [12]

美國傳教士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74)編寫出版漢英字典《漢英韻府》(A Syllabic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該書在導言中指出:

在此廣闊的區域,大概被稱為“南官話”和“正音”或“正確的發音”的“南京(話)”使用最廣,它被描述為“通行的話”,或“到處都明白的話”。然而,作為“北官話”或“京話”為眾人所知的“北京(話)”現在最為時髦,最具宮廷色彩,就好像倫敦的英語,或者巴黎的法語,被看做是公認的帝國的宮廷語言。 [13]

狄考文在《官話類編》(1892)的“序言”中也明確指出:

……要必以通行者為是,兼有不通行者,則并列之,其列法,北京在右南京在左,如有三行并列,即山東居其中……

從《官話指南》不同版本的對比中也可以看出。九江版(1893)是北京官話版(1881)的一個改寫本,文中遇到南北官話詞匯或句式有大異之處,則并行小字標出,其中右邊小行是原版文字,代表北京口語的北方話,左邊小行是添加的文字,代表南方話。

此外,我們找到由張玉成鑒定,嘉慶庚辰春鐫、醉經樓藏版的《南北官話詞匯大全》,由其書名可以看出,已有南北官話的說法,該書主要就詞匯而言列舉了官話與土語的不同說法,至于這里“南北官話”的涵義是否與本書所講的南北官話相同,我們暫時還不清楚。

(二)日本中國語教育史中有關南北官話的說法

有關南北官話的轉變,日本學者安藤彥太郎、六角恒廣、牛島德次有過明確的論述。

據安藤彥太郎(1991)指出,日本明治九年(1876)之前的“唐話”是南方音:

在實施鎖國令的德川時代,僅有長崎對中國和荷蘭開放。那里有一種父子相傳的職業,稱作唐通事、荷蘭通詞,從事于通商的翻譯工作。由于通商的對象地區是長江下游一帶至福建為中心,所以他們的中國語發音(即唐音)不是清朝政府的所在地北京的發音,而是南京音。

王順洪(1999:63)指出,日本漢語教育史研究者六角恒廣把日本近代漢語教育約八十年的歷史具體劃為七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明治四年(1871)到明治十年(1877),以外務省漢語學所的建立為標志,是日本近代漢語教育的起步時期,也可稱為南京話時期;第二個時期是明治十年(1877)到明治十九年(1886),轉入北京話時期,向中國派遣了北京官話研習生,日本軍方直接涉足于漢語教育……

六角恒廣(1988/1992)在《日本中國語教育史研究》的“前言”中指出:

江戶時代(1603-1867)到明治初年,日本官立學校和民間私塾所教的中國語都是南京話,直至明治九年(1876)日本官方才轉而使用北京話。因為在明治初年,漢語人才缺乏,只有幾名原來的唐通事成為這一時期的漢語教師,教授的內容還是南京官話。

牛島德次(1993)在《日本漢語語法研究史》中指出:

明治維新(1968)以后,日本政府迫于政治、外交、通商,以至軍事上與清朝往來急速擴大的需要,逐步地強化了中國語的學習、教育的體制。這時使用的名稱,最初幕府末期長崎通事用“唐話”,接著與和語、洋語相對叫“漢語”,后又以對方政府叫“清語”,1876年(明治9年)把以往的學習對象“南京語”改為“北京語”,以后,又以“北京官話”為代表性的稱呼,有時也叫“清國官話”“支那官話”等,單純用“官話”指“北京官話”是“日俄戰爭”前后(1904[明治三十七年])的事。這“官話”即“官吏說的話”,清朝末期是指“漢語”,特別是“北京語”。

從三位日本學者的論述中我們看到,日本江戶時代的中國語教育與明治維新以后的中國語教育是不同的,下面我們簡單地介紹這一時期的轉變情況。

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7)實行鎖國令,僅對荷蘭和中國開放長崎一港。為了貿易實務及溝通翻譯的需求,分別設立了“荷蘭通事”和“唐通事”二職。唐通事所講的中國話被稱為“唐話”,有南京、福州、漳州3個方言口音,并以南京音為代表。江戶時期,唐通事的唐話是一種父子傳承的家學。

據林彬暉(2010),唐話教材分為三個不同層次。第一類是初級階段學習文言典籍,如《論語》《大學》《孟子》等,實際上是用作語音練習教材,只認字記音,作為進一步學習唐話的基礎。第二類是唐通事自行編寫的教材,如《譯家必備》《養兒子》等,都是手抄本。第三類教材用于學語言的高級階段,直接以通俗白話小說作為教材,如中國的《今古奇觀》《三國演義》等。第一類和第三類都是漢籍原典,只有第二類是唐通事自編的唐話讀本教材。六角恒廣(1988/1992)記述了江戶時代長崎唐通事唐話學習課程與教科書的情況。例如:

學習唐話首先從發音開始,使用的教科書有《三字經》《大學》《論語》《孟子》《詩經》等。用唐音讀這些書籍,借以修得發音。……發音階段結束后,開始學習由二字、三字組成的單語,或學慣用語,即二字話、三字話。岡島冠山編的《唐話纂要》(六卷本,享保三年,1718年出版),卷一是二字話和三字話,卷二是四字話,卷三是五字話、六字話和常言,卷四是長短話。……以上階段結束后,開始學習有集中內容的《譯家必備》四冊、《養兒子》一冊、《三折肱》一冊、《醫家摘要》一冊、《二才子》一冊、《瓊浦佳話》四冊等。這些教科書都是中級讀物……中級階段結束后,便向上級階段移進,讀《今古奇觀》《三國演義》《水滸傳》《西廂記》一類口語小說。接著自習《福惠全書》《資治新書》,還有《紅樓夢》《金瓶梅》等,有不懂之處,向先生請教。

