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繁華人世
- 萬年長
- 偉大的蛋殼
- 9388字
- 2019-11-08 20:40:59
紅芰和昊王、花月、蒲牢、血循,不想都到了人間——除了秘境和三界,便是人間。
茫茫瀚海,太陽雄偉,漫漫黃沙,大地被千萬年的風沙蹂躪,撕裂出一道道口子,久而久之,堆成巨大的褶皺,像衣服的皺紋,雜亂無序。淺淺的河在溝壑中躺著,兩邊趴著些病入膏肓的草,鋪一層碎石礫,偶有殘破的帳篷。
一男一女,走在這荒涼的沙地,口干舌燥,昊王還好,舔舔嘴角便可得一時滋潤,可對于紅芰是致命的,她漸漸步履沉重了,昊王不得已一路攙扶,急得想要取出水蓮。
紅芰卻艱難的揮手,斷斷續續地重復:“此地……過于干旱……水蓮也……難以……支持……找河……”
昊王從未經歷如此苦地,步履沉重時還得照顧紅芰。
可是不幾步,紅芰便跌倒在地,昊王長喚,卻只得到微弱的呼吸。然而四野無人、無半點水色,只有漫天飛舞的黃沙,但是地上的女子,不能死。他朝天呼喊:“花月,你在哪兒,孤身邊多了個累贅,該如何是好?”
聲音之下,除了風吹起沙,杳無音信。
無奈的昊王也力不從心,癱坐在地,拖來紅芰讓她枕著腿,卻把手指攤開,喚出圣傳音,去找水,他蘸了一點水蓮,敷在紅芰的鼻前,維系著她的生命。
圣傳音的神力不容小覷,很快便回,繞著昊王轉,把風沙拋開,把人罩著,甘甜的水灑下,如甘霖般濕潤了身軀,又浸濕了衣裳,消滅了暑氣。
紅芰睜開明眸,看衣衫濕潤又不整,推開昊王,坐起,指著昊王罵:“你……對我做了什么!”
昊王收腳站了起來,低眼看著紅芰,也沒好氣地說:“若沒我,你早死了!”
紅芰突然瞧見昊王背在身后的水囊,發飆:“我不是叫你不要輕易使用這水蓮粉嗎?”
“我的圣傳音出去找水,來回需要時日,看你憔悴的樣,我情急之下才啟用的水蓮粉?!?
“圣傳音去了,你應該跟著去?!奔t芰還是一樣的語調。
“它不能一下子就找到,而且它只會在始終處來回,再者我不便跟著跑,因為拖著你?!?
紅芰笑了:“你的圣傳音真笨!”
“走吧!”昊王又喚出圣傳音,說,“我們跟著圣傳音,到河邊去,順河而下,肯定有人家?!?
可是這一路,上坡下坎,耗了許多體力,而且紅芰走路常不穩,上坡時而拉她,下坎時而還得拽著,怕突然升起的沙塵暴吹散了姑娘。
過了最后一個坡頂,往下終于是河了,波光粼粼的河面,搗碎了太陽,然而滑下半坡,一片死尸映入眼簾,血凝結了沙,腐臭味濃烈。
紅芰受不了這難聞的氣,扭一邊干嘔,捂上眼睛,昊王去揭起旌旗,見留了些筆畫的“金”、“刂”——是個“劉”字。
偶爾有一二剃得只剩了兩縷頭發的他人。
“看來是發生了戰爭。”昊王感嘆道。
他的心情沉重了,想起故事,默默流出眼淚,他朝紅芰喊:“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沿河而下,綠植逐漸豐富,有低平的城門樓子,孤零零,一望千里,一碧千里;蓊蓊郁郁,遮弊了阡陌縱橫的小路。青天白云,有蟲鳥在飛翔,砂巖石路,有車馬在穿梭。
看自由進出的士農工商和遭盤查的鬼魅。相識的朋友,偶然在路上遇見,相互寒暄,有時間一起聚聚,沒時間后會有期。
達官貴人,騎著高頭大馬,坐著八抬大轎,前簇后擁,走在喧鬧的街道上。
青樓里,盡是男歡女愛;客棧中,盡是曉行夜宿;飯館上,盡是觥籌交錯;賭坊間,盡是孤注一擲;買賣吆喝都掛一臉喜悅。
“請問這是哪里?”昊王問著路人。
“你來的時候沒看牌子?這里是高州!”被打撓女子有些不耐煩,潑辣極了。紅芰想罵她,被昊王一把拽住,拖走了。
“干嘛攔著我?”
