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漢奇文集(增訂版)
- 方漢奇
- 25803字
- 2019-12-06 13:59:57
魯迅的報刊活動和他的辦報思想
一
魯迅是中國文化戰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他從進入文化戰線的第一天起,就以“發國人之內曜”(《河南·破惡聲論》)的“精神界之戰士”自居?!耙詮V大農民和一切被壓迫階級的代言人自居,替他們呼號,為他們請命”(許廣平:《魯迅回憶錄》第3頁)。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他自覺地遵奉“革命的前驅者”的將令,以“為著現在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者”為同志,心甘情愿地充當革命的馬前卒,用自己的筆為革命服務,成為杰出的革命輿論戰士。
魯迅不僅僅是杰出的文學家,也是杰出的報刊活動家。
魯迅的一生和報刊有著非常緊密的關系。報刊是他進行戰斗的主要陣地。他用他那只如椽的巨筆,在報刊這個陣地上,為革命造輿論,建立了不朽的戰斗的業績。魯迅在他的戰斗的一生中,曾經在103家報刊上發表過742篇文章,其中:日報15家,254篇。期刊78家,466篇。外文報刊9家,14篇。
在他光輝的一生中,魯迅先后參加過18種報刊的編輯工作。擔任過《莽原》《語絲》《國民新報副刊》《奔流》《北新》等刊物的主編;擔任過《新青年》《文學》(左聯刊物)的編委;指導過《未名》《波艇》《鼓浪》《譯文》和不少左聯刊物的編輯工作。熱情地支持《越鐸日報》《晨報副刊》《民報副刊》和一些革命的進步的報刊的編輯和出版。和不少進步的中外新聞工作者,如邵飄萍、鄒韜奮、斯諾、史沫特萊、山上正義等,都有親密的關系。
他密切關注著革命的和進步的報刊宣傳工作,魯迅博物館所存魯迅藏書中就有218種報刊,包括《政治生活》(中共北方區黨委機關報,1926年前后出版)、《布爾塞維克》(1932年在上海出版)、《做什么》(廣州區黨委機關報),《少年先鋒》(廣東團委機關刊物)、《向導》《人民周刊》等。后四種是在廣州的時候廣東區黨委通過畢磊送給他的。
作為革命的輿論戰士,魯迅進行戰斗的主要武器是他的雜文——一種輕捷、靈活、鋒利的報刊評論文體。他一生中寫作了近千篇雜文,在他的全部作品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光是雜文集就有16本之多。
雜文這種體裁并不是魯迅的發明,列寧就曾經把自己在報刊上發表的許多論戰性的評論文章稱為雜文。在中國,雜文或稱雜感,戊戌時期即已見于報刊。五四運動以后運用得更為普遍?!缎虑嗄辍返摹半S感錄”,《湘江評論》上的“放言”,《政治周報》上的“反攻”,《向導》《中國青年》上的“寸鐵”,即是。魯迅是這一戰斗的報刊文體的集大成者,是雜文藝術的大師。
魯迅的雜文有一些是有文學色彩的,近于抒情的散文,如《野草》上的《秋夜》《臘葉》《華蓋集》上的《長城》及《準風月談》上的《夜頌》等。但多數的雜文實際上就是今天所說的“小評論”或“短評”。魯迅自己也經常把他寫的雜文稱為“短評”。他在1932年自編的《魯迅譯著書目》、1935年所寫的《自傳》中,都把已出版的那些雜文集子稱為“短評集”,如“《熱風》1918年至1924年的短評”“《華蓋集》短評集之二”“《二心集》短評集之四”,等等。在一些文章中,魯迅還自稱他“常常寫些短評”(《花邊文學·序言》),稱他的雜文為“我的短評”(《三閑集·我的態度氣量和年紀》)。魯迅的不少短評,都是緊密配合當時的現實斗爭的。其中如《無花的薔薇之二》,是對段祺瑞政府屠殺革命群眾的罪行的聲討,作于“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即“三一八”慘案的當天。《偽自由書》《準風月談》中的一些短評,反映得更快,具有明顯的報刊評論的特點。
魯迅的雜文具有多種形式。
有的近似于今天報刊上的通訊。如《再談香港》(1927年9月29日作于港滬船上,刊《語絲》,后收入《而已集》)以第一人稱記船過香港時受海關檢查的詳細情況。揭露了港英當局及“英屬同胞”以檢查為名對旅客進行訛詐和刁難的種種情景。實際上是一篇很生動的通訊。《阿金》(見《且介亭雜文》)記述了一個女工的遭遇。《看肖和“看肖的人們”記》(見《南腔北調集》)記述了蕭伯納在上海逗留期間的言行和社會上各階層的人對肖的評論和反映,都近似于人物通訊。此外,《蕭伯納在上海》是把“當天報刊的捧與罵,冷與熱,把各方態度的文章剪輯下來”,“連夜編輯出來的”(許廣平《魯迅回憶錄》第125~126頁),類似綜合報道;《上海通信》(刊《語絲》是1926年8月底從上海寫給北京友人的一封信)、《述香港恭祝圣誕》(刊《語絲》,是1927年11月托名華約瑟寫給《語絲》編者的一封信)采用了通訊的體裁;《馬上日記》(刊1926年7月5—12日《世界日報》)采用了日記的形式,都有通訊的味道。特別是《馬上日記》有情節,有人物活動,有人物對話,寫出了北洋軍閥統治下的北京的形形色色,其中有軍閥的跋扈,有帝國主義分子和高等華人的驕橫,有資產階級賣野人頭的商業廣告,有小市民們的麻木不仁。和民初黃遠生的《新聞日記》一樣,都可以算是廣義的通訊。在形式的多種多樣,語言的生動活潑,反映的及時迅速等方面,魯迅的這些“通訊”都是很值得學習的。
魯迅就是這樣運用雜文這一武器,為革命造輿論和在報刊上進行戰斗的。為了戰斗,魯迅放棄了搞長篇小說,搞大部頭文學史的計劃,他不顧敵人們的攻擊、誘惑和好心的朋友們的勸告,不要諾貝爾獎獎金,堅持用雜文這一便于短兵相接的匕首和投槍,在百年魔怪舞翩躚的舊中國,對于一切有害的舊事物,給以猛烈的抗爭和鋒利的襲擊?!笆共皇菛|西之流縮頭”(《且二·徐懋庸作〈打雜集〉序》),“使麒麟皮下露出馬腳”(《華續·我還不能“帶住”》)。他的雜文反映了“中國的大眾靈魂”(《準風月談·后記》),是中國人民的寶貴精神財富,是無產階級新聞戰士的學習的典范。
魯迅的報刊活動大體上可以分成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學生時代到1917年)
1899年魯迅在南京礦路學堂學習時,開始接觸到《時務報》等維新派的報紙。同時給當時在上海出版的《游戲報》投過稿,名列該報征詩贈獎名單的前10名(1899年12月19日),這是他和報刊發生關系的開始。由此,一直到1936年他去世,始終沒有間斷過和報刊的關系。這一年他才18歲。
魯迅在日本留學期間,正是資產階級革命派的報刊宣傳活動非?;钴S的時期,各省的留日學生都辦有鼓吹民主革命的專門刊物。年青的魯迅參加了光復會,積極為資產階級革命派的報刊寫稿,開始了“我以我血薦軒轅”的戰斗歷程。
早在1903年,魯迅就在許壽裳主編的《浙江潮》上發表了《斯巴達之魂》《中國地質略論》等文藝作品和科學論文。以非凡的熱情,歌頌了反抗外族侵略的愛國主義思想。特別對老沙皇的侵略野心及1884年以來沙俄特務在中國內地的活動,提出了警告,指出:“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險,可容外族之贊嘆,不容外族之覬覦者也。”(《中國地質略論》)
1907年魯迅從仙臺醫學專門學校退學到東京,決定從事文字宣傳工作,用進步的輿論來改變“國民”的“精神”。他和幾個朋友一道籌備在東京出版一份綜合性的刊物,定名為《新生》。“但最先就隱去了若干擔當文字的人,接著又逃走了資本”,剩下了不名一文的三個人,沒有成功。這是魯迅從事報刊活動的第一次嘗試。《新生》沒有問世,原來計劃要寫的一些文章,后來陸續在劉積學主編的《河南》雜志上發表。署名令飛、迅行。這些文章批判了資產階級改良派的維新變法,頌揚了拜倫、雪萊、裴多菲等“惡魔派詩人的精神”,表彰了他們在資本主義上升時期對反動的統治階級所進行的英勇的戰斗。對于裴多菲,正如20多年后魯迅在回憶這段往事時所分析的,主要宣揚他是一個“反抗俄皇的英雄”,以此來“鼓動青年戰士的心”,激發他們進行民族民主革命的“斗志”(《奔流》二卷5期編校后記)。
1909年魯迅回國,在杭州、紹興兩地任教,“還給日報之類做了些古文,自己不記得究竟是什么了”(《集外集·序言》)。1912年1月3日紹興光復后不久,他和宋紫佩、孫德卿、陳去病等人一道發起創辦了《越鐸日報》,陳任總編輯,宋任總經理,從陶成章的“北伐籌餉局”拿來了余款90余元作為開辦費。魯迅以黃棘的筆名為該報寫了《越鐸出世詞》,還幫助編輯們看稿,設計編排,擔任“西報要聞”一欄的編譯工作,從當時上海出版的《字林西報》等外文報刊上選譯重要國際新聞供該報刊用。這在當時的地方性報紙上是較為突出的。魯迅還建議在該報四版辟“稽山鏡水”專欄,發表三言兩語的短文,勇敢地嘲諷了混入新政府的舊官紳們的腐敗,堅決地揭發了殺害秋瑾的謀主前軍政府要員章介眉的罪行,對王金發的軍政分府則提出了一些建議和希望。《越鐸日報》出版40多天后,魯迅就去南京教育部任職,后又轉往北京,在北京期間仍與該報有聯系,為該報副刊投過四五篇稿件。這個報紙在魯迅離紹后不久,為地主階級中的右派孫德卿、王文灝等所把持,成為擁袁反孫反王(金發)的報紙,大革命后成為國民黨右派的機關報。魯迅對孫德卿之流很反感,曾在日記中斥其“可笑”和虛妄。
