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漢奇文集(增訂版)
- 方漢奇
- 17529字
- 2019-12-06 14:00:00
東瀛訪報記(下)
訪《清議報》和《新民叢報》舊址
這次訪日,東道主提出的活動方案是先在東京參加會議和講學,然后去關西地區的大阪、京都和奈良參觀訪問。在征求意見,問還有什么要求的時候,我只提了一條,就是希望去橫濱看看梁啟超辦報活動的舊址。這一要求,在到東京后的第7天就實現了。
這一天是11月17日,東道主方面由上智大學新聞學科資料室的負責人伊藤陽子小姐陪同,因為她曾在橫濱住家,對那里的情況比較熟悉,擔任翻譯的則是臺灣中國文化大學新聞系的講師蕭素翠小姐,她正在上智大學新聞系攻讀博士學位。我們一行上午十點在國鐵東京站聚齊,從那里乘車出發。
橫濱在東京之南,是東京灣南端的一座港口城市,北距東京市中心區約30公里。這里歷來是東京的門戶,19世紀中葉以后,從中國大陸浮海而來的,多數在橫濱登岸,然后沿陸路去東京。王韜、梁啟超、宋教仁等人就是這么走過來的。本世紀初,橫濱東京之間已有鐵路和公路相通,乘汽車大約需兩小時左右,票價只要三角來錢。(1)《宋教仁日記》1904年12月13日條所記的“十二時(在橫濱)登汽車,未正抵東京新橋”,就是當時旅行情況的實錄。現在這兩個城市已經連成一片了,從東京坐京濱急行線的快速電車,只要16分鐘就能到橫濱市的中心,從那里換乘根岸線的電車,經過高島、櫻木、關內三站,在石川町站下車,走不遠就到了我們的目的地橫濱山下町。這一路上,公司、企業、商店、工廠、體育館場和居民自建的和式兩層小樓鱗次櫛比,作為間隔的只有一些小塊的種滿了各種喬木和灌木的綠地,已經看不到一塊農田了。
山下町又名居留地或元居留地(2),位于橫濱市中心南部偏東一點的地方,現屬橫濱市的中區。再往東走一點,就是橫濱的港區。19世紀60年代以來,這里曾是旅日外國僑民落腳的地方,后來發展成為華僑的聚居地。現在町南一帶還保留有一片當地人稱為外國墓地的地方,說明這里是傳統的外國僑民的居住點。我們一行從石川町車站出來,往北走不遠,首先看到的是橫濱公園。沿公園前的大街東北行數百米,到一個十字路口,就看到一座中式牌樓,上面寫著“中華街”三個字。從這里走進去,就是中華街。以中華街為中心,以兩側縱橫交錯的道路為外圍,組成的一片街區,就是我們要訪問的山下町。
根據有關記載,從1898年到1907年,梁啟超在日本從事辦報活動的地點一共有3個,都在山下町。這一帶,1907年以來經歷過兩次大的破壞:一次是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95%以上的房屋倒塌;一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期的大轟炸,又有不少房屋被毀,因此原來的地面建筑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建筑大多是戰后陸續蓋起來的,非復舊觀,但街區街道和門牌號碼沒有變化,還可以大體找到當年的位置。
梁啟超在日本從事辦報活動第一個地點是橫濱山下町139號。這一地址見于《清議報》第7期的封底,印作橫濱居留地139番館。這里既是《清議報》的編輯部,也是它的發行所,同時也是梁啟超早期在橫濱的住處。《清議報》就是在這里創刊的。日本的町,通指某一片街區,有點類似古代長安的坊。丁目指町內的小片街區,番地或番館則指街區內各戶的門牌號碼,因為是按街區而不是按道路編號。所以門牌不太好找。我們一行幾經打聽,才找到了139號這個號碼,位置在中華街南側與它平行的另一條街上,屬于目前町內相對說來比較僻靜一點的地區。梁啟超是在戊戌政變后的一個月,即1898年的10月21日到達日本的。在日本的第一個月,他由大隈內閣的進步黨負責接待,住在東京牛込區的馬場町。第二個月就遷往橫濱。同年12月23日在這里創辦了《清議報》。此后,有半年多的時間,他經常住在這里,早期《清議報》所發的攻擊“逆后賊臣”的那些文章,就是在這里寫作和編發的。這個地點位于山下町的東南隅,往西北方向走,穿過中華街,再拐兩個彎,就是山下町53番地(3),馮鏡如的文經書店就設在這里。他是《清議報》經濟上的支持者之一,這家書店也代理《清議報》的發行業務,1900年被火焚毀。從《清議報》館往西南方向走到路口,再往北拐不多遠,就是橫濱的大同學校,梁啟超主編《清議報》的時候曾在這里兼課,有時也住在這里,他寫給蕙仙夫人的不少家信,就是從這里發出的,那些信的末尾都注有發自“橫濱大同學校”等字樣。現在這里仍然是當地華僑子弟學習中文的學校,校門上的“國父紀念學校”等幾個字是嚴家淦題的。《清議報》離以上這兩個地方都不遠,到文經書店大約要六七分鐘,到大同學校三五分鐘就夠了。這是《清議報》創辦初期梁啟超經常走動的兩個點。
這一時期的山下町139番地,還是梁啟超和旅日愛國人士廣泛交游的地方。在這里,他不但和康門的弟子們有過密切的來往,還接待過孫中山和章太炎的來訪。1905年以前,孫中山曾多次到過橫濱,先后住過山下町53番地的文經書店、山下町130番地、121番地和前田橋121番地等地。其中山下町130番地和121番地,是1898年、1899年這兩年他經常下榻的地方,離清議報報館都只有幾步之遙。當時興中會的日本分會設在山下町175番地,位于《清議報》的西南方向。從現場勘察,孫中山每次從住處步行到分會理事,都必須從清議報館門前經過。為了爭取梁啟超參加民主革命運動,這一時期的孫中山曾多次到《清議報》找梁懇談。《梁啟超年譜長編》1899年條載有梁啟超寫給孫中山的一封信:“前日承惠書,弟已入東京矣,昨天八點始復來濱。知足下又枉駕報館,失迎為罪。又承今日賜饌,本當趨陪,惟今日六點鐘有他友之約,三日前已應允之,不能不往。