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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發(fā)泄

楊珊雯推開半開的大門,走了進去。

然后,整個院子的面貌,就都落入了她的眼底。

在離她很遠(yuǎn)的正前方,是一個高臺階。

高臺階之上,是一整棟房子。

而她的左手邊,是一個低臺階。

低臺階之上,是一排房子。

廚房和楊父,楊母的臥室都在這邊。

除過這些,剩下的就都是屬于院子的范圍。

而玉米卻整整的堆了半院子。

“哇!”

楊永勝和楊永鑫看到后,登時大呼了一聲。

“好多的玉米呀!”

他們兩人,這參差不齊的兩嗓子,將正在搬玉米的楊父和楊母都嚇了一跳。

楊父和楊母轉(zhuǎn)過頭來,灰頭土臉地看著還站在門口的楊珊雯三人。

楊母已經(jīng)布滿了皺紋的臉上喜不自勝。

她問:“你們什么時候進來的?”

還不等楊珊雯回答,楊父有些粗壯的聲音就吼了過來。

“來了怎么也不吱個聲,想嚇?biāo)牢覀冞@兩把老骨頭。”

楊珊雯抬眼,看向站在電動三輪車上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粗狂漢子。

人粗,聲音也粗。

唬起人來,還真會讓人感到害怕。

楊珊雯的心,陡然間就輕顫了一下。

而與父親相反,她的母親身子有些單薄。

小時候,楊珊雯總覺得,自己母親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

等她長大了才知道,那是一種氣質(zhì)。

溫婉且淡漠的氣質(zhì)。

她的母親出自破落的書香門第,她的身上自帶了屬于書香門第的特質(zhì)。

而她與父親相同的一點就是,他們的兩鬢都已經(jīng)斑白了。

楊珊雯瞅著楊父,表情漠然,語氣冷淡。

她道:“我沒想到,兩個孩子會叫這么大聲。”

楊父被楊珊雯嗆到了。

他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于是,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搬玉米去了。

他不明白,同樣是他的孩子,為什么就只有楊珊雯對他這樣淡漠。

楊珊雯沒有理會楊父。

她只是細(xì)細(xì)的瞧著,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母親。

她的母親,和父親一樣,此時正穿著一身老舊的迷彩服。

而且,迷彩服上還占滿了玉米穗子。

楊珊雯的眼睛,漸漸的有些看不清了,它被一層薄薄的水霧遮擋住了。

她問楊母:“今天早上都下雨了,怎么還去掰玉米了?”

楊母用手指了指車上的那些玉米。

“這是昨天早上掰的,下雨了,就沒來得及把它們搬到院子里。”

“哦。”

楊珊雯將,已經(jīng)和玉米混在一起的楊永勝和楊永鑫叫到了自己跟前。

她看著他們,說道:“快叫姥姥,姥爺。”

楊永勝和楊永鑫嫩嫩的,甜甜的叫了一聲:“姥姥,姥爺好!”

楊母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頓時笑逐顏開。

她摸著兩個孩子的頭:“你們好久都沒有來了,有沒有想姥姥?”

兩個孩子笑嘻嘻的說道:“想姥姥了。”

楊母一樂,說道:“真乖。”

然后,她又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道:“你們?nèi)ネ姘伞!?

楊永勝和楊永鑫歡呼一聲,立即就撲向了玉米。

看到這么多的玉米,他們兩個似乎很興奮。

兩個人把堆的高高的玉米當(dāng)成了小山,爬上來又爬下去。

反反復(fù)復(fù),玩的不亦樂乎。

楊珊雯把包放在她身旁的臺階上,脫了外裳,就走到三輪電動車旁邊,幫著楊父搬玉米。

楊母看著楊永勝和楊永鑫玩了一會兒,說道:“珊雯,我去做飯。你和你爸就把剩下的包谷都搬下來吧。”

“嗯。”

楊珊雯邊干活,邊回答了一聲。

晚上,坐在飯桌上的時候,楊珊雯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楊父和楊母,嘴巴動了動。

可最終,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

她的筷子,一直不停的攪動著碗里的飯,但卻一口都沒有吃。

等到其他人都吃完了飯,她大半碗的面條還放著。

楊母看看楊珊雯,又看看她碗里的飯,不解地問:“珊雯,你怎么還沒吃?”