創辦日報的這一次嘗試由于去南京和北京任職而中輟了。此后一直到1917年,魯迅除了偶爾給一些報刊,如《越社叢刊》和教育部辦的《編纂處月刊》寫點東西外,始終潛心于中國古典文化遺產的研究,沒有更多地參加報刊活動。
從學生時代到1917年,魯迅這一時期的報刊活動主要是站在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派的立場上,為反帝反封建的舊民主主義作宣傳,從喚起人民覺醒,改造國民性到“監督行政,促進共和”,為實現資產階級革命派的政治理想而大喊大叫。
第二個時期(1918—1927年)
這一時期,魯迅在“十月革命”的號召下,在列寧的號召下,在革命前驅者的將令的指揮下,站在激進的革命民主主義者的立場,參加了五四新文化運動和無產階級領導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運動,寫下了大量銳不可當的雜文和其他文學作品,在思想文化領域和各種反動流派反動思潮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這一時期他參加了近20種報刊的編輯和撰稿活動,其中主要有以下幾家:
《新青年》(1915年9月15日創刊)。陳獨秀主編,是五四時期宣傳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刊物。魯迅從1918年4月起開始為該刊寫稿。第一篇是五四時期的著名小說《狂人日記》,從此“一發而不可收”,在兩三年的時間內,陸續在該刊發表了《孔乙己》《藥》《風波》和《我之節烈觀》《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等37篇作品?!缎虑嗄辍酚幸粋€時事短評專欄叫“隨感錄”,魯迅從1918年9月起開始為這個專欄寫短評,先后寫了27篇,和新文化運動的種種敵人展開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給讀者以巨大的感染。1918年初,《新青年》進行了一次改組,魯迅參加了它的編輯工作會議。
《晨報》(1918年12月創刊)。創辦人湯化龍,總編輯蒲伯英。五四運動前該報第七版曾請李大釗主編,在他的支持下發表過一些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出版過“馬克思誕辰104周年紀念專號”。魯迅從1919年起就應邀為該報創刊紀念增刊寫過文章。1920年孫伏園接辦副刊,提倡白話、“標點”和“學術性”“民主性”,以師生關系邀魯迅寫稿,著名的《阿Q正傳》就是從1921年12月4日起在該刊連載的。此后,一直到1924年,先后在該刊發表了近30篇文章(內雜文26篇)。這個副刊在魯迅的指導和支持下,發表過許多新文學作品,譯載過高爾基等世界著名作家的作品,為五四運動以后的新文學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京報》(1918年創刊)。邵飄萍主辦,政治上傾向廣東革命政府。1924年12月5日起孫伏園接任該報副刊主編,魯迅開始為該刊撰稿,在1924—1925兩年間,先后發表了37篇雜文,多數是短評,光是以《忽然想到》《并非閑話》為題的便有一二十篇,關于青年必讀書問題的著名回答就刊于該報?!毒﹫蟆饭灿?0多種副刊,魯迅不光為《京副》撰稿,也給《京報》的《文學》《民眾文藝》等副刊寫過稿,著名的《戰士和蒼蠅》即發表在《民眾文藝》上。魯迅、許壽裳等7名教授為支持女師大學生的驅楊運動而擬的《對于女子師范大學風潮宣言》,也是首先在這個報紙上發表的。
《莽原》(1925年4月24日創刊)。附于《京報》發行,原來也是《京報》的副刊之一。后脫離《京報》改為半月刊,由未名社發行、魯迅在開始的一個階段擔任過它的主編,經常撰稿的有未名社的一群作家。每期除附《京報》分送外,另由《京報》贈印3 000份作為稿酬,“看的人也不算少”(《兩地書》)。劉和珍就是它的全年訂戶之一。魯迅在《莽原》上先后發表了39篇文章,幾乎全部是戰斗性很強的雜文,其中如《春末閑談》《燈下漫筆》《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等,都是傳誦一時的作品?!睹г飞缰吩诒本┪鞒清\什坊街96號,只有兩間房子,“三一八”事件后魯迅曾一度到此避難。魯迅1926年到廈門后仍然關心《莽原》的出版工作,約司徒喬為《莽原》設計封面,支持韋素園辦好這個刊物。
《語絲》(1924年11月1711創刊)。《晨副》易手后孫伏園等人在魯迅支持下創辦的一份以刊載雜文為主的周刊。1927年10月以后,遷上海出版,1930年停刊?!墩Z絲》的主要成員除魯迅外,有錢玄同、林語堂、顧頡剛、周作人、章廷謙、孫伏園、李小峰等。魯迅在《語絲》初創時,曾經支援過這個刊物的印刷費,并且是它的最主要的撰稿人(遷上海后一度任主編)。先后在這個刊物上發表過近130篇雜文,僅第一年就寫作了43篇,其中如《論雷峰塔的倒掉》《說胡須》《從胡須說到牙齒》,以及稍后一個時期寫的《學界的三魂》《記念劉和珍君》《略談香港》等,“一經發表后,無論在語言形式方面或是內容方面,在當時都是膾炙人口的,……為《語絲》初期創造了擴大影響的條件”(章川島《憶魯迅先生和語絲》)。在魯迅的大力扶植下,《語絲》的不少文章“任意而談,無所顧忌”“催促新的產生,對于有害于新的舊物,則竭力加以排擊”(同上),“有好些是別的刊物所不肯說,不敢說,不能說的”(《書信·致章川島》1927年8月17日),和北洋軍閥的黑暗統治進行了不調和的斗爭。但是《語絲》“本無所謂一定的目標,統一的戰線,那16個投稿者,意見態度也各不相同”(《三閑集·我和語絲的始終》)。《語絲》的命名也是帶有隨意性的。“凡社員的稿件編輯者并無取舍之權”(同上)。因此,不少文章的精神是互相抵觸的:一方面,在聲討段祺瑞政府屠殺學生的血腥罪行;一方面,又在進行煩瑣的古代史考證?!百M厄潑賴”也是周作人、林語堂之流首先在《語絲》上提倡起來的。只有魯迅自始至終地站在《語絲》的最前線,以戰斗者的姿態,嚴肅地、不屈不撓地和黑暗作殊死的斗爭。對《語絲》的這種狀況,魯迅是深為不滿的。
這一時期,在他參加編輯和撰稿的報刊上,魯迅熱情地歌頌了十月革命。急切地盼望著“刀光火色”中的“新世紀的曙光”(《新青年隨感錄·圣武》),嚴正駁斥了封建頑固勢力對“十月革命”和馬列主義的誣蔑,以及他們的反動叫嚷,激勵中國人民像俄國人民那樣?!坝霉侨馀鲡g了鋒刃,血液澆滅了煙焰”,前赴后繼,在反帝反封建的斗爭中贏得最后勝利。
在這些報刊上,魯迅以沖決羅網的戰斗精神,對孔孟之道進行了猛烈的沖擊。對尊孔讀經的孔孟之徒,維護舊文化舊道德舊制度的封建復古派,抱殘守缺,把腫毒當成寶貝的國粹主義者,作了盡情的揭露。
在這一時期的報刊活動中,魯迅還充分運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輿論工具,和地主資產階級以及反動軍閥官僚政客的御用報刊《學衡》《甲寅》《現代評論》等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
《學衡》創刊于1921年1月,吳宓、梅光迪、胡先骕等主編,是一份反對新文化運動宣傳復古主義的刊物?!都滓分芸瘎摽?914年5月,章士釗主編,是一份提倡封建復古運動的“自己廣告性的半官報”?!冬F代評論》周刊創刊于1924年12月,陳源主編,是一份反蘇反共擁段擁蔣的反動刊物。在復古的逆流中,這幾個刊物都叫得很響。《學衡》攻擊新文化運動是“弊端叢生,惡果立現”,主張“倡明國粹,融化新知”。《甲寅》則主張“讀經救國”,攻擊推行白話文“誠國家之大創,而學術之深憂”?!冬F代評論》也大唱“整理國故”的濫調。魯迅在《猛進》《京報》《晨報》《莽原》等報刊上先后發表了《十四年的讀經》《青年必讀書》《估學衡》《燈下漫筆》等文,對這三個報刊所掀起的復古主義的逆流作了迎頭痛擊,對他們文章中的文理荒唐、邏輯混亂和用典錯誤之處,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和嘲笑。當駁斥陳源的文章《不是信》在《語絲》上發表時,刊物未到發售處就擠滿了人?!耙坏骄蛽尮饬恕保ɡ铎V野:《回憶魯迅先生》)。
“五卅運動”和1925年女師大學生反對反動校方的學潮發生前后,這幾個刊物都竭力為段祺瑞反動統治辯護,討好帝國主義,反對工農學生的愛國運動,支持章士釗、楊蔭榆對進步學生的鎮壓。魯迅在《京報副刊》《語絲》《莽原》等報刊上寫了《碰壁之后》《忽然想到》《并非閑話》等戰斗雜文,對這些刊物和那些“正人君子們”充當帝國主義走狗和北洋軍閥喉舌的反動嘴臉,作了無情的揭露。鼓舞了不少“被人打擊了而沒法申訴的弱者”,使她們“每捧讀到一篇文章,就得到一種勉勵”(許廣平:《關于魯迅的生活》)。
對于這幾個反動刊物的種種謬論,當時在上海出版的《向導》《中國青年》等黨的機關報刊雖然也作過一些批判,但是由于這些報刊當時忙于推動南方一帶日益高漲的群眾革命運動和反擊國家主義派及國民黨右派的進攻,對處在北洋軍閥統治地區的這場戰斗,沒有投入很大的力量。給這幾個反動刊物以沉重打擊的,是魯迅和在他支持下在北京出版的《語絲》《莽原》《京報副刊》《猛進》《國民新報副刊》等這幾個報刊。魯迅是這場反擊戰的主將。