尊席只得恭辭,望見諒為盼。下午三點鐘欲造尊寓,談近日之事,望足下在寓少待,能并約與楊君衢云同談,尤妙。”這封信作于1899年夏,反映了這一時期兩人之間接觸的密切。信中提到的孫中山曾多次“枉駕”的報館,就是當時設在山下町139番地的清議報館。章太炎則是1899年6月從臺灣乘船到日本的,這是他的第一次日本之行。這一次,他走的是基隆、神戶、名古屋、東京那一條線,先到東京,然后來橫濱,最后從橫濱乘神九號船返回上海。在橫濱期間住的是清議報館。負責跟蹤他的日本地方當局曾為此向外務大臣作過如下報告:“清國亡命者章炳麟于本月15日由東來此,住居留地百三十九番《清議報》館。昨(16日)在本市住吉町六丁目海漕業華僑處小憩。同日正午十二時乘輪解纜,向上海出發。滯在中如有異狀,當續報告”。(4)可見梁啟超在《清議報》和革命黨人交往的這些活動,是受到日本官方的監視的。
1899年10月27日《清議報》不慎失火,被迫搬家,新址在山下町253番地。同年12月13日出版的第32期《清議報》封底刊有告白,對愆期出版和搬家事作了如下說明:“本館偶于九月二十三日(10月27日)夜被火,故近期報刊遲未刊發,今漸次復業,除將本年例刊三十三冊補足外,仍陸續出報。本館現遷往橫濱山下町253番地,如有惠寄函件,祈按此寄下可也”。這一期的封底也印有該報新館的地址:橫濱元居留地253番館。這是梁啟超在日本從事辦報活動的第二個地點。印在封底的那一個地址,證實了山下町和元居留地是一個地點的兩個異稱。《清議報》的這一新館址位于山下町的最西南端,離現在的石川町國鐵車站不遠,原館舍已經不存,現在的地面建筑是一座新式的十層樓的旅館,對面是橫濱公園和一座體育場,南距國鐵根岸線的高架過街線路只有五十公尺左右。和舊址比較起來,這里離文經書店和中華街稍微遠了一點,但和大同學校的距離卻差不多,只是由原來的學校的東北方向,換成了西南方向。從這里去學校,步行三五分鐘就到了。遷到新址以后,《清議報》的日常工作仍由梁啟超主持,但沒有多久,他就去了檀香山,接著又去新加坡和澳大利亞,其間還一度為所謂勤王事去過一趟上海,直到1901年的5月才回到橫濱。在此期間,他仍然為《清議報》撰稿,并以“著論求為百世師”自勵,報社的日常編輯工作則由麥孟華代勞。由于康梁都不在,這一時期往來《清議報》的客人較少,值得記述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開智錄》的出版。《開智錄》是鄭貫公、馮自由、馮斯欒等人以中國留日學生團體開智會名義創辦的。它是一個半月刊,創刊號出版于1900年12月22日。由于主持人鄭貫公當時是《清議報》的助理編輯,這個刊物的編輯部就設在《清議報》新址內,印刷發行工作也由《清議報》代理。從現存《開智錄》原件的封面上,還能夠看到“本會在橫濱山下町二百五十三號”等字樣,這一地址和《清議報》的新址完全一樣。《開智錄》的言論主張和《清議報》并不完全一致,只出版半年左右就停刊了。
梁啟超在日本從事辦報活動的第三個地點是橫濱山下町152番地。這是《清議報》再次搬家后的地址。搬家的時間是1901年2月23日(5)《清議報》的這個新址就在中華街上,西南距中華街口的那座牌樓只有200米,處于山下町商業最繁華的地區。中華街是一條東北西南走向的大街,街面不寬,只能容兩輛小汽車并行,但商店十分密集,多數為餐館,其次為水果店、點心店、藥店、雜貨店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小店。臨街的店面房屋不算太高,通常只有二至三層,但裝飾得非常華麗,各式店招、廣告和霓虹燈五色繽紛,有點像北京的大柵欄。商店的門面上沒有門牌,我們在附近的幾條街上東奔西走地轉了好幾個圈,問了好幾位當地人,才找到山下町152番地的位置。這里現在是一座四層的紅色小樓,臨中華街的那一部分,是一家藥店,店名更生堂藥局,藥局的西南側有一條和大街垂直的小巷,巷的另一側是山下町154番地,現在開著豐明樓、中華樓兩家飯館。其中中華樓是一座飛檐雕梁的中式塔樓,這就是《清議報》舊址和它左鄰右舍目前的狀況。我們訪問了更生堂藥局的一位老人,據他回憶,明治時代這里是一座三層樓房,出版過報紙,大正(1912—1925年)以后,就改為一般商店了。
梁啟超選擇這個地址作為《清議報》的新址,主要是為了工作方便。這里距離文經書店、大同學校都比前兩個地點更近,和町內的一些華僑人士來往,也比前兩個地點更方便。正因為這樣,1901年11月以后,這里一直是梁啟超從事辦報活動的基地:1901年底以前,是《清議報》的地址;1902年以后,又成為新創辦的《新民叢報》社址;梁啟超和羅孝高合辦的《新小說》月報,在1905年1月遷往上海以前,也在這里編輯出版。(6)其他海外的改良派報刊也以這里為代銷機關。它的知名程度,遠遠超過了前兩個社址。
在1901年初至1907年夏將近6年的時間內,梁啟超除了1903年1—10月去了一趟美國和加拿大,1904年1—3月去了一趟香港和上海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主持報務。1902年曾經短時期地住過箱根風景區的塔澤環翠樓,1906年曾經短時期住過須磨風景區的怡和山莊,其余時間,他都住在這里的三層樓上。發表在兩報一刊上的署名任公、飲冰室主人、中國之新民的那些膾炙人口的鴻篇巨構,多數是在這里完成的。這一時期的梁啟超還在大同學校兼課,講中國歷史。大同學校離這里只有半里多路,西南行經中華街南口的大牌樓,再往左手一拐,用不了3分鐘就到了。
