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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專題 監獄學發展中的繼承與創新基本理論研討

中國監獄學須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

賈洛川[1]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6年5月17日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以下簡稱《講話》),是新的歷史起點上指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展的綱領性文獻。立足中國國情,做好中國學問,構建中國特色、中國氣派、中國風格的哲學社會科學的思想理念貫穿于《講話》的全篇,既是推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包括監獄學繁榮發展的應有遵循,也是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包括監獄學研究和教學工作者學術努力的應有遵循。《講話》特別強調“發揮我國哲學社會科學作用,要注意加強話語體系建設”[3]對于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意義重大而深遠。本文結合《講話》精神,著重談談中國監獄學須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問題。

一、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的必要性

恩格斯曾經指出:“一個民族要想攀上科學的高峰,究竟是不能離開理論思維的。”[4]這一帶有規律性的論斷告訴我們,一個國家的發展水平,既取決于自然科學發展水平,也取決于哲學社會科學發展水平。具體到國家機器重要組成部分的監獄,其發展水平在一定意義上也取決于監獄學的發展水平,而這種發展水平的一個重要標志就看是否形成了自己的話語體系。我國監獄學要發展,上水平,就必須重視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

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的必要性,具體地說,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是順應監獄事業改革和實踐創新的呼喚。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指出:“我國哲學社會科學應該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為中心,從我國改革發展的實踐中挖掘新材料、發現新問題、提出新觀點、構建新理論。”[5]這一重要提法對于監獄學研究同樣是適用的。當代中國正在經歷著我國歷史上最為廣泛而深刻的全面改革,正進行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而獨特的實踐創新,這些改革和實踐創新包括中國的監獄事業改革與實踐創新既給監獄學創新發展包括自己話語體系構建提供了強大動力和廣闊空間,同時提出了許多尚無答案、急需創造性探索予以回答的大問題、真問題、新問題。這是一個需要監獄理論而且一定能夠產生監獄理論的時代,也是一個需要監獄理論而且一定能夠產生監獄理論的時代。當前,我國的經濟社會持續穩步發展,人民生活日益改善,社會大局保持穩定,總的形勢是好的,監獄系統緊緊圍繞提高罪犯改造質量,取得了顯著的成績。但也要清醒地看到面臨的嚴峻挑戰,在人民內部矛盾凸顯,刑事犯罪高發,對敵斗爭復雜的新形勢下,滋生和誘發犯罪的消極因素增多,監獄在押犯的構成日益復雜,重大刑事犯、暴力犯、涉黑涉毒犯等罪犯數量不斷增多,與危害國家安全罪犯等罪犯的改造與反改造斗爭日益尖銳,改造罪犯的難度加大,上述這些實際問題,迫切需要監獄事業改革與實踐創新,進一步提高罪犯改造質量,承擔好新形勢下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的重要職責,而這又迫切需要監獄學加強理論創新,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為中心,加強對監獄事業宏觀和微觀領域問題的分析研究和提出具體的解決辦法,為監獄事業改革和實踐創新提供強有力的理論保障和智力支持。作為監獄學研究和教學工作者,要自覺擔負起歷史賦予的光榮使命,并成就自我,實現價值。

其次,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是亟待解決監獄學研究存在問題的需要。就中國監獄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形成而言,并非土生土長的中國式學科,它是在20世紀初應時之需要的舶來品。中國的現代監獄學自清末從日本移植引入起,一代代監獄學人懷揣著構建本國監獄學的夢想,經歷了汲取了日本以及西方的教育刑理念和做法、蘇聯式的“勞動改造”模式和現代英美式的“矯正”原理幾個不同階段[6],并試圖結合本國具體情況探索自己的話語體系,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經過不斷豐富和持續創建,形成了包括監獄學和各分支學科在內的中國監獄學理論體系。[7]但需要注意的是,在當下的監獄學研究中,也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問題。特別是有的研究不顧國情、獄情和犯情,虛構出看似“高大上”但自己或別人根本不知道如何理解和實踐的理論、觀點和見解;極力鼓吹用西方矯正理論來解決中國監獄問題的主張;只要寫學術理論就必須要有外國的理論框架。[8]也就是說,當下的監獄學研究還面臨著本土意識不強,優秀監獄文化傳承不足,缺乏自己話語體系的問題,我國監獄學發展存在的這些問題,顯然不利于監獄學的健康發展,亟待加以解決。其中需要監獄學人以及相關研究者共同努力,在不斷解決影響我國監獄學發展的突出問題特別是缺乏自己話語體系的問題上取得突出進展,在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上取得實實在在的進展。

