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監獄學發展中的繼承與創新
- 嚴勵 劉重興
- 11980字
- 2019-11-22 17:22:51
監獄學研究的法則及其批判
連春亮[25]
我國監獄學研究一直深受“官方”政策的影響,形成了自身獨有的法則,包括監獄實踐“官方”主導法則、過程輪換法則、功利法則和“圈子”法則。這些法則在一定意義上促進了監獄學理論研究的發展,同時,又存在著監獄學研究的障礙因素。因此開放監獄學研究的時空限制,倡導研究價值取向的多元化,強化基礎理論研究,提升監獄學理論研究的品質,培育高層次的研究團隊,是監獄學研究的發展之路。
監獄學研究的獨有法則是指在監獄學理論研究中,用來引領和規范研究行為的規則、規范,以及解決監獄面對的各種問題所用到的一系列定則。監獄的特定社會形態和法律屬性,決定了我國監獄學研究必須遵守“官方”規定的法則。這些法則在實踐層面具有積極意義,但在理論研究層面卻因背離科研規律而受到批判。
一、監獄實踐“官方”主導法則
理論來源于社會實踐這是一個基本命題。監獄學研究由監獄實踐而來,這是監獄學研究的本源,也是監獄學自身成長的規律。但是,監獄學理論的來源則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實踐,而是“官方”主導的監獄實踐。“治獄乃專門之學,非人人之所能為”。[26]無論是實踐的環境、內容、對象、實踐者,還是實踐的時空條件等,都是由“官方”獨家主導并制定規則和規范,社會公眾只有監獄實踐的建議權,并無實質性參與其中的規則制定權或者決定權,監獄實踐參與權受到“官方”的嚴格控制和制約。這既是監獄實踐的安全需求,也是和其他學科理論研究相比的獨特性。
“官方”主導法則的表現形式之一:監獄學研究的主導力量是代表“官方”利益的研究群體。在這一研究群體中,監獄政策的決策者、監獄工作的管理者和實踐者與監獄相互形成緊密聯結的利益共同體,基于“利益”的共同需求,其研究的出發點必然是以利益為依托,以追求自身的利益最大化為價值取向。正是由于如此,有學者認為,“就監獄學學科來說,管理者的思路和決策深刻地影響著研究重心和取向的變化。作為決策主體的行政官員和作為實踐(實施)主體的監獄人民警察,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監獄學研究者,但是卻實質性地構成了監獄學研究的力量。”[27]因此,“官方”主導的監獄學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官方”利益的代言人,缺乏監獄學理論研究應有的客觀性和價值中立性。
“官方”主導法則的表現形式之二:“官方”獨家掌握著監獄學研究的實踐資源,對監獄學的發展和價值取向具有絕對的決策權和話語權。從空間上來說,監獄是獨成一體的“小社會”,內部具有完全不同于外部社會的行為規則。罪犯是被高墻電網隔離的受刑人,除決策者、管理者和實踐者能夠深入其中進行直觀的、深層次的研究外,其他理論研究者只能借助于“二手資料”進行間接研究。這樣,研究成果所具有的獨立性、數據來源真實性等方面的弊端和缺陷就暴露無遺。這也是多年以來監獄學實踐遠比理論豐富,而理論研究處于低端水平的主要原因。從一定意義上來看,這也算是中國監獄學研究的“特色”。
“官方”主導法則的表現形式之三:官方重視,則有政策支撐,監獄學研究則興;官方政策出現偏差,或失去政策支持,監獄學研究則衰。眾所周知,20世紀70年代末期至2000年之前,國家對大學畢業生實行計劃式“統招統分”政策,各個大中專院校所設立的監獄學類專業具有廣闊的生存空間。[28]由此帶來的是監獄學學科建設、監獄學教育、監獄學理論研究等得到了快速發展。2000年之后,國家對大學畢業生實行“雙向選擇,自主擇業”政策,對于監獄人民警察的招錄采取體現社會公平正義的“凡進必考”體制。這樣,作為監獄學研究重要支撐因素的監獄學類大學生就業問題就失去了政策優勢,“雙向選擇,自主擇業”成為一句空談,監獄學類專業招生陷入困境,監獄學教育失去根基,監獄學研究出現斷崖式跌落。實踐證明,“雙向選擇,自主擇業”政策只是彰顯了對所有學生的一般公平正義,而忽略了監獄學類專業學生的個別正義。對于監獄學類專業學生而言,由于政策障礙,既不能“雙向選擇”,更談不上“自主擇業”。