“人生地不熟,不能惹是生非,我還要找我的花月,你還要找四皇子?!?
紅芰怏怏不樂,不緊不慢地跟著。
花月沒有消息,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又是徒勞,貿然使用圣傳音,來回不知耗時多少,苦苦困在高州,又百無聊賴。
昊王在大街上盤算著,不慎撞了行人,挨了罵,紅芰卻取笑他,昊王自然不作理會。
紅芰被于路所見的甘脂肥濃所吸引,不經心地拋出了話:“天色漸晚,我們去吃點東西,找地休息吧?!?
昊王還沉靜在自己的世界。
紅芰扯過他,四處奔找客棧,可算在城盡頭,找到家唯一的店。
在獨霸一方的“神祇客?!?,散鋪了半條街的房,裝潢簡樸,都是泥刷的墻,神龕處處有,供奉各路神仙。
“這地方真怪,擺好多菩薩?!奔t芰囔囔著,機敏的小二卻聽得真真的,在端茶送水間回了句:“保一方平安嘛!”
“我看不見得?!?
小二假裝沒聽到,故意高聲喊:“二位客官是打火還是住店?”
“備二間客房,上點吃的,我們轉明就離開?!标煌踺p聲細語向掌柜說著。小二插嘴說:“就一間了,不住就只有露宿街頭了!”
“你怎么說話的!”紅芰憤怒地回他。
“本店真的只剩一間住房了”,掌柜滿臉堆笑地繞出柜臺,連連抱拳,笑著說,“小的心想二位乃家人,不想出了岔子,見諒見諒!”
紅芰縱有一百個不愿意,但挨不住街上的風沙,只好扭扭捏捏地去了后院。
“說好了,你睡地上,我睡床上,不許脫衣裳。”紅芰不斷重復著。
昊王丟下被服,迅速鋪開,一直念念有詞:“孤堂堂一國之君,在此備受欺辱!”紅芰笑了,笑得開懷,她指著地上蜷縮的昊王,嘲諷道:“國都沒了,你還自稱國王!”
昊王頭枕著手,合衣而眠。
清涼夜晚,繁星高亮,皓月當空照,有夜蟲清唱。突然喊殺陣陣,火光沖天,人聲哭嚎。
“出什么事了?”紅芰從睡夢中驚醒,帶著惺忪睡眼問。
昊王也起了,仔細聽百姓奔走呼號:“嵬名兵來了!”
很快,喊叫聲、馬嘶聲、刀兵聲……雜糅在一起。
有萬千卒子,跨上戰馬,馬叫了,大喊著“殺——”,馬舉起前蹄。
戰鼓擂擂作響,兵器當當碰撞,血噴濺,染紅了一片天地。燒爛的旗幟,燒焦的尸體,燒枯的草葉,歪斜了屢屢黑煙,混雜著陣陣惡臭。
嵬名失利,高州慘敗。
昊王和紅芰,混在倉皇出走的軍民當中,逃出了城,又在河邊見了死尸,還有些嵬名兵在刺。
昊王趕緊按下紅芰,躲在荒丘后。
“為何我們要躲躲藏藏?”