第三,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還因為監獄學既要面向全人類普適性的監獄價值向度,也需要形成不同的民族化的監獄話語。監獄學不是自然科學和工程科學,不應以追求統一的標準性為目標,監獄行刑的對象本身就是人類一類特殊群體心理、思想、行為多元、價值多樣畸形展現,雖然監獄學也需要研究人類犯罪現象以及改造或矯正的普遍性問題,得出關于人類犯罪現象以及改造或矯正現象的規律性結論,但它的問題和結論都不僅僅系于客觀的一維,何為犯罪,何為懲罰,何為改造或矯正都不是僵死劃一的教條。況且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情、獄情和犯情,因此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所言:“不能把一種理論觀點和學術成果當成‘唯一準則’,不能企圖用一種模式來改造整個世界,否則就容易滑入機械論的泥坑。”[9]對于我國監獄學來說,即使是倡導全球化的今天,形成世界范圍內一套統一的標準的監獄學話語體系既無必要,也不可行,必須在形成自己的話語體系上下功夫。只有真正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才能既緊接中國本土的地氣,又能在世界監獄學之林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真正實現與西方監獄學平等深度的對話。我國監獄學話語體系的構建,既需要融西入中、化合創新,也需要援古入今,傳承推進,在總結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監獄學發展成就的基礎上,在直面犯罪—刑罰—行刑—改造的現實中,實現自己的更新與騰飛。

二、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的幾個重點

(一)確立自己的基本范疇

提到中國監獄學的話語體系構建,首先要考量的是有沒有自己的基本范疇。基本范疇的確立,是一門學科建設的邏輯基石。

范疇是反映客觀事物本質聯系的基本概念。各門學科都有其特有的一些基本概念。[10]如哲學中的物質與意識,法學中的權利與義務等等,都是該學科的范疇。沒有一系列必要的范疇,任何一門學科都難以建立和發展,

西方監獄學與刑法學密切相關。從學科的歷史發展過程來看,先有刑法學,監獄學從刑法學中脫胎而來,后有監獄學。[11]其代表人物如英國的約翰·霍華德、杰里米·邊沁,美國的威廉·佩恩、本杰郎和日本的小河滋次郎等。他們創立的監獄學基本范疇以行刑和矯正為中心,與刑罰、預防等刑法學范疇相對應。中國監獄學的傳統既與西方的刑法學、監獄學精神密切關聯,也與中國傳統的禮、法等精神深度交融。中國監獄學的基本范疇在倫理、刑法的二維交匯中展開,形成了以監獄、罪犯、懲罰、改造、監管、改惡、從善、威懾、感化、教誨、醒悟、習藝等為代表的民族化范疇群。

