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弦月④
- 朔月之影
- 一顆梵塵
- 2897字
- 2022-05-30 01:09:34
和秋月互相請了對方一杯冰奶茶,在附近空蕩廣場的長椅歇腳。十一點后的廣場,近乎死氣沉沉。
“你每天晚上都不急著回去嗎?”我問。
“干嘛要急。”
“家人不擔心?”
“家人”是個敏感的話題,但秋月靜靜地地喝著手里的奶茶,細細地嚼著口中的珍珠,臉色是那么柔軟又水潤。我覺得,她是時候該對我卸下防備了。
“他不會管這些的。”
“哪怕我死了也不會管。”
秋月從容地說著。
想必“他”一定是她的父親吧。于是我順著這根繩索繼續試探性地深入。
“那他……有沒有好好地愛你呢?”
“難說。”
她將奶茶放到座位的一邊,“我只能盡量躲著他。因為我是他撒氣的最佳對象。”
平平淡淡的口吻,像課堂上的問答。以往這樣提到她的家人,她都會設法打消我的好奇。
“他……經常拿你撒氣?”
“嗯。”
“他在外面承受了太多。有時候我也能發現,他其實是愛我的,但這是極少數時候。或者說,是我誤解了。”
“誤解了?”
“有時過分暴躁過分冷靜,有時又興高采烈。”
秋月心平氣和談起私事的這一刻,真的等了很久。
“那他在生活上有沒有照顧你?”
“沒有。我們各活各的。”
“學費和生活費呢?”
“都是我的積蓄。不,應該是媽媽給我的,我的積蓄并不多。”
“上學這件事情,是他逼我的。明明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他卻要強迫我去學校好好讀書,我想不明白。”
“這就是你考試倒數的原因嗎?我看你平常學習態度蠻端正的,沒想到這么大反差。”
“那只是迫不得已,追求心安理得。”
秋月拿起奶茶嗦了幾口,又放回原位。
天空烏漆墨黑,未來幾天又儲蓄著強降雨,我起碼半個月沒有在天上尋得一顆亮點和月亮的身影了。我們倆被廣場中央高高的暖黃燈光的塔燈覆蓋著,這股夏日清涼的寧靜下我們仿佛是沙漠里扎立的兩棵枝干。
“我一直都在浪費人生,你發現了嗎?”我問。
有關她家庭的話題還可以談很久,但我不想貪。
秋月望了望我,“沒發現。”
“我大多時候都處于游神狀態,大多時候都在徘徊不定,陷入諸多選擇的僵局。但在某些方面,某種意義上,這種情況會消失,我只需好好珍惜當下,珍惜易逝的光陰。”
“沒懂啊。”
她的表情顯然是在我說話時走了神,導致什么都沒聽清楚。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知道這句詩是什么意思嗎?”
“好像在哪兒聽過。”
“今日輕笑淺笑的花朵,明日便將凋零。告訴我們要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秋月與我四眼互瞪,“突然說這些干嘛?”
“當初接近你的時候,我可是很猶豫的。因為我不知道靠近你是對是錯,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經過一系列內心爭斗,我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后來發現,認識你是正確的選擇。可以說,這是我做過最正確的選擇。”
“當時,挺急躁的。我不想等,盡管我知道有些東西它必須要等。”
“我這人等不起。心動的東西就想立刻得手。”
“急躁?”
“我擔心啊。擔心會像流沙一樣抓不住。到時候只會留下遺憾和悔恨。”
“我想說的是,生命如此短暫。如果能早一點,就早一點吧,這樣的話,換取的美好也能長一點。”
“有的人薄命,生命短得像曇花般轉瞬即逝,所以就會更加拼命,畢竟,誰不想讓自己的終程走地舒坦呢。”
“總覺得你已經做好時刻的準備了呢。”,秋月看著前方,說了一句含糊不明的話。
“嗯。人雖然有宿命,但對于當下的我來說,是隨機的。”
“那你會等待終點嗎?”
她的眼睛再次瞪向我,此時已經有些濕潤了。
“不會。”
“為什么?”