第三個時期(1927—1936年)
這一時期共10年,是魯迅一生中最光輝的10年,也是他的報刊活動最活躍的10年。
這10年中,魯迅以上海為基地,先后參加了72種報刊的編輯和撰稿活動,在報刊上發表了400多篇充滿了戰斗鋒芒的雜文,數量上超過了前兩個時期的總和,其中僅1933年一年就發表了130多篇,篇篇都是刺向敵人心臟的利劍。這10年也是魯迅在輿論戰線上,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為新中國的誕生進行英勇戰斗的10年。以1927年“四一二”前后發表的一些文章為標志,魯迅已經轟毀了自己頭腦中的進化論思想,接受了唯物史觀、辯證法和階級分析的觀點,由激進的小資產階級的革命民主主義者轉化為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成為自覺的無產階級的革命輿論戰士。
在這一時期的報刊活動中,魯迅和黨保持了親密的聯系,他引“那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為著現在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者”為同志,深信“惟新興的無產者才有將來”,熱情地支持革命的新生事物,支持蘇區的革命斗爭,向形形色色的敵人進行了有力的撻伐。
1927年秋,魯迅到達上海,立即開展報刊活動。
在1927—1930年初這一階段,魯迅先后擔任了《語絲》(這時已遷到上海)、《奔流》(1928年6月創刊)、《朝花》(1928年12月創刊)、《文藝研究》(1930年2月創刊)等刊物的主編,支持《未名》等刊物的編輯工作,還經常給《北新》和《文學周報》等刊物寫稿。
1930年3月左聯成立。在1930—1933年這3年間,魯迅以主要力量從事左聯的一些機關刊物的編輯工作,先后擔任過《萌芽》《巴爾底山》《前哨》(后改《文學導報》)、《十字街頭》等刊物的主編,寫了不少評論文章。《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以上刊《萌芽》),《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刊《前哨》),《沉滓的泛起》《友邦驚詫論》(刊《十字街頭》)等著名雜文,就是在這些刊物上發表的。在白色恐怖下,這些刊物的壽命都很短,最長的《前哨》只出了8期,最短的如《十字街頭》,只出了3期。工作條件是比較艱苦的。除主編這些刊物外,魯迅還積極為《拓荒者》《北斗》《文學月報》等其他左聯刊物寫稿,關心它們的編輯和出版工作,成為左聯系統各報刊的實際上的總指導者。1931年3月,左聯的外圍刊物之一《文藝新聞》創刊,這是一個小型的周報,以報道國內外文藝界的新聞為主,以通訊、特寫、訪問記、報告文學等多種形式反映文藝戰線的動態和進步文藝工作者對當前重大政治問題的意見,兼刊一些文藝批評方面的文章,辦得比較活躍。魯迅積極支持這個周報的出版,為這個周報寫作了《上海文藝之一瞥》等文章,并在《我對于“文新”的意見》一文中,對這個周報的出版提出很多帶指導性的建議。在魯迅的支持下,以《文藝新聞》的編輯記者為核心成立了中國左翼新聞記者聯盟、隸屬于左聯,并在《文藝新聞》上出版《集納》專頁,“以科學的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研究新聞學理論”。這是企圖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來研究新聞理論的中國的第一個新聞學專刊。
1933年以后,左聯的刊物大部被封。恰好這時《申報》的副刊《自由談》由黎烈文接編,轉請郁達夫來約稿,魯迅接受了,于是從1933年1月起就開始為《自由談》寫稿?!渡陥蟆返摹蹲杂烧劇穭撧k于1912年,向來是鴛鴦蝴蝶派的陣地,前任主編周瘦鵑就是這一派的健將,所刊多卿卿我我的言情小說。黎烈文主編后作了一些改進,以刊載隨感性的時事評論文章為主,同時也刊載一些文學批評和詩歌、小說等文學作品。每天出一期,每期3 000多字。經常保持五六篇稿件。有時還圍繞一個專題,組織專版,短小精悍,辦得比較活躍。參加寫稿的有不少是“左翼普羅作家”。魯迅開始只是“漫應之”,后來一發不可收拾,在大約一年半的時間內先后為《自由談》寫作了128篇短評?!秱巫杂蓵贰稖曙L月談》《花邊文學》中的大部分文章就是這一時期在《自由談》上發表的。魯迅在《自由談》上發表的文章,“時有對于時局的憤言”,其中的第一篇《逃的辯護》(刊1933年1月30日《自由談》),就是對國民黨反動派的譏評。這些閃爍著熠熠的戰斗鋒芒的匕首和投槍,受到了讀者的熱烈歡迎,使《申報》的發行數字,在一年半的時間內由145 400份增長到150 600份。黎烈文去職后,魯迅繼續為《自由談》供稿,一直到1934年的8月。魯迅為《申報》寫稿的這一個時期,是他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最多的一個時期。
1933年下半年到1936年他逝世這3年,魯迅除了繼續擔任《文學》的編委和主編過三期《譯文》(1934年9月創刊)外,沒有再作編輯工作。主要精力用來寫文章,為各個刊物供稿,用雜文和政論文進行戰斗。
這一時期,魯迅先后在近20種報刊上發表文章。其中發表文章較多的是《文學》月刊和《太白》半月刊。《文學》創刊于1933年1月,鄭振鐸主編,魯迅和茅盾、郁達夫、葉紹鈞等都是編委,是一個大型綜合性的文藝刊物。魯迅的《談金圣嘆》《病后雜談》《又論第三種人》等26篇雜文,就是在這個刊物上發表的。《太白》是一個以刊載雜文、散文、小品文和反映社會現實的評論文章為主的刊物,陳望道主編,1934年9月創刊,只出版了一年。魯迅的《考場三丑》《論人言可畏》等23篇雜文,即在這個刊物上發表。此外,在生活書店出版的《新生》(1934年創刊,杜重遠主編)、《讀書生活》(1934年創刊,李公樸主編)上,魯迅也發表過一些文章。
《太白》???,上海涌現了一批由新進作家主編的文學刊物和綜合性時事刊物,這就是1936年初創刊的《中流》(黎烈文主編)、《作家》(孟十還主編)、《海燕》(史青文主編)、《文學叢報》(王元亨、馬子華主編)、《夜鶯》(方立中主編)等。魯迅對這些多少能夠講點話的“稍有生氣”的刊物,給以很大支持,關心它們的出版,為他們代約稿件,自己也積極供稿。魯迅的《答徐懋庸并關于抗日統一戰線問題》《半夏小集》和《答托洛斯基派的信》等文,就是在這些刊物上發表的。
在這一時期的報刊上,魯迅通過他所寫的雜文,用犀利矯勁酣暢淋漓的筆墨,對形形色色泛起的沉渣進行了鞭辟入里地刻畫、嘲諷和批判。在他的筆下,不論是尊孔復古的官僚政客,鼓吹人性論充當資本家的乏走狗的陳源、梁實秋,號稱第三種人的蘇紋、施蟄存,“倚徙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滿臉西崽相的林語堂,披著民族主義文學外衣的法西斯鷹犬黃震遐、朱大心,打著小資產階級文學旗號的叛徒特務楊村人,自稱“革命文學家”實際上是“△”專家的張資平,鼓吹“且喝杯中酒,國事管他娘”的反動文人曾今可和化名狄克的王明的門徒張春橋,都在他的筆下,撕破了畫皮,露出了丑惡的嘴臉。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了東北三省,進一步揮軍入關妄圖吞并整個中國。蔣介石政府則推行“安內始能攘外”的賣國投降政策,對外喪權辱國,對內實行反革命的軍事圍剿。魯迅在這一時期的報刊上,通過他所撰寫的幾十篇雜文,對他們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其中如刊登在1931年12月25日《十字街頭》上的《友邦驚詫論》、刊登在1933年5月5日《申報》《自由談》上的《文章與題目》、刊登在1933年5月19日《申報》上的《天上地下》等,都針鋒相對地揭露和痛斥了蔣介石的賣國罪行,對殘民以逞的國民黨反動派進行了尖銳的嘲諷。
在發表在《萌芽》《作家》《文藝新聞》等報刊上的一些政論文章和雜文中,魯迅特別對那些“伏在大纛蔭下”的“左”傾機會主義者們的“嘴臉”,作了深刻的勾畫。指出這一伙人是空喊“革命”的口號,“故作激烈的唯物史觀”,“擺出一種極左傾的兇惡面貌”,打擊別人,“以顯其‘正確’”和自我吹噓的假革命者(《文藝新聞》第20~21期,《上海文藝之一瞥》)。對于這些人的種種丑惡表演,魯迅雖然在重病中也總是不放過一切機會,立刻提起筆來,進行無情的揭露和斗爭。
當張春橋化名狄克在反動報紙《大晚報》的“星期文壇”上發表題為《我們要執行自我批判》的文章對進步小說《八月的鄉村》橫加指責時,魯迅立即在1936年5月出版的《夜鶯》月刊上發表了《三月的租界》一文,給以反擊。魯迅對張春橋之流的王明的門徒們,舒舒服服地住在“三月的租界”里,動不動就指手劃腳,揮舞大棒,對進步的作品進行“含糊的指責”,定下“比列舉十大罪狀更有害于對手”的罪名一節,表示了極大的憤慨。質問說,張春橋并沒有等到“豐富了自己以后”,再來做“正確的批評”,憑什么對作者提出這樣苛刻的要求?難道為了等待坦克,就不妨“先折斷了投槍”?這種作法,難道不是向敵人“獻媚”和幫助敵人“繳”了自己的“械”么?