當然,中國監獄學范疇的獨特話語形態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也需要作出精準的理論闡釋和有力的現代轉化,這個工作在20世紀初,代表人物為沈家本,他在《獄考》《監獄訪談錄》等論著中表達了自己希望通過改良中國監獄而改良清末社會的夙愿。認為監獄不應單是懲罰,更是教誨、教化的場所。他非常欣賞古代“幽閉思衍”“改惡從善”的感化思想,提出“監獄者,感化人,而非苦人辱人也。”[12]也特別推崇法國佛勒斯日監獄和比利時珍極爾監獄,更注重調查“政教習尚相同”的日本所進行的監獄改良狀況。1908年,在沈家本主持下,繼承傳統法律思想,并結合世界發展潮流,起草了第一部正式監獄法典——《大清監獄律草案》。該草案雖未頒布施行,但是規定了建立以感化主義為宗旨的教誨教育制度,“借監獄之地,施教誨一方”,把監獄作為執行自由刑、使受刑人受教化、服國法而后復歸社會的場所,闡明了法律乃道德教化之輔的思想,“刑罰與教育互為消長”,“以教育涵養其德性,而化其惡習,使為善良之民”。把“教育”作為監獄改良的中心范疇不失為先進性。之后王元增所著的《監獄學》雖師承日本小河氏,但憑借在模范監獄的改良實驗所得,經過改造歸納,刪繁就簡,構成了第一個中國版的《簡明監獄學》。[13]以后,一些人做了進一步的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果。新中國成立以來較長一段時間,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監獄學很長一段時間基本處于停滯階段,沒有很好地在這個很有價值的方向上繼續前行,初步走向現代的一些優秀的傳統民族監獄學范疇沒有得到進一步發展,也幾乎沒有再出現新的有生命力的中國特色的監獄學范疇。改革開放以來,情況有了明顯改觀,經過幾十年的探索與研究,我國監獄學基本形成了一系列監獄學范疇,例如,監獄、罪犯、懲罰、改造、刑罰執行、獄政管理、教育改造、勞動改造、監獄文化等等,為探索和闡釋我國監獄的本質與規律,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與此同時也要看到,現行監獄學范疇還存在著不夠統一、準確、規范、完備的現象,人們可以看到,如當下范疇的使用中,幾個范疇的混用,給人以無所適從之感。如就改造范疇而言,大家已經習慣多年,但隨著矯正這一范疇的引入,就出現了改造與矯正混用,或者用矯正取代了改造的現象,另外也有矯治與矯正混用和矯治取代矯正的問題。再如關于罪犯這一范疇,與其他概念混用的也較為突出,如囚犯、服刑人員、犯人等,這些情況表明,在監獄學現行范疇中,確實存在不夠統一、準確、規范、完備的問題,這對于監獄立法與執法,監獄學自己話語體系的構建,對監獄工作的指導和監獄學的發展都是不利的,需要在厘清范疇、確立范疇上下一番功夫。另外也要看到,隨著對外開放不斷擴大,與國外監獄理論與實務部門的交流不斷深入,一些國外的監獄學范疇如循證矯正、監獄人格、累進處遇等也為我國監獄領域所接受,對于這些新引進的范疇,既要尊重其原意,又要從中國實際出發,注入中國化的養分,使其能夠扎根我國的監獄理論與實踐土壤,煥發出應有的生機與活力。

客觀地看,今天中國監獄學基本范疇的建設已經具有了一定的傳統和現代相結合的基礎,但這些范疇還需要結合當代語境和實踐需求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使其真正成為當代監獄行刑和改造實踐中富有活力的基本范疇,成為既具民族特質又能與世界監獄學對話的基本范疇。

