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顯身手
- 尤記
- 曾除
- 4231字
- 2019-11-14 17:17:56
卜家莊在湘陰縣實是有名的大戶,剛到縣境,文退思隨意一問即得了明路。這時西風漸冷,天空漫布陰云,不多時便嘩啦啦下起雨來。眾人在路旁尋個茅屋躲避,待雨勢轉小復又起行。
柳惜女兒家體弱,自被擄劫至今,沒一日得個干凈,身上大不爽快。朔風掀動車簾鉆將進來,不由得牙關猛顫。尤況本欲解下外袍與她避寒,轉念又想,前次已有借鑒,自己一身破爛只恐為人嫌棄。
于是轉個身,把背脊緊貼車門,壓住門簾一角,另一側則伸腿踩在腳下。柳惜眼瞧他模樣滑稽,不自覺笑出一聲來,尤況偏過了頭,只作不知。他既有內功御寒,也不至因此害病。
突然一聲尖銳嘶鳴,馬蹄驟止,行車急停。柳惜坐得端正,只略往前傾,尤況卻有大半個身子被倒甩出簾外。
“來者何人?”一聲斷喝入耳。
尤況直起身子一看,二十余人已將馬車團團圍住,個個提矛佩刀,怒目而視。心中一驚:“遮莫是遇到了剪徑的強人?”
柳惜也把頭探出了車廂,閃著一對水汪汪大眼睛四處張望。
文退思持著趕馬的皮鞭,隨手指道:“你們又是哪兒的毛賊?”
那伙人為首的是個精壯漢子,三十多歲年紀,打扮得極是干練,儼然一副練家子模樣。說道:“你們既然到此,又豈能不知咱們哥兒幾個身份。老老實實交代,去卜家莊到底所為何事?”
眾人聽這漢子竟一語道破自己來意,不禁大感好奇。三人中,尤況最是警惕,低聲說道:“道長小心,這些人倒像是卜家莊的對頭。埋伏在這里,專等莊里來往的人下手?!?
文退思“嗯”了一聲,說道:“貧道與卜莊主雖未謀面,但神交已久,今日乃是慕名前來拜會。這兩位小朋友,與卜家莊少莊主卻都是舊識。”
尤況暗自叫苦:“道長怎不聽勸,反倒將咱們跟卜家莊越說越親了?”
其實文退思心里計較,這伙兒人必與卜家莊有關。若是英雄好漢落入草莽,必不會難為我等良善,說不準還要助力一程。若真是剪徑為惡的賊,自己便動手殺他一窩干凈,也算為民除害,積了福報。
豈料那人大模大樣,手往腰間一插,道:“既是如此,那便過不得?!?
文退思見此情狀,恰好印證尤況之言。緩緩拉出背上寶劍,說道:“既是如此,那便沒得說啦!”
翻身落地,舉劍揚鞭。他拂塵早落在小竹軒,這時以馬鞭替代,威力也絲毫不減。右手長劍揮舞,刷刷刷,已有三人應聲而倒。
那一伙兒強人非但不懼,反而愈發勇猛,都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文退思暗道:“這些個賊寇倒是團結,遠勝那些江湖上所謂名門,只可惜就是不學好!”
想來黃未接受傷,眾門派退兵一事,文退思心中一直耿耿于懷。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來人見他武藝精深,己方死傷甚多,都知唯有一擁齊上。一則耗他氣力,二則混亂中,好趁他不備時下手。
眾人如潮一般往文退思撲去,也不計生死傷殘,只管向前。文退思對敵,歷來是愈強愈喜,愈多愈奮。不論招數威力如何,有用也無。但教會的,只管使來,釋放出滿腔的殺意。
縱然尤況無心向武,畢竟年輕氣盛,見了文退思兇神惡煞一樣殺敵,一股豪俠之氣油然而生。不禁也沸騰一身熱血,躍躍欲試。
也是天意使然,文退思恰在這時沒來由打出一套“碧海煙波掌”來。
臨陣授武,比之紙上談兵又截然不同。所有招數均需靈活運用,其出手的時機力道,也一覽無遺。只是臨敵之際變數太多,未必能將整套武功全部示范。
尤況凝神觀看了一陣,雖不能得窺全貌,但也解了許多往日不明之惑。心中大喜,也在車上跟著一起手舞足蹈,獨自個兒練習。
那群人中,有幾個見到尤況突然顯出了武藝,招式有模有樣,都疑心他正要施展什么手段。