魯迅的這些文章體現了他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八墓P是對于帝國主義、漢奸賣國賊、軍閥官僚、土豪劣紳、法西斯蒂以及一切無恥之徒的大炮和照妖鏡”(《黨中央和蘇維埃政府為魯迅逝世發出的專電》)。他留下來的在報刊上發表過的上千篇雜文,是留給革命新聞工作者的極其珍貴的精神遺產。
二
魯迅一生雖然給近100家報刊寫稿,參加過近20家報刊的編輯工作。但是受條件的限制,始終沒有辦成報紙。他自己也早已得出結論:在北洋軍閥和國民黨反動派的白色恐怖下,“我們自己絕辦不了報紙”(李霽野:《回憶魯迅先生》第33頁)。
黨在蘇區和白區出版的一些報刊是革命的輿論陣地,但魯迅不是黨員,而且從長遠的戰斗需要考慮,為了在“黑暗勢力統治下面”堅持下去,也不宜于在黨報上公開發表文章。因此除了自己主辦的一些刊物和自已擔任主編的左聯的一些刊物外,只能利用可以利用的輿論陣地來發表文章。
魯迅經常發表文章的報刊,基本上屬于兩種類型。
一種是當時的進步報刊,或有一定進步傾向的報刊。如:
1. 邵飄萍主辦的《京報》。這份報紙在當時甚至被一些反動派說成是“蘇維埃之御用品”(觀棋:《北京報業偶談》)。
2. 國共合作時期國民黨“左派”的一些報紙。
例如《國民新報》,這是在當時的國民軍首腦馮玉祥的支持下出版的一份報紙。1925年9月在北京創刊,總編輯鄧飛黃。這個報紙有中英文兩版,大力宣傳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和“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報道蘇聯國內建設消息和蘇聯人民支持中國革命的消息,斥責段祺瑞為“賣國賊”“帝國主義的走狗”?!叭话恕睉K案的第二天,曾以“段祺瑞屠殺愛國人民”為題用整版篇幅報道事件經過,并陸續發表了《段祺瑞三大屠殺》《賣國賊及其走狗之妖言》等社論,聲討西山會議派破壞革命的罪行。魯迅從1925年12月5日起,到1926年2月10日止,應邀擔任這個報紙的副刊的主編,共編發了60多期副刊,內容以時事性評論文章、散文、譯文為主。他的《“公理”的把戲》《這個與那個》等13篇雜文即在這個副刊上發表。經常為這個副刊撰稿的還有許壽裳、馮至和未名社的一班人?!遏斞溉沼洝窂?925年12月2日到1926年5月6日,有21次和鄧飛黃通信、晤談和開會研究編輯工作的記錄。這個報的社會科學副刊曾發表過列寧《國家與革命》的譯文。李大釗也為這個報紙寫過文章。再如北京、上海兩地的《民國日報》。國共合作時期,國民黨在全國各地辦過不少《民國日報》,多數由左派掌握。如武漢的《民國日報》(國民黨湖北省黨部機關報)就由董必武任社長,沈雁冰任總編輯,毛澤民任總經理。汕頭的《嶺東民國日報》(粵東地區國民黨黨部機關報)的報頭就是周恩來題的字,列寧《國家與革命》的第一次中文全譯本,就首先在該報發表。上海和北京的《民國日報》創刊較早,前者在五四時期即已出版,后者創刊于1925年,兩刊都發表過魯迅的文章。魯迅在北京《民國日報》創刊前三天,就親自到報社送稿,給該報以很大的支持。
此外還有廣州的《國民新聞》(1925年8月創刊)。這是國民黨廣東省黨部的機關報,社長甘乃光當時和國民黨左派廖仲愷的關系比較接近。魯迅到廣州前該報刊登過不少歡迎和介紹魯迅的文章。魯迅到廣州后的第三天,它的副刊《新時代》的主編梁式就來約稿,新近發現的魯迅的重要佚文《慶祝滬寧克復的那一邊》,就是在這個副刊的第11期上發表的。這個報紙“四一五”后為右派掌握。梁式曾寫過三篇回憶魯迅的文章,后來墮落為文化漢奸。
3. 韜奮等進步文化工作者主辦的報刊如《新生周刊》《讀書生活》《太白》等。
4. 創辦初期“還有一點朝氣”的報刊。如《新潮》《濤聲》《新語林》等。
《濤聲》半月刊,1932年8月創刊。主編人曹聚仁,當時是暨南大學教授,提倡漢文拉丁化。魯迅有《論“赴難”和“逃難”》等五篇文章在該刊發表?!睹⒎N》半月刊,1935年3月創刊,也是曹聚仁主編,魯迅在該刊發表過《題未定草》等三篇文章。魯迅所以支持它,因為“《芒種》是反對林語堂的刊物”(《書信·致增田涉》,1935年3月23日)。
另一種是政治上保守或反動,但由于所代表的政治力量居于在野的地位,和當權的反動政府有矛盾,可以暫時利用的報紙。《晨報》《世界日報》《中華日報》《申報》等屬之。
《晨報》是進步黨的報紙,一度為閻錫山、張作霖所控制,政治上屬于資產階級的右翼,但是在北洋和國民黨各派的派系斗爭中不屬于嫡系,經常處于在野的地位,因此,有時也放言高論,說點漂亮話,擺出一副兼容并包的樣子。
《世界日報》是成舍我主辦的報紙,標榜“以國民意見為意見”?!耙猿h派立場爭取全民福利”,實際上接近國民黨右派,和孫文主義學會、西山會議派關系密切。但是在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它仍然算是一個“在野”政黨的報紙,所以對北洋政府有時也說點批評的話。魯迅應邀為《世界日報》寫過《馬上日記》等7篇雜文,時間也正是在這一時候。劉半農當時是這個報紙的副刊編輯。魯迅寫稿,也是為了照顧老朋友的面子。
《中華日報》是汪精衛系統的改組派的報紙,林柏生主編。改組派是由于國民黨內部的爭權奪利而形成的一個反動的政治集團,這個集團打著改良主義的旗幟,戴上國民黨左派的假面具,欺世盜名,進行爭權活動,辦有《革命評論》《前進》和《中華日報》等報刊,進行輿論上的鼓吹。經常“以激烈態度批評南京政府和反擊吳稚暉等人的謾罵”(范予遂:《我所知道的改組派》)。魯迅給這個報紙的幾個??瘜戇^27篇雜文。
《申報》是另一種情況。它不屬于某一個資產階級政黨派系。言論偏于保守,經常反映民族資產階級的政治態度。“九一八”事變后,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它從本階級的利益出發,對蔣介石的“先安內后攘外”的那一套作法有所不滿,態度稍有改變?!蹲杂烧劇分骶幦说囊资志褪窃谶@個時候。魯迅在1933—1934年之際,先是為黎烈文主編的《自由談》,黎去后又為張梓生主編的《自由談》寫稿,同時還為《申報》主辦的另一副刊《申報月刊》(俞頌華主編)寫稿,在一年多時間內共為《申報》寫了142篇評論文章。成為他一生中最高產的時期。
需要說明的是:
(一)對于這些報紙,主要是利用他們的版面和他們的公開的合法的地位
在進步的革命的報刊受到壓抑,自己又辦不了報紙,缺少輿論陣地的情況下,這種利用是有必要的。馬克思給《紐約論壇報》寫過文章,毛主席給長沙的《大公報》《湖南通俗報》寫過文章,就是這方面的先例,是出于斗爭的需要。當然,這些報紙的政治傾向是不同的,例如《世界日報》是親蔣的;《中華日報》當時是反蔣的;《晨報》對于當權的反動統治者有奶就是娘,哪一派上臺就捧哪一派;《申報》是“最求和平,最不鼓動革命的報紙”(《二心集·非革命的急進革命論者》),但都是資產階級報刊。給他們寫稿不等于同意他們的政治主張。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能利用就利用;不讓說,不能利用就拉倒,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魯迅對此作過精辟分析:“報紙沒有一家沒有背景,我們可以不問,因為我們自己絕辦不了報紙,只能利用它的版面,發表我們的意見和思想。不受到限制,干涉,就可以辦下去;沒有自由,再放棄這塊陣地。總之,應當利用一切機會,打破包圍著我們的黑暗和沉默。”(轉引自李霽野:《回憶魯迅先生》第33頁)因此,對于一切可以利用的輿論陣地,魯迅總是不放過的。韋素園到《民報》,孫伏園到《京報》擔任編輯,都得到過他的極力支持。