在六角恒廣編輯的《中國語教本類集成》中收錄了江戶時代唐話教材,如第一集中的《鬧里鬧》《養兒子》《小孩子》《官話纂》,補集中的《唐話纂要》《唐譯便覽》《唐話使用》《唐音雅俗語類》等,六角恒廣著的《日本中國語教學書志》中還介紹了《漢語跬步》《譯家必備》 [14]等唐話教材。

明治四年(1871)7月《日清修好條約》締結,中日兩國有了外交關系,日本外務省為了培養翻譯人才,開設了“漢語學所”。漢語學所的教師,本為舊幕府時代長崎的唐通事,因而,唐通事時代的唐話教材此時仍被沿用。如《漢語跬步》《鬧里鬧》。當時該校所教授的漢語是南京話,即下江方言。

中田敬義曾在漢語學所學習到明治九年(1876),后又在東京外國語學校漢語科學習過,他在回憶中說:

外務省漢語學所約有五六十個學生。……《三字經》是用支那語音學的。還學了黃封皮、三冊的《漢語跬步》,那僅僅是單詞的排列。然后,進一步學習手抄本《二才子》《鬧里鬧》《譯家必備》等 [15]

明治七年(1874)3月,日本首任駐華公使柳元前光進駐北京后發現,清朝官場已經改行北京話,各國公使館皆有留學生在京請人教純粹京話,因而要求外務省從漢語學校選派學生到京學習,他在給外務省的報告中寫道:

滿清建國后,苦于漢人吱唔不規則,另定北京官話,使滿漢官吏一體遵用,……始以官吏能京話方能上堂。

此外,東京外國語學校漢語科向北京官話教育轉換時,也有相關的記載:

明治九年春,北京人(旗人)薛乃良代替前任葉松石來作教師,從4月新招的二十余名學生開始教授北京官話。以前學南京語的學生,也大半轉為學北京話,為少數留下者開的南京語課,與北京語課并存。到了明治十四年,南京語課廢除,只教北京官話。

從明治九年(1876)年9月開始,轉換為教北京官話,此時沒有北京官話教科書,當時的東京外國語學校(明治六年,1873年成立)只有一部《語言自邇集》。從明治十二年(1879)到明治十九年(1886)間,新的北京官話教科書開始出現。以英國人威妥瑪《語言自邇集》為基礎,廣部精編寫了《亞細亞言語集》(1879),之后有吳啟太、鄭永邦編寫的《官話指南》(1881),宮島大八的《官話篇》(1903)、《官話急救篇》(1904),北邊白雪的《燕京婦語》(1905)等,有的書名中直接就冠有“北京官話”,如中田敬義的《北京官話伊蘇普喻言》(1878),金國璞、平巖道的《北京官話談論新篇》(1898),金國璞著的《北京官話士商叢談便覽》(1901),金國璞編譯的《北京官話今古奇觀》(1903),足立忠八郎著的《北京官話實用日清會話》(1904),馬紹蘭、足立忠八郎的《北京官話翻譯必攜》(1905),田中慶太郎發行的《北京官話清國民俗土產問答》(1906),渡俊治著的《官話應酬新篇》(1907)等。有的以“支那語”“京話”命名的,如金井保三著的《支那語自在》(1902),太田貞吉的《支那語官話篇》(1905),足立忠八郎編著的《北京官話支那語學捷徑》(1904),馬紹蘭、四宮憲章著的《北京官話支那語入門》(1905),秋山昱喜的《京話萃選》(1906)等。

從上述域外文獻的相關記載以及日本中國語教育史來看,還是支持明清官話分為南北兩系的說法,有些文獻還明確地記載了南京官話向北京官話的轉變。

1.2.2 研究現狀

有關明清時期南北官話的討論,主要集中在語音層面上,相對于語音來說,語法和詞匯的研究不是特別多。就我們所見到的文獻情況來看,區分南北官話并從南北官話對比的角度進行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是對明清時期本土文獻、域外文獻中的各種語言現象進行的研究。

1.2.2.1 早期官話的分類

早期官話作為通語,與“鄉談”相比具有一定程度的超地域性,但是就不同的地域來說還是存在差別的。這種差別在歷史文獻中也有相關記載。

除各處鄉談土語,習俗侏不計外,其能通行者,是謂官話。既為官話,何以有南北之稱?蓋話雖通曉,其中音、聲、韻仍有互異,同者十之五六,不同者十之三四。(清人高靜亭《正音撮要》卷四)

每見本處人學習官話,字音有極工,腔口有極肖,但于物件稱謂及成語應酬仍用鄉談俗語,是以令人難曉。(《正音撮要》卷二)

澳門的方言不同于廣東的方言,南京的官話也和北京的官話不同。(R.Morrison,1815b)

對于官話的這些差別,很多學者已進行過研究,多數是從語音的角度再結合地域分布進行分類,有的分類采用的是三分法,有的采用的是二分法。

采用三分法的有:

艾約瑟(1857)將官話分為中部、北部和西部三類,各以南京、北京和成都三地方言為代表。 [16]

何盛三(1928)將官話分為北京官話、南京官話、成都官話。北京官話的范圍包括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陜西、甘肅等。南京官話包括南京、江蘇(江北大部分)、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浙江杭州等。成都官話包括西蜀官話、四川官話、西部支那語。

薛鳳生(1991)把早期官話分為北部官話、中原官話和南部官話。

侍建國(1998)參考現代官話的不同讀音以及唐宋以后開封、金陵和北京的特殊地位,把早期官話分為早期中原官話(汴洛地區)、早期北方官話(幽燕地區)和早期南方官話(金陵地區)。