“因為它總會來。”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等。
其實我想說,只有懼怕才會等待。就像當初的自己,懼怕到不了那一天,才會在寫滿紅色數字的紙上滿懷期待地涂抹。
日子大概過去半個月。每天到龔雨卉家里像上班一樣準時。上午的工作是必須的,午飯是夏暮做的高品質伙食,下午是休息時間,玩夠了便繼續開展工作,接著晚班也是必須的,往往也是靈感爆發最強的時間段。大家從一開始的興奮到逐漸習慣過后的平淡、沉著,由于秋月隨著融進這個集體,她們的關系就像解凍的肉般變得不溫不火,開心和自在沒有一次缺過席。忙碌到頭,大家便散了,走在不同的路上各回各家。
“秋月。”
“嗯?”
“你這幾天,變化挺大的。居然能自然而然地和她們開起玩笑了。”
“這不是聽了你的話嗎。”
她說她深刻反省過,承認了自己的錯,并向我承諾不能再耗費她們的情感,同時也要抓住時機。
秋月不是倔脾氣,我的話也確實對她有著影響。不過突然間的轉變我也是很驚奇,以前那么久沒想通的事情,為什么最近就突然想通了呢。或許人真是如此,突然某天就成長,在某一刻,以前懸然未解的事情就茅塞頓開。
“什么?今天還干?啥時候能做完啊。”,舒亦云吵吵嚷嚷,似乎點都不情愿端起她的吉他。
“快了,今天就能搞完。”
“我們可是搞了半個月啊,完成度一定很高吧。”夏暮說。
“很遺憾告訴你,不高,只能算勉勉強強。”
“啊??!”,四人齊呼。
“在我們錄音整合完之后,還要弄混響、母帶,調節頻段的均衡。”
“最后到正式發行,整個周期可能是一個月。這還算快的。”
“原來做一首曲子這么不容易啊。”,舒亦云感嘆。
“做一首歌的話更難吧?”夏暮問。
“沒錯。”
“做一首好歌的話既要看實力,又要看運氣。”
“我還是挺有信心的。”夏暮說。
“你想作詞嗎?”
“我想完成自己的第一張原創專輯,獨立完成。”
“可以啊,加油!”
“我記得以前你就唱過自己編的歌詞。”秋月說。
“什么時候?”
“老家那會兒。”
“噢~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當時我改的什么歌來著?……”
“旋律也是你自己編的。”
“啊?!我這么厲害嗎。”
“你也是個音樂天才啊。”我說。
“可別。我們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是音樂天才。”
“對喔。可能就我要差點兒吧。”亦云委屈地說。
“各有各的長處。”,秋月一語安撫了亦云。
“哈哈,我就喜歡聽月月講話。”
八月暑假的最后幾天,我們總算把曲子做好了。四種樂器的曲譜總共十二頁,其中分主鋼琴、副鋼琴、大提琴、小提琴、電吉他。我們在龔雨卉家二樓錄音室布置好設備,開展我們業余級別的錄音工作。
這張專輯叫做——春之月。第一首單曲的名稱是——朔月。
我被生活挫痛了,年紀輕輕,這種挫敗感讓我沒法好好對日子有所盼頭。我混天過日,沒有方向,也沒有牽掛。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這種失敗,體現在各個方面。
在等待死亡且又難熬的過程中,我無意間向天空投去關注,結果卻是一片漆黑,十幾年來沒有一點變化。
“我好久沒有見過星星了。”
一片血染的緋紅,刷滿整片天穹。城市的存在,奪去了黑暗的原生色彩。我在現實與深淵兩種選擇間搖擺不定,到底是深刻地銘記挫敗還是感受虛假卻安然的浮幻。
要么喪命,要么永遠挫敗。黑暗里只能躲避,或是逃離。決不能后退,后退是墮落,墮落會摧殘神志,讓我不能看清自己。
機緣巧合,我發現一條悠長的橋,在昏沉的白光下奪目于無邊黑暗里,陰冷、幽森。我再向天空投去關注,由于厚重云層的裹挾,那道光仍然蹤跡難尋。
我明知她不愿將我照耀,但我不忍放棄,苦苦等待,竭力尋覓,最后卻任由黑暗將我驅離。帶著對現實的質疑迫不得已返回潮濕的洞穴,下定了結束煎熬的決心。
往日在我腦海一篇篇翻去,視覺里,是風給了這世界唯一的生息,驚奇地發現,你就在我的眼前,倒映在了我的窗前。
這是我們一起創作的曲子,但在作曲時,我注入的是自我的感情。對生命終將漸入終章的失落,對生活終將乏味的失意,還有對驚喜終將被耗盡的失望。
光芒,讓質變的人如枯樹恰逢初春,重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