“什么情況我們都不知道,動起手來,引起麻煩,把正事耽擱了!”昊王說得激動了,聲音大了些,引起嵬名兵的警覺,他們搜尋而來。
隨之而來的,是短兵相接的聲音,和接二連三的慘叫。
英姿颯爽的男子,力不從心了,半跪地上,撐著劍,眼見著剃得只剩兩頭發的嵬名兵提刀砍了來,在這間不容發之際,紅芰甩出幾點水,割斷了兵的脖頸。
汩汩鮮血浸濕了銀白的鎧甲和白衣裳。
昊王扶起他,他艱難地起身要走,看他滿臉傷痕,問道:“這里怎么了?”
他橫眉冷對昊王,哪有英俊的模樣,干裂的嘴唇撕開了紅妝,粗糙的面龐結了紅痂,只有伸展的眉毛還粗大。
他說:“軍國大事,豈容爾等介入?”
紅芰回道:“我們救了你!”
他拔劍出鞘,砸進地里。
紅日落下半坡,硝煙彌漫黃土大地,金沙席卷殘肢,微風中夾雜著血腥。
“本太子定踏平嵬名國,血祭太廟!”
雄渾的聲音,震動了風煙,拂動得更急了。
他背著手,快步走著,昊王見劍還在地,趕緊拔出來,迅速追上他。他警覺地一個回身,按到劍柄上,拍出一掌,被昊王接住,反手一捏,又橫掃一腿,把他撲倒在地。
“你干嘛,我只是給你送劍來!”昊王半蹲著身子,瞪著地上的他。
他也是怒目直視。
昊王見他這番模樣,心知他口不服、心也不服。于是把他拉起遠遠推開,使半成法力和他扭打,招招制勝。
他也筋疲力盡了,半倚著土丘,昊王也陪他坐著,敞開心扉,遠處的紅芰無聊地玩弄沙礫,不去管他們的對話:
“我是宋國太子劉瑤,奉皇命來高州抵御嵬名,不想掉以輕心,被他們劫了州城,好在打退了敵人……”
未等他說完,昊王趕緊起身下拜,說:“在下明昊,本是天臺山國的王,不想淪落到此,驚了太子殿下!”
劉瑤一聽,饒有興趣,一下子坐直了腰,來了精神:“天臺山?我也只是在太白作的《夢游天姥吟留別》中讀到過,不想還真有。”
“太白是誰?還去過我國?”
“他也是信口開河罷了?!眲幇胄Π氡梢?。
昊王見他釋懷了,也高興了,說:“那不怕我也是信口開河?”
“看你一身仙氣,想未必有假……”劉瑤想了想,又說,“你給我講講天臺山事吧?”
昊王不情愿提起,紅芰見他尷尬,便催促起來,昊王攤手作罷,道:“恐怕今日不行,后會有期!”
昊王輕施功法,便離他好遠,到了紅芰身邊。
劉瑤大喊:“神仙,何不隨我去雄京,我們路上好談!”
昊王遠遠地拱手作揖,大聲推辭了:“在下有要事纏身,不好耽擱!”
劉瑤急忙跑去,牽昊王的衣角,說:“神仙能有何事?”
昊王輕輕推開劉瑤的手,笑著說:“在下非仙,而且愛妻尚不知去向,我得去找。”
劉瑤會心一笑,拍胸脯保證道:“我當何事,我幫你找了!”
昊王笑了,滿腹懷疑:“偌大人間,如何尋一個女子?”
“本太子的玄諜洞遍布天下,就是哪家新婚燕爾何時行房都了如指掌!”劉瑤說著,沾沾自喜起來。
紅芰卻是滿臉鄙夷,重重打了他的臉:“那為何還是被偷襲一番。”
劉瑤白了她一眼,轉眼看著昊王,情緒激動地給他講雄京的貫朽粟腐,四海人集,說不定能逢著花月姑娘,見昊王并不動心,又比出四指起誓:“就待四日,我保證四日找到?!?
