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同之前一樣，穿衣起身還是借著燈草芯蠟燭的微光，不過今天早晨不得不放棄洗臉儀式了，因為壺里的水都結(jié)了冰。前一天夜里天氣變了，刺骨的東北風(fēng)穿過寢室門窗的縫隙，徹夜呼呼吹著，弄得我們在床上直打哆嗦，水壺里的水也結(jié)成冰了。

一個半小時的漫長禱告和圣經(jīng)誦讀還沒結(jié)束，我已覺得快要凍死了。早餐時間終于到來，而且今天的粥沒有燒焦，能夠下咽，可惜量少。我真希望能增加一倍。

這天我被編入第四班，而且也分配到了工作和功課。差不多午后三點鐘時，史密斯小姐要我在教室里安靜地縫衣服，其余的人也多半在縫紉，但是仍有一個班級在上斯卡查德小姐的課，整幢大樓很安靜，隱約可聽到她們上課的內(nèi)容。

在那個班級中，我看到昨天和我講話的那位女孩，她起先站在最前面，因為發(fā)音不準(zhǔn)又一直停頓，而被打發(fā)到末尾去了。

“伯恩斯，不準(zhǔn)歪腳站著。”“伯恩斯，把下巴縮進(jìn)去?！薄安魉?，頭抬起來，我不喜歡你的態(tài)度?！彼箍ú榈滦〗悴粩嗟靥籼拗?。

她們的歷史課上講到查理一世，許多吹毛求疵的問題，別的女孩答不出來，伯恩斯卻都能很快地回答。我以為斯卡查德小姐會稱贊她幾句，沒想到她突然叫道：“你這骯臟懶惰的女孩，早上怎么不把指甲洗干凈？”

伯恩斯沒有回答，她的沉默使我吃驚。“她為什么不解釋？因為水結(jié)凍了，所以大家都不能洗臉洗手??！”我在心里想著。

斯卡查德小姐拿起一根藤條，在她脖子上打了十二下，伯恩斯卻沒有流一滴眼淚。

“壞女孩，把藤條拿走！”斯卡查德小姐叫罵著。

伯恩斯依從斯卡查德小姐的吩咐，當(dāng)她回來時，我看到她把手帕放進(jìn)口袋，有一滴眼淚在她消瘦的臉龐上閃爍著。

傍晚的游戲時間，我想是羅歐德一天最快樂的一點兒時光。五點鐘吞下的一小塊面包和幾口咖啡，雖沒有消除饑餓感，卻使我恢復(fù)了活力。一整天的清規(guī)戒律放松了，教室里比早上要暖和，爐火允許燃得比平時旺，多少代替了尚未點燃的蠟燭。紅通通的昏暗火光，放肆的喧鬧，嘈雜的人聲，給人以一種愉悅的自由感。

雖然我沒有朋友，但是也不覺得孤獨。經(jīng)過窗戶時，我不時拉起百葉窗，向外眺望。雪下得很密，下端的窗玻璃上已經(jīng)積起了一層，我把耳朵貼在窗上，分辨得出里面歡快的喧嘩和外面寒風(fēng)凄厲的呻吟。我跳過長凳，從桌子下面爬到火爐邊取暖，在這里我又遇見伯恩斯，她正被一本書吸引著。

“還是昨天那本嗎？”

“是的。”她說，“我快讀完了。”

大約五分鐘后，她把書合上，我靠著她坐在地板上，希望能和她交談?！拔抑滥阈詹魉梗恢滥愕拿??！?

“海倫?！?

“你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嗎？”

“我從蘇格蘭邊境地區(qū)來的?！?

“你還會回去嗎？”

“我希望回去，但是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你一定很想離開羅歐德吧？”

“不，我是來這里受教育的，在學(xué)業(yè)未完成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但是，那個斯卡查德小姐對你那么殘忍?！?

“殘忍？一點兒也不，她只是太嚴(yán)厲，不能忍受我的缺點?！?

“如果我是你，我會討厭她、反抗她，從她手中奪過藤條折斷它！”

“我想你不會的，因為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會把你開除，而這將使你的親人傷心，太過沖動就會影響到你身邊所有的人，不如自己忍受下來，何況圣經(jīng)也教導(dǎo)我們要以德報怨。”

“但是當(dāng)著大家的面挨打，是極大的羞辱??！何況你是個大女孩，像我這么小，都還不能忍受呢！”

“如果事情無法避免，忍耐就會成為一種責(zé)任。假如你認(rèn)為強迫自己去忍耐不得不忍耐的事就代表軟弱的話，其實是你不明事理。”

我驚奇地看著她，她的忍耐哲學(xué)我實在不能理解，在她說完最后幾句話時，她埋頭繼續(xù)看書了。我從她的神情看出，她無心與我交談下去，反而更愿意和自己的思想交談。可惜她沒有多少時間沉思，因為不久她們的班長—一個粗魯?shù)拇笈⒆哌^來對她說：“海倫·伯恩斯，你如果不馬上把你的抽屜整理好，我就要去報告斯卡查德小姐。”

海倫嘆了口氣，聽從她的話站起來，既不辯解，也不推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