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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頌華先生二三事

湘文先生來信,談到今年是頌華先生誕生的90周年,我才想起,頌華先生離開我們已經36年了。俞頌華的名字,今天的青年人也許不完全知道,但在舊中國的新聞界,他卻是一個很有點口碑很受人尊敬的長者。在新聞史上,他是有一定地位的,他是不應該被忘卻的。

頌華先生從事新聞工作垂30年,擔任過《申報》《星洲日報》《光明報》《廣西日報》《大剛報》等多家報紙的總編輯、代理總編輯,《時事新報》的《學燈》《申報月刊》《申報周刊》以及《國訊》等刊物的主編,運筆如椽,言滿天下,畢生的業績,是非常豐富的。然而在他的一生中,最值得注意和最有影響的,我以為還是這樣幾件事,即:(1)主編五四時期的著名副刊《時事新報》的《學燈》;(2)受《晨報》和《時事新報》的聯合派遣,和瞿秋白、李仲武一道,擔任中國最早的駐蘇記者;(3)主編《申報月刊》《申報周刊》,和孫恩霖一道以記者名義訪問延安,成為西安事變后,進入陜北革命根據地進行采訪活動的少數幾個內地記者之一。

《學燈》是1918年3月4日創刊的,到1925年12月為止,先后換過近10個主編。頌華先生擔任主編的時期,是1919年4月26日至同年的9月中旬,大約五個月左右光景。9月中旬以后,他就忙于編輯張東蓀主辦的另一個刊物《解放與改造》,不久又應聘到海參崴工作去了。受研究系和張東蓀的影響,《學燈》這個副刊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色彩比較濃厚,而且越到后來,越熱衷于空談,辦得也越來越沉悶,越來越脫離實際,可以說是每況愈下。然而頌華先生主編的那一段時期,卻是它比較風光的一段時期。在頌華先生的主持下。這個副刊辦得還是很有生氣的。擔任主編后的第三天,他就在刊物上發起有關“社會主義”的征文。一個多月以后又刊出啟事,宣布“本欄特別歡迎關于(一)社會問題,(二)勞動問題,(三)產業組合,(四)婦女問題,以及關于其他社會改良諸問題之著作與譯稿”(1919年6月17日《學燈啟事》)。不少研究和探索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如河上肇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社會主義之進化》《馬克思社會主義理論的體系》等著作的譯文,和劉南垓的《社會黨之泰斗馬格斯之學說》等,就都是在他主編的這一時期發表的。這一時期的《學燈》上還刊載了李大釗、楊昌濟、陳望道等人所寫的有關政治、倫理、教育和語言學方面的文章。他自己也為《學燈》寫作了近40篇評論和時事短評。對方興未艾的新文化運動,這一時期的《學燈》是極力支持的。有關新文化運動的書刊介紹,幾乎每期都有。另外,它還為新文學的創作提供園地。郭沫若最早的兩首新詩《抱和兒浴博多灣中》《鷺鶿》,張聞天的處女作《夢》,以及葉圣陶等一些“五四”作家的早期作品,就都是在他擔任主編時期的《學燈》上發表的。郭沫若第一次“詩的創作爆發期”,就是在這一時期的《學燈》上開其端緒的。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和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進一步開展,這一時期的《學燈》和它的主編頌華先生,是有功勞的。當然,當時的頌華先生對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還缺乏認識,在有些問題上,例如在有關五四運動期間學生罷課復課的問題上,也說過一些錯話,這些都應該從他的思想和歷史的局限上,去尋找原因,加以說明,是不必苛求于前人的。