客觀地說,“官方”主導下的監獄學研究是利弊各半,有利于運用“官方”的資源,形成自上而下的一體化的研究隊伍,協調一致的話語體系,整齊劃一的研究方向。但是,科學研究講究的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29]崇尚“百花齊放”和“百家爭鳴”,“官方”主導的監獄學研究顯然不具有這樣的品格,在各級領導的“規訓”面前,即使具有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監獄管理者和監獄實踐者,也未必有“越過雷池”的風骨,更不用說敢于對上級的講話,已經實施的指示、批示、規定等提出不同的觀點和看法。因此,在“官方”主導下的監獄學研究,必然是研究形式的單一化和研究成果的模式化、淺表化和抄襲化。
面對“官方”主導法則,應取其所長,而避其所短,真正發揮“官方”主導的應有效用。筆者認為,破解“官方”主導法則的措施主要有:一是開放監獄學研究的時空限制,“走出大墻”和“走進大墻”相結合,讓更多的研究大家“走進大墻”,把科學多元化的研究方法、規范理性化的研究手段和具有現代價值的研究理念帶進監獄,為監獄管理者和實踐者的研究工作注入活力。同時也讓有理論研究功底和興趣的監獄警察“走出大墻”,接受理論培訓,提升理論水平和科研能力,實現監獄理論與監獄實踐的融合,使監獄理論和監獄實踐在監獄學研究中并駕齊驅。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做出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問題的重大決定》指出:“健全政法部門和法學院校、法學研究機構人員雙向交流機制,實施高校和法治工作部門人員互聘計劃,重點打造一支政治立場堅定、理論功底深厚、熟悉中國國情的高水平法學家和專家團隊,建設高素質學術帶頭人、骨干教師、專兼職教師隊伍。”這是今后一段時期內司法體制改革的內容之一。筆者認為,《決定》為監獄理論研究者、決策者、管理者和實踐者的有機融合提供了強有力的政策依據,是實現“走出大墻”和“走進大墻”的最佳時機。二是打破監獄學研究的“官方”禁忌,實現研究價值取向的多元化。要突破監獄學研究的“圍城”,首先必須打破“官方”主導所設置的不必要的研究“壁壘”,倡導“百家爭鳴”,理性探討監獄學的所有問題。其次要將科學精神融入監獄學研究領域,倡導理性的學術批判。當代西方著名的科學哲學家波普爾認為,“科學問題是認知的起點,證偽是知識增長的動力。”[30]監獄學研究必須倡導科學精神,這是追求真理的必由之路,它包括監獄學研究的懷疑精神、批判精神、分析精神和實證精神。要寬容不同的研究者,站在不同的視角,運用不同的價值觀點,對監獄學理論提出不同的價值評判,要鼓勵對于現有的學說和權威提出挑戰。正如有學者所言:“對既有的學說和權威不是簡單地接受與信奉,而是在繼承的基礎上,經過思考、判斷,有根據地作出肯定或否定質疑的精神”。[31]只有這樣,才是健康的監獄學研究的科學精神。
二、過程輪換法則
監獄學理論研究的發展過程是一個呈現起伏狀態的輪換過程,恪守“衰久必盛,盛久必衰”這一“萬物運轉”的規律。監獄學研究是和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條件密切相關的。它不僅依托國家的法治化水平和監獄的社會形態,而且政治結構、政權形式、社會結構、社會變革、社會形態、社會經濟、法治化程度、文化形態、政策導向等,都對監獄學研究產生重大影響,決定著監獄學研究的盛衰走向。歷史的發展證明,只有社會穩定和繁榮、政治清明、社會文明和進步、法治化建設大力推進、社會進行功能性或者結構性的變革等,監獄學的研究才會進入一個繁榮的周期,反之,社會動蕩、戰爭、政策缺失等都會使監獄學研究走向低谷,或停滯不前。因此,監獄學研究的盛衰是一個輪換的過程,每一次輪換就是一次革命性變革,在總體上是呈現螺旋式上升的過程。
