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見她
- 歸榮吟
- 樾筱
- 4788字
- 2022-04-27 23:50:51
夕陽西下,等劉婕妤回熙和宮的時候天已經暗了,彼時,柔昭儀正和葛氏母女用晚膳。
“娘娘,半日已去,您可知陛下為何將我們留在宮里?”
“尚不清楚,但嫂嫂莫慌,五公主出事,真兇還未查出,明日我會去面見陛下,他將你們留在宮中,總要有個說法。”雖這樣勸慰著,可對明日面圣,柔昭儀自己都沒底。
她覺得太不對勁了,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去年年末開始的吧,她發現從那之后清乾殿的事就很難打聽到什么了。
圣上的心情如何?前朝出了何事?
如此種種,她身在后宮,消息十分滯后。可是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以前的清乾殿風聲雖然也緊,卻也不是密不透風,半點都打聽不出來……
先前是大哥失蹤、圣上封賞謝家的事,這一次是五公主中毒和葛氏母女被困宮中的事……
圣上的集權,不止前朝,后宮也更勝一層了……
難道明日,她真的要動番筋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還有,很奇怪,今日五公主中毒一事有損皇家威嚴,是丑事,平日也不見五公主和湘貴嬪有多得寵,圣上這次的動靜,委實搞得大了些……
就在此時,宮女來報,劉婕妤回來了。
不一會兒,劉婕妤進了屋,與中午相比,她的發髻稍亂,神情更疲憊幾分。
待劉婕妤依次見過禮后,柔昭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跪下!”
聞此,夕婧詫異地將目光落在柔昭儀身上,這樣重的語氣,不會讓人覺得她囂張跋扈嗎?
劉婕妤倒是習以為常般,規矩地跪在柔昭儀面前。
一旁的葛氏似乎也見怪不怪,看來很明白自己這個小姑子的脾性。
再次見到劉婕妤,夕婧看了一眼就將眼神挪開,強忍下心中難堪憤恨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喝著羹湯。
“說說吧,陛下叫你前去作甚?”柔昭儀放下筷箸,質問。
“回娘娘,是五公主中毒一事,于此,陛下疑心者甚多,著皇后娘娘、宸貴妃娘娘攜總務司徹查,今日嬪妾去了文品司,那離太學院近,受到了牽連。可娘娘您是知道嬪妾的,嬪妾是萬萬不敢殘害公主啊,皇后和貴妃兩位娘娘圣明,問完話后,只叫臣妾禁足半月磨磨性子。”
“呵!”柔昭儀冷笑一聲,滿眼都是你看我信不信你的意思。
若真全然無辜,就像賢貴嬪說的那樣,陛下怎會喊荀菡姑姑親自來拿人?她又怎會被禁足?
“行了,你退下吧,禁足這些日子,你就替五公主抄經祈福吧!”
“是。”
待劉婕妤走后,柔昭儀又讓蘭茴出去打聽,今日陛下都懲處了誰。
“娘娘覺得,劉氏的話,有幾分可信?”
“五分五分吧,至少她的去處和受到的懲處沒有做假不是嗎?”柔昭儀漫不經心地笑著。
葛氏一怔,這如何做得了假?不都是清清楚楚擺著嗎?
夕婧看著柔昭儀,覺得有些無語的同時又帶著好奇,姑姑這性子,倒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還沒入宮時,柔昭儀在她的印象里是一位深居后宮、體恤下人、為人溫婉的女子。
在中宮初見時,柔昭儀沉默寡言,卻還會在蕭皇后面前為她打圓場,她以為是一位心思玲瓏、淡漠聰慧的女子。
這相處了大半日,她覺得柔昭儀的形象在她心里又顛覆了,是一位心細如發、處事沉穩還幽默的人。
……
“婧兒,過來坐。”
夜漸深,偏殿里,夕婧和葛氏均已梳洗完畢,葛氏坐在床榻上,招呼夕婧過去。
“婧兒,我問你,你覺得這皇宮如何?”
“嗯……”夕婧想了想,答到,“殿宇巍峨,恢宏氣派,從晏恪堂行至后宮,途徑花園,草木繁茂……”
夕婧還欲說些什么,不料葛氏直接輕笑出聲。
“我問你皇宮,你就單單對景色印象深刻?”
“那,那還有什么?”夕婧被反問,有些無措。
“還有……宮里的人和宮里的事……”葛氏拉長了調子,眼神也有些游離。
“阿娘……宮中之事,我們不得妄議。”夕婧擔憂地拉著葛氏的胳膊。
“為娘知道,這里就我們娘倆……好了,不為難你了,宮里是非多,這些日子,我們就待在你姑姑的熙和宮里,等七殿下回京,或許我們就能回府了。”
“愿阿娘所愿成真,七殿下盡快回京,我們也能早日回府。”
“咦,孫娘子去見娘娘還沒回嗎?”環顧四周,葛氏未看見孫娘子。
“回夫人,還沒有,甘屏姑姑還在娘娘那里。”回話的是柔昭儀安排來伺候的宮女。
……
熙和宮正殿——
“娘娘,甘屏不辱使命。”孫娘子跪在柔昭儀面前。
“做的不錯,有些事,還就得你去辦本宮才放心……尸體可確認了?”