(二)建構自己的命題學說

對于中國監獄學的話語體系構建,還要考量有沒有自己的命題學說。命題學說的建構,是一門學科確立的主要血肉。在我國監獄學特別是新中國監獄學的傳統語境中,“改造”是一個核心命題。改造人是監獄工作的宗旨,改造被視為改造罪犯思想、行為的利器,是轉化罪犯思想、行為的法寶。通常稱監獄是一個改造人的地方。監獄事業既是改造人的工程,一切便當以“人”為出發點。在我國獄制體系中,“改造”與教育中的德育有密切的聯系,認為德育是改造的前提,為此反過來改造是德育的結果。正如一句名言所說:“身體坐牢,心靈不能坐牢;身陷囹圄,思想要沖破桎梏。”只有真正改造好的人,才算是真正走出了監獄。“改造”還與教育中的智育、職業技術教育相聯系,通過對罪犯的文化教育和職業技術教育,使罪犯增長知識,掌握一定技能,從而能夠順利回歸社會、融入社會、服務社會。因此,新中國傳統的監獄工作體系中,改造被賦予了教育的核心內容,在這個意義上,監獄干警通常被稱之為“改造罪犯靈魂的工程師”和“特殊園丁”。然而,在現代監獄制度構建中,部分監獄學者和理論工作者,從西方的監獄學理論的引進中,對“改造”的提法持有異議。認為“改造”是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用語,這些國家的政權都已不復存在了,理應拋棄,甚至認為“改造”是不科學的,違背人性的,認為罪犯的思想、心理和行為是不可以“改造”的,只能用“矯正”或“矯治”來改變人的思想、心理和行為。為此,思想矯正、心理矯正、行為矯正等提法在理論界興起,在實踐中應用。近年來,循證矯正被官方認可并在全國力推,心理矯正被心理咨詢、心理矯治具體化,在監獄工作實踐中廣泛運用。當然,“改造”從我國法律規定和通常的使用上,仍然是我國監獄工作的主流語境。那么,在現代監獄學的建構中,究竟是以“矯正”代替傳統意義上的“改造”,還是依然采用傳統意義上的“改造”,或是采取現代的“矯正”和傳統的“改造”相結合,是當下監獄學命題下所要思考的重要課題。

那么,我們應該在新時期如何建構監獄學自己的命題呢?筆者認為,在監獄學的命題建構中,吸收國外特別是西方發達國家先進的監獄學理論研究成果是無可厚非,但要結合我國監獄改革與發展的實際情況。吸收國外監獄學先進的理論研究成果,必須是適應我國現代監獄建設的土壤的,是與我國監獄工作“接地氣”的。如把“改造”改為“矯正”,與我國監獄文化背景、政治環境和經濟條件、社會環境以及法律制度的對接是很難的。就“改造”本身來看,它也不一定就是從蘇聯、東歐不加思考地照搬過來的。“改造”其實是馬克思主義的語境,毛澤東早在1937年發表的《實踐論》中就有明確而深刻的闡述,提出“所謂被改造的客觀世界包括了一切反對改造的人們,他們的被改造,須要通過強迫階段,然后才能進入自覺的階段。”[14]這里的改造就包括罪犯改造在內,體現著毛澤東改造罪犯的思想。盡管新中國成立以來,諸多“左”的運動都在使用“改造”一詞,致使現在不少人一聽到“改造”兩字就非常反感。其實“改造”這個詞本身沒有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要參與改造自然、改造社會、改造自身的實踐活動,改造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首要條件。在今天,黨中央依然強調黨員、特別是黨員干部不能放松世界觀的改造。不過改造按性質分有自覺改造和被動改造,有自愿改造和強制改造。對于罪犯的改造,是屬于后一種。從新中國的歷史看,“改造”是新中國監獄工作使用了60多年的語境,并且是《憲法》和《監獄法》等法律中的法定語言,現在如果硬性地改為“矯正”,好像看起來與西方監獄學話語接軌了,但肯定不會被監獄民警以及社會成員所接受,也不符合現行法的精神。[15]因此,我們在監獄學話語體系的建構中,一定要與我國實際情況結合起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不是“所有之石,都能攻玉”的,這一點是監獄學研究和教學工作者在監獄學命題的建構中務必注意的問題,這和保守、守舊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我們應在尊重、弘揚“改造”這一重要的語境基礎上,結合當代國外監獄學理論“矯正”語境的特點對其加以合理的吸收和借鑒,以豐富和發展我國自己的改造話語以及監獄學話語體系。