(二)在整個報紙的各個版面中,主要利用它的副刊
中國報紙從19世紀70年代起就有副刊,有的報紙還不止一個副刊,這些副刊通常接收外稿,有時還委托報社以外的人編輯,成為可以利用的輿論陣地。一般情況下,報紙正副刊的基本政治觀點是一致的,但是在一定條件和一定情況下,也可能出現某種程度的不一致。原因是多樣的,有的是辦報人有意識地給副刊以相對的自由,這對進步的副刊的編輯人實際上是一種支持。他們的基本觀點是一致的。有的是辦報人在可以允許的范圍內,開放部分篇幅,為自己裝點門面,以廣招徠,并不一定同意其中的觀點。但在實際上則給自己辦不了報的進步團體和個人提供了可以利用的講壇。五四運動以來,許多曾經起過進步作用的副刊,就是這樣辦起來的?!睹駠請蟆返摹队X悟》《國民新報》副刊、《京報》副刊大體上屬于前者,《晨報》副刊、《時事新報》的《學燈》《文學周報》和《中華新報》的《創造日》屬于后者。除《創造日》外,前引的一些副刊魯迅都寫過稿。利用副刊的相對獨立性宣傳自己的觀點,是革命輿論戰士在反動統治地區迫于形勢而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但是要注意一點,就是要堅持原則。正如魯迅在支持韋素園接編《民報》副刊時所說:“自己辦不了報,一般報紙不可能干干凈凈,我們只能利用它的一角,說自己的話,不作原則性的遷就就好了?!保ɡ铎V野:《回憶魯迅先生》第26頁)
(三)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的報紙都可以利用的
有些反動報紙魯迅就決不和它們打交道。他所說的“人家在辦報,我決不自行去投稿”(《華蓋集·海上通信》),指的就是這種報紙。例如《中央日報》,武漢時期沈雁冰、孫伏園擔任副刊主編的時候,是革命的,魯迅很支持,曾經表示即使累到“須吃藥做文章”,也“非投稿不可”(《兩地書》)。他的《無聲的中國》等兩篇文章就是在那一時期的《中央日報》的副刊上發表的。國民黨右派叛變革命后,《中央日報》成為右派的反動喉舌,魯迅就不再和他們來往?!稌r事新報》,魯迅在五四時期曾經投過稿,當這個報紙為四大家族所攘奪時,魯迅也不再為它寫稿。對一些企圖借魯迅的名字,裝點門面的反動報紙,如黃萍蓀所主編的《越風》半月刊,為蔣介石小罵大幫忙的《國聞周報》,以及肖同茲等所把持的《立報》等,盡管一再函邀,魯迅都婉言謝絕,表示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四)對于那些投過稿打過交道的報刊,也不是沒有斗爭的
《十四年的讀經》(刊1925年11月《猛進》)就是對《晨報》的反蘇言論的尖銳的抨擊。《難答的問題》(刊1936年2月《海燕》)則是對《申報》吹捧武訓的嚴肅的批判。當1936年9月27日的《申報·兒童??飞峡鰤籼K作《小學生應有的認識》一文,公然提出中國人殺日本人應加倍治罪時,魯迅表示了異常的憤慨,斥作者為“畜類”,斥那篇文章為“令人發指”的“昏話”(《書信·致黎烈文》)并扶病為《中流》寫了《立此存照(七)》一文,進行批判?!稘暋烦鮿摃r,魯迅是支持的,但當這個刊物指責北平愛國學生,說什么“即使不能赴難,最低限度也應不逃難”時,就立即寫了《赴難與逃難》一文,自稱“逃難黨”,主張“倘不能赴難,就應該逃難”,并對“黨國”的媚外反共作了無情的揭露和嘲諷。這些報刊本來就是資產階級報刊,作者魚龍混雜,在利用這些輿論陣地時,魯迅既有靈活性,也堅持原則性,該斗爭時還是堅持斗爭的。
魯迅的一生,“弄文罹文網,抗世違世情”(《題吶喊》)。他的報刊活動是在重重的反革命的文化圍剿下,在誣蔑、壓迫、囚禁、殺戮的重重威脅下,在和特務、文探、叭兒、檢查官老爺們作斗爭的過程中進行的。
北洋軍閥統治時期,魯迅在北京辦報,寫文章,對北洋軍閥的壓迫進步報刊,他是進行過抗爭的。對北洋政府的封禁《民國日報》和稍后一個時期的封禁《語絲》,魯迅提出過憤怒的抗議,說:“停止一種報章,他們的天下便即太平么?這種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國即無希望”(《兩地書》)。他把希望寄托在南方的革命政府上。
1927年到了廣州,親眼看見這個“紅中夾白”“可以做革命的策源地,也可以做反革命的策源地”的城市終于為反革命所劫奪,他的希望因之破滅。反革命的毒氣也立地襲來。剛到廣州時的“革命戰士”的稱號被取消了。有的報紙竭力不使魯迅的名字出現,有的報紙奚落他是“雜感家”,說“特長即在他的尖銳的筆調,此外別無可稱”。有的報紙則捏造他已逃離廣州,逃到還未經過“清黨”的漢口去了的消息,借以暗示他就是共產黨。在“如磐夜氣壓重樓”的情況下,魯迅沒有退卻,他迎著敵人上,選擇了上海這一逼近敵人心臟的陣地,扎了下來,緊握自己手中的筆,在輿論戰線上,和敵人展開了頑強的斗爭。在上海的這10年,是戰斗的10年。這10年中,魯迅在“敵軍圍困萬千重”的情況下,巋然不動,決不屈服,經受了嚴峻的考驗。
大革命后,國民黨反動派在對革命根據地實行軍事圍剿的同時,對白區的進步文化事業實行了反革命的文化圍剿。1928—1929年頒布了所謂《查禁反動刊物令》《宣傳品審查條例》,在各大城市實行郵電檢查和報刊出版登記制度,對革命的進步的報刊嚴加限禁。各處寄給魯迅的報刊經常被沒收?!把哉摰穆泛苷?,不是過激,便是反動”(《三閑集·現今的新文學的概觀》)。魯迅擔任編輯的兩個刊物也受到了沖擊?!睹г返囊黄谝驗榭卸韲膶W作品的譯文被扣,《語絲》被迫減少了“對于社會現象的批評”,“多登中篇作品”,終于辦不下去了,被迫停刊。1928—1929這兩年,魯迅開始受到了“極少寫稿,沒處投稿”的威脅(《三閑集序言》)。他憤慨地把以前寫的一首揭露北洋軍閥的詩,重新引作他的新雜文集《而已集》的題詞:
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
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淚揩了,血消了;
屠伯們逍遙復逍遙,
用鋼刀的,用軟刀的。
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連“雜感”也被“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時,
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1930—1931年國民黨政府頒布了《出版法》和《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對革命的進步的報刊進行了新的迫害。柔石等左聯五作家遭到屠殺。“文禁如毛,堤騎遍地”(《書信·致臺靜農》1932年)。整個國民黨統治區陷入白色恐怖之中,“禁錮得比罐頭還嚴密”(《南腔北調·為了忘卻的紀念》1933年)。在《語絲》??蟮囊欢螘r期內,魯迅能夠寫點東西的只剩下了左聯的幾個刊物,但《萌芽》只出五期就被封禁,《前哨》等也被迫轉入地下,“沒有了任意說話的地方”(《南腔北調·題記》)。1930年這一年,魯迅一共只寫了后來收入《二心集》內的不到10篇短評,正如他在給曹靖華的一封信中所說:“壓迫是透頂了!”