從近代以來,監獄學研究的過程輪換就充分體現了這一法則。筆者認為,自清末以來,中國的監獄學研究主要經歷了三個“過程輪換”:民國時期的“輝煌”階段、新中國建立后的“虛無”階段、改革開放后的大發展階段。
民國時期的“輝煌”階段:源于清朝末年的監獄體制改革,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的抗日戰爭爆發。清末的監獄因為野蠻、殘酷,而被國際社會所鄙視和冷落,被列為三等國,在1910年之前的歷屆國際監獄會議均不給中國代表資格。1907年6月15日~10月18日在海牙舉行的由44個國家參加的“海牙和平會議”,清政府因獄制落后而被拒之門外,使清朝諸多官員為之震撼和慚愧。“中國監獄改革的鼻祖”、修律大臣沈家本在上奏皇帝的奏折中陳述,如不改革落后、野蠻的獄制,將無顏見諸各國。國際社會的壓力和內部統治的需要,促使清政府對監獄進行改革。自此,在國人的現代法制理念里,才真正把監獄作為文明的標志和晴雨表。
這一時期監獄改革的特點是以日本為師的“崇日學日階段”。突出地表現在邀請日本的著名監獄學家小河茲次郎到中國講學,在京師大學堂設立監獄學科,培育監獄學專業人才;以建立模范監獄為導向,對中國的監獄改良制定了具體的指標體系,規劃了實施方案,并運用清政府的行政資源強力推行;參照日本監獄法,擬定《大清監獄律草案》。可惜的是好景不長,隨著清政府的垮臺,清末的監獄改良也胎死腹中。但是,由此產生的后續影響卻方興未艾。以沈家本為代表所制定的《大清監獄律草案》被北洋政府繼承并正式頒布施行,即1913年的《監獄規則》。包括后來的《民國監獄法》也大量復制了《大清監獄律草案》的有關文本。這些舉措使現代監獄制度的理念和實踐正式進入中國,從某種意義上,清末的監獄改良是中國現代監獄制度的肇始。
監獄制度的改良,同樣也促生了監獄學的理論研究,不僅出現了一大批監獄學家,而且也先后出版了大批監獄學著作,使監獄學研究進入了興盛期。比較著名的有:王元增的《監獄規則講義》《獄務類編》《監獄學》;芮佳瑞的《監獄工廠管理法》《監獄制度論》;孫雄的《監獄學》;周子益的《監獄法進義》;徐正逵的《監獄法》;熊元翰編的《監獄學(附監獄律)》;王毓炳編的《監獄學表解》;徐朗容編著的《監獄學納要》;趙琛編著的《監獄學》;康煥棟著的《監獄學要義》;李劍華著的《監獄學》等。“據上海圖書館統計,從19世紀末期到20世紀中期,各類報紙雜志登載的有關監獄方面的論文、消息、法規等多達2千余篇。監獄學研究論壇的筑就,激發了中國監獄學的學術發展,反映了全國監獄改良的心聲,為監獄改良提供了智力支持,從理論學術的角度推動了監獄改良的進程。”[32]這些著作不僅介紹了現代監獄理念、監獄制度,而且進行了大量的監獄實踐。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一階段的監獄價值理念沿襲了日本監獄“教化”和“感化”思想,因此,監獄學研究的理論傾向屬于典型的“教化刑論”或“感化刑論”。這一過程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而中止。
新中國建立后的“虛無”階段:主要是出于政治需要的“崇拜模仿蘇聯階段”,這一時期延續至1978年的改革開放前。突出地表現在邀請蘇聯專家來中國授課,培育新中國的監獄管理隊伍;傳授蘇聯監獄的罪犯改造經驗,強調對罪犯采取階級分析法,實施無情的階級斗爭;模仿蘇聯體制設立監獄、勞動改造隊等;按照蘇聯的監獄管理模式管理監獄、教育罪犯、從事生產。這一時期基本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監獄理論研究,其“監獄學理論體系”是以監獄實踐為主導的經驗體系,可以說是“有理無論”,見諸期刊、報端或者專門出版的學術著作極少。理論形態是以法規、文件、指示、命令、決定、講話、會議匯編、經驗交流材料等為主體,罪犯教育以政治教化為主要形式。很明顯這一時期的突出特征表現為以勞動改造罪犯的實踐為主導的“報應刑論”和“勞動改造刑論”。