這一段時期內,山下町152番地的這個舊址,還是資產階級的改革家和革命家們冠蓋往來、風云際會的場所。1902年章太炎第二次訪日期間,曾經在這里下榻。近代史上著名的那次紀念明朝亡國242周年的政治活動,就是他離開這里后不久在東京發起的。1904年以后,楊度、鄧孝可、廖仲愷等人,也都是這里的常客。從1902年到1905年,高朋滿座,勝友如云的盛況,曾經在這里持續達3年之久,直到1905年以后才逐漸消歇。不論從新聞史還是從文化史的角度看,這里都是一個不應該被忘卻的地方。
3個地點走完,已經是中午1點了。我們就在中華街上靠近《新民叢報》舊址的地方找了一家中國料理店,入座就餐。一邊吃著,一邊想象著當年梁啟超等人在這一帶辛勤筆耕和痛斥后黨、歌頌少年中國、介紹西方最新思潮的種種情景,不禁心向往之。山下町這一帶是華僑比較集中的地區,梁啟超在這里辦報的時代,這里有3 000多名華僑,占當時旅日華僑總數的60%。不少商店的招牌全都是漢字,一條主街也以“中華”命名,在后街堆放垃圾袋的地方,還能看到居民們用漢字寫的“禁止亂扔垃圾,不要給中國人丟臉!”的標語,說明這里確實是炎黃子孫們聚居的地方。梁啟超當年之所以把他的輿論陣地選擇在這里,這恐怕也是一個原因吧。
訪《浙江潮》《江蘇》舊址
11月18日,橫濱歸來后的第二天,我又開始了在東京尋訪中國人辦報遺址的活動。訪問的第一個目標是1903年創刊的兩家著名的期刊《浙江潮》和《江蘇》,由上智大學新聞學科的臺灣留學生宣圣芳陪同。小宣畢業于成舍我在臺北辦的世界新聞專科學校,現在是山本透教授的研究生,正在攻讀廣播電視方面的碩士學位。他原籍江蘇,是一個熱情的年輕人。
《浙江潮》《江蘇》這兩個刊物的社址,據刊物自己的記載,均為東京神田區駿河臺鈴木町18番地。神田區的建制現在已經撤銷,原屬神田區的那一大片街區現在劃歸千代田區管轄。從我所住的小石川后樂賓館往東走,到國鐵的神田站,只有3站路光景,在東京,這是很近的距離了。
我和小宣先乘國鐵到神田,然后步行去駿河臺,這兩處都很好找,沒有碰到什么問題。再往下找鈴木町就碰到困難了,因為鈴木町是1903年前后的老地名,早已廢棄不用,現在叫什么,在什么位置,問了很多當地人都搖頭說不知道。轉了半天,轉到了附近的日中友好協會,就進去請教。友協的高橋景子小姐幫助查了一下明細街區地圖,沒查出來。她介紹我們到神田警察署去問,到了警察署,也沒問出來。又去千代田的區役所(即區政府)打聽,在那里碰到了地籍辦公室的有馬先生,承他熱心幫助,終于在區役所收藏的明治年間的老街區圖上查到了鈴木町的位置,大約相當于現在的神田駿河臺二丁目,鈴木町的18番地,則相當于現在的神田駿河臺二丁目九番地。從地圖上看,那里離我的住處不遠,只有兩里多路,比去神田站還要近。但這時已經過了中午,下午還另有約會,來不及去了,只好暫時作罷。
此后幾天,日程排得很滿,直到11月20日,才抽出空來作第二次訪問。這一次因為地點已經查明,路并不遠,手頭又有一本從留學生那里借來的東京市區街道地圖,可以作為向導,就自己一個人去了。從住處出發,我沿著和神田川平行的外崛通(7)東行不遠跨過水道橋,再沿著神田川往東走一里多路,就到了當年的神田駿河臺鈴木町18番地。
神田駿河臺位于東京都中心千代田區的東北隅,在橫貫東京市區的神田川的南岸,介于水道橋和御茶之水橋兩橋之間。明治初年這里和北面的本鄉、湯島都被稱為御茶之水。御茶之水這一地名起源于江戶初期,以地內有一個專供將軍德川家康飲茶用的涌泉而得名,是當時江戶的名勝風景區之一。北邊不遠的上野、田端,東邊不遠的淺草,都是幕府時期東京人文薈萃的地方。夏目漱石、廚川白村等日本近代的著名文學家,都曾在這一帶寄寓。明治初期,在神田川上架設了御茶之水橋,溝通了本鄉、湯島和駿河臺之間的道路,使這一帶成為東京中心地區北端的交通樞紐。明治以后,在它的北邊創辦了東京大學,又使這一帶逐漸地發展成為東京的文教中心之一。從國會圖書館收藏的明治時代的東京街道風光畫中,可以看出當年的神田駿河臺是一條東西向的街道,路北的沿河一帶淡煙籠渚,林木蓊郁,一座座兩層的和式小樓掩映在裊娜婆娑的綠楊影里,頗有點詩情畫意。鈴木町18番地就是這些小樓中的一座。它東距御茶之水橋只有200多米。《浙江潮》《江蘇》創刊前,這里是清國留學生會的會館。兩刊創刊后,即以這里為自己的社址和編輯發行機關。
清國留學生會是在中國留日學生早期的組織勵志會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成立于1902年。馮自由《革命逸史》曾有文記其事云:“及辛丑年……遂有中國留學生會館之組織,館址設于駿河臺,外觀頗宏偉,由各省學生開全體大會選舉干事若干名以處理之。開幕之日,鄂省士官學校學生吳祿貞宣布開會辭,謂此會館之于中國,無異美國之獨立廳云。會館成立后,以經費支絀,乃請清公使蔡鈞撥款補助,蔡鈞要求須將中國二字改為清國,始允所謂,干事會不得已許之。”(8)所說情況,大體符合事實,只是把建館的年份錯記為1901年。會館成立后,這里成為中國留日學生的集會活動,如抗議限制留學生入成城學校和反對清國留學生取締規程的兩次集會,就都是在這里舉行的。這里還辦有專為留學生補習日語服務的日語講習所,以及專供留學生從事文娛活動的地方。正像魯迅后來回憶時所寫的,“但到傍晚,有一間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的響得震天,兼以滿房煙塵亂斗,問問精通時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學跳舞。”(9)
此外,這所會館還是留日學生們從事報刊出版活動的重要基地。除《浙江潮》《江蘇》外,《游學譯編》的編輯部,《譯書匯編》《湖北學生界》(后改《漢聲》)、《洞庭波》《二十世紀之支那》的出版發行部,都設在這里。當年的會館是一座兩層樓房,樓房底層的進口處有一間門房,負責傳達、收發和代售書刊等事宜。不少留學生辦的報刊,就是在這里零售和接收訂閱的。宋教仁所寫“至會館,與門番勘定《二十世紀之支那》代售賬目訖”(10)就是這一類活動的記錄。它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少留學生刊物的共同的發行所。其中有些刊物,由于主辦人是窮學生,沒有力量單立門戶,也只好把地址或編輯部掛靠在這里。《浙江潮》《江蘇》等就是這樣,會館實際上成了他們編輯發行機關和對外聯系機關。
