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車的第一站
- 像父母的父母
- 牧羊人小克勞斯
- 5391字
- 2020-08-21 23:11:21
我只睡了一會兒,火車到的第一站我就醒了,忐忑不安地四處打量張望,讓我更不安的是一個睡著的婦女,她就那樣歪著身子仰著頭癱睡在座位上,對于一個翻著她包的男子毫無察覺,那人走的時候甚至踹了她一腳,我趕緊低頭,生怕那個賊看見我,大半夜的,火車上讓我怎么逃?再看看那些歪著睡在過道的人,跟團伙似的,誰知他們啥時候伸個腿蹬個腳。沒人下車,車上和外面一片安靜,小偷也不急悠閑的在火車門那站定,透氣。好羨慕他那看小賣鋪的神情,一副穩(wěn)賺不賠的樣子,賠了估計也就把耳朵上的煙拿來吸幾口。后半夜剛?cè)胨捅粌鲂蚜耍皯敉獠煌5赝锱肋M來人,沒有辦法關(guān)窗戶,也沒辦法上廁所,三人座位上有五個人擠著,幸好一個小孩無奈只騎在靠背上,我才可以晃動一下壓麻的腿。這一晃不要緊不覺得沒法坐了,只能站起來,憋得慌,也想到火車門口那,我都聞到了門口的香甜的空氣,就是山頂草地的那種,不過我實在找不到自己的那個布包。那個半啞巴手工縫的用了半條褲腿的那個鐵銹紅布包,怎么不見了?一定得找到那個賊,他認識的賊多,說不定可以找到。而我只認識那個賊。一個孤獨且身無分文的人在那個時候真是可悲。不過在下一秒乃往后余生都懷念那一刻的可悲,我伸手拿了從那個睡著小孩腳踝上掉下的包,或者是從他身上掉下的,一個小的鼓囊的,知直告訴我那里有錢,我在廁所顫抖的打開一看有兩張五塊的。一個小孩比我繼母強多了,她那破包里也才五塊。火車哐嘡哐嘡響著,我順著車廂過道一直走,走的很慢,卻又很急,我想自己還是把錢丟了吧,可是身無分文怎么辦?伴隨迷茫蔓延而來,內(nèi)心突然很恨爸爸和繼母,這一次我甚至都不能像山地放羊時有逃回家的想望,為什么我只拿了幾十塊錢,要是能把房子拿走,他們也好嘗嘗無家可歸的滋味。這樣一想我就理直氣壯地攥緊了手里的錢,我四處打量張望看有沒有可能在得到一筆錢。突然一個人跑了過去,差點把我推到,我還沒站起來,一只鞋砸在我頭上,
“讓你跑,你以為你拿了錢就可以沒事了”,我腿發(fā)軟,一時差點坐到地上,
又有一個人跑了過去,
“你有本事別回家”,我看到那個人頭發(fā)花白,跑起來特別快,我趕忙跟上去,
幸好有一群人圍了上去,我才可以歇口氣。
原來是一個不孝子偷了七旬老父收破爛掙得錢,事情簡單的人們罵起來都沒爭議,有人居然和我一樣傻去打那個不孝子,結(jié)果又挨了一鞋底,早知道那會兒就不幫他撿回去了。我失望地看著不爭氣的老人又苦口婆心,要是他想打自己那偷錢的不孝子,我是愿意替他挨打的,我想如果那次火車上有人那樣追著打我,哪怕不是父母,哪怕沒有絮叨,我也不會走上后來的路。我是在拿到了一個破書包,外加五十塊錢才下了火車的,告別了短暫的做賊生活,我再一次陷入迷茫,且餓的半死。我把那個懷表拿出來,很精美可是不頂飽,該把它扔在火車坐下面的,說不定扎兩個辮子的女孩著急了會找到,這些都是我認識的第一波人,我認得他們。懷表也是給了這樣一個扎兩個辮子的小孩,她給了我十個包子,她媽媽同情地看著我,小孩說:要是你的懷表有不錯的鏈子,你就可以吃巷子口那家店的包子了,可好吃了,她們家只吃那的包子。我想去打工吧,就去那家包子鋪,
“打工可以,沒有工錢,只管吃住”
“我需要路費”
“那沒辦法,我們不是非得要個幫手的”