改革開放后的大發展階段:主要是吸納西方現代監獄理念和借鑒西方監獄管理經驗階段。這一階段受到美國和歐洲的影響較大。突出地表現在以民主、科學、公平、正義、權利、自由、秩序等為符號的現代法治思想進入中國監獄學領域,保障人權的思想被廣泛推崇,成為監獄文明管理的標桿;西方國家經過200多年的監獄改良所形成的監獄管理制度、教育模式等成為中國監獄改革的“參照物”。在西學東漸的沖擊下,中國進行了大規模的監獄體制改革,成功實現了監獄體制的現代轉型。主要的舉措有:建立監獄特殊學校;建設現代化文明監獄;推進監獄工作法制化、科學化、社會化建設;監獄分類和罪犯分類制度的嘗試和探索;罪犯心理矯治體系的建立;監獄刑罰執行制度改革;監獄布局的大規模調整;罪犯教育體系的變革等等,以及后來所進行的以“全額保障、監企分開、收支分開、規范運行”為總體思路的監獄體制改革,都是這一時期的突出事件。同樣,為了適應監獄改革的需要,這一階段在“官方”的主導下監獄理論研究也進入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最為繁榮的階段。表現在:一是專業人才的培育,為監獄輸送了大批專業人才。在全國建設了近30所以培養監獄管理人才為主的中等學校,二是高等監獄學人才的培養。主要是在西南政法學院和西北政法學院設立了勞改管理系,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政法大學等在刑法學專業中設立了監獄學研究方向,有學者認為,自從1994年“北京大學開始招收刑法學專業監獄學研究方向的博士研究生”開始,就標志著監獄學“形成了由監獄警察學校、中央司法警官教育學院、普通高等學校組合而成的監獄學教學網,開展中專、大專、本科、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幾個層次的教學工作,規模之大前所未有,給監獄培養了大批基層工作人員、中層工作人員及領導干部,給監獄學造就了一批高層次研究人員。”[33]三是出現了像邵名正、薛梅卿、趙建學、夏宗素、何為民、杜雨、劉燦璞、王永剛、李文彬、王耿心、蔡延澍、阮浩、曹中友等一大批監獄學的理論大家,為中國的監獄學研究做出了貢獻。四是出版了大批監獄理論研究著作。“據不完全統計,30年來,出版的刑罰執行方面的專業書籍超過100種。”[34]“據中央司法警官教育學院圖書館不完全統計,中國監獄學轉型復蘇以來,已有280余部論著教材等出版。”[35]這一時期的監獄學研究呈現“教育刑論”“矯正刑論”“改造刑論”等價值取向多元化樣態,同時,又是多種思想碰撞和融合為一體的過程。這一過程持續到2000年左右,隨著教育體制的改革,失卻了政策優勢而逐步走向衰退。
從上述三個階段可以看出,“官方”主導的政策優勢在監獄學研究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探尋監獄學研究的“過程輪換”規律,結合當前我國依法治國的整體發展思路,在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監獄的深化改革的主題之一必然是法治化監獄建設,法治化監獄建設離不開現代法治理念的支撐,離不開現代監獄理論的指導,為達到監獄深化改革的目的,“官方”必然要以政策為引領主導監獄理論研究。為此,筆者認為,監獄學理論研究的政策引領時期已經悄然來臨,監獄學理論研究者應抓住有利時機,促使監獄學研究的“升級換代”,形成長效機制,破解“過程輪換”法則。具體措施有:一是借助設置國家控制專業的機遇,尋求監獄學理論研究的理性回歸。近期教育部發布了《2016年普通高等學校高等職業教育專業設置備案和審批結果的通知》(教職成函〔2016〕3號),經司法部審核同意,設立國家控制的高職專業,這是一個監獄學研究重新走向興盛的積極信號。設置國家控制的高職專業涉及監獄的有刑事執行、罪犯心理測量與矯正技術、司法警務、戒毒矯正技術、刑事偵查技術等。在這樣的情況下,監獄學理論研究者應夯實基礎理論研究,融合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探索監獄矯正教育罪犯的新方法、新技術,為監獄深化改革提供理論支撐。真正使監獄學研究回歸到理性層面,而不是又一次“過程輪換”的“曇花一現”。二是借助“官方”政策主導力量,實現頂層制度設計平衡化。首先應破除刑法、刑事訴訟法和監獄法的立法失衡狀態,借助監獄法修訂的契機,提升監獄法的位階,成為全國人大通過的法律,以便和刑法、刑訴法保持平衡狀態。其次應破除學科發展失衡狀態,真正使刑事實體法、刑事程序法、刑事執行法呈現三足鼎立,凸顯刑事執行法的核心地位。再次破除監獄學研究的價值追求失衡。長期以來,監獄學研究一直依附“官方”主導,為了實現社會的安全價值和社會的公平正義,片面追求刑罰的報應性懲罰,缺失對罪犯個別正義和罪犯回歸社會的關注。在今后的監獄學研究中,罪犯的回歸機制問題、社會觀護問題、社會幫扶問題等應成為研究的重點。