昊王向紅芰遞起眼色,心里想到,讓紅芰來支開劉瑤,他念道:“你不也要找四皇子?”
不料紅芰卻回他:“說不定就在雄京呀!”
看來,從高州一路而來,紅芰已經眷戀起人世的美好了,比起那獨居的幽境,人間簡直可以媲美天堂。
雄京城,一方城池,平行著子午,四四方方,厚城墻上高門樓,抹了深的灰色,路上塵土飛揚,是來往的商旅留下的匆忙。士兵慵懶,斜倚著墻,僵硬地攤一只手,向游人走販要著錢文,進城一枚,出城兩枚,正所謂進去容易,出來難。
無流河水清涼透徹,輕風兒點水,水紋一排排往邊兒上緩緩推搡,一波一紋都是柔情萬丈。而陽光,搗爛在這蕩漾的水波里,浸染了一段河水,釣舸往來,一槳一櫓,打碎了散漫的影。
街巷筆直,像豆腐上劃過的刀留下的痕。商肆邸館,鶴立雞群于街坊,伸出一幌幌茶酒旗幡風中飄,迎來送往。悠哉游哉的人,這兒看,那兒瞧,偶爾有口角、又有說笑……反正是些無所事事的人干些無所謂的事,引來無謂的言談;草市里圍了三四道,一個高難,激起一波驚叫,從里到外的鼓掌,從前往后捧錢場。商賈擺攤,吆喝著招攬買賣,付錢的收錢的吵鬧著價錢。
漕運的船兒從東南駛來,停在東南市,立馬簇擁上一群人,肩挑背扛,卸了萬石口糧。
健碩的馬匹從西北牽來,拴在西北市,馬上聚攏了一堆人,胡販宋買,取了百匹俊馬。
忙碌的商賈從南方行來,住在西方市,即刻招徠了一些人,外語番客,開了千家店鋪。
皇宮大內,巍峨屹立于城南邊上,比起鬧騰的外城,寂靜肅穆極了,森嚴威儀極了,不聞一星半點的聲。不過還好,皇城外的護城河和分岔而流、穿宮而過的那些水還有些魚兒在游動。
金頂紅墻的宮殿,是金鑲玉,飛檐上有龍首,九五脊上有戧獸,合著帝王“君權神授”的意。廊廡彎折,有粗大的紅柱和木欄撐起,轉成了龍戲祥云,而這云,恰似底下涓涓的水和繁盛的花草。雕梁畫棟是鱗,玉欄石階是爪,勾心斗角就是角。地面鋪著嚴密的條石,黑甲兵丁包裹到了牙齒,死守每扇宮門,宮門深重,染了血紅的色。
劉瑤先拜見了父皇,一個老頭,須發盡白,行將就木,躺在睡椅上,伸起抖動的手,喚道:“我兒,回來了!”
劉瑤趕緊抓起父皇的手,嗚咽著說:“兒臣退了嵬名妖兵,回來向父皇復命!”
“好……好……好”,老皇帝緊握兒子的手,身體側向他,聲音嘶啞了,“可是你的兵呢?”
劉瑤睜大眼睛看著父皇,老皇帝一臉不快,他心中猜到應該是劉玚回來胡言亂語,于是他輕聲問道:“是他回來了?”
老皇帝默不作聲,劉瑤狂躁起來:“我奉父命撥了精銳給他,拼死殺敵,他卻一觸及潰,在弱水河邊扔了軍旗和尸體,還使我分兵尋他,被嵬名差點劫了營,不想他竟然偷偷遛回了京!”
“你吼什么!”老皇帝吃力地連續幾次拍打椅扶,罵了他一通,命他跪下。
“你二哥是怯弱慣了,所以此次朕才命他隨你出征,你不該把他置于死地?!崩匣实蹞崦氖?,眼中都是祈求。
劉瑤只好點點頭。
老皇帝這才叫出劉玚。他跨步出側室,向劉瑤行禮,卑躬屈膝道:“臣兄見過太子殿下!”