楊珊雯忽的抬起頭,墨瞳在楊父和楊母的臉上掃過。

她說:“爸,媽,我要跟你們說一件事。”

她表現(xiàn)的鄭重其事,弄得楊母和楊父的心,都有些緊張了起來。

楊母問:“你要說什么?”

楊珊雯的嘴唇抿了抿,她垂下了眼瞼,說:“我離婚了。”

楊父和楊母都是一怔。

少頃,楊母的神色恢復(fù)如初,她輕微的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離了也好,等老的時候再離就遲了。”

她眼眸里裝滿了對楊珊雯的心疼和無奈。

她道:“那時候,我就看傅尚國不是個好的,靠不住。”

“可你非得......。”

楊母沒有再說下去,她似乎是,對當(dāng)初的楊珊雯有些恨鐵不成鋼。

楊珊雯的眼眸有些濕潤,她立刻低下了頭,吧啦著碗里的飯。

可她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楊父就噼里啪啦的扔出來一大堆話。

“說什么混話呢?”

“既然當(dāng)初是你死皮賴臉的選擇了他,你就應(yīng)該糊里糊涂的過下去。”

“你們年輕人的那句話是怎么說的?”

楊父像是真的想了一會兒,恍然說道:“自己選擇的路就是跪著,也要把它走完。”

“你這現(xiàn)在半路里離了婚,還帶著兩個孩子,以后還能結(jié)婚嗎?”

“這不是讓村里的人都看了笑話了嗎?”

楊珊雯一聽這些話,頓時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放。

冷聲說道:“爸,我當(dāng)初是執(zhí)意選擇了傅尚國,可沒有誰規(guī)定,我選擇了他,我就要和他過一輩子。”

“否則,為什么法律上還要修訂離婚這樣的條款?”

楊珊雯看著楊父愣愣的看著她的樣子,冷眼一撇。

繼續(xù)說道:“再說,就算是自己選的路,為什么要選擇最難得的方式把它走完?”

“我為什么不能站起來,堂堂正正的把它走完?”

“所以,我自己的路,我不僅要站著把它走完,我還要站得直,挺得直。”

楊珊雯換了一口氣。

不等楊父,楊母說話,她又丟出來一大堆話。

“最后,我不明白,爸你為什么還要想著讓我結(jié)婚?”

“既然我都已經(jīng)離了,我就沒想著再婚。”

“我過我的日子,我礙著誰了?怎么就讓人看了笑話了。”

“而且,當(dāng)今的社會,離婚已經(jīng)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難道,只要是離了婚的人,都要因為別人的笑話而活不下去嗎?”

楊母眼神有些蒼涼的看著楊珊雯。

她的女兒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當(dāng)初,若不是怕被人恥笑,她或許也早已離了婚。

楊母眼眸一閃,又想起什么似的,搖了搖頭。

她離不了婚,她還有孩子,她放不下孩子的。

而楊父卻是怔怔的看著楊珊雯。

他從來不知道,他這個不善言辭,氣質(zhì)有些冰冷的女兒,如今還能對著他,說出這樣一堆話來。

可她說的這些話,他并不認(rèn)同。

世上哪有女人不結(jié)婚的?

只要是身為了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要結(jié)婚的?

結(jié)不了婚的人,那都是迫不得已的。

他不想他的女兒成為迫不得已中的一個人。

楊父看著楊珊雯的眼神頓時變了,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你還這么年輕,你不結(jié)婚,你想干什么?”

楊珊雯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我就是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下去。”

楊父的臉上,怒氣已經(jīng)涌了上來,他的聲音又拔高了。

“難道你想一個人孤獨終老嗎?”