三、功利法則
監獄學研究發展的原動力來自于“官方”的頂層制度設計和“官方”監獄實踐對于監獄理論的需求,以及“官方”的政策導向。因此,“官方”所要尋求的是解決監獄實踐所遇到的問題、矛盾和沖突,甚至是困境。研究成果是否滿足“官方”的現實需求,能否解決“官方”的問題,就成為衡量研究成果價值的標準,這就直接導致了監獄學研究中滿足監獄實踐現實需要的功利主義思潮。現實中監獄理論應時性的政策研究成為主流,就是功利性的表現。“作為監獄機關的管理者,中央和地方領導通過講話、指示、批示、撰文等形式參與了監獄學知識的建構。雖然領導的講話、指示、著述的學術色彩未必很強,但有時候卻引領著理論研究的走向,實質性地影響著中國監獄學研究。”[36]從中國監獄學研究的主題走向,就可以發現這種功利性研究的發展軌跡。改革開放以來,引起研究熱點的主要事件和對應的核心詞匯有:(1)1981年5月,中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召開了北京、天津、上海、廣州、武漢五大城市治安座談會,會議紀要明確提出,監獄工作要繼續堅持“改造第一,生產第二”的方針。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改造第一,生產第二”監獄工作方針、“教育、感化、挽救”“三像六字”、感化教育、百分考核等。(2)1981年8月18日,公安部在北京召開第八次全國勞改工作會議。會議明確提出:“要加強對罪犯的教育改造工作,把勞改場所辦成改造罪犯的特殊學校”。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特殊學校”。(3)1987年中央政法工作座談會提出了罪犯改造工作的“三個延伸”:“向前延伸,向后延伸,向外延伸”。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三個延伸”、心理矯正、社會幫教、安置幫教等。(4)1989年司法部勞改局頒布了《關于對罪犯實行分押、分管、分教的試行意見》,強調對罪犯的分類關押、分類管理和分類教育工作。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三分”工作、反改造尖子、分類關押、分類管理和分類教育等。(5)1994年12月29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并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成為監獄工作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監獄法、刑罰執行機關、“懲罰與改造相結合,以改造人為宗旨”、監獄工作中國特色、守法公民等。(6)1994年1月,司法部提出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1995年9月14日,司法部印發了《關于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標準和實施意見》,對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標準、原則和實施步驟,以及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的審核驗收等作出了具體規定。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現代化文明監獄、罪犯心理矯治等。