劉瑤笑臉相迎,扶起屈身的劉玚,很快便轉向父皇,道:“父皇,兒臣此次在高州處境危難時,逢著兩個神仙……”
“還真有神仙?”劉玚將信將疑的,在一旁笑著插話。
“在哪兒?帶來見朕!”老皇帝掙扎著想要起來,兩個兒子爭先恐后去扶著。久候的昊王和紅芰劃過一影,但進了大殿,劉瑤一臉得意。
老皇帝如回光返照般跌下睡椅,跪在昊王面前,嚇得昊王也跪了下去,還是劉瑤機警,先扶父皇,再扶昊王。
“神仙從何而來啊?”老皇帝依然虛弱無力。昊王平和地答道:“在下明昊,本是天臺山的王,并非什么神仙。”
“天臺山本是仙山,能在此中當王,必定也是天選之子?!眲幮χ忉?。
昊王無可奈何,看了劉瑤的眼色,閉了口,只好尷尬的笑。
“我宋國,君權自天授,幾十載未曾有過失,而今卻遭僭越,朕想請上仙問問天帝,為何亂授君權?!崩匣实酃Ь吹匕萆咸?,向昊王訴說,劉劉想提醒父皇注意措辭,可畢竟昊王沒往心里去,他謹慎地問:“陛下是指嵬名國?”
“只有它了,本是我國妖,沒想到被人私放了,在西北為害,朕至今不曉何人為禍;而今天下,仿佛妖魔重生一般,在諸州國戕害百姓,傳說的北界明山上就有巨妖食人,請上仙一并查察。”
老皇帝一臉誠懇,昊王于心不忍,但又無能為力,又怕老頭再有事安排,所以先應承了下來,再做計較。
果然,老皇帝又請求昊王,求求閻王,多增些年壽辰。
劉瑤見此,大為詫異,趕緊岔開了話題:“父皇,二仙才來人間,還不習人間煙火,父皇此間問得太唐突,就是神仙,各方打探,也需要日子。不如先安排二神住在神廟,也好讓那些和尚瞧瞧真神在此,好少裝神弄鬼糊弄百姓?!?
老皇帝偏頭望著劉玚,又偏頭望著劉瑤,心有不愿,但架不住劉瑤的話在理,只好囑咐道:“瑤兒,神仙是你帶來的,你可要招待好了?!?
“是!孩兒這就去辦!”
回府的劉玚火冒三丈,向參知政事趙宗訓咆哮:“你叫我找嵬名世子,送他兵馬,請他攻城,可劉瑤非但沒死,反而弄了倆神棍來取巧!”
趙宗訓請劉玚息怒,稟道:“騰王,臣以為此二人不會久居我神都。”
劉玚回頭,瞪也一眼,聽他繼續說:“臣在玄諜洞中的尖細來說,太子叫他們去找一個叫花月的女子,限時四日?!?
劉玚突然大發雷霆,對他輕輕地拳打腳踢,吼道:“太子廣征美女,世人都知,報這個有何用?”
趙宗訓一面躲閃,一面急切地說:“這個花月,據說是那個明昊的女人,臣想是太子許諾四日內找到人……”
劉玚一聽,收了手腳,站在原地,與趙宗訓對視一笑,心中有了計策,他笑道:“看來找沒找到,劉瑤這四天都會利用這兩人加緊篡權了。”
“陛下只在這幾天了。”趙宗訓從翻倒的幾案后走出來,在劉玚耳邊無限感慨道,“殿下準備可妥當?”