“甘屏親眼盯著的,燒得精光,錯不了。”
“好好,快起來,如今你已經出宮,不必再做這姿態。”
“謝娘娘。”孫娘子起身。
“唉,謝晴那丫頭,若非她有異心,本宮也不會對她下殺手,當初放她出去,就是想給她一條生路。”
柔昭儀的神色帶著一絲傷懷,她以為她的催眠術可以讓謝晴徹底忘記一切,不料她還是想了起來,竟還敢入宮與她說道,妄想做陛下的嬪妃。
也虧得謝晴心中有私心沒有將舊事捅出來,不然,恐怕后果是她難以承擔的。
可她又轉念一想,神情帶著一絲猶豫,連謝晴都能從她的催眠中清醒過來,看來來到郚國后,她的催眠能力已經大打折扣,明日真的要用在圣上身上嗎?
邊想,柔昭儀的神情又變得堅定起來,罷了,慌什么?謝晴也是費了這么些年才想起,明日,她又有何不敢用?
“娘娘慈悲,謝晴敢違背當初的誓言肖想陛下,是她自作自受。”
“說到底,也是本宮默許的,當初……唉!只是如今本宮到了這個地位,是不得不防了。”
“她與本宮二心,宮中的爭斗也由爭寵變成了奪嫡,好歹現在還有太子在前,諸位皇子不敢做的太過,若是沒有了太子,還不知這紛爭要厲害到哪兒去。”
“還望娘娘勿要再傷懷,當年既決定做了初一,如今這十五也得做全乎了才是。如今,不過是防患于未然罷了。”孫娘子走上前,一如當初在宮中服侍的模樣,寬慰了一句,“娘娘要知道,謝晴不死,死的就是娘娘您和九殿下了,更有甚者,還有謝家全族!”
……
就在這時,蘭茴回來了,她打聽到,今日圣上因五公主中毒一事大怒,兩位娘娘依著圣上的意思,懲處了不少人,有嬪妃,也有宮人,都是不見得干凈的。
數位嬪妃都身處低位,至于宮人便多了,從照顧五公主的貼身宮人到御膳房給太學院備點心的宮人,或是禁足,或是挨板子,或是送入刑司,無一幸免。
連五公主的伴讀霍家小姐霍穎也被扣在宮中,半點沒顧及霍夫子的面子。
帝王之怒,宮中人人自危。
但最打眼的就是劉婕妤,因為今晨就在她離開文品司后,文品司那邊便派人送了物什去太學院。
只是現在太醫們還沒查出毒源,所以下不了結論。
……
燭光微曳,已經亥時,按照規矩,帝王該就寢了,可是不然,承德帝的清乾殿正殿依舊被燭火照得通明,沒有停歇之意。
而殿外,黃隹卻不敢發一言。
承德帝手中拿著一份奏章,靠著龍椅小憩,他在等一個真相……
“陛下,是皇后。”良久,一位容貌不揚的太監從窗邊翻身而入,走到承德帝面前行禮,沒有驚動任何人,行為簡直大膽,往嚴重了說,他如此行徑是在踐踏皇帝的尊嚴。
如果柔昭儀見了此人,便會知曉這是她宮里的總管太監,名喚隸安。
可是承德帝聽此聲音,微微睜開雙眸,里面有慍怒,卻不是對著隸安。
短短幾個字,言簡意賅。
五公主中毒一事,是蕭皇后做的。
“毒婦!”承德帝一手把住龍椅,起身怒道,臉上青筋暴起,復而喘了一口氣,問到,“她是如何辦到的?”
“陛下問此之前,不妨先告訴佟某,為何將謝家女眷留在宮中?”隸安正要答,卻被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
窗子輕顫,一道黑影閃過,落在了承德帝和隸安身前。
“樓主。”隸安朝佟爍拱手,他雖是太監,卻是明樓安排進宮的人。
“樓主武功高強,卻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承德帝往一旁挪了一步,一把抽出放在殿中的帝王佩劍,直指佟爍,“明鴿未放,你好大膽子,竟敢只身入殿!”
“陛下不必動怒,龍體要緊。”佟爍一躍到承德帝面前,一手夾住劍端,內力注入劍中,在承德帝還沒反應過來時,劍已離手,而他虎口頓麻,方才拿劍的手再難抬起。
“來——”承德帝想要叫人,可才吐一字,他便被佟爍封了啞穴。
“陛下息怒,九殿下曾傳信,要不惜一切代價護謝家五小姐周全,今日陛下驟然將謝家女眷留在宮中,佟某實在難辦,不得已深夜入宮,還請陛下恕罪。”
承德帝狠狠盯了佟爍一眼。
“佟某給陛下解了啞穴,陛下就莫要胡亂呼喊了。”說著,佟爍手一動,解了承德帝的啞穴。
“佟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休要放肆!”