(三)形成自己的方法思維

對于中國監獄學的話語體系建構,還要考量中國監獄學的方法思維問題。方法思維的特點,不僅直接影響理論表述的形態特征,也影響著一門學科的整體面貌。

西方早期的監獄學,以追求科學、邏輯、思辨、系統的方法思維,以追求客觀、理性、普遍的結論為目標,這種方法的思維特點是問題明晰、條理清楚、論證客觀、分析系統。隨著實證主義的興起,實證成為監獄學研究的主流,現代信息技術興起后,更有人把信息、數據當作監獄學研究的“科學”方法推崇備至。近些年來,我國特別是社會科學領域的一些人,也非常推崇實證方法,甚至認為沒有信息、數據支撐就不是研究。

然而,大量的實踐和調查越來越證實,研究監獄特別是罪犯不能僅用物理的方法,還必須用“人理”的方法。依據研究對象的特點選擇研究方法才能獲得真實的研究成果,人、物兩者之間的差別之大,足以使人們一混用方法即導致錯誤的結論。比如當今有些人甚至實踐中流行的不恰當量化方法、機械地、形式化的充斥于監獄的許多研究領域,其結果是監獄研究、管理和實踐過程大量存在“見物不見人”的現象。事實上,監獄學研究當然離不開研究物,但這些物都是與人密切相關的。比如研究監獄建筑,我們不能把它當作與人無關的對象加以研究,而要以罪犯的健康、改造、發展和監獄安全等來研究,即便研究中使用一些物理的手段,也不能僅僅用物理的方法進行研究。同時要看到,數據分析是各類研究中是必不可少的技術性工具。但對于監獄學研究來說,數據的最大缺陷在于它不能“深入人心”。人的內心特別是在押罪犯內心是什么,怎么樣,有什么變化過程,很難僅僅通過數據充分地描繪、表達出來。正因為如此,必須打消在監獄學研究中對數理統計的過度崇拜,而是把它作為眾多方法中僅供選擇的一種。這一方面民國時期的犯罪學、監獄學人嚴景耀的研究對我們是有啟發的。嚴景耀對犯罪、罪犯的研究,既重視數據的收集,同時更立足于人,為了開展監獄學研究,他從1927年暑假開始,在北平監獄住了三個月,以后又繼續每星期在監內住二天。1928年暑假,又赴河北、山西、河南、湖北、江西、安徽、浙江等省調查監獄,他所采用的方法就是與罪犯零距離接觸,包括每日比罪犯先起床,去看他們如何起身,起身后做什么事情,并隨時與罪犯交談,后來他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國的犯罪問題與社會變遷的關系》[16]和《中國監獄問題》[17]等論著都是得益于他的這種面對面的調查。