《申報》來約稿后,開始“平均每月八九篇”,暫時地打開了一點局面,但不久他的文章又由于“常不免涉及時事的緣故”而“接連的不能發表了”(《偽自由書前記》)。送去的《保留》《有名無實的反駁》《不求甚解》等短評,或由于隱指國民黨當局的親日賣國,或由于諷刺蔣介石當局的不抵抗主義,而被扣發。連累到《自由談》的主編人也遭到反動報刊的人身攻擊。《自由談》的“自由”本來是一句空話,現在連說點空話的這點“偽自由”也被剝奪了。
1933—1934年之際,國民黨反動派頒布了《新聞檢查標準》和《圖書雜志審查辦法》,對各大城市的報刊實行預檢。1934年2月全國有149種書刊被禁,魯迅已出版的著作全部成為禁書,魯迅經常投稿的幾個報刊也有不少被查封。1934年12月,魯迅在給劉煒明的信中,告訴他“在日報上,我已經沒有發表的地方”。1936年2月又在致楊霽云的信中,報告了他經常投稿的《海燕》等刊物被禁的消息,反革命的文化圍剿,越來越緊迫了。
在1934—1936年這三年間,魯迅送往各個報刊的稿件,成為眾矢之的。有的題目被刪改;有的文章“副刊編輯先抽去幾根骨頭,總編輯又抽去幾根骨頭,檢查官又抽去幾根骨頭”(1935年《花邊文學·序言》)弄得面目全非,有的干脆全文都被禁止。
但是,魯迅絲毫也不屈服,他以壓倒一切敵人的英雄氣概,一往無前地和黑暗勢力進行了頑強的斗爭。對于橫逆之來,他都泰然處之。他在給日本友人的信中說:“文壇所受壓迫一天一天吃緊,然而我仍悠然度日”(《書信·致增田涉》);“只要我還活著,我總要拿起筆來對付他們的手槍的”(《書信·致山本初枝夫人》)。后一段話寫于1933年6月25日,正是楊杏佛被暗殺不久的時候,充分表達了魯迅的無所畏懼的革命精神。
事實正是這樣。當御用的檢查官們揮舞大棒對他的稿件大砍大殺的時候,魯迅根本不管他們那一套,反而在他的文章中,對這些人的嘴臉作了盡情的揭露(見《花邊文學·后記》《且介亭雜文二集后記》等文)。當有的書商主動要求預檢“以保血本”,有的新聞記者向反動政府“懇求保護正當輿論”的時候,魯迅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想求保護!”表示決不向壓迫者投降。在給日本朋友的信中,他還更進一步地提出了要和檢查官們打一仗(《書信·致增田涉》1935年)的計劃。
當他主編或經常聯系的某一個刊物受到敵人的禁錮辦不下去時,他就改換一個名稱,再辦下去?!睹妊俊窂牡?期起改名《新地》,《前哨》從第2期起改名《文學導報》,以及《拓荒者》的改名《海燕》,都出于他的指揮。
當一些“違禁”的稿件,在一個報刊上被扣發時,他就轉移到另一個報刊發表。當一些文章在國內估計難以通過時,就先送到國外報刊或國內外文報刊上發表,然后再回譯過來。
當魯迅這一筆名遭到敵人的特別注意時,就“改些作法,換些筆名,托人抄寫了去投稿”。魯迅一生用過130多個筆名,其中大部分是在后10年“圍剿”嚴重的時期使用的,僅在《申報》一個報紙上,魯迅就先后換用了41個筆名,在《中華日報》上也變換過13個筆名。有的筆名,在迷惑敵人的同時,也還寓有調侃嘲諷的意思。
那些被檢查官們扣發了的文稿,魯迅在結集時,通通收入,并一一作說明。被刪節了的文句,也一一按原稿補足,并加注黑點,讓讀者們看出刪節者的卑劣手法和險惡用心。既是對反動檢查官兒們的權威的蔑視,也是對他們的無情揭露。
當反動派實行嚴厲的新聞檢查,不許任何帶有革命色彩的文字見于報刊時,魯迅就采用隱晦曲折的筆法寫作雜文?;蛞怨庞鹘?,或冷嘲熱諷,和敵人進行斗爭。這些文章表面上談的是“風月”,實際上談的是“風云”;表面上“嬉皮笑臉”,實際上“劍拔弩張”;發奸擿伏,淋漓盡致,使革命的人民受到激勵,使敵人疾首蹙額,無可奈何。當然,受環境的限制,這些文章從表面上看,往往“吞吞吐吐”“含糊的居多”,如魯迅所說的是“上了鐐銬的跳舞”(《書簡·致曹白》1936年)。
他就是這樣,用他那支“金不換”的筆,通過報刊這一有力的輿論工具,“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他的骨頭是最硬的,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絲毫的奴顏和媚骨。他的戰斗的報刊活動的一生,是無產階級革命新聞戰士的崇高典范。他無愧為真正的“中國的脊梁”。
三
魯迅一生從事革命的報刊活動,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對新聞學的理論,雖然沒有作過專門的研究,但也有過不少十分精辟的論述,他的不少雜文,特別是晚年所寫的雜文,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的觀點和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從理論和實際的結合上,對報刊宣傳工作發表過不少議論,提出過不少設想,學習和研究他的辦報思想,對于豐富馬克思主義的新聞學理論寶庫,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重大的現實意義。歸結起來,有以下幾點:
(一)為革命辦報,為革命寫作
魯迅認為報刊宣傳工作是革命工作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辦報、辦刊物、寫文章、造輿論,其目的都是為了革命;為了“給寂寞者以吶喊”(《偽自由書序》);為了“對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為了“使不是東西之流縮頭”;為了“撕去舊社會的假面”(《兩地書》)為了“注入深沉的勇氣”,“啟發明白的理性”激發自己的國民性,使他們發些火花,(《墳·雜議》);總是為了更好地揭露批判和打擊敵人,鼓舞、激勵和教育人民群眾,推動革命的發展。
魯迅是以革命的輿論戰士自居的,他認為他在報刊上發表的那些評論文章,雖然時時針對個人,但“實為公仇,決非私怨”(《書信·致楊霽云》1934年)為了和階級的民族的敵人作斗爭,他秉筆為槍,生死以之,決不妥協,決不動搖。雖然不免因此而樹敵甚多,也決不回避。他認為這是革命的需要,是“無可避免,也不應避免的”。當“四一二”的白色恐怖籠罩著上海,“現在,比較安全一點的,還有一條路,是不做時評而做藝術家”的時候,他堅決選擇了繼續“做時評”的道路,當左聯五作家被秘密處決,楊杏佛被暗殺,特務們揚言要用“更激烈更徹底的手段”對付魯迅的時候,他堅守崗位,繼續戰斗,不因危險而卻步,他豪邁地寫道:“危險?危險令人緊張,緊張令人覺到自己生命的力。在危險中漫游,是很好的”(《準風月談·秋夜紀游》)?!耙獞鸲废氯幔慨斎弧R獞鸲废氯?!無論它面對的是什么”(《書簡》)。
魯迅的許多筆名,也閃爍著犀利的戰斗的鋒芒。“韋素”“桃椎”象征著驅邪除惡;“迅行”“旅集”意味著奮勇赴敵;“丁萌”“曉角”則是對即將到來的革命勝利的頌贊和憧憬,從一個側面,表達了他為革命寫作的思想。
魯迅引革命者為同道,對那些在“革命史”上曾經戰斗過的人始終懷有極大的敬意。他稱贊辛亥革命時期資產階級革命派所創辦的一些報刊“多含革命的精神”(《熱風·一是之學說》)。他認為那一時期值得保留下來的文章,主要還是那些曾經為舊民主主義革命作過鼓吹的“戰斗的文章”。當周作人輕率地寫了一篇《謝本師》,表示要和章太炎脫離師生關系的時候,他卻充分肯定章太炎早期的戰斗業績,建議把早年在報刊上所寫的“戰斗的文章”一一輯錄,使先生和后生相印,活在戰斗者的心中(《且介亭雜文二集·關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
魯迅的報刊活動實踐,體現了他為革命造輿論的思想,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對舊世界猛烈的抗爭和鋒利的襲擊,都貫徹著照耀時代的戰斗的精神。
(二)“戰斗一定有傾向”(《且介亭雜文序》)
魯迅認為凡“戰斗一定有傾向”,一個報刊主張什么,反對什么,態度要明朗,決不能含糊。他反對把刊物辦成“和平中正,吞吞吐吐的東西”(《華蓋集·通訊》)。他最不愛看那種“命固不可以不革,而亦不可太革”之類的不痛不癢的文章。認為那樣的文章,“那特色是在令人從頭看到末尾,終于等于不看”(《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俞頌華辦了一個《新社會半月刊》(1931年·上海),請他提意見,出于愛護,他毫不客氣地指出那個刊物的致命缺點是“平庸”,話說得四平八穩,誰也不敢得罪,讀者看了無所得,辦不辦都沒多大意思。
在給唐弢的信中,魯迅指出一個報刊之所以一定有傾向,是因為它的編輯人總有他自己的政治立場,決不會“不屬于任何一面”?!叭绻娴牟粚儆谌魏我幻?,那么他是一個怪人,或是一個滑人,刊物一定辦不好”(《書信》1936年5月22日)。