“佟某明白,只是明樓為陛下所用卻并非為陛下所轄,還請陛下放寬心用明樓的勢力,就是不要想著瞞著明樓什么。”
“……朕沒想動謝家的人,不過今日常寧出事,她們已入后宮,暫且不便離開罷了。”承德帝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到龍椅上,維持著帝王的威嚴。
“只是如此?”佟爍好笑地看著承德帝,隨即又將眼中的情緒盡數掩去,轉而恭敬道,“如此甚好,常寧公主殿下中毒一事明樓已幫陛下查明,那還請陛下盡快讓謝家家眷離宮。”
隨后佟爍略微朝承德帝拱手:“佟某告辭。”
佟爍離開后,承德帝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神情凝重。
短短半年,他已受明樓牽制甚多,他這遠走他國的好兒子,還真是好本事!
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確實需要明樓的勢力,一個不在人前的勢力,通過明樓監察百官,掌控朝堂,穩固江山。
譬如這次,五公主中毒一事,能在不到一日的時間內,在這偌大的深宮中找出真兇而不是所謂的替罪羔羊,明樓的實力確實深不可測,
而他,也決計不能再無所顧忌地用明樓了,他是皇帝,無可冒犯,便是明樓,也只能為他所用而不可置喙!
這個佟爍,太囂張了……
……
翌日,柔昭儀就要出門給蕭皇后請安,卻得知蕭皇后昨日操勞,染了風寒,鳳體抱恙,免了各宮請安。
昨日還精神飽滿查真兇,今日就抱病?蕭皇后哪兒就這樣體弱了?
知曉這里面貓膩不少,可柔昭儀也懶得摻和,回屋略歇歇,等著圣上結束早朝她好前去面見。
不想等到了下朝時辰,卻是圣上的口諭先到,讓柔昭儀去清乾殿伴駕。
夕婧不曉得柔昭儀前去和圣上談了什么,只曉得柔昭儀回來的時候,圣上有旨,劉婕妤謀害皇嗣,罪不容誅,賜鴆酒,劉家男丁充軍,女眷流入教坊司為妓。
而柔昭儀作為一宮主位,有失察之罪,禁足熙和宮,無召不得出。
柔昭儀被禁足,葛氏母女則得了旨意,可以出宮。
……
離宮前,柔昭儀拉著葛氏在正殿談話,夕婧沒有參與,也沒有穩坐在偏殿等著葛氏回來帶她離宮,而是去了劉婕妤的寢殿,一個人進去的,而寢殿里,早沒了服侍的宮女。
“縣主。”劉婕妤見了夕婧,淡淡開口,也沒問安,將死之人,不拘這些。
夕婧看著劉婕妤身著一襲松垮的里衣靠著小榻,頭發披散,倒有了些上輩子“不規矩”的模樣,只是神情卻是淡然中又帶著點頹廢。
“縣主身份尊貴,貴足踏賤地,委屈了。”
“賤地?”夕婧笑了,怨恨、快意、苦澀……她的眼里包含了太多情緒。
見夕婧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眼里有這么多情緒,劉婕妤難得揚眉。
“縣主曾見過我?”想起昨日初見夕婧的失態,劉婕妤道。
“何以見得?”
“縣主看我……像是在看故人。”
“呵!”
確實是故人……
夕婧嗤笑一聲,又正色道:“不,是仇人。”
“原來,縣主是來瞧我笑話的,只是不知,我何處得罪了縣主?”劉婕妤很意外夕婧的答案。
夕婧沒說話,她微微抬手,眸光微垂,依舊是潔白無瑕的手腕……
沒有傷痛,也沒有噩夢。
“我就要死了,縣主也不肯讓我死個明白?”
“沒有。”夕婧回她。
劉婕妤確實沒有得罪她,得罪她的是上輩子的劉予,不是眼前的劉予兒。
是啊,得罪她的不是劉婕妤,可是她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呢?得知劉婕妤被賜了鴆毒,她為什么會那么竊喜?她的心為什么會變得那么痛快?痛快得她都要壓不住心底的情感了……
決意來到劉婕妤的寢殿,可是見了面卻無話可說,她不是她,她的笑話,她瞧不了……
……
夕婧離開后不多時,劉婕妤的寢殿來了人,是荀菡姑姑和兩個御前的太監。
而那鴆酒正穩當當地被荀菡姑姑端在手中。
“婕妤利落些,我們的差事也好辦。”荀菡姑姑說。
“呵!”劉婕妤自嘲一笑,知曉自己躲不過這一劫,倒也沒耽擱,拿起鴆酒便一飲而盡。
“一滴未留,姑姑可滿意?”劉婕妤將酒杯翻轉給荀菡姑姑看。
說完,劉婕妤便口涌鮮血,毒性發作,身子也站不直了,癱倒在地。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蕭皇后給她的承諾,蕭皇后說恩邑伯已經命喪閩中,只要自己替她毒殺了五公主,她便會讓蕭家在朝中使力,助自己的父親坐上工部尚書之位。
忽然,劉婕妤一陣頭疼,瀕死前,無數畫面在劉婕妤腦海中閃過,最清晰的,竟是她和李夕嫤在那黑暗小巷中。
“李夕……嫤,哈!謝三小,小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竟是李夕嫤!
報應!都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