陳輝(2010)從歐美與日本學人所編撰的漢語辭書以及相關的國內文獻資料分析指出,19世紀的漢語官話分為北京官話、南京官話和西南官話,之后北京官話超越南京官話。

采用二分法的有:

呂叔湘(1985)指出,北宋的時候中原的方言還是南方系,現在的北方系官話前身只是燕京一帶一個小區域的方言,并認為現代的官話方言大體可以分為北方(黃河流域及東北)和南方(長江流域及西南)兩系。羅杰瑞、梅祖麟(2004)支持呂先生的看法。

張衛東(1998a、1998b)認為明代官話分南北兩大派。北方官話的通行范圍小,地位低。南方官話處于主導地位,是通行全國的共同語。南北官話的分水嶺主要是有無入聲。北方官話是陰陽上去四聲,南方官話是陰陽上去入五聲。

黎新第(1995a、1995b、2003)將明清官話分為普通官話和地方官話,又在這兩類官話音的口語音中分出北系官話和南系官話。

英國倫敦會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815a)在《華英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ree Parts)中指出:

官話(Kuan hwa)主要在江南和河南兩省通用,這兩個地方歷史上都曾作為國都,因此兩地的方言也贏得了位居其他各省之上的優勢地位。朝廷使用的語言漸漸成了文人學士心目中的標準語。現在,一種韃靼漢語(Tartar-Chinese Dialect)正日益得到廣泛使用,如果清朝統治能長久延續下去,這種韃靼漢語必將最終取得優勢。我們不能認為這種韃靼漢語是一種人為創造的、區別于世俗語言的皇家語言,方言間的區別是逐漸形成的,而不是人為造成的。 [17]

英國人羅伯聃(Robert Thom,1840)在《意拾喻言》中將漢語口語稱為“言語”(yén yǜ,or Spoken Language),又將其分為“官話”(kwan-hwa, or Mandarin Language)和“鄉談”(Heang-tan, or local dialects)。他把“官話”分為兩類:

第一類:“北官話”,也被稱為“京話”或“京腔”,簡言之就是北京城的語言。這種帶有大量粗俗俚語的方言(idiom)在以前首都還在南京的時候,被認為是非常低俗的土話(patois),就猶如現今的廣東話,然而當朝皇帝們一直住在北京,他們說話都帶有北方口音,以至于那些不敢落伍時代的年輕人盡可能像北京那樣說話。依他們的話說:那是皇帝的嘴巴,圣上難道還會有錯嗎?(這是一個中國人幾乎無法辯駁的理據。)而且,由于北京人很少參與貿易,他們主要跟隨整個帝國的官吏們,這些官吏隨處可見,所以所有官府都使用他們的語言。當普通百姓聽到說話者的口音,他們立即會作出判斷,言者是否為政府的雇員,是否需要敬畏地面對這些人。我們可以從《紅樓夢》(24卷)、《金瓶梅》(20卷)、《正音撮要》(4卷)和《圣諭》(2卷)中找到最佳的北京方言的語料。

第二類:“南官話”,又被稱為“正音”(true pronunciation)和“通行的話”(language of universal circulation)。嚴格說來,這才是官話,或者說是南京城的話。我們知道現在的北京人將“正音”這個詞用來專指他們的方言,但其實是錯誤的,因為他們想發“入聲”或者說“短促聲”,然而又當然性地無法正確地發這種音。要求這個國家的北方人和南方人說好官話,可能會讓我們想起意大利的一句諺語:“像一個土生的羅馬人一樣說托斯卡納語”。南京話(The Nanking language)被用于舞臺并或多或少地出現于他們所有的小說之中。 [18]

安東尼·巴贊(Antoine Pierre L.Bazin,1845)在《漢語常用語語法回憶錄》(Mémoire sur les princips généraux du chinois vulgaire)中把官話分為北官話(po kouan-hoa, kouan-hoa du Nord)和南官話(nankouan-hoa, kouan-hoa du Sud)兩支,分別以北京話和南京話為代表 [19]

1.2.2.2 明清時期官話的標準音問題及琉球官話的性質

(一)明清官話標準音問題

明清時期官話的標準音問題是個很有爭議的話題,學術界從20世紀80年代即運用不同的資料,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討論。明清官話標準音的問題成為研究明清時期語音的一個熱點,時至今日,各家說法不一、仍無定論,主要集中在是存在一個標準音系還是一個混合音系,如果存在一個標準音系的話,又主要集中在是以南京話還是北京話為基礎方言的爭論中。我們歸納不同學者的觀點,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北京方言說:這是最為普遍的說法,認為歷史上北京是元明清三代的國都,北京話是明代官話的基礎方言,今天普通話也就是在這些官話(元明清代官話)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主張此說的有羅常培與呂叔湘(1956)、王力(1980)、胡明揚(1987)等。

中州方言說:李新魁(1962)認為自元明一直到清代中葉,漢語共同語的標準音仍然是中州音,清代中葉以后,北京話才提升為漢民族標準語的地位。蔡瑛純(2007)認為明代漢語共同語應該以洛陽為中心,是口語形式的中原音。