那老板肚子上的肉比他的話多,從他挑牙縫的力道看出他真的不需要要我這樣的要飯的和廢話,我匆匆走了,大肚子就這樣把我一天僅剩的力氣驅(qū)逐了。那個地方天氣不講情面地下起了雨,那些悶熱了一天的人們很晚了還不睡冒雨散步,害得我由街邊長凳躲到公園,結(jié)果他們還是三三兩兩我連口飯都沒有,更別說睡了,真是人禍大于天災(zāi)。好在有個人和我一樣,那人看起來是生病了活不了多久的,裹在被子里躲在公園里的橋下面,頭頂?shù)臒魟偤谜罩駝t我坐在上面都不知道,我想一個將死的病人總比沒有人安全,索性就坐在旁邊打算在這過夜。外面安靜下來了我偶然會醒,火車的節(jié)奏在一陣一陣搖的我醒不來睡不踏實,那人似乎起來過要不就是夢到他吃東西,我太餓了,不確定是不是伸手要了一塊饅頭,早晨我腸胃還記得饅頭的甜味與充實。外面似乎人很多,我看見光影交錯,勉強睜開眼睛,太陽都那么高了,我反應(yīng)了一下自己睡覺的橋洞,清晰打量外頭的樹,人,路,不禁覺得悲哀,好羨慕外面的一草一木,我比他們還卑微。
“你還好吧?”,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飄過來,隔著僅兩米,拿去那堆衣服,居然看不清這個大概和我爸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后來我吃了他的另一個饅頭一根油黃瓜,還是沒看清,他應(yīng)該是沒有痣的,或者六個指頭之類的,要不接頭就會被注意,警察通緝也是容易的。他白天窩著,我也只得呆著,他說生活就是這樣的,我終于開心一點。這一放松不要緊,我居然突然有點看清了他濃厚的眉毛,慌亂之中沒敢往下看,我不想認識啥販毒分子。他說他不想認識啥要飯的,所以要給我找個工作。出于同樣的原因我同意了。我深信不疑他一定可以給我找到工作,盡管他一連幾天都沒尋著街頭人,而且毒品也讓上頭收回了。可能就是這份幼稚,最終逼得他開始了找工作的日子。他說自己不缺工作,那天他穿的衣服足以說明問題—亮閃閃的,皮鞋都能照著人影。穿過人群時都不要給人讓路,都是別人躲躲閃閃,他到一家大飯店點菜時,門迎都笑成了我繼母的眼睛,我想待會她要么發(fā)現(xiàn)我們身無分文,要么是我發(fā)現(xiàn)這大叔又賣了些貨。一桌子的菜,單獨在一個房子里,一條魚等著眼睛看我,仿佛要拆穿我,但絕不是他,他應(yīng)該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估計所有人都這樣想,直到盤子干凈了,服務(wù)員來結(jié)賬。
“沒錢”
服務(wù)員說他吃霸王餐,匆忙趕來的經(jīng)理站在那一直看,最后終于發(fā)問了,
“沒錢為啥吃飯?還叫這么多菜?”
“不多,還有幾個人也說要來,結(jié)果拿了我的錢跑路了,剩下我倆”,我聽著都覺得大叔太慘了,他一定就是這樣的境遇,
“這事我們管不了,叫警察,這一桌子一千多”
“別呀,一叫警察我還怎么要回我的錢呀,”,他實在很為難,我都不知道該為哪件事難為情,
“要不我打工賺錢還你”,聽自己一說,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你一走,我們能確定你回來?”,經(jīng)理說的也是,“誰能不確定你不是你朋友那樣的?”,我的朋友,小四,去世的那位?
“小弟我這是為難,遇人不淑,也給你們添亂,你怕跑路,不如把她留在這打工。”
人們七嘴八舌,我忙著洗菜。總算有了工作,據(jù)說這里的人都是經(jīng)理收錢弄進來的,特例是我這樣的人--沒有錢進來的。有吃有住怪不得人們愿意花錢,想不到不是工作賺錢是錢養(yǎng)工作。
我洗菜師傅和我的白案師傅自從我去了總是吵架,那天紅案師傅也加入了,
“一頓大餐的錢”
“嗯嗯,不管怎么有了有吃有住的地”
“照你這么說,把你賣了還得感激涕零地幫數(shù)錢了?”
“說得跟把你賣肉吃了似的,你不也一樣有肉吃?”