可楊珊雯的聲音比他還高:“我就是想一個人孤獨終老,那又怎么樣?”

楊父大怒:“怎么樣?你會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的一輩子?”

楊珊雯也發(fā)飆了:“爸,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不像你們那個時代,離了婚,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否則,我媽早就和你離婚了。”

就這一句話,屋里的氣氛頓時沉了下去。

楊父滿臉沉郁的看著楊珊雯。

楊珊雯頓時有些心驚肉跳,這樣的父親與多年前的那個太像了。

而楊永勝和楊永鑫只是靜靜的坐在楊珊雯的旁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旁的楊母,當(dāng)她聽到楊珊雯這樣無所顧忌,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時,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她出聲斥責(zé)道:“珊雯,你在胡說什么呢?”

楊珊雯知道她說錯話了。

可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收不回來了。

坐在楊珊雯對面的楊父,臉色竟比剛才更沉暗了。

他的眼睛,緊緊的鎖著楊珊雯。

“你說什么?”他問。

楊珊雯的脖子縮了縮,她幾乎都聽見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但語調(diào)還是有些冷:“沒說什么。”

楊父沉著聲音,又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剛才說什么?”

楊珊雯的心有些顫了起來。

此時,父親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將她吞噬撕碎一般。

楊珊雯的聲音更低了:“我剛才什么也沒說。”

楊父忽然猛拍桌子,站起來,大吼道:“我問你,你剛才說了什么?”

楊珊雯的頭,隨著楊父仰了起來。

她仍然看著自己的父親。

她發(fā)現(xiàn),父親那樣的架勢,就是問不到結(jié)果誓不罷休的樣子。

楊珊雯的心里,忽然就來了氣。

她能變成如今的樣子,她的父親實在是功不可沒。

她陡然間也站了起來,梗著脖子,看著楊父,大聲說道:“我說,如果不是你們那個年代的限制,我媽早就跟你離婚了。”

“啪!”

楊父猛然間,一個巴掌招呼到了楊珊雯的臉上。

楊母被嚇住了,她怔怔的看著楊父和楊珊雯。

可楊珊雯旁邊的楊永勝,卻突的站了起來,眼睛瞪著楊父,問道:“姥爺,你為什么要打我媽媽?”

楊父的胸膛呼哧呼哧的上下起伏著。

他指著楊珊雯大怒道:“我打的就是她。”

楊珊雯回過,被打的偏到一旁的臉。

那臉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見。

她的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

楊永鑫看著楊珊雯哭了,他也就哭了起來。

楊母走過來,一把將楊永鑫抱在了懷里。

楊珊雯沒有管楊永鑫。

她眼睛直直的盯著楊父,聲音哽咽地說道:“爸,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非要和傅尚國結(jié)婚?”

不給楊父說話的機會,楊珊雯就又說了起來。

“你以為,是我愛傅尚國,非他不嫁嗎?”

楊珊雯的聲音,瞬間拔高了起來:“不是的,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也沒愛過他。”

“因為,我不喜歡任何一個男人,也不愛任何一個男人。”

“跟他結(jié)婚,只不過就是為了堵住你和我媽的嘴。”

“而我選擇他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不打女人,他對女人好。我僅僅只是不討厭他,不厭惡他。”

楊父有些震驚的問:“你厭惡男人?”

楊珊雯的眼淚還在流,她哭出了聲音來:“是,我厭惡男人。”

“我厭惡傅尚國,也厭惡你。”

“我厭惡所有的男人。”

楊父更震驚了,他問:“你為什么?”

他的臉,陡然間就發(fā)白起來:“難道你是.....。”

他忽然又發(fā)起怒來:“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爸,”楊珊雯哭著,喊著楊父:“你知道我為什么厭惡男人嗎?”

她指著楊父,指責(zé)的話語脫口而出:“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是我厭惡男人的源頭。”

楊父的臉更白了,他有些顫抖的問:“怎么會是我?”