這所會館是清國留學生會向日本房東租用的。1905年12月中國留學生為反對日本政府頒發的清國留學生取締規程,決定全體罷學回國,會館退還給了房主。1906年大部分留學生重來日本恢復學業,會館又重新建立了起來。辛亥革命后,會館仍然保存,但已改清國為中國。原址于1935年1月毀于大火。
現在的鈴木町18番地屬于神田駿河臺二丁目9番地,矗立在那里的是一座五層樓的洋式建筑,門口掛的招牌是日法會館。雖然已與中國留學生無關,但仍屬國際文化交流性質,保存了多半個世紀的傳統。此處背靠神田川和國鐵中央線,國鐵御茶之水站,地鐵千代田線新御茶之水站和地鐵丸之內線御茶之水站就在它東邊不遠,西側是東京外語專門學校,南面隔一條馬路,是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學部附屬音樂高等學校,再往南幾步到神田駿河臺的另外兩個丁目,就是日本典型的學校街,比鄰而設的就有日本大學、明治大學、東京醫科齒科大學、順天堂大學、中央大學、文化學院、日法學院、駿臺預備學校等七八所學校。這一帶的街道安靜清潔,往來的都是莘莘學子,頗有洙泗之風。
11月20日以后的3天,我又利用早上的時間,多次到舊神田地區尋訪以下幾家清末留學生刊物的遺址,它們是《粵西》(東京神田區猿樂町二番地)、《晉乘》(東京神田區猿樂町五番地)、《云南》(東京神田區西紅梅町六番地)。尋訪的結果,發現它們原來也都在清國留學生會館舊址附近。其中《粵西》《晉乘》兩刊的舊址和現在的神田駿河臺一丁目9番地,都只隔著一片小小的街區。由此得出的印象是:以原東京神田駿河臺鈴木町八番地清國留學生會館為中心的這一片街區,是辛亥革命時期資產階級革命派辦報活動較為集中的一個地區。
現場勘察,這一地區除了學校密集之外,還有以下兩個特點:
第一,中國人往來和活動較多
這一帶在清末是中國留學生最集中的地區,他們當中的相當大一部分在這一帶寄宿。因此早就有“在外國的中國”(11)之稱。此外,資產階級革命黨人的一些較大的集會活動,也都在這一帶舉行。曾經舉行過勵志會新年慶祝會的上野精養軒,從這里往北走,只有3站路。曾經舉行多次集會,包括歡迎章太炎出獄后來東京的那次2 000人集會的錦輝館,就在南面不遠的神田錦町,離這里只有幾步之遙。
第二,書刊印刷出版業比較集中
日本的印刷出版業集中在東京,東京的印刷出版業又集中在神田。其他地區的著名的出版社,也都在這里設有事務所。戊戌辛亥之際中國人在東京創辦的各類報刊,大多在這里付印,承印早期《民報》的秀光印刷社也在這一帶。此外,這一帶還是東京書刊發行的中心。以神保町為中心的著名的神田書店街,就在這里。魯迅當年經常去的丸善書店,也在這一帶。這一特點,一直保留到現在。目前,這一地區仍然是東京書刊印刷出版發行的中心,日本最大出版社集英社就在這里,包括三省堂、東京堂、旭書屋、東方書店、內山書店在內的近1 000家書店,就集中在這一帶的神保町、九段、駿河臺、水道橋和錦町一丁目二丁目等街道上。說明這一帶在東京的書刊印刷出版發行行業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那么多的中國人辦的報刊選擇在這里出版,上舉的這些特點,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訪《民報》舊址
《民報》是中國近代新聞史上起過重大影響的資產階級革命派機關報,到東京后一直惦記著尋訪它的舊址。據《民報》每期封底所載,它的社址在日本東京市牛込區新小川町二丁目8番地。查了查東京市區地圖,發現牛込區的建制早已撤銷,新小川町這一片街區現在劃歸新宿區管轄,位于新宿區的東北隅。在東京市內,它處于市中心區偏北偏西一點的位置,離我下榻的小石川后樂賓館很近,步行大約只要10分鐘就能走到。
11月14日清晨,我利用其他活動的間隙,按照地圖所標示的位置,對《民報》舊址作第一次訪問。離開賓館往西走,經過飯田橋北的高架人行過街橋,沿神田川和五號高速公路往北走半里多路,往西拐進一條小路,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新小川町。二丁目也找到了,在新小川町的西南端,但走遍了整個丁目,只找到了1、3、5、9、10、11等幾個門牌,4、6、7、8號卻沒有。這一次是一個人去的,因為不通日語,不能問路,也沒法向別人求教,只得廢然而返。
第二天,恰好臺灣地區中國文化大學新聞系講師蕭素翠小姐來看我,她日語很好,就邀她陪同作第二次訪問。兩個人沿著昨天走過的路線,再次來到新小川町二丁目的那片街區,挨著戶地走了一遍,證明確實沒有8號。問了在附近作坊作工的工人,也不知道有這個門牌。最后在二丁目東南把角處的臼并斷截所株式會社請教了一位老住戶,才知道幾年前這里調整了街區,現在用的是新街名,原新小川町二丁目還要往北走,距離這里大約二百公尺左右。這位老住戶還取出他保存的早期這一帶的明細街區圖,給我們指點了原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的位置。從圖上看,原新小川町二丁目那一小片街區標為8號的一共有三處地方,我們一一記了下來。這次訪問雖然沒有找到原址,但是有進展。