訪問蘇俄擔任駐蘇記者的那一次,是和瞿秋白一塊去的,同行的還有一個李仲武,他們是作為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聯合派出的駐外記者,到蘇俄去的。發起這次派遣活動的是和這兩個報紙都有密切聯系的梁啟超,他剛剛從歐洲訪問歸來,深感有必要向國外派駐記者,了解國外情況,擴大報紙的影響。在經濟上負責為兩報籌措這次派遣費用的,則是與研究系有密切來往的財閥張嘉璈。當時,中蘇還沒有正式建交,道路阻長,交通困難,他們一行1920年10月16日從北京出發后,走了三個多月才到達莫斯科。途中他們曾經對抵蘇后的活動作過大致的分工,瞿秋白在《餓鄉紀程》一書中,對此有過以下的一段記載:“途中……和頌華商量調查俄羅斯的方法。新聞記者的責任,照實說來,我是無能力的;頌華說:‘我們此行,本是無牛則賴犬耕,盡我們自己的力量罷了。’……我與頌華說,請他負通信事務指導的責任,我當竭力幫助;——成敗不問,盡力而已。我個人呢,定了一勉力為有系統的理論事實雙方研究的目的。研究共產主義,俄共產黨,俄羅斯文化。”(見《瞿秋白文集》第一卷第55頁)這是因為三個人當中,當時只有頌華先生一個人曾經在報紙工作過,相對地說來,對新聞業務比較熟悉的緣故。也正因為這樣,訪蘇初期,以兩報駐蘇記者名義共同發回國內的那幾十條新聞專電,估計很大一部分是出于頌華先生的手筆。通訊是署名的,因此誰寫的比較容易查考。除了幾篇和瞿秋白,以及和瞿秋白、李仲武合寫的通訊外,頌華先生單獨署名寫作的旅俄通訊,至少有以下五篇:《與二個俄國人的談話》(刊1921年6月20日至22日北京《晨報》)、《旅俄之感想與見聞》(刊1921年7月9日至9月5日北京《晨報》)、《俄國旅程瑣記》(刊1921年8月22日至29日上海《時事新報》及1921年9月6日至9月15日北京《晨報》),以及《勞農俄國之觀察》《俄國之再造問題》等。這些新聞和通訊都對革命后俄國國內各方面的情況作了如實的報道,后來被輯入《晨報》編印的《赤俄見聞記》一書,在讀者中廣為流傳。在訪蘇期間,頌華先生還見過列寧和莫洛托夫,參觀過克里姆林宮,是曾經見過列寧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中國新聞記者之一。頌華先生不通俄語,只能用日語、英語和別人交談,他的許多采訪活動,是在俄文專修科畢業、精通俄羅斯語文的瞿秋白和李仲武兩人的協助下進行的。在莫斯科只待了3個月左右,頌華先生就經波蘭轉往德國,改任兩報駐德國的特派記者,蘇俄方面的采訪任務,就留給瞿秋白、李仲武兩人去完成了。由于在蘇逗留的時間不長,留下的通訊報道相對地說來不如瞿秋白那么多,近30年來談早期新聞記者訪蘇活動的,只注意于瞿秋白一個人,頌華先生的名字因而不彰,這是不公平的。實際上,他在訪蘇期間所作的有關蘇俄情況的報道,在幫助中國人民加深對“十月革命”的了解和粉碎帝國主義宣傳機器對第一個蘇維埃政權和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誹謗和誣蔑等方面,是有很大貢獻的。作為中國報紙派往蘇俄采訪的第一批記者中的一個,他的名字是應該載入史冊永遠銘記的。

寫到這里,想到有必要代俞師母訂正一個記憶上的失誤。事情發生在新近在上海出版的《報刊文摘》上。這個文摘在一篇介紹老報人的文章中,提到頌華先生的名字,下注:“筆名澹廬。”隨后不久又刊出了署名“俞頌華夫人錢梅先”的更正函。聲明“頌華從未用過任何筆名。”由于是俞師母親自出面,所起的影響是很大的,不少人因此以為澹廬和俞頌華不是一個人。其實,這回倒是俞師母失記了。頌華先生原名垚,平生寫文章只署頌華或俞頌華,很少用筆名,是事實。但他早年使用過澹廬這一筆名也是事實。擔任《學燈》主編的時候,頌華先生使用的就是澹廬這一名字。他為《學燈》所寫的近40篇文章中,署名澹廬的33篇,署名俞澹廬的一篇,只有另外5篇署名頌華。同時期他為《解放與改造》所寫的《社會主義的特質與趨向》一文,也署名澹廬。奉派赴蘇訪問期間,也用過澹廬這一名字。刊于1920年11月27日北京《晨報》和同年11月29日上海《時事新報》上的那則兩報聯合派出駐外記者的啟事(《新聞學論集》第5輯所刊藍鴻文的《記者類型小考》和《新聞研究資料》總第7輯所刊同一作者的《瞿秋白赴蘇俄采訪文章中的幾個史實》等兩篇文章,均引有這則啟事的全文),提到頌華先生時,用的就是俞澹廬這一名字。他從蘇俄發回的幾篇通訊中,有一些就署名澹。可見澹廬即俞頌華,前者為后者早年使用過的筆名,這一點,應該說是沒有疑義的。