魯迅毫不隱諱地承認他的辦刊物,寫文章,總是“黨同而伐異”的(《集外集·新的世故》)。辦《莽原》的時候,接近新月社那一派人的來稿,他就堅決不登。他嘲笑那些自稱“沒有一定的圈子”的雜志編輯人,指出:“辦雜志可以號稱沒有一定的圈子,而其實這正是圈子”(《花邊文學·批評家的批評家》)。他舉例說:“譬如,一個編輯者是唯美主義者吧,他盡可以自說并無定見,單在書籍評論上,就足夠玩把戲。倘是一種所謂‘為藝術而藝術’的作品,合于自己的私意的,他就選登一篇贊成這種主義的批評,或讀后感,捧著它上天;要不然,就用一篇激進的好像非常革命的批評家的文章,捺他到地里去”(同上)。
既然有傾向,有一定的圈子,斗爭就是不可避免的。在《中國文壇的悲觀》(1933年8月14日《申報·自由談》)一文中,魯迅特地引了《民報》和《新民叢報》,以及《新青年》中支持新文化運動和反對新文化運動兩派間的斗爭為例,來論證“有一個‘壇’,便不免有斗爭”。主張在報刊上開展必要的斗爭。他認為任何刊物任何作者都不能“只是唱著所是,頌著所愛,而不管所非和所憎”,他們必然會“像熱烈的主張著所是一樣,激烈地攻擊著所非,像熱烈地擁抱著所愛一樣,更熱烈地擁抱著所憎——恰如赫爾庫來斯的緊抱了巨人安太烏斯一樣,因為要斬斷他的肋骨”“在現在這個‘可憐’的時代,能殺才能生,能憎才能愛,能生與愛,才能文”(《且介亭雜文,再論“文人相輕”、七論“文人相輕”》)。他認為沒有傾向,沒有愛憎的報刊和作者是根本不存在的。
(三)堅持正確的辦報方向
魯迅為革命辦報,主張所辦報刊必須堅持正確的辦報方向。他親自擔任主編的報刊如《國民新報》副刊、《萌芽》《奔流》等,即在北洋軍閥和國民黨反動派的白色恐怖統治下,也始終堅持革命的辦報方向,以大無畏的精神,同反動的軍閥、官僚、政客及他們的御用文人進行了堅韌的戰斗,譯載了大量的革命文學作品,成為革命的輿論陣地,他擔任編委或參加部分編輯工作的一些刊物,情況就復雜一些。但他仍然堅持斗爭,抵制刊物內部的反動傾向,作出種種努力,提高刊物的革命色彩,加強刊物的戰斗作用,端正刊物的辦報方向。
例如,在《新青年》擔任編委時就是這樣。這個刊物雖然由激進的小資產階級革命派領導,但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還有很大力量。十月革命前,它在反封建上起了很大影響,但反帝是很不徹底的,在大力宣傳民主和科學的同時,也介紹了不少西方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潮。十月革命后,《新青年》上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增多了,但也還有胡適之流所寫的鼓吹“研究問題”“整理國故”的反動文章。魯迅支持它的進步傾向,對它的反動倒退則時時加以批判和抵制。
1918年,當《新青年》的版面上充斥著“見鬼”“求仙”“打臉”之類的無聊的討論時,魯迅就公開表示反對,認為這一類文章“還可酌減”,“用刊物的寶貴篇幅刊載這一類無聊的通信,這功夫豈不可惜,這事業豈不可憐”(《集外集·渡河與引路》)。當胡適攻擊錢玄同、劉半農兩人所寫的反對舊文學的文章“不登大雅之堂”,把劉半農排斥在編輯部之外,打算將這個刊物壟斷起來,多登他們那一伙兒的文章的時候,魯迅馬上斬釘截鐵地告訴他:“這個雜志如果歸你一手包辦,我們就堅決不投稿”(沈尹默:《魯迅生活中的一節》刊1956年10月《文藝月報》),使“胡博士”知難而退。1920年底,胡適攻擊《新青年》“差不多成了Soviet Russia(《蘇俄》,當時在美國出版的一種介紹革命后蘇聯情況的進步刊物)的漢譯本”,寫信給陳獨秀,并征求魯迅等人的意見,要求以編輯部名義“發表宣言,聲明《新青年》不談政治,而只注重學術、思想和藝術的改造”時,魯迅立即回信斷然拒絕,表示《新青年》對反動當局的壓力,沒有必要“示人以弱”“至于發表新宣言說明不談政治,我卻以為不必”(《書信致胡適》1921年1月3日),再一次粉碎了胡適之流妄圖改變《新青年》辦報方向的陰謀。
在《語絲》擔任編委時也是這樣?!墩Z絲》初創時是頗有朝氣的。但是由于社長的政治傾向原來就不很一致,經常主持編輯工作的周作人、林語堂之流,又一個勁兒地把刊物拉向右轉,公然宣揚“我們并沒有什么主義要宣傳,對于政治經濟問題也沒有什么興趣”(周作人文。轉引自荊有麟《魯迅回憶》第108頁)。他們所寫的文章,態度平和淡泊,內容不是苦茶古玩,就是談鬼說禪,使刊物的調子越來越低沉,魯迅對此非常不滿,曾經不止一次地指出“《語絲》態度還太暗”(同前書第110頁),《語絲》“雖總想有反抗精神,而時時有疲勞的顏色”(《兩地書》),“《語絲》……在消沉下去”(《三閑集·我和語絲的終始》),極力扭轉《語絲》的辦報方向。他利用自己在《語絲》編輯部的影響,制止孫伏園向胡適、陳西瀅之流靠攏,抵制了新月派詩人徐志摩等人的來稿。有意識地多刊登一些“揭發時弊”的文章,使《語絲》在支持進步的學生運動,反對北洋軍閥及其御用刊物《甲寅》《現代評論》派的斗爭中,在和國民黨反動派的斗爭中,起了較好的作用。只是由于這個刊物的組織,存在著先天性的缺陷,積重難返,業務經理人李小峰又一再對魯迅的編輯工作進行干擾,魯迅才最后放棄了這個陣地。
為了端正所辦報刊的辦報方向,魯迅是堅持原則,堅持斗爭的。
(四)對敵論戰不留情面
魯迅的筆是“尖刻”有力的。往往三筆兩筆,就“可使伏在大纛蔭下的群魔嘴臉畢現”。他在對敵斗爭中所寫的文章,對于敵人“總是搔著癢處的時候少,碰著痛處的時候多”(《朝花夕拾·貓狗鼠》),使敵人原形畢露,無地自容。下筆不留情面,這是魯迅的一貫主張。
對于敵人,魯迅認為是不能溫良恭儉讓的,是不能“費厄潑賴”的,是不能講究中庸之道的。當林語堂在《語絲》上發表《插論語絲的文體一一穩健罵人及費厄潑賴》一文,宣傳“對于失敗者不應再施攻擊”,對于已經下臺了的如段祺瑞那樣的人,就不應該“投井下石”,“再攻擊其個人”,提倡所謂“費厄潑賴”的時候,魯迅就堅決反對,并在著名的《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中,提出了痛打落水狗的思想。當《現代評論》派分子招架不住魯迅的批判,在《晨報副刊》上寫文章告饒說,大家都是“大學教授”,不該“混斗”下去,還是“帶住”吧的時候,魯迅大聲地回答他們:“我還不能‘帶住’!”決不給那些以“公理正義的美名”和“溫良敦厚的假臉,流言公論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的“正人君子”們以任何喘息的機會。
1935年在給肖軍、肖紅的信中,魯迅再一次明確地闡述他的以上觀點。“如果已經開始筆戰了。為什么要留情面?留情面是中國文人最大的毛病。他以為自己筆下留情,將來失敗了,敵人也會留情面。殊不知那時他是決不留情面的。做幾句不痛不癢的文章,還是不做好”(《書信》1935年1月4日)。
(五)發揚“韌”的戰斗精神,打好“壕塹戰”
魯迅認為在黑暗的舊中國,在敵人的殘酷迫害下,革命的報刊工作者須時刻“兼想到周圍的情形”(《且介亭雜文二集后記》),講究斗爭的策略,發揚“韌”的戰斗精神,打好“壕塹戰”。
魯迅生長在舊社會,他的整個一生都是在和形形色色的梟蛇鬼怪作斗爭的過程中度過的。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他深深知道中國的革命是長期的艱巨的,“震駭一時的犧牲,不如深沉的韌性的戰斗”(《墳》)。他不怕惡勢力的圍攻,但也決不逞匹夫之勇。不管敵人怎么恫嚇、威脅,或設下陷阱叫罵誘戰,他都不為所動,總是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選擇好適當的表現形式,捕捉好有利的戰機,“徐徐撲之”,在狙擊中贏得勝利。
對“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統治時期,白區黨的機關報刊和黨的外圍報刊在錯誤路線領導下所采取的一些極“左”的宣傳手法,魯迅是很不贊成的。
當時,在白區秘密出版的黨的機關報刊如《布爾塞維克》《紅旗周報》等,不僅用大量的篇幅為“左”傾機會主義路線作鼓吹,宣傳“目前中國政治形勢的中心的中心,是革命與反革命的決死斗爭”,“革命有在武漢及其鄰近各省首先勝利的可能”,必須在各大城市加緊工人武裝組織政治罷工,“以創造武裝起義的勝利基礎”等“左”傾機會主義的錯誤觀點,而且在白色恐怖十分嚴重情況下,公然號召在上海各工廠公開地大張旗鼓地組織(黨報)讀報會,發展黨報的工人通訊員。
在“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錯誤領導下,在白區公開出版的一些革命的文學刊物也完全不顧及公開出版的一般刊物和黨的地下報刊應有的區別,把地下報刊上的一些口號,如像“擁護中國革命”“蘇維埃政權萬歲!”等照樣寫到文章里面來。以致刊物很快就被國民黨查禁。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的機關刊物《世界文化》,急于表示自己和黨所領導的革命運動的密切聯系,在創刊號上就以《一個偉大的印象》為題,發表了報道全國紅色區域代表大會情況的通訊。只出一期,就被迫???/p>