第三天,11月16日,我按照從老街區圖上了解到的情況,在另一位留學生的陪同下,終于找到了《民報》當年所在的街區。這里現在已改稱新小川町五丁目。街區南面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街道,出東口往南不到半里路,就是附近的交通中心飯田橋。往東跨過隆慶橋可以去小石川。西口是一個十字路口,有一條南北向的小街和它相交,經十字路口南行100米左右,有一處一畝地大小的街區公園,牌子上寫的是新小川公園,再往南走就是前兩天去過的新小川町二丁目了。回到當年《民報》所在的舊二丁目,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發現這里的街道不寬,樓房不高,建筑較陳舊,沿街的房子多數為兩三層樓的小商店、小作坊,也有一些住戶。作坊中以印刷業居多。在從東到西不到100米距離的街面上,就有東協制版社、片貝印刷株式會社、青柳裝訂社、博文印刷機械社、精美印刷株式會社、泰馬制版社、富田印刷機械研究所等十幾家中小規模的印刷廠店。西口的那條南北街上也有不少印刷店。看來這一帶已經形成了一個從機械制造、制版、印刷到裝訂互相配套的小小的印刷業中心了。除印刷廠店外,這條小街上還有不少其他行業的小商店,各式餐館也不少,路南有一家門面比較大的中華鳳園料理,西行穿過十字路口的路北,有一家門面不大的中國飯店。說明這一帶還有不少華僑定居。
找到了原新小川町二丁目的街區以后,需要進一步落實8番地的位置,這是確定《民報》舊址的關鍵。1980年劉大年同志訪日時,曾到這里來看過,他在介紹尋訪經過時寫道:
《民報》舊址:新小川町二丁目街道東西行。8號在路角,離街道東口約七十步。門面不寬,三層樓房。一樓入口處刻著醒目的字跡“仲俁齒科”(即仲俁牙科醫院),因非交通要道,來往車輛較少。但街道西口往北一拐,另有一個8號,建筑物比較寬敞。兩處相距約二百步,方位也不同。《民報》舊址是哪個8號,現在無法確定。(12)
因為相距二百步方向又不同的一片街區內有兩個8號,難以確指,他曾專門寫信給曾在民報社住過的黃興之子黃一歐先生求教,信剛剛發出,就收到了黃去世的訃告。此事遂成懸案。
上引劉文有兩點值得商榷:一是說舊二丁目有兩個8號。實際上是三個,不是兩個。二是把路南的刻有“仲俁齒科”字樣的那個8號,當成舊二丁目的一個8號。實際上路南屬于另一個街區(現屬三丁目),不宜與舊二丁目的8號相淆。根據前述老住戶提供的舊街區圖,我在現場作了仔細勘察,發現舊二丁目的8號有以下三處:(1)東口路北把角處,現在是一座高層建筑,為伊藤印刷所所在地;(2)西口路北把角處,現在是專賣和式飲食的千都世壽司店;(3)西口往北走幾十步路東靠近雙和印刷所的一座四層樓房,現在是一家不大的百貨食品店。后一處就是劉文所說的“街道西口往北一拐”的那一個8號了。從地理位置看,第一處面臨飯田橋到池袋的南北通衢,不夠隱蔽,第三處又稍嫌局促和偏僻,比較起來,似乎以第二處的位置為最好。這里現在是一座和式的兩層樓房,位于舊二丁目西口小十字路口的東北角,比第一處隱蔽,比第三處方便,估計很可能就是當年《民報》的社址。當然,這只能是一種推測。為什么一個街區內會有三個位置不同的8號呢?問了一些人,都說不清楚。我猜想,也許是由于房產兼并后造成的。房子被兼并后,原號碼就為兼并者的號碼所取代,因此才會出現有的房號消失了,有的又多了起來的現象。是否如此,已經難以查考了。同樣,由于當時人并沒有對《民報》社址的確切位置作過記錄,唯一活到20世紀80年代的見證人黃一歐又已去世,《民報》的確切位置,恐怕已難以落實了,但它就在這片街區和街區南端的這條東西不過100米的小街上,則是無可置疑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民報》所在的這一帶街區受到過轟炸,舊建筑多數無存,現在的沿街房子大部分都是新蓋起來的。街區的風貌,據當年住在附近的老住戶的回憶是,“商店、作坊都很少,而且住戶較多。住戶大都是學校的教師和政府機關的公務人員,是一處極為恬靜的所在。……當年這一帶還有許多小岔路。每條小岔路中必有井,并栽種著楊樹或柳樹”(13)。寫這段回憶文字的是東京大學教授佐伯有一先生的母親伊勢老太太,她當年在東五軒町住家,與《民報》所在的新小川町毗鄰,距離不過200多米。所記的是當年《民報》附近街區的情景。經過了多半個世紀以后,現在這一帶的外觀稍有改變,楊樹柳樹和路中的井沒有了,商店、作坊多了,但整個街區的風貌沒有太大變化。給人的印象,這里仍然是一片樓房不多,不太繁華的以中下層居民為主的舊式街區。
當年住在這一帶的除了學校的教師和政府機關的公務人員之外,還有不少清國留學生。這是因為附近有兩所專門招收中國學生的學校,一是設在和《民報》只有一街之隔的東京高等大同學校,這是梁啟超創辦的,鄭貫公、馮自由、蔡松坡、范源濂等均曾在這里就讀。這所學校開設在東五軒町,從民報社往西走不遠,再往北一拐就到了,距離只有200多米;一是和《民報》只隔兩條小街的弘文學院,這所學院設在東五軒町西邊和它相平行的西五軒町,是專為中國留學生開設的預備學校,魯迅、許壽裳等均曾在這里就讀,離《民報》只有五六分鐘的路程;此外,從民報社往西,沿神田川或早稻田通到早稻田大學,往南,沿外崛通經飯田橋到法政大學,都只有兩三站電車路的距離,步行的話,10~20分鐘就能到。為準備進入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的中國留學生提供預備教育的振武學校和成城學校,也在《民報》附近,和《民報》同屬舊牛込區。說明這一帶和東面的神田、小石川、本鄉和南面的赤坂、四谷一樣,都是中國留日學生比較密集的地方。
《民報》舊址的建筑已經被更新了,原來的模樣缺乏文字和圖片資料,難以考察,只知道它是一座兩層的小樓,內部的格局和設備是和式的。樓下主要是會客室和編輯部,樓上則是同盟會的總部,樓上樓下都有住房,《民報》的主要編輯一般不住在這里。同盟會的不少骨干“都在報社里共同生活”。(14)同情中國革命的日本友人宮崎寅藏還特地讓他的妻子津知和妻姐前田卓子住進報社,照顧編輯部每人的起居。(15)這里還曾經留住過越南的革命志士龐希和接待過俄國的民粹黨人彼爾斯特基的來訪。(16)除編輯《民報》外,還曾一度充當過《洞庭波》雜志的編輯部和《復報》的代派機關。