(7)2003年的全國司法廳(局)長會議上,司法部黨組提出要“推進監獄工作法制化、科學化、社會化建設,努力提高罪犯教育改造質量”。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監獄工作“三化”建設、監獄工作法制化、行刑社會化等。(8)2003年1月國務院批轉了《司法部關于監獄體制改革試點工作指導意見》,提出了“全額保障、監企分開、收支分開、規范運行”的總體思路,開始監獄體制改革試點工作。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監獄體制改革、監獄布局調整、監企分開、全額保障、規范運行等。(9)2003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下發了《關于開展社區矯正試點工作的通知》,決定在北京、上海、天津、江蘇、浙江、山東等六省、直轄市開展社區矯正試點工作。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社區矯正、社區服刑、社區服務、社區刑罰、社區服刑人員、社區懲罰、非監禁刑等。(10)2007年,司法部制定了《全國監獄信息化建設規劃》,全面啟動全國監獄系統的信息化建設。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監獄信息化建設。(11)2008年6月16日,中央政法委專題研討班上強調指出,要把刑釋人員重新違法犯罪率作為衡量監管工作的首要標準,確保教育改造工作取得實效。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首要標準”、罪犯改造質量等。(12)2009年11月17日,司法部下發了《關于加強監獄安全管理工作的若干規定》,其中規定“監獄應當堅持每周5天勞動教育、1天課堂教育、1天休息。罪犯每天勞動時間不得超過8小時,每周勞動時間不超過40小時。”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5+1+1”模式。(13)2012年循證矯正在江蘇省部分監獄開展試點工作,2013年1月召開的全國司法廳(局)長會議明確要求,要探索開展循證矯正。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循證矯正、項目矯正、矯正項目等。(14)2014年10月23日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做出《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問題的重大決定》提出要大力推進司法體制改革。與此相對應的核心詞匯是司法體制改革、法治化監獄、獄務公開等。
縱向來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監獄學研究一直在不斷變換著研究的熱點,持續的時間少則3年左右,多則5至7年,除個別熱點外,最長時間不超過10年。之后,要么鮮有人提起,要么銷聲匿跡,成為歷史名詞,始終沒有形成系統的理論研究主線和體系,一直在監獄工作的政策導向搖擺中“盤旋”。
誠然,功利性解決了監獄所面臨的現實政策問題,為完成上級任務、落實上級政策,推進監獄工作做出了貢獻,但是對于監獄學理論研究而言,卻存在致命的缺陷:一是基礎理論研究嚴重不足,致使監獄學理論研究的品位不高,根基不穩,使監獄學研究在整體上形不成完整的理論體系,嚴重影響了監獄學研究的理論品質。二是應時性研究成為主流,打亂了監獄學研究的內在規律性。應時性研究隨上級政策、要求而變,看起來熱鬧非凡,緊扣實時,但是,研究成果價值品位低,不具有長效性,往往是“一陣風刮過”,束之高閣。三是研究內容淺表化。監獄理論研究政策導向的特性,造就了研究內容是就現實問題,尋求現實對策,“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能從監獄問題的本源上解決問題。