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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回到起點。沈曾植在《海日樓札叢》中也有打通不同書體的議論,所講的還是技術層面的問題——雖說也是奴婢不能企及,而于錢泳之論所關心騖志者已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在《論行楷隸篆通變》的三則短文里,讀者不難發現他的企圖是讓學書者在現成的各書體之間相互參詳,彼此融會,乃有“楷之生動,多取于行。篆之生動,多取于隸。隸者,篆之行也”的話,也確乎是由此才會開發出下面這種立論:書寫篆字,必須參之以隸書的筆法才能具備風姿;同樣的道理說去,書寫隸字,必須參之以楷書的筆法才能具備風姿。沈曾植給定了個套路的名稱,謂之:“通乎今以為變也。”顯然這樣的說法有一種近于“結果論”的趣味,我卻一直在想,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把這個道理“放諸四海”一番,說,若要寫好古體詩,必須參之以近體的筆法才能具備風姿;若要寫好近體詩,必須參之以詞的筆法才能具備風姿;若要寫好詞,必須參之以曲的筆法才能具備風姿……

但是沈曾植的話還沒說完,他在“通乎今以為變”之后,還有另一半道理:書寫篆字,必須參之以古籀的筆法才能得其本質;書寫隸字,又必須參之以篆字的筆法才能得其本質,這也有個名堂,叫:“通乎古以為變也。”他的結論非常明白,不過是:“夫物相雜而文生,物相兼而數賾。”前一句話很好理解,后一句的“賾”字不常為人所用,根據《易·系辭上》孔穎達疏,乃“幽深難見”之義,通句就是呼應前句的“物相雜而文生”,而以為事物必須穿透種性類別,相須相濡,與化與共,才能夠肌理邃密,涵蘊深沉。這個時候,我那禁忍不住的胡思亂想又來了,是不是也可以把這個道理“放諸四海”一番,說,若要寫好現代小說,必須參之以古典小說的筆法才能得其本質。這話能通不能通呢?

沈曾植從錢泳的歷史制高點上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風景。他對“天真”或者“人與符號、世界、意義的第一次聯系”這一類的問題似乎完全沒有興趣。到了晚年,書法之于他,已經不具備也不涉及任何現實意義,現實世界的諸般外顯價值也不能動搖他分毫。純粹耽于書寫之美,以及這個美的發現方式、創造方式、理解方式甚至評價方式;這些成了無外的追求、僅存的目的。他愿意勠力以赴的事,就在散原老人的詩中畢現:無論入耳與否,門前戛戛然而來、碌碌然而去,震撼戶牖的客車之聲何嘗驚擾過我們的寐叟?他將自己埋在滿床的書畫字紙之間,并不覺得有什么欠缺,有什么拮據——“車輪撼戶客屢過,簽軸堆床公不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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