楊珊雯梗著脖子大吼:“怎么就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那年家暴我媽,我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父有些站不穩(wěn),他往后退了一步,驚駭莫名的問:“你知道?你記得?”

“我知道,我記得,而且還記得清清楚楚。”

“爸,”楊珊雯又道:“你有沒有做噩夢的經(jīng)歷?”

楊父木訥的搖了搖頭。

楊珊雯哭的更厲害了:“可是我有。”

“自從我親眼目睹了你對我媽的家暴后,我就整夜整夜的做夢。”

“所以,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爸,”楊珊雯哭訴著:“我不敢睡覺。因為,我怕我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里就都是那天的場景。”

“所以,我只能整夜整夜的睜著眼睛。”

“爸,你有過一個晚上都不睡覺,努力睜著眼睛的那種感受嗎?”

楊珊雯幾乎要哭斷腸:“你沒有,你感受不到那種煎熬的日子。”

“那時候,我多大?”

“我才五歲而已,可是這般大的我卻懷揣噩夢,不敢睡覺。”

“爸,你有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奇跡?”

“我沒有精神不正常,這是不是一個奇跡?”

楊珊雯再次指著楊父:“你告訴我,這是不是一個奇跡?”

旁邊站著的楊母,將楊珊雯抱住,也哭了起來。

楊永勝也哭了起來,楊永鑫抽泣的聲音也變成了大哭。

一時間,整個屋子里都充斥著大人,孩子的哭泣聲。

楊父似乎根本不能相信似的,自言自語著:“你竟然記得?你竟然記得。”

說完,他就一個人走了出去。

楊珊雯四人抱在一團,哭的不能自已。

楊父一個人來到了房子后面的田地里。

他的身子有些發(fā)抖。

楊父有些站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埂上。

他顫抖著手,從衣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拿出來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

他又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點了起來。

他連吃著煙的嘴巴都是顫抖的。

那一次,不是他故意的。

他只是心里不舒服。

楊珊雯的媽媽出自破落的書香門第,她的身上有著,村里其他女人沒有的特殊氣質(zhì)。

可他只是一個粗漢。

娶了楊珊雯的媽媽,是他最大的驕傲,可也是讓他自卑的緣由。

他的心里藏著楊珊雯的媽媽,可楊珊雯的媽媽,對他卻永遠(yuǎn)都是那樣淡淡的。

他有些接受不了,她對他那樣淡的態(tài)度而已。

楊父回到屋里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也該到了休息的時間了。

楊珊雯四人已經(jīng)停止了哭聲,各回各的房間了。

楊父拘僂著身子,來到了楊珊雯的房間。

他坐在床邊上,看著坐在那里玩手機的楊珊雯,嘴唇蠕動了一下,說道:“我......”

他沒有說出所以然來,楊珊雯也沒問。

半晌,他又說道:“阿雯,能原諒我嗎?”

楊珊雯放下電話,鄭重的看著楊父。

“爸,原諒你,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父親。”

“可是,讓我喜歡你,親近你,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為你給我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心理畸形是一輩子的。”

“我無法治愈好我的心理疾病。”

楊父的手又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粗獷的漢子,此時看起來有些頹然。

“我以為你還小,記不住當(dāng)時的事情。”

楊珊雯看著楊父。

“爸爸,當(dāng)時的我,已經(jīng)五歲了,五歲已經(jīng)到了記事的年齡了。”

楊父沒有再說話,他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楊珊雯看著,脊背已經(jīng)有些微駝的父親,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當(dāng)年,那樣暴力的父親已經(jīng)老了。

而現(xiàn)在,他也只不過是一個上了年齡的老人而已。

楊珊雯不知道,她是因為將心里積壓的情緒發(fā)泄出來了,還是什么原因?

她居然發(fā)現(xiàn),她的心里難得的有些平靜。

在沒有盛延珩的地方。她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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