魯迅批判這種做法是“對于中國社會,未曾加以細密的分析,便將在蘇維埃政權下才能運用的方法,來機械地運用”(《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他把這種作法形象地比喻為打“赤膊戰”,認為是一種愚蠢的作法,其結果是便利了敵人。1933年當太原的一些進步文藝社團要在當地創辦一份刊物的時候,魯迅就誠懇地告誡他們,要“察看環境”,不要追求表面上的“激烈”。即使被“不明情形”的人暫時地“評為灰色”也可以,“萬勿貪一種虛名,而反致不能出版”。因為“戰斗當首先守住營壘,若專一沖鋒,而反遭覆滅,乃無謀之勇,非真勇也”(《書簡·致唐河等榴花藝社諸君》)。
此外,魯迅對前述那些報刊上的“只圖自己說得暢快”,一味“打打”“殺殺”“血血”的文字,和動不動就要拿敵人的腦袋“開西瓜”的咋咋呼呼的文章,也很有反感。他認為:辱罵和恐嚇絕不是戰斗,那些不接觸社會斗爭,不明白革命實際,關起門來高談徹底的主義的人,表面上似乎很革命,其實是很容易從極“左”變成極右的。
(六)加強報刊的評論工作
魯迅認為辦好一個刊物,首先要抓好評論文章的寫作,組織好這方面的稿件,一個刊物沒有有分量的評論文章,就不可能很好地發揮它的戰斗作用。自己為報刊所寫的雜文,絕大多數也正是評論文章。
在當時出版的一些刊物中:他比較滿意的是《猛進》(政論性周刊,徐炳昶主編,1925年3月創刊于北京,1926年停刊)。主要是因為這個刊物的評論文章較多,而且“很勇”(《兩地書》)。不太滿意的是《婦女周報》(《京報》副刊之一,陸晶清主編),也主要是因為這個刊物的“議論很少”(《兩地書》)。對于一些綜合性雜志或報紙副刊,出于愛護,他總是建議他們多編發這方面的稿件?!缎鲁薄穭摽痪茫幷邅硇耪髑笠庖?,他回信告訴他,希望《新潮》多刊載一些能夠“對于中國的老病刺他幾針”(《書簡·致傅斯年》)的文章。韋素園主編《民報》副刊時,魯迅也建議他“最好多登些具有現實意義的富于戰斗性的雜文”(李霽野:《回憶魯迅先生》第33頁)。他認為當時的中國“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評’和‘社會批評’”(《兩地書》),一個刊物倘沒有這方面的稿件就不是一個好的刊物。
《莽原》剛剛創刊時,魯迅的設想是把這個刊物辦成一個“對于中國的社會,文明,都毫無忌憚地加以批評”的“發言之地”(《華蓋集題記》),所需要的也正是那些“言之有物”的,“顯豁”的,“撒潑”的,戰斗性較強的,能夠“撕去舊社會的假面”的評論文章。因此來稿中“倘有近于議論的文章,即易于登出”(《兩地書》)??上У氖窍耵斞高@樣的寫評論文章的斫輪老手,在當時還太少,投稿人當中“做小說的和能翻譯的居多,做評論的沒有幾個”,“花呀”“愛呀”“死呀”“血呀”的詩偏又來得太多,魯迅對此很不滿意,曾經引為“缺點”,作過批評,并多次聲明,不希望把《莽原》辦成“文藝雜志”。這件事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魯迅對評論稿件的重視。
(七)一切報道都必須完全真實
魯迅認為報刊上的一切宣傳和報道,都必須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保證完全真實。因為“宣傳的事,是必須在現在或到后來有事實來證明的”(《南腔北調·林克多(蘇聯聞見錄)序》)。如果違背了真實,隨心所欲,信口開河,就會產生一種“壞結果”,即“令人對于凡有記述文字逐漸起了疑心,臨末弄得索性不看”(同上),將會影響報刊在讀者中的威信,在宣傳上起到相反的效果。
魯迅自己在這方面是身體力行的。他所寫的和編發的每一篇稿件,其中所涉及的每一個細節,都力求符合事實,不允許有一點出入。1925年12月24日他在《國民新報副刊》上發表的《公理的把戲》一文,其中把楊蔭榆請客的地點西安飯店寫成太平湖飯店。發現了以后,魯迅立即作了更正,并在收有這篇文章的《華蓋集》的編后記中作了如下聲明:“請客的飯館是哪一個,和緊要關鍵原沒有什么大相干,但從所有的批評都本于學理和事實的所謂‘文士’學者之流看來,也許又是‘捏造事實’,而且因此就證明了凡我所說,無一句真話,甚或至于連楊蔭榆女士也本無其人,都是憑空結撰的了。這于我是很不好的,所以趕緊訂正于此”。說明他對報道的真實性的重視。
(八)“應多量吸收新作家”
魯迅認為辦報刊“應多量吸收新作家”,特別是無名的青年作家,借以擴大刊物的稿源和作者的隊伍,“找尋生力軍,加多破壞論者”(《兩地書》)。
魯迅很注意培養新生力量。他每支持或自編一種刊物,目的之一都在于培養新生力量。他稱贊青年作者的稿件“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白莽孩兒塔序》),認為它們雖然幼稚,但卻是希望的所在。
他不迷信大作家,不贊成辦刊物專收名家作品。他嘲諷說:“所謂名家,大抵徒有其名,實則空洞,其作品且不及無名小卒,如《申報》本埠附刊或《業余周刊》中之作者”(《書信·致楊霽云》1934年)。當孫伏園主編的《京報副刊》只注意拉有名作家的稿件,不肯登載無名青年的作品時,魯迅很不滿意,一再和朋友們談起這一點,并指責說:“《京報副刊》越來越沒有生氣了”(李霽野:《回憶魯迅先生》)。相反,他對韋素園主編《民報副刊》時期,按照他的意見注意發現新的作者這一點,就很贊賞。
對于青年們的進步的辦報活動,魯迅是極為支持的。向培良等人辦的《豫報》副刊,朱斐等人辦的《波艇》《鼓浪》,唐訶、魏猛克等人辦的藝術刊物,都得到過他的鼓勵和指導。他欣賞他們的“蓬勃的朝氣”(《華蓋集·北京通信》),祝愿他們的“刊物從速出來”。為能夠看到“戰斗的青年的戰斗”(《集外集拾遺·兩封通信》)而感到高興。他鼓勵青年們多參加報刊工作的實踐,在斗爭中增長才干。1926年11月當他離開北京去廈門,不能兼顧《莽原》的工作時,就極力支持未名社的青年們出來接辦。并鼓勵他們說:“你們青年且上一年陣試試看,賣不去也不要緊,就印千五百,倘再賣不去,就印一千,五百,再賣不去,關門未遲”(《書信·致李霽野》)。要他們解除顧慮,大膽實踐,在戰斗中成長。
大革命后,魯迅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和階級分析的觀點,又親眼看見了“同是青年,而分成兩大陣營,或則投書告密,或則助官捕人的事實”,他對青年開始有所鑒別。對那些“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為著現在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如柔石、白莽那樣的青年,魯迅是引為戰友,在他們的身上傾注了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的。對那些嘁嘁嚓嚓嗡嗡營營,拉大旗做虎皮,為反動派幫兇幫閑,如狄克那樣的“文學青年”,魯迅不但不再“無條件的敬畏”,而且要“投一光輝”,照出他們的丑惡嘴瞼,對于他們的憎惡和鄙視,“是在明顯的敵人之上的”。
(九)加強報刊工作者的思想革命化
從記者、作家多數出身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長期脫離勞動、脫離工農這一客觀實際出發,魯迅很注意他們的思想改造和思想革命化。
魯迅經常告誡青年的作家和記者們,要為革命而寫作不要追名逐利,忘乎所以。不要只寫了“幾篇文字”,只辦了“幾本期刊”,便自以為是“立了空前絕后的大勛業”(《三閑集·魯迅著譯書目》)。不要只寫了幾篇贊美“勞動階級”、歌頌“勞動大眾革命”的東西,便高踞于勞動大眾之上,成為需要“勞動者捧著牛油面包來獻他”的精神貴族。
魯迅希望自己的文字“速朽”。他認為革命的評論文字當與“時弊同時滅亡”(《熱風·題記》)。他從來不把戰斗的業績當作個人向上爬的資本。他不以文字求名,不以文字求利。商務以優厚的稿酬相邀,他婉言謝絕?!睹駡蟆方o他戴上“中國思想界之權威”的桂冠,《作家》(月刊)把他的照片排進“世界文學家”照片的行列,都遭到過他的批評。他以自己的行動在這方面為革命的報刊工作者提供了很好的表率。
魯迅認真學習馬列主義,嚴于解剖自己,也“時時解剖別人”。
他誠懇地勸告那些愿意獻身于革命的作家、記者們,認真地讀點馬列的書,加強世界觀的改造,一刻也不離開革命的實踐,他勸告革命的報刊工作者們,不要“關在玻璃窗內作文章”,不要光“坐在客廳里談談社會主義”;不要做“擺著一副極兇惡的‘左’傾面孔”的口頭革命派;“不要腦子里存著許多舊的殘滓,卻故意瞞了起來,演戲似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惟我是無產階級’!”(《三閑集·現今的新文學的概論》)他認為這樣的人?!安⒎桥c無產階級一氣”“于無產者并無補助”,貌似“左”傾,“其實是很容易成為右翼作家的”。
魯迅的這些辦報思想,是他的革命的報刊實踐的概括和總結,它不僅為當時的報刊工作者指明了方向,對今天的革命的報刊工作者也有很大的教益。
(1977年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起草的講課提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