《民報》一共出版了26期,最后兩期的情況不詳,前24期的社址一直在這里,時間是1905—1908年。在此期內,和《民報》的這個社址有過來往的人物不勝僂指,值得提起的是孫中山、黃興、宋教仁和章太炎。
孫中山第一次到東京是1897年,住過麴町區的平河町五丁目三十番地和早稻田鶴卷町的四十番地,這時《民報》還沒創刊。第二次到東京是1905年,先是住在新宿番眾町宮崎寅藏家。同盟會成立前后,遷住牛込區的筑土八蟠町二十一番地,這時《民報》剛剛出版。從那時起到1907年,他曾多次往來于歐、美、南洋和日本等地,每次來日本都以高野長雄的化名在這里下榻。筑土八幡町現在劃歸新宿區管轄,離民報社很近。11月15日我第一次踏勘《民報》社址時,曾和蕭素翠小姐一道專程去尋訪過。以后又多次利用早晚空閑的時間,在《民報》舊址和這一帶散步。筑土八幡町以當地有一座筑土八幡神社而得名,這一片街區東面的街道較寬,北面的較窄,而且還有一點坡度。這個町的二十一番地就在北面這條街路南的位置上。1980年劉大年同志訪日時,曾到這里來過,并作過如下的描述:“筑土八幡町二十一號在側面大道西口路南,后墻緊靠神社高地。三層樓小樓房,第一層分成兩個門面。一個叫光雅寫真制版株式會社,另一個看樣子像住宅。往東隔三個門,一座日本式小房,招牌上寫旅館筑土。”(17)根據是什么?沒有說。我們在現場所見的筑土八幡町二十一番地卻不是這個樣子。從外觀看,它是一座西式兩層小樓,臨街而筑,坐南朝北,當中只有一個門,因為路面有坡度,門前還有東西向的一段臺階。這里現在是潼沢公寓所在地,門前還掛有一家書道研究所即書道教室和兒童習字教室的招牌。戶主人叫潼沢芳云。由于前幾年這一帶的地籍有所調整,這里現在的門牌是筑土八幡町16號,主人為使只知道舊門牌的來訪者不致撲空,特地在市政部門新釘掛的搪瓷門牌上面添掛了一塊相當大的自制木牌,用毛筆寫有“潼沢芳云筑土八幡町21番地”等字樣,表示這才是這里原來的門牌號碼。兩處舊址,何者為是?因為沒有官方的檔案為佐證,難以判斷。我們的傾向是后者。這里和民報社的舊址只有300多米的距離,從原新小川町二丁目8番地出發,南行到現在的新小川町二丁目,再西行一小段距離,就到了。步行只需要五六分鐘時間。孫中山在這里居住期間,《民報》諸子經常到這里來向孫中山求教。馮自由的《革命逸史》中還記有一段章太炎在這一帶迷路的故事:“章與胡漢民、汪精衛諸人每日恒至孫宅敘談。以好學深思之故,來往數月,仍不識道路。有一次只身獨行返報社,竟誤投日人家宅,經民報社派人四索,始覓得之。”(18)幾百步的距離,居然還會迷路,足見這位筆下生風,令人神往的政論家在生活上是多么的不經心。這一期間,孫中山也經常去《民報》看望大家。宋教仁的日記中就保留有這方面的記錄:“四時,至《民報》社……談次,始知孫逸仙已回東,今日當來社云。未幾,孫逸仙果來,言此次自歐洲而新加坡,而香港,始來東者。說良久,遂留晚餐。”(19)“十一時;至《民報》社,晤得孫逸仙,到東才二三日者也。”(20)
黃興從《民報》籌備出版到1908年被迫停刊這一段時間,曾多次往來日本和香港等地。在日本期間他對《民報》出版事一直很關心。把《二十世紀之支那》改為《民報》就出于他的倡議。1906年12月2日錦輝館召開的《民報》創刊周年紀念會,也是他主持的。1906年以前,黃興在東京的住處是牛込區的若宮町27番地(21)。1906年9月11日從南洋回到東京后才賃居牛込區東五軒町49番地。這個地方,據前面提到的伊勢老太太的回憶,是她的鄰居林谷家。(22)據黃興之子黃一歐的回憶是林館,(23)唯獨宋教仁記為“伊勢屋”,并有“室在樓上,甚廣大”之類的描寫。(24)林谷、林館音相近,顯然是一個地方的兩種稱謂。伊勢屋云云,恐怕是因為周圍有幾處伊勢家的房子的緣故吧。黃興的這一住處離《民報》只有100多米,離孫中山的寓所筑土八幡町21番地也很近,因此,他在1907年2月去香港準備武裝起義以前的這一段時期內,經常去《民報》會晤同志聯系工作。這一時期的宋教仁日記中就有“至《民報》社,訪黃慶午”的記載。(25)黃興不在日本時,黃一歐也曾在《民報》寄住。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和《民報》這一故址往來的密切。
宋教仁是1904年底到東京的,最早的住處在麴町的小金樓。《民報》創刊初期,他擔任該報的業務干事,和擔任發行人的張繼等人一道,都住在新小川町二丁目8番地的民報社內。《宋教仁日記》曾記有他這一時期在民報社內受到日本警方監視的情況:“是日,日政府派有巡查三人守《民報》社,云因載澤來東,防掣革命黨甚嚴密,故出此手段。并言余等出門,亦尾之于后云。……未正,至神樂坂勸工場購諸小間物,一巡查果隨余后。申初回,彼亦隨來。是日余遂不出門矣。”(26)“是日,警察終日守《民報》社,余未外出。”(27)前一條日記中提到的神樂坂,是《民報》附近的一條商業街,位于新小川町之南,從民報社步行到那里只要六七分鐘,是《民報》工作人員經常去的地方。日本的街道,凡帶有坂字的,都有坡度,神樂坂也是這樣,這是一條西北東南走向的小街,西北高東南低,路面不寬,但鋪面眾多,極為繁華。這條街上當年有一家鳳樂園餐館,是孫中山和黃興第一次會面的地方。《民報》諸子也經常在這里宴客和小酌。《宋教仁日記》1907年3月8日、4月21日、5月2日等條就有在這里和《民報》同人便酌的記載。因為這一帶離我所住的小石川后樂賓館不遠,訪日期間經常利用晨晚飯后的間隙到這里散步,當年的鳳樂園餐館已經不見了,但街上的其他餐館仍然很多,其中還有不少中華料理,印象中這是一條保留了濃郁的日本特色的商業小街。