中國古典的學術思維,注重整體把握和直覺體悟,關注研究對象的具體特征,較少邏輯分析,理性推理和概括性論證,帶有一定的朦朧性、模糊性和直觀性。由于中國古典學術思維的特點,中國傳統的監獄理論研究形成一種碎片化、記事化等有別于西方的民族理論樣態。到了清末民國,中國的監獄學研究在西方科學思維和現代理論樣態的影響下,王元增的《監獄學》、趙琛的《監獄學》、孫雄的《監獄學》等開始了一種由古典到現代的嘗試。也可以說是一種由民族與西方結合的嘗試。這種嘗試對于中國監獄學方法思維的現代演進有著不可置疑的積極意義,但受當時時代的局限,還略嫌粗糙,并缺乏延續性,特別是隨著新舊政權的更替中斷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不管怎么說,中國現代監獄學得以啟蒙和發展,與方法思維的現代轉換有著直接關聯。而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有些研究者過于照搬西方的研究方法,要么采用西式思辨句式,要么對實證研究生吞活剝,但都不太為基層工作者歡迎。就監獄學研究來說,如何選擇和運用方法,還是李澤厚的觀點對人有所啟發:“在研究和表述過程中,既可以采用異常清晰的歸納、演繹、條理井然的議論敘述;也可以注意或采納非歸納、非演繹的直觀領悟的描述方式;這兩種方法同樣有價值,并無高下之分。”[18]而后一種方法,正是我國古代學者治學的特點,包括《韓非子》(大量運用歷史故事和寓言進行說理)、《莊子》以及禪宗等研究。筆者以為,學術研究包括監獄學研究作為整體,需要多層次、多角度、多途徑去接近它、處理它、研究它。監獄學的方法思維既不應定于一尊,也不能守舊倒退。監獄學研究方法思維和理論樣態的多元化與新的交融,是當下可以探索和開拓的領域,例如邏輯和直觀它們并不相互排斥,其實反倒是相互補充、相互協同、相互滲透的,真理是整體,而不只在某一個層面、某一種方法、途徑或角度上。我們不能把監獄學研究搞得太單一化、干巴巴,而應該構成一個多層面、多角度、多途徑、多方法的豐富的充實的整體,這才接近客觀真理。特別是監獄學,它研究的核心是罪犯為什么會犯罪,為什么要改造,如何改造,如何成為新人的問題,它的研究不同于從某個傳統的單一學科——哲學、文學、歷史學等對人(罪犯)的研究,也不僅僅研究罪犯的犯罪本質之類的抽象問題,它要結合一定調查實證和直觀記事對活生生的罪犯進行與改造實踐相結合的研究。當前監獄工作實踐迫切需要運用法理學、刑法學、犯罪學、人類學、社會學、哲學、歷史學、倫理學、美學、教育學、心理學、文學、調查統計學等中外各學科內容與方法的集成,它們并不相互排斥,而是相互補充、相互協同、相互滲透,對現實監獄行刑中的罪犯及改造進行全方位的研究。當然,這種集成絕不是不是大雜燴,而是要融會貫通,得其要領,并將這些學科同自己的監獄學研究有機地結合起來,同時更需關注的是研究的成效,這樣才會產生積極的有益的效果。

三、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應把握的主要資源

在新的時代面前,監獄學要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既不能一味復古,也不能一味崇洋,又不能一味拘泥于當代中國的現實,它的構建應該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在立足當代中國現實的基礎上,對古今中外人類優秀文化(含監獄文化)的吸收和借鑒,應把握住以下幾個主要方面:

——堅持把握好馬克思主義的資源。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是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資源之一,要把握好馬克思主義的資源,旗幟鮮明地提出“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我國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指導地位”[19],這對于中國監獄學構建自己話語體系具有重大方向性的指導意義。作為中國的監獄學,是中國監獄行刑與改造發展規律的學問,要準確地觀察監獄行刑與改造,沿著正確的方向不斷深化對監獄行刑與改造發展規律的認識,離不開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離不開科學的認識工具。馬克思主義以其對事物的本質、內在聯系及發展規律的深刻揭示,不僅為哲學社會科學也包括為監獄學的研究提供了基本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提供了偉大的認識工具和思想武器。我們還應該看到,任何一種監獄學體系,都有其價值立場、本質屬性,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便是當代監獄學區別于其他監獄學的根本標志。在現實的監獄學研究中,一講到學術資源的開掘和發展,不少人最為關注的是“洋”資源、“古”資源,有意無意忽視了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形成的監獄學學術資源,而充分重視這一“主體內容”和“最大增量”,在此基礎上向前發展,是中國監獄學構建話語體系的最為寶貴的資源和根本進路。這就要求我們在監獄學研究中把握好馬克思主義的資源,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根本立場,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預防和減少犯罪,維護社會穩定,維護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為出發點和歸宿點;堅持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歸根結底是堅持以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特別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改造社會、改造人、改造罪犯的思想體系為指導,以發展的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對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特別是監獄行刑的重大成果為指導,并轉化為研究過程中的自覺持守與自覺運用。當前,隨著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和“五大發展理念”的提出,更需要我們以此為引領,特別是堅持把握好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新精神,完善中國特色的監獄學話語體系。

