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光的漩渦
- 我們中的一個(挪威現當代文學譯叢)
- (挪)奧斯娜·塞厄斯塔
- 2176字
- 2019-10-25 17:18:09
其中最大的是愛。
保羅寫給哥林多教會的第一封信[4]
暗夜已經降臨在這個國家的北部,北極圈以北的地方。
起床的時候漆黑一片,出門的時候一片漆黑,中午幾乎沒有亮光,上床睡覺的時候又是伸手不見五指。嚴寒刺痛臉頰。人們砍下大量的木材,迅速地關上大門,把暴風雪和冬天關在屋外。
山中的狗熊已經躲進了巢穴。就連海里的鱈魚也懶散了許多。這都是在為春天和陽光儲存能量。人類和大自然業已開啟一年一度的冬眠。人人都睡得多動得少。幸運的人們互相取暖。
大家也普遍不如夏天快樂。冬季的痛楚已然到來。
可是話說回來,昏暗的天空也有燃燒起來的時候。
“她想跳舞了。”人們邊說邊凝視著窗外。
因為歐若拉之光——北極光——從不靜止。它們旋轉著穿過天際,像緞帶,像火花,有弧線,有圓環,它們翻卷起來,蜿蜒漫步,后退遠離,逐漸暗淡到幾乎杳無蹤跡,接著又忽地浴火重生,簌簌抖動。
北極光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這種耀眼的光芒得名于羅馬神話中的黎明女神——歐若拉,以及希臘語中表示北風的單詞——波瑞阿斯。冬季,太陽將自己隱藏起來的時候,偶爾會將帶電的微粒拋向地球,這些微粒與大氣層發生碰撞,創造出能在極地附近被觀察到的光焰。這些光芒有時會靜靜輝映,幾乎不動,隨即又突然如閃電般的一亮,再次迸發出長鏈和螺旋。
人這種東西同樣誰也說不準。他們可以躺在羽絨被底下,被愁緒壓得喘不過氣,卻又驀地閃現出一絲隱約的生機。
他們梳妝打扮,走出家門。明亮的神采足可以與任何自然現象匹敵。
這天晚上便是如此,圣露西亞節[5]的夜晚,一九八〇年,拉旺恩。
年輕人在舞池中搖擺扭動。他們穿著緊身的長褲,有些還是喇叭口的。女孩身著泡泡袖的貼身上衣。男孩則穿著襯衫。臺上的舞曲樂隊正在翻唱煙霧樂隊,埃爾頓·約翰和波尼M[6]的歌。他們出生長大的村莊散落在峽灣周圍,一直延伸到北部特羅姆斯郡的腹地。這是每年一次的圣誕節前派對,這是希望和期許,也是醉酒和胡鬧的時機。
托恩走了進來。她是個面色紅潤的十五歲美人。緊隨其后的是古納爾。一個十八歲的叛逆青年。
我配不上他(她)。那晚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見彼此的時候,他們的心里都是這么想的。
托恩用卷發器把劉海卷了出來,就像《查理的天使》[7]里的那個金發女郎一樣。古納爾頂著一個梭魚發型:兩鬢短,后側長,還帶些微卷。她還有一點嬰兒肥,他則瘦長而又結實。
他們住在兩處不同的峽灣沿岸,她在拉旺恩,他在薩蘭根。托恩從前見過他一次。她得去薩蘭根檢查牙齒,因為她所在的村子里沒有牙醫。看完牙醫之后,她通常都會去一下面包店,這也是她住的地方沒有的便利設施。她就站在那兒,在那條通往峽灣的坡路上,那棟低矮的白色木屋窗邊,買著酥皮面包。三個男孩經過店前。中間的那個在其他兩人之中顯得那么耀眼。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孩子了,她心想。
而此刻他就在這兒。面包房門口的那個男孩。就立在她的面前。臺上的樂隊正在演奏貝拉米兄弟[8]的歌。
倘若我說你擁有曼妙身軀,你會不會讓它靠近我的身旁?
倘若我發誓你宛如天使,今晚你會不會化身魔鬼,將我包圍?
她當然說了會。
舞池里,一個女孩走到托恩身旁。
“你的朋友在外面排隊,可她的錢不夠,進不來。”托恩吃了一驚。“她讓我過來找你,問你借點錢。”
“哦。”托恩咕噥了一句,可她并沒有出去,當時沒有,后來也沒有。想想看,假如朋友要把此時此刻正摟著她腰肢的這個男孩搶走可怎么辦。
不,現在她要跳舞。
他們盡可能多地見面。搭公共汽車來回,或者讓朋友們開車接送。單程都是一小時。古納爾拿到駕照之后就更方便了,他會借來父親的車,趕去見托恩,之后再慢慢地蕩回家里。冬天結束的時候,他們歡慶太陽的回歸。四月,古納爾被派去更遠的南方服兵役,在利勒哈默爾鎮外的約什達摩恩。托恩寫了長長的情書。古納爾則嘗試著寫詩。通常他都把自己的努力成果揉成一團扔掉,但時不時地,他也會寄一首出去。
一個地方,十二月的一個夜晚,一對戀人相依而立,他們始終都會記得,他們永遠不離不棄。淺藍色的紙上這樣寫著。
各自對于生活的熱愛是那一天,他們在彼此的臂彎里找到的東西,他們希望它永遠相伴左右,不改變也不褪去。
你知道嗎,我們就是我詩里的男孩和女孩,你不在身邊我是如此的傷悲,所以請安慰我,寫信給我吧。
托恩開始在哈爾斯塔念寄宿制高中,那里離拉旺恩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昨天我就這么待在房間里,哭了一整天。班上的一個朋友進來,問我出了什么事。我說不出話來,就給她看了你的照片。然后她就明白了,托恩寫道,接著又寫,星期天我的例假來了,我當然松了一口氣。
在約好的那個時間,她會做好準備,坐在電話亭旁邊的臺階上,守著它,擔心有人會走過來,偏偏就在那個時候要用電話,就在古納爾拿起兩千公里之外那座軍營里的電話,撥出那個號碼的時候。電話鈴每周響起一次,每次都在同樣的時間。
古納爾一服完兵役,就開始在特羅姆瑟念師范大學。他十九歲,就快二十了,專攻全新的電腦和信息科技專業。雖然大家都說電腦會成為未來的潮流,但他還是上了一些體育教學的選修課,以防萬一。
托恩現在十七歲了,正在念中學的畢業班,她搬過來和他同住。兩人租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很小的住處。終于可以一直待在一起了。
“就像打贏落袋臺球一樣。”古納爾這樣形容自己與托恩的相遇,“純粹是運氣。”
什么都不如她好。
那種幸福幾乎讓他們心痛。
黑暗的季節里,他們躲在羽絨被底下。只有在北極光起舞的時候才會抬頭仰望。
還是少年的他們,已經在幻想著自己會有什么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