嘴上雖當他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兒,但那道士既然兇狠,與他同行的,料來也非同小可。若是尋常娃娃,見了這陣勢不嚇得心驚膽戰,哭爹喊娘便是奇事,哪兒還有膽子做這些把式。
打定了主意先下手為強,兩個青衣壯漢一左一右,各舉鋼刀向他劈來。尤況見勢一驚,腦中忽然一片空白,不自覺側身讓開。兩柄寬刀一前一后,貼著腹背落了下來。
尤況鬼使神差展開雙臂,兩手抓住刀脊,內力一吐,扭腰轉身一帶。那兩個青衣漢子力在刀口,意在下劈,一時沒有提防,兩柄鋼刀脫手飛出,斜斜插在泥地里,就連身子也被帶往趴在車轅。尤況驚魂甫定,便抬雙腳,狠狠踢在二人下顎。
余人見同伴被這小孩兒踢翻倒地,都圍上來搶攻。尤況身未長足,短手短腿,初時憑借地勢,居高臨下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雖是首次與人試招,但挨打日久,早有逃命的心得。這時來敵愈多,絕不能再固守方寸之地。囑咐柳惜好生安坐,不要走動,自縱身向前躍下車輿,與人交戰。
尤況仗著身小靈動,行為敏捷,直如山鼠亂竄,教人難以堵劫。現學現賣,偷了幾招“碧海煙波掌”,偶有阻滯銜接不當,竟別出心裁,胡亂打幾手掩過,也玩得頗為起勁。
這一群莽漢雖然個個結實壯碩,強筋硬骨,叵耐不會精深的武學。稍微有些看頭的,也都是尋常武師騙人糊口,僅供觀賞的一套,怎及尤況更有內力在身。他生來被人打,打人卻是頭一遭,這一番不勝欣喜。
那邊廂文退思早瞧出端倪,心中又不住地暗夸他聰穎膽大。若非有所顧慮,更欲當場傳齊他一整套“碧海煙波掌”。
柳惜自忖與穆其全學藝也有十多年光陰,時至今日也只會幾招花拳繡腿,上不得臺面。而尤況僅僅是看了這么一小會兒,既能學個大概,當真不是凡人。心里艷羨非常,忍不住時時喝彩。
少年男女,哪禁得過意中人如此歡呼。尤況見來敵甚易打發,更加賣弄起來,手底下越來越花哨。時時行險,引得柳惜忽喜忽驚,又氣又急,連連喚他小心。胸中大感暢快,始覺倚強欺弱之事竟如斯美妙,無怪乎自己常常受人欺凌。
突然不知由何處竄出一條紅纓槍,挽出斗大的槍花,來勢甚疾。尤況畢竟應敵經驗尚淺,其人槍術亦非平庸,左肩竟已被扎破了皮肉,滲出黏糊糊鮮血來。
柳惜玉手掩住檀口,直驚得花容失色。見那人頭戴斗笠,看不清面貌。身披蓑衣,遮住身形,比尤況高出半個頭不止。
有數人急急奔來,或左或右貼身站立,顯然助拳護衛。那人將長槍拋落在地,緊了緊袖口。身后幫手知他欲空手對敵,急忙勸阻。怎料一字尚未出口,那穿蓑衣的早已挺拳打出。
尤況見了正好,也舉掌相迎。拳掌交接,一個氣吞山岳如同虎豹,一個步走刁鉆卻似蠅蟲。
起初尚且斗成旗鼓,只過不久,那人便即看穿了尤況招式有限,賣個破綻引他來下狠手。
幾招殘缺的“碧海煙波掌”翻來覆去地打,終歸嫌膩。尤況早忙得滿頭大汗,乍見有機可乘,如何能不歡欣?不知是計,徑使出一招“千里潮生”,有七分模樣,迎面直拍。
那人雙掌虛抱,拿住尤況的前臂,就勢一掀。尤況那一掌竭力拍出,哪能再收回防備,整個身子被他掀翻在地。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黑血,驟然頭昏目眩,胸腹如絞,滿地打起滾來。
柳惜嚇了一跳,也不顧那時安危,匆匆跳下車,欲直奔尤況身旁。
“別過去!”
柳惜尚未聽得真切,早已被那穿蓑衣的拉住了手?;艁y中猛一回頭,將那人斗笠下的容貌看了清楚,失聲叫道:“師兄!”
卜璋正牽住柳惜素手,似玉微涼,只覺滿心歡喜,難以言喻。柳惜亦深感重逢之喜,一時間,連日的委屈、辛酸都涌在胸口。正欲低聲輕泣,卻被一陣嗚嗚哇哇的哀嚎之音驚醒。
柳惜甩開卜璋,去扶尤況。豈料尤況手足亂舞,屈伸無常,根本不容近身。卜璋笑道:“你還要踢他兩腳出出氣么?”