安徽方言說:俞敏(1984)認為明代官話的基礎方言可能是安徽話,因為從歷史上看明朱氏皇權發跡于安徽,又徙民不少于北京。由于北京人口的大遷移,造成北京與周圍地區方言的不同,古北京話(明代)是在安徽方言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南京方言說:遠藤光曉(1984)、魯國堯(1985、2007)、曾曉渝(1991)、李葆嘉(1995)、張衛東(1998a)、張竹梅(2007)等認為南京方言是明代官話的基礎方言。魯國堯由最初認為“南京話是明代官話的基礎方言”推遲到“南京話是明末官話的基礎方言”。魯國堯(1985)以著名的“南京男孩”事件為線索證明“南京話在明代占據一個頗為重要的地位,或許即為官話的基礎方言”,魯國堯(2007)明確提出“明代必有其基礎方言”,而且“明末官話的基礎方言就是南京話”。張衛東(1998a)認為直至清代后葉,南京話仍然是官話的標準,并把北京話取代南京話、獲得官話標準音地位的時間定在1850年前后。楊福綿(1995)認為明末清初官話的基礎方言不是北京話是南京話,除了南京曾作為明朝首都和明末清初官話的音韻、詞匯和語法特點跟現代江淮方言相同的證據外,還根據《利瑪竇中國札記》中“南京男孩”的記述,推斷金尼閣把利瑪竇原文中“地道的中國話”改為“純粹的南京話”,認為當時的南京話就是地道的中國話,是當時官話的基礎方言。黃笑山(1996)指出利瑪竇所記錄的官話反映了明朝末年以南京話為基礎的漢語標準音。陳輝(2010)認為十九世紀南京官話使用范圍最廣,甚至被認同為“正音”。

其他說法:鄧興鋒(1992)認為明代官話因使用場合的不同分為兩系,一是書面語共同語,一是口語共同語,其中書面語共同語是以中州音為基礎,口語共同語的基礎是“南京型”的江淮官話。張玉來(1999)認為明代官話音系不是一個單一的標準音系,是一個沒有規范標準的共同語系統;耿振生(2004)認為官話“正音”是超方言的,是一個混合音系。 [20]耿振生(2007b)指出近代官話的基礎方言就是整個北方話,并沒有統一的標準音,全國各地的官話都是不統一的。麥耘(1991)、麥耘與朱曉農(2012)反對南京官話是明代基礎方言一說。認為漢語從很早就有了共同語性質的“通語”音系,但由于種種原因,在長期似乎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完全統一的共同語音。漢語通語音系的基礎方言照例總是北方方音(譬如說洛陽音),這一音系傳播到南方,很早就在長江下游地區(有很長時間是以南京為主要支撐點)形成獨特的地域性分支。這一地區一向是中國南方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使得在這里形成的通語音系的地域性分支具有相當的獨立性,以致于能同通語的基礎方音分庭抗禮;當通語的基礎方音已經發展,這個地域性分支仍保守舊音,從而往往被文人學者視為正統語音。……通語音系的地域性分支既然沒有自己的基礎方音,就始終還是得跟著通語的基礎方音走,只是總要拖后一截子。這種不平衡的發展使基礎方音與地域分支之間的差異表現為語音發展的不同歷史層次的差異。這種地域性分支決不是方音,而是與方音并存。但它在本質上仍屬于通語,在總的發展規律和趨向上是與基礎方音一致的。唐作藩(2005)認為近代漢語的共同語是自然形成的,它不可能有一個明確的規范,當然也不會有普通話這樣明確的標準音。 [21]董建交(2007)認為明代官話的口語沒有現代語言學意義上的標準音,官話方言三種變體——早期中原官話、早期北方官話和早期南方官話,都是官話的次方言,任何一支官話口語音都沒有被定為一尊。明代官話的讀書音具有很強的保守性,它的主體部分是繼承宋以來的中原讀書音。明代官話的讀書音和明代中原官話與南方官話更為接近,而和北方官話關系較遠。它的基礎方言應是黃河以南到長江流域的大片官話方言,而不限于江淮官話。葉寶奎(2001)、陳澤平(2004)、張鴻魁(2007)也不認為存在一個明確的標準音。陳云龍(2005)從舊時正話進行考察,認為明代官話是一個兼有南北語音特點的綜合系統。

(二)琉球官話性質的討論

琉球(現日本沖繩)官話課本即清時琉球國人學習漢語官話的課本。瀨戶口律子、李煒(2004)用歷史學的考證方法并結合歷時語法的研究對琉球官話課本《官話問答便語》《白姓官話》《學官話》《廣應官話》的編寫年代進行了考證,認為主要作于18世紀,是清代重要的口語語料。有關琉球官話的性質學界也有不同的看法 [22]

北京官話:伊底知善繼(1942)、宮良當壯(1981)、村上嘉英(1971)、矢放昭文(1982)、小川英子(1996)認為琉球官話的“官話”是北京官話為代表的北京話。

南方官話(下江官話):佐藤晴彥(1979)認為琉球官話的語言與下江官話(南京官話)的特征最為接近。瀨戶口律子(1994)認為《學官話》《白姓官話》和南京話一致。

福建官話:陳澤平(2004)認為“體現在‘琉球課本’附注上的音系從整體上說,既不是南京音,也不是北京音,更不是‘通行全國的漢民族共同語的標準音’,它僅僅屬于‘福州的官話’”。木津祐子(2004)也有類似的觀點,認為是清代福建的官話。(引自李丹丹、李煒,2008)

南方地區官話:瀨戶口律子(1994)從所使用的詞語和一些語法特點著眼,認為《學官話》《官話問答便語》《白姓官話》這三本課本中體現的可能是流行于廣大南方地區的官話,這與瀨戶口律子(1994)的觀點不一致。李丹丹、李煒(2008)認為琉球官話語言性質是“官話”,是與多種南方方言對應的南方官話。

1.2.2.3 從南北官話的角度進行的研究

(一)語法方面

太田辰夫的《中國語法的發展》(1957/2013)、《北京語的文法特點》(1964/1995)兩篇文章中涉及到一些南北官話語法現象。其中《北京語的文法特點》一文,比照《The Nanking Kuan Hua》(1929)、《南京音系》(1929)、《Syllabar des Nanking-Dialectes》(1898)、《江蘇省和上海市方言概況》(1960)、《官話指南》(1893)、《A Course of Mandarin Lessons:Based on Idiom》(1892、1898)、《新著國語文法》(1934)、《北京話語匯》(1961)八種文獻,列舉了一些南北官話的差異。 [23]