“全照愛卿說的,就等皇帝駕崩了?!眲`笑道。
“臣再去趟宮外,見見玄諜洞的客人,看有沒有什么好消息……”趙宗訓辭別劉玚,一臉不懷好意的笑,他想兩個神棍在此也好,也許可以做些文章。
可是花月,到了個奇怪的地方:
荒涼的大漠上,立著一座繁華的都會,赫然刻著“美人城”三個大字。周遭大片茂密的森林,蔚藍的河水護著城池??±杀胄?,佳麗俊俏,都是些會法術的人,長得幾分相似。
城中歌舞升平,熱鬧非凡。
喧鬧之后,還是那座城,迅速消失在沙漠中,有人闖來,便浮在半空,倒懸起來。每當這時,沙丘就會狂亂的蠕動。
平靜后,累累尸骨,那是迷路的動物。
平靜后,沙丘嬉笑,那是在撕咬動物。
不多時,城也沒了蹤影,就剩下些殘存破不堪的朽木屋,矮小又瘦削的人在沙中生活,花月走向一戶人家,用她的火氣逼著害怕的人問:“老人家,請問這是哪里?”
“這是美人城!”老人很詫異,心里還驚魂未定,口中結巴。
“那城在哪里,我該如何去?”花月舉目四望,問個仔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四處躲閃,重重地摔上柴扉,鉆進了破屋中,偷偷看著花月。
花月急了,又升起火來,把一處木屋點燃,老人家和精壯男子都嚇得翻滾而出,求饒道:“姑娘,這是海蜃,城在沙下,我世子有戰獲,它才會出現……”
旁邊的男子趕緊捂了他的嘴,對著花月罵老頭:“糊涂!這老頭胡言亂語慣了,姑娘莫怪!”他立刻又換張笑臉,接著說,“要去城歇息,請姑娘往西走?!?
說著,他伸出左手,指著茫茫大漠:“翻過此丘,過了綠洲,便是了?!?
他微笑著給了花月一壺水,她告辭而去,喝著水,走了很遠,可是頭暈目眩,昏倒在地。
一群征戰歸來的嵬名人,帶著宋人的旗、宋人的頭和宋人的兵器,馳騁在沙海中,遠遠看見了躺下的美女。
領頭的世子寧令哥,聽了親兵的話,趕緊下馬,蹲在花月身旁,大聲呼喊,再用手拍打,可是炙熱迅速傳遍全身,寧令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飛云騎扶他,被他阻止,他慢慢站起,看著女子,疑惑道:“看這裝束打扮,像宋女,又不像,如何來的我國?!?
“此地離高州,僅一段河,高州在下,我在上,或許是昨夜戰斗時的逃亡人,迷了路,中了木屋守人的迷魂水,困倦于此?!苯y領解釋道。
可是世子仍然不釋懷。
“不如讓木屋的守人自己來尋,送往美人城,好饗邊關將士?!?
寧令哥難作決定,看著眼前的美人,不像幾番虜掠的宋女般平平,宛若天仙之美,他不想白白浪費個美人,便宜粗鄙不堪的嵬名軍人。
“把朽木屋中的人換一撥!”寧令哥下了令,統領卻不解,寧令哥又說:“這來歷不明的女子,在這瀚海里徘徊了不知幾日,好多秘密怕已探知,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何不就將美人兒送往美人城,即便曉得了秘密,也不可外傳?!?
寧令哥惱怒地說著不可,卻不講原委,眾人也不敢多嘴。
他取盡水囊,用運斤成風的招,把水澆灌美女,慢慢托起,讓清水鉆入身體,封堵了血脈。他一摸,渾身冰涼,這才抱她上馬,揚鞭而去。
去慶都,嵬名的王城,一座小城,立在河邊,圍了一圈石墻,塔林簇簇,平房排排,街道巷陌,削得平直。富商大賈、善男信女,濟濟于市,在街坊招徠生意,在廟觀燒香拜佛。
蕞爾王宮,三四層的垂脊,戧脊上有神獸,歇山頂、廡殿頂、懸山頂……應有盡有。
寧令哥悄悄入城,先往宮闈,偷偷見了母后,托了姑娘給娘照顧。再到前殿,拜見父王,陳述失利之事。
嵬名王十分憮然,痛罵世子無能,對他揚起了帳邊懸掛的寶劍,指著他的頭,說:“劉玚都送了消息給你,居然沒拿下高州!”