作為新人,我忍不住笑他們傻,一天嘰嘰喳喳,連個事都辯不清。都給我作師傅可能因為我學(xué)了半啞巴,不輕易說話,這招真討巧,那些人都善良,似乎只有對我這樣寡語的人,才好意思不停說。不過我這樣明顯是多想,來了第三天晚上睡覺時突然想到的。
“你真是沒聽出來?”,他們對于我突然的發(fā)問很好奇,切菜能看出來,燒水能看出來,連扒個蒜都很好奇,那種不可思議在廚房蔓延,一個在身邊十二小時打下手,除去吃喝拉撒一天八小時都在,自從來了大家就討論這事,卻沒聽出眉目?
“你確定你耳朵沒問題?”,白案師傅問第三遍的時候,我覺得他問出了我的心聲。我忍受了一天的質(zhì)疑,接下來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而是嘲笑,他們哈哈大笑,毫不避諱,抽空和我說了聲:
“別介意,不是笑你呢”,接著不約而同又笑起來,
不是說我說誰了,他們笑得是我,那蘿卜又不長心眼,白菜有心也是菜,鍋灶上的盤盤罐罐有啥耳朵,這樣一想我想起他們之前的話,似乎想想,也不是沒有關(guān)聯(lián)。事情總是敢在我前面,第二天早上,廚房里井井有條,早晨五點的早點準備開始了,我也沒有瞌睡,剝蒜蔥,沒停手,不太瞌睡但一晚上睡兩個小時肌肉疲憊不堪,再加上腦子里種種想法,一會兒這一會兒那,情緒擁擠不堪。廚房里熱氣騰騰鐵灶臺快被燒紅,映照的各位師傅生氣勃勃,要不人們不說話怪寂寞。而且突然氣氛就僵了,也不開玩笑了,好像再生誰的氣,我是這么想的,不說話就會少了我的壞話,于我沒有損失,我不過損失了幾個師傅,他們說我有一個就夠了。真操蛋,雖然我不住橋洞了,但我缺不缺師傅由他們說了算,缺幾個也和我沒關(guān)系,到好像不過個偽裝的盤絲洞。壓抑的氣氛是人過分謹慎,我把蒜拔了皮又洗,怕得罪白案師傅,水沸騰了一會兒霧氣騰騰,才敢叫紅案師傅,我天,疤哥說得對:“走的近湊熱乎了?少湊熱鬧,湊熱鬧一般是看戲了,你知道他們不是看你的戲了?像你這樣的腦筋,就算有好戲,你能看出個啥?”,這種靈魂三連問顯然超出我的水平,一個都夠我想的,而且我被他這么一問,都覺得自己以前沒有回答過任何像樣的問題。疤哥可能覺得這不過平常的如同他剛點的一盤武松牛肉,而我可能因此又要多在這待一個月。老板說我還算勤快,那一桌子飯我只要干一個月,現(xiàn)在看來,這是比流水的賬。疤哥來吃飯,店里熱鬧起來,廚房里的人搶著幫忙上菜,上菜的忙著走來晃去,就為了多看他幾眼,看來疤哥一個頂三,一個客人就使整個大廳跟著他轉(zhuǎn),這種吸引力就是他失敗的原因,至少這是他體面的借口:沒有哪個販毒的需要這種吸引力,可是我堅信,他頭上的那道蟲子般的疤更引人注目,何況他還如此饞嘴,武松牛肉,估計那道疤就是上山打兔子吃時,遇上老虎撓下的。我還有另一猜測其實他不販毒,興許只是要飯的,要不我們白案師傅拿來捉弄他的干面粉餡包子,他吃著慢說好,我看那團面就像雞吞蟲子那么順著脖子咽下去,還就了口學(xué)徒小郭拿的那碗醋水,看的大家牙酸的流口水,他就說了一句,
“好,夠勁兒。”
不過要飯的也不會因為要飯就被人打,而且打頭,最終留道疤,關(guān)于那拇指粗的疤痕的想象很快打破了之前因為我的來歷的疑云,人們愿意放棄我不誠實的猜測,重新和我說起話來。和疤哥再次會面我很意外,不過他只是把腦袋歪進櫥窗沖我笑了笑,飯后也不過要杯水漱了下口,說忙就抽身離開了。
“你請我吃鴨腸炒飯吧”,
“那怎么行,她不掙工錢的”
“那沒啥,她可以幫你洗兩天帶手”
他們攔著我,跟我說,湊的很近,油膩味加汗味使我惡心。我一生氣就說:
“你們真幼稚,他不那樣說,老板會要我在這里工作?”,從他們的突然沉默,我感覺到欺騙的快樂,我以前放羊都沒有這么開心,這謊言一下把他們甩開,離真實的我好遠,自在。我記得小四說:朋友間最重要的是誠實,我想我和他們不是朋友,要不我怎么會如此想找一個隨耳聽來的話作借口。這話是誰說的啊,總之還是他們中的一個替我想出來的。第二天廚房就安靜一點了,看來宿舍也得來這么一出,要不連個覺都沒法睡,我尋思著我都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女孩。我自己剪頭發(fā)被那個滿頭卷發(fā)棒的女孩看到了,她一點沒笑我,只是告訴我其他六個舍友我的技術(shù)蠻好,本該是件好事的事情引的大家哈哈大笑,她更是難為情直接給了我一個她的一把專用剪頭發(fā)的刀,
“這是我用來剪劉海的,用這個剪不會像啃了似的”,接下來又是一陣狂笑。剪刀簡單粗暴的被扔下去了,地下室里哐的一聲悶響,跟我的快了一般,自從我過來后,我就負責去地下室取食材了,在宿舍里,也是在宿舍地位最低的一個原因。宿舍的地位可以有上下鋪看出來,像我這樣的只能住上鋪,必須早早上車,不可以搖床,不可以亂翻身。我那幾個緊張的不得不咳嗽的夜晚害的大家明目張膽地對抗起了我,
“你這衛(wèi)生不行啊,大家看看怎么辦”
“怎么辦,罰她一周”
“對,不能便宜她,一周”
“第一個啊”
看看,我創(chuàng)的先例,而且聽這口風,只是通知一下大家悄悄話的結(jié)果而已。作為新人,我只能接受。想著兩組上下鋪,一共八個人,兩排八個柜子立在門后的角落,下鋪全是行李,我就只有一個盆,我都沒法去踹盆一腳撒氣。意識到這個悲哀的事實后,我就趁去地下室取蔬菜時扔一些土豆,黃瓜,結(jié)果有一次被白案師傅抓到了,他呵呵的笑聲從地下室傳出來,我差點把菜又倒回去。
“這樣才對啊,大家都是過來人啊”,我離去時里面的回聲飄過來了,像天外來音。有種老鼠半夜出來溜達被注視的感覺,那句話分明是: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了。順道想安撫一下恐懼的那個聲音和平日里的那種樣子可是不想,更讓人心生不安。
從那以后,我內(nèi)心生出一副耳朵,你比如,宿舍大家在我低頭打掃衛(wèi)生時會說:“其實你打掃得還是很認真的”,我知道她們收下了我妥協(xié)的白旗,打算善待我這個俘虜。幾個師傅在鐵灶臺溫度上了四十度后會把“輕松的”燒水活留給我,我知道他們不是認為我傻,只是覺得這樣對我理所應(yīng)當,那笑聲出賣了他們的快感,我知道那種感覺,路邊那只流浪貓也時常被我捉弄。我最后忍無可忍的時候,每天祈禱奇跡出現(xiàn),這樣更折磨我,怎么能在無望的事情上獲得希望呢?誰曾想,過了大概有掃一周地的時間,奇跡果真出現(xiàn)了,我開始相信這些祈禱了。那天我偷偷拿走宿舍老大散落在床鋪的錢時,就知道祈禱再一次應(yīng)驗了。蒼天是有靈,可是它沒告訴我晚上該怎么回去,我在熬江米粥時一再走神,就連攪起來的粥燙了我的手,叫的也很心不在焉。我想來想去,找來一個袋子,裝了四個饅頭,一把紅棗,紅案師傅留在廚房的棉布外套,匆忙地從后門順小路溜走了。那時估計晚上八點了,我對這樣匆匆溜走很是反感,畢竟疤哥的二兩牛肉還沒還清,而我也明早還得吃飯,可是我的腿似乎沒腦子想的多,為了彌補,我在門口寫了在火車站看到就被折服的一行字:“xx到此一游”,XX,是誰不重要,估計和我一樣沒有名字,魚到此一游,沒了蹤跡,我最好也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