張美蘭(2009)對表目的語義的“VP+去”與“去+VP”句式之歷史與地域類型分布進行了研究。張美蘭(2009、2011a)對《語言自邇集》《燕京婦語》《北京官話談論新篇》《官話指南》等域外材料分析發現,表示施動者位移后進行的行為動作的“VP”與表示施動者位移運動趨向的“去”說明的是同一施動者,“VP”和“去”之間有目的關系,即“VP”表示“去”的目的時,構成的“VP+去”句式是常用的句子,極少使用“去+VP”句式。即“VP+去”的出現頻率比“去+VP”高得多。同期旗人的北京話作品,如旗人金國璞的《士商叢談便覽》、旗人蔡友梅的小說《小額》,發現也是“VP去”為主的句式。民初今睿(蔡友梅)編著《義友記》《錢如海》《小姑毒》全部是“VP去”。根據北京官話版《官話指南》的調查,可知“VP+去”的使用頻率比“去+VP”要高(47:4),“VP+去”高頻率使用,其因素不僅跟口語體有關,更重要的是“VP+去”是當時北京官話的一個地域特點,“去十VP”這個句子主要在當時南方話中使用。一個有力的例證就是《官話指南》兩種版本的對比,南方官話九江書局版《官話指南》改北京官話版《官話指南》中的“VP去”為“去+VP”的有26例。陸儉明(1985)關于“去+VP”和“VP+去”的使用頻率進行了統計。陸先生對《四世同堂》里的“VP”為同一成分的“去+VP”和“VP+去”句式進行了統計,發現了一個很明顯的傾向性。書面語言中的“去+VP”和“VP+去”句式的使用頻率差不多,而在口語中“VP+去”的出現頻率更高,并指出北方方言,特別是北京話,主要用“VP+去”說法,不大用“去+VP”說法;西南官話、下江官話、閩方言、粵方言、湘方言、吳方言主要用“去+VP”的說法。

李煒(2002b)通過清中葉以來南北文獻的歷時考察,指出北方人表使役常用“叫”或“讓”,很少用“給”,南方人表使役常用“給”。李煒(2004b)對清末北方文獻和琉球教材進行對比,分析了“給”字被動句的情況,認為北京話的“給”字被動句,最大可能是受南方官話的影響所致,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以港臺為主的南方文化與北京文化開始了實質性的大面積互動,以及“鳳凰衛視”的開播,都為南方官話影響北京話提供了客觀上的便利。李煒、瀨戶口律子(2007)對琉球官話課本中表使役、被動的“給”進行研究,認為清代北京官話用使役動詞兼表被動義,漢語南方方言和琉球官話用給予動詞兼表使役義和被動義。

王琳、李煒(2013)首先把使役分為令致類和容任類,通過對琉球官話課本、清中葉以降南北方文獻和現代南北方言進行比較,認為琉球官話課本中表達使役的“叫”和“給”分工有別,琉球官話課本中的使用情況與清中葉以降南方文獻一致,而與北方文獻存在差別,這種差別也存在于現代南北方言中,即南方方言與給予動詞同形的詞表示容任類使役,不表示令致類使役;北方方言則令致類、容任類使役使用同一個語法標記。

齊燦(2014)以《官話指南》和《官話類編》的注釋為例,比較了19世紀末南北官話介詞和助詞差異。介詞方面,先介紹了兩種文獻各個介詞出現的頻次和使用區域,然后對方所時間類、憑借方式類、原因目的類、對象范圍類、處置被動類五大類介詞比較,對語法功能多、南北差異較大的介詞進行了定量統計、描寫和分析。助詞方面,主要是對動態助詞“著、了、過、的、得”,事態助詞“了、來/來著”,結構助詞“的、地、得”,語氣助詞“呢、么/嗎、罷/著、啊/阿、哪、喇、咯、哩”四大類助詞進行比較,對使用頻率相對高的助詞進行了窮盡式描寫,考察了它們在南北官話中的使用差異,認為結構助詞使用差異較小,事態助詞“來”主要用于南京官話,北京官話主要使用“來著”。

有些文獻雖然不是針對南北官話討論的,但也是討論南北地域分布的,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啟發。

反復問句的地域分布類型。朱德熙(1985)指出漢語方言里的反復問句有“VP不VP”和“可VP”兩種類型,這兩種反復問互相排斥,不在同一種方言中共存。朱德熙(1991)進一步將“VP不VP”型問句分為“V不VO”和“VO不V”兩個次類,南方方言傾向于使用“V不VO”,北方方言傾向于使用“VO不V”,認為這兩個次類也具有類型學意義,在南北方言中的分布也是互補的。朱先生的這兩篇文章,引起了學界廣泛的關注,很多學者提出了一些反例,一是否認“可VP”疑問句屬于正反問;二是認為朱先生所講的對立形式在某些方言中是共存的。先后有王世華(1985)、錢乃榮(1987)、李延瑞(1987)、黃正德(1988)、楊亦鳴(1989)、施其生(1990)、項夢冰(1990)、張敏(1990)、劉丹青(1991)、李小凡(1990)、賀巍(1991)、游汝杰(1993)、李子玲與柯彼德(1996)等。其中張敏(1990)對不同區域方言的共時分布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從袁毓林(1993)、張敏(2000/2013)的研究來看,朱先生的觀點仍然可以得到支持。