《宋教仁日記》中提到的巡查和警察是從附近的牛込區警察署派出來的,這個警察署現在還在,只是把區字去掉了,改稱牛込警察署,位置在民報社西邊一點的大久保通上。后來執行封禁《民報》命令和對章太炎實行傳訊的,就是這個警察署。我們去看了一下,從《民報》到那里,相距只有兩里多路。宋教仁在《民報》住宿的這一段時期,還在法政大學選修經濟、民法等課程。法政大學在麴町區的富士見町,從民報社經神樂坂步行到那里只需要十來分鐘。1906年2月,他轉學早稻田大學的留學生部預科,為了上學方便,在早稻田大學附近的豐多郡下戶家找了一處房子,這一年年底又一度搬到新宿番眾町宮崎寅藏家暫住,在此期間,他經常去《民報》送稿、會見同志、處理有關校對出版發行等事宜。這一時期《宋教仁日記》上類似“至《民報》社”“又至《民報》社”的記載,就不下五十余處之多。從日記上還可以看出,他經常在《民報》進餐、留宿。1907年2月,黃興離開東京去香港籌備武裝起義,宋教仁為了就近照顧《民報》和同盟會的工作,搬進了前面提到的黃興在東五軒町49番地的那一處房子。搬進的日期是1907年2月17日,這一天的《日記》上對這件事作了如下記載:“擬今日移居于黃慶午寓處。午餐訖,清檢行李。四時,遂辭宮崎氏及夫人。五時至慶午寓。其處名伊勢屋,與《民報》社甚相近。……余既入,安置行李,良久訖。復至《民報》社,時慶午已清檢行李將起行矣,乃以一切要物交余。”新寓離《民報》實在太近,因此他幾乎天天都要從這里往返報社處理各項事宜。前兩天,還在日記上記上一筆,第三天起,就不記了。這一天的日記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九時,至《民報》社。是后每日晨午晚必往,不記也。”(28)以后這一類活動就不再見于日記,直到1907年5月5日他離日回國。
“辛亥革命”時期章太炎曾經3次到東京。前兩次一在1899年,一在1902年,先后住過小石川區表町百九番地錢洵家、牛込區元神町65番地朱菱濱家和牛込區原町71番地靜思館;第三次是1906年,這一次是在他因《蘇報》案被捕入獄釋出后,由孫中山派人專程去上海接來的。到達東京的初期,在新宿宮崎寅藏家附近暫住。接任《民報》總編輯后,才搬進民報社,時間大約在1906年的9月中旬。此后一年,章太炎一直工作和生活在這里。由他擔任社長的國學振起社,也設在這里。魯迅兄弟、許壽裳和錢玄同等人從章太炎學文字學,就在這個時期。當時,魯迅等人住在本鄉區,先是在湯島町二丁目的伏見館,后是在東竹軒町的中越館,這兩處坐電車去民報社附近的飯田橋都只有三站路,步行走直徑,只需要十來二十分鐘。他們幾個人每次去,都圍坐在民報社樓上一間八張日本席的房間里,聽章太炎宣講。1907年9月至1908年4月這一段時間,章太炎曾一度搬出民報社,先后住進小石川久堅町六丁目27番地和麴町區坂田町六丁目21番地。這兩處同時也是國學振起社和劉師培夫婦主辦的《天義報》的社址。1908年4月以后,才又搬回民報社,直到1908年10月《民報》被迫停刊。
其他如朱執信、廖仲愷、湯增璧、汪東、劉師培等人,也都和《民報》的這一社址有過緊密的聯系。《民報》出版期間,廖仲愷和何香凝一家先是住在神田,后來搬到大久保,后一住處離《民報》和早稻田大學都較近,廖仲愷經常往來報社和早大之間,兼顧學業和革命宣傳工作,直到他1907年銜命回國。
《民報》設在新小川町二丁目8番地的這個社址,只進行對外聯系和編輯撰稿方面的活動,沒有自設印刷廠。《民報》的印刷,主要由設在神田區中猿樂町四番地的秀光印刷社承擔。《宋教仁日記》中經常有“至秀光舍,催其速印《民報》也”“至秀光舍,送交《民報》原稿也”等之類的記載。這家秀光印刷社由日本人藤澤牧吉開設,能夠承辦鉛印石印照相制版等各項業務,1908年以前用瓦斯機器印刷,1908年以后改用電動印刷機印刷,是當時日本設備較好的印刷廠之一。《民報》除第15期一度由丸利印刷合資會社承印外,其余各期都由秀光社承印。丸利印刷合資會社的社址也在神田區。當時的新小川町一帶可能沒有現在這么多的印刷廠,否則就不會舍近求遠了。《民報》的發行所設在豐多郡內藤新宿字番集町34番地,那里是日本友人宮崎寅藏的寓所,現屬新宿區,離新小川町的民報社較遠,但只掛了一個招牌,是為了對付日本人的,大量的發行工作還是在新小川町的民報社內進行。
11月24日至27日我應邀參加在上智大學召開的國際新聞教育討論會,會議期間由東道主安排住進了千代田區市谷驛附近的私學會館,這里位于《民報》舊址之南,離那里只有兩站電車的距離,借此機會,我又利用會前會后的時間踏勘了附近的幾處中國人辦報的舊址。從私學會館出發,往南步行約一站路,就是麴町的臥龍館,這里是宋教仁、田桐、陳天華等人主辦的《二十世紀之支那》的舊址,當年的地名是麴町區飯田町三丁目1番地。往北從政法大學和靖國神社之間穿過,步行不到一站路,就是秦力山、王寵惠等人辦的《國民報》和愍生等主編的《江西》的舊址,當年的地名一個是麴町區飯田町的六丁目24番地,一個是同一個區和町的五丁目11番地。麴町區已經撤銷,飯田町的地籍也有變化,它們的舊址是根據事先查閱的舊街區圖判定的。從那里再往北走幾步路,就是趙世鈺主編,于右任、張季鸞等人經常撰稿的《夏聲》,當年的地名是小石川區第六天町40番地,現在這一片地區已劃歸文京區管轄。從私學會館沿外崛東北行不遠,穿過新見附橋和外崛通上的小街往西走,大約100多米,就到了一片稍有點坡度,南高北低的市谷左內坂町,那里的34番地,是當年吳永珊創辦《四川》雜志的舊址。吳永珊是吳玉章青年時代的名字,他在《從甲午戰爭前后到辛亥革命前后的回憶》一文中提到的“我特地給《四川》雜志社租了一處比較寬大的房子,它后來不僅用作了出版機關,也用作了革命機關”。(29)指的就是這里。