“父王!”寧令哥爭辯道,“劉瑤臨時換了布防、換了新器、添了新兵,我還是殺得他片甲不留!”
“可你留下了劉瑤和高州!”嵬名王突然沖下來,一巴掌劈在他的臉上,眼神兇猛,寧令哥一直盯著,突然站起來,開門便走,嵬名王沖了一段路,揮舞著仍未出鞘的劍,罵不絕口:“逆子!老子罵你幾句,你還沖氣,你走!老子死了,這王位也不給你!”
寧令哥站了片刻,再大步快走,找母后訴苦。
好在女孩醒了,寧令哥集起一雙手的水氣,搶在母后前頭,扶著女子,而方蘇的花月被水侵襲,打了一個寒顫。
母后急了,數落他:“你這孩子,總是這么冒失,難怪你父王會說你!”
“他說便說,等他死了,我就是王,看他還怎么說!”
王后張開五指要打他,小聲吼他:“你這是什么混賬話?當心隔墻有耳……”
王后說著,向姑娘使了眼色,寧令哥扶著的手松了,連忙起身,乖乖地在一旁侍立,有禮地詢問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花月顯然還摸不清楚狀況,雙眼還迷離:“這是哪兒?我怎么在這兒?”
“這是美人城!”寧令哥隨口一說,王后不解地問他什么美人城,他向母后緊緊使著眼色。
“你們在干嘛?”花月問,“快點告訴我這到底是哪兒?”
寧令哥安撫好了母后,笑嘻嘻地看著花月,道:“這是美人城,你在沙漠中昏倒了,是我在路邊的指路人發現了,把你送了來!”
“是那個老伯和大叔!”花月指著寧令哥,抿著嘴笑了。
“是的”,寧令哥叫道,“我是美人城主,和我娘君生活?!?
花月一時來了精神,環視寢室,滿眼華麗,她喊疼:“我想見見他們,好當面感謝。”
“不必了,一些個下人,有什么好說的……你且好生休息,我吩咐人做些吃食!”寧令哥說罷便飛快地走了,怕姑娘接二連三追問,他一急,便說漏了嘴。
“姑娘,你不說名姓,老身都不知如何稱呼。”王后從帷幔后跺著碎步,慢慢走來問她。
花月倒覺得失儀了,趕緊坐直了身子,端手報上家門。王后立刻陪他坐下,小聲耳語:“此事切不可對外人提及,包括寧令哥兒……”
“為什么?”
“我們凡夫俗子,哪里見過仙人,何況花月姑娘還是仙國王后,怕為他人所用,毀了清譽……”
王后的忠告,令花月目瞪口呆,心想常聽人間爾虞我詐,不曾想還有老婆婆這等知書達禮之人,她一時想留片刻,一時又想趕快回到昊王身邊,可是他人在哪兒?她悄悄懇請王后,幫忙查找昊王的下落。
可王后深居皇宮,愛莫能助,不過還是承諾幫他尋尋。
王后安頓好花月,寧令哥從屋外轉身走進來,著實嚇了王后一跳,她責備道:“你不吩咐吃食,躲屋外作甚?”
寧令哥突然擁抱娘,撒嬌:“母后,你說這花月姑娘如何?”
王后心領神會,陪他得意一陣,立馬變了臉色,推開寧令哥,順手操起高高長長的蠟燭臺,向寧令哥打去,還不斷責罵:“我打你個不爭氣的東西……”
寧令哥躲著屏風、繞著紅柱跑,不滿了:“母后,這是為何?”