有標被動句的地域分布類型。羅杰瑞(1982/2010)指出用使役動詞“叫”“讓”表示被動主要分布于北方地區,現在的北京話最初是以滿族統治東北以后南遷中原的各民族共同使用的一種漢語方言為基礎發展而來的,滿語的被動標記是用使役標記表示的,以此認為北方漢語里用使役標記表達被動很有可能有阿爾泰語句法背景。橋本萬太郎(1987)指出“使動——被動兼用只限于北方,而南方卻保有著‘給’或由其同義詞轉化來的被動標志”“東亞大陸南北方非漢語被動結構——南方語言大半保留著‘給予’——被動兼語式,而北方兼用使動——被動標志”。江藍生(2000b)認為漢語使役兼表被動完全是漢語語法本質的表現,與阿爾泰語的影響無關,指出現代漢語確實存在北方用使役動詞“叫/讓”兼表被動,南方方言用給予動詞作被動標志的地域上的分別,但從歷史上看,給予動詞兼表被動是南北通行的。現代漢語使用使役標志兼表被動反映的是唐代以來的歷史層次,而南方方言用給予動詞兼表使役和被動反映的是上古的歷史層次。江先生認為橋本(1987)注意到南方方言用給予動詞做被動標志,但沒有注意到漢語的給予動詞自上古以來就是兼表使役和被動的事實,其所說的區域特征反映語法類型上的差異只是詞匯選擇上的不同。

此外,還有學者關注海峽兩岸暨香港、澳門漢語的比較研究。刁晏斌(2006a)把清末民初至“五四”前后,稱之為現代漢語前發展階段,“五四”之后為現代漢語階段。把現代漢語 [24]劃分為四個階段,對比了這四個階段的差異。第一階段是現代漢語的形成和初步發展時期,1919年“五四”運動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第二階段是1949年到195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第三階段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第四階段是改革開放至現在,是大陸漢語受到海外漢語巨大影響和沖擊的時期,這時期語言最大的特點是復舊、趨新、模仿。

刁晏斌(2000)從語音、詞匯、語法和表達形式四個方面討論了海峽兩岸語言的差異與融合。近年來,刁晏斌先生一直都在關注海峽兩岸暨香港、澳門現代漢語的對比研究,主編《兩岸四地現代漢語對比研究新收獲》(2013、2014),還對外來詞、“被”字句、“將”字句、“遭”字句、“獲”字句、“港式中文”與“早期現代漢語”以及港澳臺地區標準書面漢語的共性與個性做了比較研究。

(二)詞匯方面

汪維輝(2006)指出“揭示詞的時代性和地域性是詞匯史學科的基本任務之一”“論證詞的時代性和地域性都是難度很大的工作,地域性比時代性更難”。十九世紀末一些域外文獻尤其是《官話指南》和《官話類編》反映出漢語官話詞匯存在南北差異,這對于南北詞匯差異的研究來說無疑是十分寶貴的材料。

張美蘭(2007c)的《美國傳教士狄考文對十九世紀末漢語官話研究的貢獻:〈官話類編〉專題研究》,考察了《官話類編》中南北官話詞匯和句式的面貌特征;《十九世紀末漢語官話詞匯的南北特征——以九江書局版〈官話指南〉為例》(2008a)、《清末漢語介詞在南北方官話中的區別特征——以九江書局改寫版〈官話指南〉為例》(2008b)兩篇文章是基于《官話指南》兩種版本的對比,利用異文材料分析了19世紀末南北官話詞匯的地域差異。這三篇文章的內容后收入張美蘭(2011)中。下面我們摘錄部分反映南北詞匯差異的用例。

《官話指南》:

名詞:大夫——郎中、醫生;娘兒們——婦女們;街坊——鄰居;師傅——先生、司務;學房——學堂;見天——天天、每天;早起——早晨;隔扇——槅子;蠟燈——燭臺

代詞:多咱——多早、幾時;咱們——我們;您納——您

動詞:巴結——造就;布菜——動手;丟——掉;沏茶——泡茶;知道——曉得

形容詞:賤——便宜;涼——寒;磁實——結實

副詞:別——莫;管保——包管、保管

助動詞:得——要

數量詞:倆——兩個;趟——回

《官話類編》:

名詞:胰子——肥皂;姑爺——女婿;爺兒——父子;營生——事情;干糧——點心

動詞:打架——打仗;借光——借問;忌煙——戒煙;做——弄

形容詞:笨——拙;溜光——油光;胖——肥

代詞:這兒——這里;那兒——那里

副詞:果真——真果;反倒——倒反;大料——大約;管許——想必

介詞:叫——教;叫——給;叫——等;給——把/與

張美蘭(2012、2013b)從《訓世評話》文白對照看明初漢語常用動詞的興替變化、常用詞新舊質素興替變化;張美蘭(2013a)、張美蘭與周瀅照(2014)分別從版本異文、鼓詞曲本角度看漢語常用詞歷時演變;劉寶霞與張美蘭(2013、2014)、張美蘭與劉寶霞(2013、2014)分別考察了“丟棄”義常用詞、言語動詞“商量”“商議”、“迎接”義動詞、“遇見”義動詞“碰”“撞”的歷時演變及其地域分布;張美蘭、穆涌(2015a、2015b、2017)考察了稱謂詞“兄弟”的歷時發展與地域分布。

孫華先(2013)對《南京字匯》《官話類編》作了比較,認為屈耐特的《南京字匯》(1898)輯錄的6300多條詞語,約95%的詞目來自《官話類編》,“南京音詞匯”并非“南京話詞匯”,而是以南京音為“正音”的“標準中國話”的詞匯。孫華先的《〈南京字匯〉中的〈官話類編〉詞匯》從音義及用字等方面考釋《南京字匯》中的詞語,全面梳理補充了詞語的用例。

1.2.2.4 從其他角度進行的研究

對明清時期官話語言現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維度,如果從研究的材料看,有的是研究本土文獻,有的是研究域外文獻;如果從研究方式看,有的是專題研究,有的是單篇論文的;如果從研究的領域來看,有詞匯、語法、考證方面。