頌華先生參加《申報》工作擔任《申報月刊》(1936年1月起改為《申報周刊》)的主編,是出于黃炎培的介紹。時間在1932年7月至1937年底。在他的主持下,這個《申報》的附屬刊物,連載了翁照垣的《淞滬血戰回憶錄》,出版了紀念“九一八”特輯,發表了許多聲援綏遠抗戰的文章,在輿論上給抗日愛國運動以很大的支持。此外,他還積極提供版面刊登魯迅、茅盾、巴金等人的文章,使《申報月刊》成為黎烈文主編的《自由談》以外的又一個進步的文化陣地。值得提一下的是這一時期他和魯迅的交往。魯迅應他的邀請為《申報月刊》寫稿,起始于1933年的6月,持續達一年之久,先后在這個刊物上發表了《關于女人》《真假堂吉訶德》《偶成》《漫與》《世故三昧》《謠言世家》《搗鬼心傳》等14篇雜文,全部用的是洛文這一筆名。魯迅在1933年底寫給朋友的信中,曾經談到這一情況:“投稿于《自由談》久已不能,他處頗有函索者,但多別有作用,故不應。《申報月刊》上尚能發表,蓋當局對于出版者之交情,非對于我之寬典,但執筆之際,避實就虛,顧彼忌此,實在氣悶,早欲不作,而與編者是舊相識,情商理喻,遂至今尚必寫出少許。”(《魯迅書簡·致臺靜農》)其中所說的“舊相識”,指的就是頌華先生,他們是在五四時期就相稔的。《魯迅日記》1933年12月8日有“至新雅酒樓,應俞頌華、黃幼雄之邀,同席共九人”的記載,說明他們之間在當時的來往還是很密切的。主編《申報周刊》時期值得提起的另一件事,就是去延安采訪。時間是1937年4月9—25日,往返共16天;其中在延安逗留的時間為3天,同行的是《申報》的另一位記者孫恩霖。他們一行在到達西安的時候,受到了中共駐西安代表葉劍英同志的熱情歡迎,抵達延安后,受到了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徐特立等同志的親切接待。對毛澤東同志進行的一次采訪,從向晚一直持續到凌晨3點,聽取了毛澤東同志關于當前形勢和抗戰前途的分析,和對他們所提問題的回答、他們還利用機會拍攝了大量有關陜北革命根據地和革命領導人的照片。這次訪問的成果,見于《申報周刊》的有12張照片和由頌華先生執筆的長篇通訊《從上海到西安和陜北》。其中,以延安城門為背景的一張照片,是在《申報周刊》第2卷第12期(1937年5月9日出版)的封面上刊出的,城墻上的“和平統一”“團結御侮”和“停止內戰”等大字標語,赫然在目,是對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的形象化的宣傳。頌華先生所寫的那篇通訊,發表時被迫作了刪節,但仍保留了5 000多字,其中有關延安的部分約千余字,對他在陜北革命根據地的見聞,作了真實的反映。這一次的陜北之行,是一次秘密的采訪活動,雖然受到了很多限制,回來以后又不能盡言,但仍然給讀者透露了不少春天的消息,增強了全國人民抗戰必勝的信心,因此也是一次成功的采訪。它的時間在西安事變后不久,上距范長江的延安之行僅兩個多月,是內地報紙對陜北革命根據地進行的最早的幾次采訪活動之一,這在中國新聞史上也是很值得記述的。

頌華先生是一個非常正直,非常愛國,非常富于正義感的人。他沒有加入過任何黨派,但他并不是無所是非的。他對黨的事業的同情和支持,就表明了他的所是所非。他做了很多有利于黨的事,他是黨在民主革命時期的忠實朋友。

頌華先生畢生從事新聞事業,有很好的學識素養,有很好的職業道德,有為新聞事業奮斗至于“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那種獻身精神。為了辦好報紙,他不顧家,不顧自己的身體,剛過50,就已經老態龍鐘。晚年生活在國民黨統治區,體弱得不到足夠的營養,多病得不到很好的治療,貧病交困,“才54歲就過早地離開了我們,是很惋惜的”。

頌華先生晚年從事新聞教育工作,我忝列門墻,深受教益。他去世后,我曾經參加執紼,隨俞師母和湘文、彪文、思恩諸先生送葬到靈巖,深為這位德高望重的新聞界前輩和老師的早逝而悲痛。從那時到現在,36年過去了,對這位曾經為新聞事業作出過貢獻的老新聞工作者,我仍然十分景仰十分懷念。他將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

(原載1983年11月第22輯《新聞研究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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