王后提不動了,氣喘吁吁:“為什么……你自己去想!”王后不說花月的秘密,只是趕走了寧令哥。
他滯留后宮的消息不脛而走,嵬名王怒火中燒,叫人來找,好在王后陳情,說他一直在西宮陪伴,才只是被趕回東宮面壁思過。
另一邊——
水性的蒲牢到的是一條河邊,河中泛著不透明的藍。有風無風,都是一致的大波浪;無始無終,一頭始終沸騰不已,中央吐出長長火舌,像一條肥壯的巨蟒,一頭平靜無奇。
藍分兩邊,一邊深點,有毒,卻有生尖牙的魚鱉黿鼉,體態龐大;一邊淺點,能解毒,沒有絲毫生命。河水不混,要解毒,只能過河,繞不開,堵了長滿劍刺的藤,遍地尖尖的綠草,一動,就瘋狂刺過來,傾刻間就要了性命。
有東西踩著河水過,怪物撕咬,血肉橫飛,化為烏有。
蒲牢用他的法術斬斷荊棘,挑起河水,把使壞的魚鱉黿鼉斬盡殺絕,他背著劍,吹起哨,洋洋得意順河而走,可不知身后的河水,慢慢地恢復成原樣。下游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過了,便有青枝綠葉,一座城傲然其中,上書“慶州”二字。
他大搖大擺往里走,在大街上閑逛,看這看那,四處瞧,覺得人世間比龍宮和巍山繁華富庶不少。
再一邊——
血循在黑游擊的護衛下,到了一個荒蕪破敗的地方。睡著個人,高百丈,袒胸露腿,看不清容貌,反正丑陋。一呼息,就是烏云翻滾;一吐氣,就是狂風暴雨。夢中一個尖叫,瞬間電閃雷鳴,浪花滔天,山崩地裂。
等到醒來,甩著雷電鞭打著雨水,他笑,只發出厚重的喉音。
發出厚重的喉音,奔跑在大地上,下腳就是地震。
累了,坐下,摧毀一座高山,山石碎成了渣,樹木磨成了粉,他卻坦然。俯仰伸腰,天地已云譎波詭。
渴了,喝完江湖,又自造風雨雷電填滿。
困了,倒地砸坑,弓腿舒展,看一片昏暗閃爍群星的天。
山為枕,地為席,沙石被。
剩一個頭立在大地上,宛如一座山。
鼾聲震天動地。
犧牲些護衛,惶恐的血循利用渺小的身軀和睿智的頭腦躲暈了巨人,逃進一片林子,密密麻麻全是樹,綰成宮殿模樣。人進得去,出不來。
迷宮,不安分的樹,從未停歇腳步,不斷改變宮殿構造。
因為有悠揚的歌聲——猜是個曼妙的女子——讓它們這樣。
歌聲不知出處,反正在迷宮的一角。
激昂處,樹枝、藤蔓繃直了枝條,揮舞,穿透動物的軀體,滴血。
有了血的滋養,才能開出紅艷艷的花。
一會兒的工夫,掛滿了整片林子。
奇形怪狀,仿佛吸什么樣的血,開什么樣的花。
轉來轉去,還在林中,突然傳出水聲,步步走去,望見了蔚藍的河流,聽見了規律的水聲潺潺,完全被包裹在林中。
奔逃向河,又是一幅別致的景象:
藍水有深有淺,魚鱉暢游深水;淺色的水中散著醇香,解著動物身上誤中的毒。繞不開的河,圍了尖銳的藤和草,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便能要了性命。
幾個護衛踩著河水過,馬上遭了怪物撕咬,血肉橫飛,傾刻間灰飛煙滅。她起初是一驚,可一踏上水,毒物叮咬,竟無半點傷,她才意識到,蛇族的萬年功力,不知何時被父王傳入。
昊王在雄京神廟待得渾身不自在,劉瑤又時時帶著紅芰在城中瘋玩,花月的消息,一點兒不知,生死未卜。他憂心忡忡,不時差人向劉旸問訊,結果終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