(一)以本土文獻為研究對象的專題研究

專題系列最為集中的是曹煒教授指導的相關系列博士、碩士論文,對明清時期一些經典文獻的語言進行多角度分析,并作了量化統計,其中系列博士論文有張云峰(2011a)、劉冬青(2011)、宋青(2012);系列碩士論文中以《型世言》為研究對象的有呂傳峰(2003)、施建平(2003)、張云峰(2003);以《水滸傳》為研究對象的有王華(2007)、卞于靖(2007)、馮芳(2007)、李睢云(2012)、奚瀟凌(2012);以《兒女英雄傳》為研究對象的有張秋梅(2009)、鄭秋娟(2009)、譚芳芳(2010)、薛瑾(2010)、洪琰(2010)、巫潔(2010);以《金瓶梅詞話》為研究對象的有高軍(2009)、曹守平(2012);以《紅樓夢》為研究對象的有呂欣(2011)、袁艷(2011)、劉偉(2011)、楊梅(2011);以《喻世明言》為研究對象的有高綏苑(2012);以《醒世恒言》為研究對象的有許玲淋(2012)。

以《金瓶梅詞話》《醒世姻緣傳》《聊齋俚曲集》為材料進行多角度研究的有戚曉杰(2007)、翟燕(2008)、宋開玉(2008)、王群(2010)、張俊閣(2011)、殷曉杰(2011)、傅惠鈞(2011)、魏紅(2012)等。

(二)以域外材料為研究對象的專題研究

以朝鮮時期官話教科書為研究對象的主要有張曉曼(2005)、劉靜(2007)、岳輝(2006、2008)、劉春蘭(2010、2011)、童歡(2010)、張美蘭(2011a、2011c)、耿永坤(2012)、王艷麗(2012)、李靜(2012)等。

以西方教材《語言自邇集》為研究對象的有胡雙寶(2002)、張美蘭(2007b)、鄭文燦(2008)、顧亮(2009)、王歡(2011)、宋桔(2011、2013、2015)、趙巖(2011)等;以《官話類編》為研究對象的有邢公畹(1990)、張美蘭(2007c)、李蕊(2010)、李木謝子(2011)、李銀菊(2013)、錢鴻儒(2013)等。

較早對日本明治時期教科書進行研究的國內學者有江藍生(1994、1995)和孫錫信(1997)。目前主要是以張美蘭、李無未為代表的學術團隊。在詞匯方面,有張美蘭與陳思羽(2006)、張美蘭(2007a、2008a)、陳明娥與李無未(2012)、魏薇(2013)、陳明娥(2014)。在語法方面,有李無未(2008)、王淑芳(2010),探討了《支那文典》的語法學價值及其語法體系的特點;李無未(2011)將《馬氏文通》與《中國文法》進行比較,強調二者在我國漢語文言語法和白話語法理論體系中的價值;李無未、楊杏紅(2011)探討了北京官話語氣詞的使用情況。張美蘭(2011a、2011c)綜合朝鮮時期官話教材、日本官話教材進行了研究。

以琉球官話教材為研究對象的,有李煒(2004a、2004b)、李煒與李丹丹(2006、2007)李煒與瀨戶口律子(2007)、李煒與王琳(2011)、李煒等(2015)、瀨戶口律子(1994a、1996)、瀨戶口律子與李煒(2014)、李丹丹(2013)、李丹丹與李煒(2008)、王琳(2010、2013、2014)、王琳與李煒(2013)。

(三)考證

詞語考釋方面:

呂叔湘(1940)、張惠英(1991)、謝俊英(1993)、江藍生(1995)、時良兵(2006)、劉云(2009)、李煒與和丹丹(2011)、劉云與周晨萌(2013)都考釋過人稱代詞“您”。劉云、周晨萌(2013)在元、明、清、民國、當代五個時期大規模本土文獻和域外文獻的支撐下,對敬稱代詞“您”的語源及發展路徑進行了系統考察,通過對本土材料和域外材料的驗證比照,將“您”的實際來源和發展路徑歸納為“你老人家>你老>你那/你能>您納>您”,分別從語法和語音演變兩個角度進行了闡釋,將敬稱代詞“nín”的出現時間提前至十九世紀初。

張美蘭(2011b)以清末域外北京口語教材為對象,考察了“嚼過”的發展變化過程,并揭示了其地域特性,“嚼過”是北京土話里的老詞兒,相對于北京話的“嚼過”,南方官話稱“花消”,即“花銷”。

文獻考證方面:

遇笑容(1996)從動作狀態和疑問句兩個語法結構探討了《儒林外史》的作者問題,指出《儒林外史》或許并非完全為吳敬梓所作,推測后23回為他人所作,并提出了語言學上的證據。地藏堂貞二(2000)、汪化云與蔡新中(2003)、遇笑容(2003)、張能甫(2005)相繼進行了討論。

高本漢(1954)選取《紅樓夢》中的24個詞證明后四十回為曹雪芹所作。 [25]陳炳藻(1980)借助計算機從詞匯統計角度考察《紅樓夢》前后用字(詞)的相關程度,認為后四十回也是出自曹雪芹之筆。陳大康(1987)從數理語言學角度分析了《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認為后四十回并非曹雪芹所作。

高本漢(1952)在《中國語法新探》中對明清五部白話小說的語法、詞匯進行了比較研究。列舉了32種語法、詞匯現象,統計它們在《水滸傳》A(前七十回)、《水滸傳》B(后五十回)、《西游記》《儒林外史》《紅樓夢》A(前八十回)、《紅樓夢》B(后四十回)、《鏡花緣》中的使用頻率。 [26]