柳惜顧不得與他答話,喊道:“道長快過來瞧,尤大哥他快不行了!”
文退思早見尤況異常,知他打斗過激,牽動體內余毒復發。本要前去解救,卻被圍在圈中。敵人手段平平,只恨數量甚眾。前赴后繼,只覺來人越殺越多,暫時脫身不得。
卜璋心中暗計:“怎的師妹如此關心這小賊,還喚他大哥?”
原來卜家莊不日便有強敵來犯,這些人均是埋伏在此,以防備敵人安排細作,或是引兵突襲。
為首的漢子見文退思長得兇煞,卻穿一身道袍,看上去不倫不類,先有了三分敵意。又聽他說因仰慕要來拜訪,恰恰像是江湖中人尋仇常用的托辭。唯恐是來打前站的,絕不肯放過。
一經交手,見文退思手下頗硬,更是認定不疑,于是傳信回莊請人來援。
卜璋得信后,親帶了數十人上前。正見尤況顯露本領,而柳惜卻在車上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心中懷疑柳惜正是被這伙兒人要挾,又惱恨尤況戲耍莊中弟兄,于是提槍來擋。
不期他毫無防范,直接吃了一槍。自忖乃是卜家莊少莊主,又是“拳腳兵器,樣樣齊全”的“齊全大俠”穆其全首徒,不愿在眾莊勇面前失了臉面,貪這等便宜,又舍去兵刃與尤況來斗拳腳。
摸清了尤況所有招式路數,使出穆其全傳授的一手擒拿法,將尤況摔倒在地。本來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招,卻見他蜷縮萎頓,神色反常。
正自不解,柳惜卻下車奔來,卜璋深恐尤況故意為之,又耍什么古怪,急忙止住柳惜,這才兄妹相見。
此時見了柳惜著急的情狀,心知有異,急呼眾人停手。文退思也不逞強,三縱兩躍即至尤況身邊,以內力助他穩定氣血,平復心脈。
尤況少時轉醒,見眾人罷斗,里里外外都圍住自己,心頭好一陣疑惑。
柳惜早低聲對卜璋把前事述說,卜璋便來向文退思見禮。又經柳惜從中調解,文、尤二人才知認錯了敵手。
尤況本領不濟,掌中不曾斃命,倒還無妨。文退思劍下,卻新添了卜家莊二十余人性命,心中愧疚難當。因之對卜璋顏色極為親和,也夸他后生了得。
卜璋拱手道:“道長謬贊!這位兄弟掌法也甚厲害,敢莫是道長高徒?”
“不不不!那倒不是,他這幾招都是自學?!蔽耐怂枷葧r一驚,轉頭又低聲暗罵,“你小子,忘記發過的誓么?”
全然已沒了當時初見尤況動手的歡喜,心中只怪他肆意顯露武功,險些害苦了自己。尤況將嘴巴一癟,終究無言可對。
卜璋重新安排守備,各司其職,余人皆回莊中。自行東道之禮,走在當先為文退思引路,尤況與柳惜并肩落在后頭,一行人歡歡喜喜進了莊子。
廳中看了茶,卜璋站立在側,不敢與文退思同坐,尤況卻和柳惜坐在一旁。未幾,便有門房進來稟報,說莊主與穆大俠回莊。
卜璋再請文退思與尤況稍坐,自去門口迎接父親、師父。柳惜也跟著出來迎接穆其全,卻又想,自己是初次見卜璋之父卜存善,不知他性情如何,是否便好相處。一有此想,突然自羞:“我到底在想著什么?真好沒道理!”臉上胭紅遲遲不退。
二人見了穆其全都拜倒行禮,柳惜仍瞄了卜存善一眼。見他容顏硬朗,方面闊唇,眉目間盡顯嚴厲神態,不由得先怕了。
穆其全見到柳惜,問起別來情景,卜璋接口道:“師妹為三江九寨所劫,皆賴尤兄弟救出虎口。一路又得雁蕩山文退思道長護佑,才能再與師父相見。他二人正在廳中,專候師父、父親回來。”
聞有客至,卜、穆二人也顧不得再敘家常,徑往廳中會客。文退思首先起身,與二人互道景仰,論及柳惜之事,只謙說舉手之勞。
三人入座,穆其全問起尤況,道:“據說惜兒是被一位姓尤的少年英俠所救,不知其人現在何處?”
柳惜緩步繞到文退思身后,說道:“我師父要見見你,好謝你哩!”便將尤況拉了出來。尤況見了眾人,撓頭訕訕一笑。
穆其全驟然大怒,戟指喝道:“原來竟是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