從市谷左內坂町向西南方向步行100多米,就到了市谷加賀町,這里的一丁目12番地是劉成禺等主辦的《湖北學生界》的舊址。這一帶和市谷左內坂町一樣,屬于丘陵地形,西南高,東北低。附近有一片小綠地,現為加賀町公園。這里歷來是印刷業比較集中的地區。當年曾經承印《二十世紀之支那》的秀英印刷社就設在這里。現在,這一帶仍有很多規模較大的印刷廠,著名的大日本印刷廠就在這個町的東南角。從布谷加賀町西北行經外苑東通、早稻田通步行二十幾分鐘,就到了原牛込區的喜久井町,這個町的20番地,是雷奮、楊蔭杭等人主辦的《譯書匯編》的舊址。由此西行不遠,就是劉青霞、燕斌等主辦的《中國新女界雜志》的舊址牛込區馬場下町20番地。這兩處地址離早稻田大學很近,一在校區的南邊,一在校區的西邊,和校區相距都只有一里多路。以上這些刊物的舊址分布在《民報》舊址的南、西、東三個方面,它們和《民報》舊址的距離,近的如《國民報》《江西》,不過咫尺之遙,遠的如《譯書匯編》《中國新女界雜志》,坐地鐵也只有兩三站路。它們以眾星拱月之勢,圍繞著《民報》,形成了中國人在東京從事辦報活動的又一個中心。
和它的東邊舊神田區的那一片比較起來,以《民報》為首的這一片,也有類似的特點,即:(1)附近的學校較多,留學生比較密集;(2)職業革命家們往來比較頻繁;(3)印刷業相對比較集中。這些已成為中國人辦報活動比較集中地區的共同特點了。
訪日一個月,看到了一些舊報資料,尋訪了一些報社舊址,得到了一些感性知識,收獲是不少的,但畢竟過于倉促了,還來不及作深入的研究。中日兩國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歷史悠久。兩國新聞事業、新聞工作者和新聞學者之間的交流,源遠流長。近代早期的中國報紙,曾經填補過日本新聞事業的空白,給日本新聞工作者提供過借鑒,日本的新聞事業和新聞研究活動,也曾經給中國以重大影響。留日學生曾經對中國新聞事業的發展起過重要作用,他們當中的佼佼者如邵力子、黃遠生、林白水、邵飄萍、張季鸞、胡政之、俞頌華、何云等,對中國新聞事業所作的貢獻,是眾所周知的。中國人在日本辦過報,日本人也在中國辦過報。當然,這兩類報紙的性質、目的、效果并不相同。我想說明的只是這樣一點,即中日兩國新聞事業、新聞學和新聞工作者互相交流交往的歷史,是兩國新聞史研究中十分值得重視的一個課題,在這個領域內是大有文章可作的。
(原載1989年《新聞研究資料》第47輯)
(1) 章宗祥:《日本游學指南》,28頁,廣州,嶺南報館,1901。
(2) 19世紀末曾被稱為唐人街或南京町,見《清議報》第71期、72期告白。
(3) 劉大年的《赤門談史錄》誤作五十二番地。
(4) 明治三十二年六月十七日神奈縣知事淺崗須則上外務大臣報告,見日本外務省檔案《各國內政關系雜纂》支那部《革命黨關系》甲秘,113號機密授1390號。
(5) 1901年3月11日(光緒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一日)出版的《清議報》第72期上刊有該報遷居告白如下:“敬啟者:本館于中歷辛丑元月初五日遷往山下町(又名南京町)152番地,此后各處書信電信新聞紙等,請向新遷地步惠寄,不致誤。”辛丑元月初五日即公元1901年2月23日。
(6) 阿英:《晚清文藝報刊述略》13頁謂《新小說》在東京出版,誤。
(7) 通是日本對大街的習慣稱呼。
(8) 馮自由:《革命逸史(第四集)》,104~105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
(9) 魯迅:《朝花夕拾·藤野先生》,見《魯迅全集》,二卷,271頁。
(10) 見《宋教仁日記》1905年8月30日條。
(11) 見實藤惠秀《中國人日本留學史》61頁。
(12) 劉大年:《赤門談史錄》,1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3) 劉大年:《赤門談史錄》154~15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4) 宮崎寅藏:《三十三年之夢》,282頁,臺北,水牛出版社,1984。
(15) 宮崎寅藏:《三十三年之夢》,310頁及《湖南文史資料》,第10輯40頁所刊黃一歐《辛亥革命雜憶》一文。
(16) 見《宋教仁日記》1906年2月6日、2月9日條。
(17) 劉大年:《赤門談史錄》,1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8) 見《革命逸史》初集56頁。
(19) 見《宋數仁日記》1906年5月21日條。
(20) 見《宋教仁日記》1906年11月9日條。
(21) 這里后來成為章士釗的寓所。
(22) 劉大年:《赤門談史錄》,15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23)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義湖南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湖南文史資料選輯(第十輯)》,37頁,黃一歐文。
(24) 見《宋教仁日記》1907年2月17日條。
(25) 見《宋教仁日記》1906年2月15日條。
(26) 見《宋教仁日記》1906年2月15日條。
(27) 見《宋教仁日記》1906年2月16日條。
(28) 見《宋教仁日記》1907年2月19日條。
(29) 中共四川省委黨委委史工作委員會:《吳玉章文集》(下冊),999頁,重慶,重慶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