山田忠司(2004)以太田辰夫(1969)提出的北京話七個特點描寫了《北京官話今古奇觀》,發現該書不僅完全具備太田辰夫所提的特點,還擁有北京話的其他特點,但沒有南方話的諸多特點,認為這部書基本上是用北京話寫的。

朱星(1979)考證了《金瓶梅》的作者;張惠英(1985)考察了《金瓶梅》中的山東話;張惠英(1986)考察了《金瓶梅》中杭州一帶的用語;徐復嶺(1993)考察了《醒世姻緣傳》的作者及語言。

(四)北京口語

關于北京話口語詞,前輩學者很早就研究過。據初步統計,有以下幾部著作:《北京話單音詞詞匯》(陸志韋,1956)、《北京話輕聲詞匯》(張洵如,1957)、《北京話詞匯》(金受申,1961)、《北京方言詞典》(陳剛,1985)、《北京話詞語匯釋》(宋孝才,1987)、《北京土語辭典》(徐世榮,1990)、《北京話兒化詞典》(賈采珠,1990)《北京土語》(齊如山,1991)、《紅樓夢語言詞典》(周定一等,1995)、《現代北京口語詞典》(陳剛、宋孝才、張秀珍,1997)、《北京話詞典》(高艾軍、傅民,2013)、《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話詞語例釋》(楊玉秀,1984)以及周一民(1998)《北京口語語法(詞法卷)》。

此外,劉一之(2011)指出了一些清末民初老北京話詞語,如“不了、打背公、檔杵、底面兒、二反、夸蘭達、老齋、麻、耍話、貼靴、要菜、一譜兒”。張美蘭(2011a)描寫了《語言自邇集》中北京官話口語詞,有“常晃(有時)、出門子(出嫁)、冷孤丁(突然)、四下里”等44條;利用《燕京婦語》《官話指南》《官話篇》《急就篇》《士商叢談便覽》《生財大道》等教材描寫了“阿媽、挨(在)、打哈哈、短(少)”等202條;還描寫了成書于民國初期(1910-1920年間)的《京語會話》中“八下里、別家、出閣、嚼過、定規”等216條北京口語詞。江藍生(1994、1995)結合《兒女英雄傳》《小額》對《燕京婦語》反映的清末北京話特色讀音、詞匯進行了研究。

北京口語法研究方面,早期有王力的《中國現代語法》(1944/1985)、呂叔湘主編的《現代漢語八百詞》(1980/1999)、朱德熙的《語法講義》(1982b/2002)、趙元任的《漢語口語語法》(1979)、《中國話的文法》(1968/1980)。之后最有影響的是有張伯江、方梅(1996/2014)《漢語功能語法研究》,該書以北京口語為研究對象,區分書面語與口語、敘述語體與對話語體等,從功能角度對一些語言現象進行研究,強調北京口語的研究價值,也指出“文康——老舍——王朔”作為北京口語百年來發展的三個階段的代表,顯示了北京口語的層次。胡明揚(1981、1987)、陳建民(1986、1995)、徐丹(1989、1992、1995)、方梅(1994、2002、2011)、賀陽(1994)、劉一之(1988、2000、2011)、周一民(1998、2002)、劉云(2006、2009、2013)等學者都進行了研究。

還有學者描寫了其他官話區的詞語。岳輝(2006)討論《華音啟蒙諺解》和《你呢貴姓》的語言基礎,認為是東北方言詞匯的動詞有“哈、冒、頂、該、作比、刷錢、胡弄、踢蹬、知不道、川換”,形容詞有“新鮮、兩路、大法兒”,名詞有“老鴰、才剛、頭里”,副詞有“寡、恒是、悄沒聲”,代詞“啥、那塊兒”,介詞“望”等。

樸在淵、金雅瑛(2009)研究了朝鮮后期抄本漢語會話書《中華正音》,將該書中所見現代漢語中已不再使用的、或者帶有方言特色的詞與《騎著一匹》《學清》《你呢貴姓》中的詞進行比較,認為使用東北官話的詞語有“塘[趟]、存[住]、講主[講究]、原起[原先、起先]、歸起[結果、終究、終于]、不離[好、不壞]、寡[光、只]、本成[本來]、起[從]”等。書中“各人[自己]、打著[想著、打算]、沒兒[末兒]、哈[喝]、黑嗎枯柊[黑麻咕咚]、咧[了]”等詞語如今被歸為膠遼官話、冀魯官話、中原官話,作者認為目前被歸為各官話的方言詞語見于同一本書,這與東北官話的形成過程息息相關。

張全真(2009)以清代琉球課本《白姓官話》為研究對象,列舉了反映山東方言特別是膠遼官話的一些詞語,如時間詞“今日、明日、昨日、前日、后日”,處所介詞“望”,其他的如“于今”“下晚”“莫敢”“滿”“共總”“風涼”等。

(五)北京話與滿語的關系

關于北京話與滿語關系的研究,國內學者主要有季永海、常瀛生、趙杰。例如季永海的《論滿語中的漢語借詞》(1985)、《滿族轉用漢語的歷程與特點》(1993)、《從接觸到融合——論滿語文的衰落》(2004b、2005)、《關于北京旗人對北京話的影響》(2006);常瀛生的《北京土語中滿語》(1993);趙杰的《北京話的滿語底層和“輕音”“兒化”探源》(1994/1996b)、《清初滿語京語重音前移及其對京腔漢語的影響》(1995)、《滿族話和北京話》(1996a)、《滿語對北京語音的影響》(2002)。此外,以滿漢合璧文獻為研究對象的有陳曉(2015)《從滿(蒙)漢合璧等文獻管窺清代北京話的語法特征》,竹越孝、陳曉(2016)《滿語助詞dabala與漢語句末助詞“罷了/罷咧”相關關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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