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的，顧惜之看到那邊有一行人在說話，陣仗還不小，應該就是業主和監理他們幾位。

“63號樓到了，”陳偉鵬提示她，“那個禿頂、有啤酒肚、個子不算高、長得白白胖胖的是業主默罕默德（Mohamed），旁邊瘦高瘦高、皮膚小麥色、長著白胡子的老頭是現場監理渣麥樂（Djamel），挨著他戴紅帽子、有點駝背的小老頭是審核賬單的監理阿瑪赫（Ammar），再旁邊那個人高馬大、一本正經、面露兇相的是計量監理嘎嘿么（Karim）。

一般計量監理都不常下現場的，今天怎么都來湊熱鬧，來的倒挺齊全，你可以一次性認清了。別看他們外表人模人樣，其實心眼壞著呢，就想著怎么整你。”

說著說著，二人已走到他們跟前。

“China，你好！”現場監理渣麥樂扯著英文和中文，跟經理握著手。過了幾日后，顧惜之才知道，這是渣麥樂的口頭禪，除了這倆詞，別的什么都不會。

陳偉鵬用力握著他們幾人的手，熟練的用蹩腳阿拉伯語打著招呼：“灑浪瑪你共！”雖然，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是什么意思。

老阿微笑著，禮貌地做出了回應：“灑浪么。”

當業主問到“?a va？”的時候，陳偉鵬表示他一點都不好：“Pas bien，瑪干是第納！（不好，沒有錢！）”

這時候阿瑪赫不干了：“沒有？有！該應第納！有！”

此時的顧惜之聽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些亂，第一次接觸這種‘中法阿英’的混合交流，頓時有點懵。也是這一次，讓她學到了阿語的‘有（該應）’和‘沒有（瑪干是）’。

陳偉鵬扭頭低聲對顧惜之說：“跟他們反映反映，咱們的第28期賬單還沒批下來錢呢，就說工地買材料處處需要錢，你問問他，沒了錢買水泥、紅磚、墻地磚和防盜門，誰給他們按期限完工。”

“Mohamed， la situation numéro 28， vous avez payé? Non， pas encore， mais les chinois， on a besoin de acheter ciment， brique rouge， fa?ence， dalle de sol et porte du logement， manque ?a， comment finit les travaux dans les délais?!（默罕默德，28號賬單您支付了嗎？不，還沒有，但是我們需要買水泥、紅磚、墻磚、地磚和入戶門，缺這些，我們怎么能在期限內完工？！）”

業主聽后，開始打起馬虎眼，無非就是把問題推給了他的上級，說自己很利落的簽了那12份賬單和量單，早已給了他領導，具體為什么拖到現在還沒撥款，他也不清楚，今天回去他就幫忙問問是怎么回事，一定不耽誤現場的進度。

“Demain， demain!（明天，明天！）”業主說明天給答復，一臉的鄭重其事。

這時陳偉鵬在顧惜之身邊說著悄悄話：“你聽這鬼子說明天呢，都是應付差事，到時候你打電話勤催著他點，要不然到下個月這個時候錢也不一定能到賬。每次要求中國人干什么事就要tout de suite（立即，馬上），拖一會兒就拿不給錢要挾我們，哦，讓他們干點什么就總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憑什么啊！”

顧惜之聽后趕忙應下，可聽著業主那宛如天籟的海豚音，堪比播音員嗓音的成熟穩健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一堆壞老阿，總得有幾個是好人吧？！不過從這些同事嘴里，從來沒聽到過說老阿好話的人……是不是因為工作站在對立面，所以習慣了互相攻擊？

幾人停下了交談，準備進樓里檢查附屬工程。在上樓的過程中，顧惜之從張玉濤的嘴里了解到，監理看的就是內墻涂料、銅管、PPR水管、木門窗油漆等等工程，因這片區域已經到了能交房的水平，過幾天住建部的國家領導要來視察，所以最近業主來的比較勤，怕的就是到時出差錯，給自己頂頭上司抹黑。