四是研究隊伍流動化。在監獄學研究的兩大隊伍中,以決策者、管理者和實踐者為主導的研究隊伍,其研究動機是基于工作性質的需要,而不是職業追求,研究具有隨意性,他們往往因工作調動、職務升遷、職位變化等因素而終止研究工作。因此,這一研究隊伍呈現“游擊隊”狀態,“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缺乏連續性和持久性。以高校、科研院所為主體的專業理論研究人員則受監獄學學科政策導向的不穩定性影響較大,特別是高層次的研究人員往往采取“撇油式”研究策略,當重大監獄事件成為熱點、政策導向呈現“利好”時,抓住機遇,成就一批研究成果;當政策導向呈現“利空”,研究處于低谷時,迅速撤離,回歸原有的主流研究方向。
破解措施:一是摒棄功利主義思想,脫離功利主義研究的窠臼,注重基礎理論研究的價值主導作用。一門學科的理論體系是一個系統工程,是有諸多的子系統或子因素構成的,每一子系統或子因素在成體理論體系中具有自身的功能和作用。監獄學亦不例外,從某種意義上,功利主義是監獄學理論構建的“天敵”,成為監獄學發展的致命障礙。所以,監獄學理論研究的發展,必須跳出功利主義研究的窠臼,在夯實基礎理論研究的前提下,開展系統性和相關性研究,形成自身的理論特質,提升理論研究的品質。
二是“官方”制定科學的中長期的研究規劃,跳出監獄學研究的“功利”怪圈,使監獄學研究工作呈現理性的常態化。在新中國成立60多年的歷史上,監獄學研究一直呈現“散養”狀態,追捧時髦的研究熱點。針對目前研究隊伍各自為戰,獨成一體;研究內容“隨波逐流”,變幻無常;課程設置因人“下菜”,隨意取舍;學科建設雜亂無章,“自娛自樂”的現狀,監獄學研究的首要任務是在“官方”主導下,制定科學的中長期研究規劃,整頓整合學術資源,規范學術行為,科學界定課程名稱,深化基礎理論研究,為監獄體制的深化改革提供堅實的理論支撐。
四、“圈子”法則
長期以來,監獄學研究是一個無形的、相對穩定的“圈子”,只有進入這個“圈子”的人,才有可能開展研究工作,或者在研究中取得成就。在“圈子”之外的人看來,監獄是“神秘而不可測的雷池”,“圈子”之外向里看就像一堵“朦朦朧朧”的幕墻,進入不到“圈子”則永遠是“霧里看花”。即使想有所建樹,但缺失了研究的理論本源,終究是無果而終的。“圈子”之中的人又總是受到幕墻的遮擋,無法感知外在研究領域的“廣闊天地”,研究工作受到局限。“在監獄學理論研究中出現了一種現象,了解監獄實際的監獄工作人員沒有條件在基礎理論范疇內研究監獄問題,而具有基礎理論研究條件的科研人員又無法真正了解監獄。”[37]監獄內外形成了理論研究“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從中國監獄學目前所存在的研究狀態看,主要有兩種類型的“圈子”:學者型和實踐型。
學者型“圈子”是監獄學知識和監獄學理論體系的規范建構者。“包括全國司法警官院校、政法類院校的教師、各級監獄管理部門的專職研究人員,他們以監獄學理論教學和研究為業,所以是最‘專業’的理論研究者。”[38]可以說,這些人員是我國監獄學理論研究的真正主體,多年來,我國監獄學研究所取得的高品質的成果,大多出自這些人員的艱苦勞動。尤其是2003年以來的我國監獄體制改革,他們把最先進的現代監獄理念、人權保障思想、監獄管理制度、教育矯正模式等,融入到了監獄體制改革的實踐中,直接推動了我國監獄的文明和進步。但是,不容否認的是在這些人員中,除了“各級監獄管理部門的專職研究人員”可以接觸“真實”的監獄之外,其他研究人員只是監獄學理論的“間接研究者”,大多是書本到書本的研究,真正深入到監獄實踐者少之又少。更多的人為了取得監獄實踐的第一手材料,也只是在“官方”的許可和“監督”下到監獄做表層的調研而已,對監獄的刑罰執行、獄政管理、矯正教育、生產勞動、心理矯治等真實狀況并沒有深刻而透徹的了解。如果把監獄學研究的“圈子”分層的話,這些研究人員只是“圈子”最外層的“殼”,和“圈子”內層還有相當遠的距離,他們所看到的只是監獄的“外衣”而已。