整體看下來后，現場監理渣麥樂開始挑毛病，大致意思就是鐵藝欄桿做的不好，有些破壞了外墻；內墻涂料好多小地方需要修整；室內地磚需要整體磨平，并用白水泥再勾一遍縫；陽臺地磚要全部試一次水，確保坡度正常，雨水能流進PVC管里；銅管和PPR管有些地方做的不太完美，不是破壞了內部墻面就是與地面未保持水平……

聽完翻譯后，陳偉鵬“呵呵”冷笑了兩聲：“你跟他說，那5區和8區打樁的費用監理還沒批準，等他們什么時候審核通過，我們就派人進去修，保證修到他們滿意為止。”

而阿瑪赫一聽到“pieu（樁基礎）”這個詞時，立馬火氣就上來了，哇啦哇啦了半天，語速極快，顧惜之只聽懂了其中幾個詞，大概叫嚷的是“你們做的有問題，說了好幾遍要把樁基的混凝土打碎，重新填實土壤，選正確的點進行開挖，可你們就是不聽。”

陳偉鵬聽完顧惜之復述的內容，頓時也急了，直接跟監理開罵，吵了很久，最終以互罵“malade（有病）”收尾。

站在一旁的眾人不知該勸些什么：“…………”

半小時后，業主結束了他的視察工作，準備回辦公室寫PV（會議紀要），幾人正要跟上去，這時陳偉鵬突然叫住顧惜之：“你先跟他們上去，我和玉濤兒在工地逛逛，看看工人有沒有偷懶的。PV寫完了叫我，他們肯定會讓我去簽字，到時候你可以先搞清楚大致意思，之后直接翻譯給我聽。有時候他們的手寫體很難看懂，聽老翻譯說他們偶爾還會蹦錯別字出來。你是個新人，多學學沒壞處。”

顧惜之說了個“好”，便跟業主他們一隊人馬離開了。

“你覺得，這丫頭行不行？”張玉濤看著顧惜之的背影，問陳偉鵬。

“她很認真，專業也不差，應變能力也強，你看，她跟業主、監理們也能搞好關系，算是塊優秀的夾心餅干。”陳偉鵬頭一次這么喜歡一個小翻譯，其實以往，他對所有翻譯都沒什么好感，雖然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可心底的厭惡，只有他自己清楚。

阿國的翻譯他見多了，一個個油嘴滑舌的，背地里不知干著什么傷害公司的勾當。女翻譯還好點，這其中有會來事兒、心眼多的，也有傻呵呵、沒心機的，可都沒有顧惜之來的讓人心里舒坦。她就像荒漠里的一抹綠，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可一見到顧惜之，他就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來。只希望，在北非的大環境下，她不要被同化成他討厭的那類人。

3號樓，監理辦公室。

等了將近一個半小時，顧惜之才看到PV的成品。不得不說，老阿的速度極其慢。這期間，進辦公室的有5撥老阿分包，這幾個老頭次次都跟他們打招呼嘮嗑，光是問好就能問五分鐘，在中國，這時間足夠可以從子孫小輩問候到祖宗十八代了……其實，監理寫PV也沒寫幾個字，洋洋灑灑的看上去寫了三大頁紙，其實翻譯過來中文，一頁紙都占不滿。

第一次翻譯PV的顧惜之，頻頻請教那個現場監理渣麥樂，而他次次都很耐心的給自己做出解釋，言語上溝通不清的還會帶她去看這棟樓里對應位置的部位，讓她受益匪淺。

好在監理寫的堪比正規手寫花體字，她可以很輕易的看清楚他寫的是什么，不僅能幫助她進一步的學習建筑法語，還能一飽眼福……畢竟這樣的筆跡，不是隨便哪個老阿都能寫出來的。思及此，顧惜之心中對監理的敬佩和感激之情，更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