實踐型“圈子”主要是指監獄各級機關的領導階層和監獄人民警察。他們是監獄工作的決策者、管理者和實踐者。這是監獄學研究的“內核”。監獄領導階層包括監獄的高級管理階層和監獄管理者。監獄的高級管理階層是指中央層級的主管監獄工作的人員,他們掌握著監獄工作的決策權,他們的行為直接影響著監獄的發展方向和理論研究的價值取向。[39]監獄高級管理階層的決策對監獄理論研究起著引領作用。監獄管理者主要是指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監獄管理局和各監獄的監獄長級的人員,他們是高層決策的實施者、貫徹執行者,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他們對監獄工作方針、政策、規則規范的領悟程度,接影響著高層決策貫徹實施的績效。因此,管理者對監獄學研究的影響是中觀層面的。實踐者是指工作在監獄工作第一線的監獄人民警察,他們是監獄各項工作的具體落實者,是監獄學研究的“元實踐”。實踐型“圈子”雖然所處的層級不同,但是目標是一致的,是處在同一個“利益共同體”中,掌握著監獄學豐厚的研究資源。
從整體情況來看,學者型“圈子”由于受到研究空間的擠壓,特別是大中專院校專業設置的影響,人員是越來越少,呈現萎縮趨勢,這也是監獄學研究長期處在低端水平的根源之一。而實踐型“圈子”在人員上逐步呈現拓展擴大趨勢,原因在于:一是多年來監獄押犯的逐年增多,相應的監獄數量、監獄警察的配備也隨之增多。二是隨著監獄體制改革和監獄布局的調整,監獄的環境條件得到了極大改善,成為職業選擇的熱點。三是監獄管理的規范化建設,使警力配備相對合理。在這樣的背景下,學者型“圈子”和實踐型“圈子”雖然互有交流和融合,但僅限于淺表層次,仍然處在“兩張皮”狀態,還不足以使監獄學研究實現轉型和升級。為此,只有破解“圈子”內在結構的隔離狀態,特別是學者型“圈子”和實踐型“圈子”的“兩張皮”狀態,才能提升監獄學研究的檔次和能力。
筆者認為,克服監獄學研究“圈子”自身的弊端,可采取以下具體措施:一是拉大“圈子”,拓展空間,優化配置監獄學研究資源,培育高層次的研究團隊。對于學者型“圈子”,重點在于拉大范圍,使更多的人,尤其是高層次的研究人員參與到監獄學的研究中來,提升監獄學研究的整體水平。對于實踐型“圈子”首先要進一步拓展研究隊伍,特別是在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要提升依法行政的能力,就必須建設一支學習型的監獄人民警察隊伍。在此基礎上,使更多的監獄人民警察由學習型提升為學者型。二是“圈子”的相互融合和滲透。借助中共中央十八屆四中全會《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關于深化司法體制改革的契機,學者型研究人員要深入監獄實踐,真正領悟監獄,發現監獄實踐中所蘊藏的深層次的問題,探求本源性的解決對策。監獄人民警察借機可“走出監獄”,到高校和科研院所進修“充電”,掌握更多的理論知識,提升自我的理論研究品質。三是“圈子”的轉型和升級。依法治國在監獄工作中的具體落實必然是依法治獄,監獄必須是法治化監獄,而法治化監獄建設是監獄體制改革的“深水區”,是現代監獄的轉型和升級。所以,不管是學者型“圈子”,還是實踐型“圈子”,都必須適應法治化監獄的內在要求。正如有學者所言,法治化監獄的轉型和升級主要應體現在:“第一,監獄從法制治理向法治治理的理念的轉變,從依法治監的要求向法治監獄的實踐轉變。第二,從監獄治理的有法可依向科學立法、民主立法、系統立法的轉型升級。第三,從強調構建監獄治理的法律體系、制度體系、標準體系向強調體制、制度、機制、標準四位一體的轉型升級。第四,從依法管理向依法治理監獄升級。第五,從過去單純強調監獄和民警依法嚴格執法向強調政府、社會、服刑人員及其親屬共同推進、一體建設的目標轉型升級。第六,從規范民警執法行為向由行為到程序、由內容到形式,由決策到執行一體化規范的轉型升級。”[40]監獄法治化的標志和文化符號應是樹立監獄法治目標,崇尚監獄法治理念,重構監獄法治精神,追求監獄法治愿景。
綜上所述,監獄學研究的“官道”法則各半利弊,問題在于“官方”必須除弊興利,兼容并包,才能推動監獄學研究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