——融匯當代中國社會變革與實踐創新資源。當代中國,社會變革空前廣泛深刻,實踐創新堪稱前無古人。為哲學社會科學包括監獄學的發展提供了極為豐富的資源。我們要堅持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為中心,從改革發展的實踐中建構新的學科話語體系。就中國監獄學自己話語體系的構建而言,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監獄事業改革與發展的環境、條件、任務、要求發生了新的變化,我們要與時俱進,密切關注當下監獄特別是罪犯改造工作中出現的許多新情況、新問題、融匯本原的、鮮活的實踐資源開展監獄學研究,從理論上給以正確的回答。諸如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國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個方面發生的重大變化給罪犯改造工作提出了哪些新的要求?監獄改造如何在法治中國、平安建設中發揮作用?如何在統一刑罰執行體制的背景下完善監獄刑罰執行體系?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監獄服刑罪犯發生了哪些重大變化及采取什么對策?刑事法律、政策的調整對監管改造帶來的挑戰及如何應對?在新形勢下如何對罪犯進行科學、文明、有效的教育管理?監獄改造社會目的與經濟目的是什么關系?改造與安全孰輕孰重?刑罰懲罰與保障罪犯人權如何擺正?罪犯的監獄化和社會化如何協調?監獄信息化與干警直接管理的關系如何擺放?如何處理獄務公開與監獄保密的關系?罪犯的改造質量怎樣科學衡量?監獄執法如何防止司法腐敗?等等。對這些監獄特別是罪犯改造工作實踐中提出的新課題必須勇敢面對,努力探索,力求作出科學的解釋和闡述,助推中國監獄學自己話語體系的構建,以更好地發揮監獄理論對監獄工作特別是罪犯改造實踐的指導作用。

——繼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優秀因子。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指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要把握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20]需要值得引起注意的是,在當下的社會轉型過程中,一些人以為西方的理論可以照搬,一切都是外來的好,面對自己的偉大歷史和巨大思想遺產采取背對的姿態,這顯然是不可取的。

中華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其優秀因子浩若星空,作為一個中國人,不管你意識到沒有,中華傳統文化基因都存在于每個人的血脈之中。從監獄的角度看,在我國監獄古代監獄文化中,別的不說,先后三位獄神的產生、演進的歷史,就反映出了監獄價值觀的發展歷程,舜時的皋陶,作為一個直臣,以“善察人心,決獄明白”,體現了決斷是非的公正文化,在監獄歷史上得到久遠傳承。漢代的蕭何,作為制定《九章律》的“定律之祖”,以“定律令,平刑獄”開啟了監獄法治的先河,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明代的亞夫,作為一個獄卒,以除夕放犯人回家探親的良善之舉,種下了獄制文明的種子,為世人廣為傳頌。

中國古代,自周禮的產生及其影響,成就了中華自古以禮儀之邦的美譽。禮的作用,在于教化人們禮儀,明恥、明德,而法的作用則在教化的基礎上禁暴防淫,止奸絕本。禮和法的融合,產生了“禮法”思想,強調“德主刑輔”“禮法并用”,并對古代中國刑律的制定和監獄管理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早在西周時期中國的監獄治理就已經在倡導“敬德保民”“明德慎罰”“禮樂刑政”的禮法文明,把教化罪犯促使其改惡從善作為監獄治理的基本出發點,以后在歷朝歷代一直得以延續,在近代,獄制改良先驅沈家本,以其熔鑄東西的胸懷,參考古今,博稽中外,作出了“觀其監獄之實況,可測其國度之文野”的重要論斷,提出了以感化為中心的新型監獄改良思想,這些理論和思想雖然在當時沒有全面付諸實踐,但開啟了中國監獄改造、教育的大門,對后來乃至當代監獄教育、感化、挽救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準備,一直到了民國時期的監獄,也采用對罪犯教育以“明刑恥之”:如江蘇第三監獄監房的編號按照“知”“過”“必”“禮”“義”“廉”“恥”進行排列。設于南京老虎橋的江蘇第一監獄,其監舍也是按照“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溫良恭儉讓”依次進行監舍編號的,而在管理上,除苦役外,教育上也更多地用禮義廉恥等傳統儒學經典“明恥”。這些監舍編號,不僅可以看作是最醒目的監獄標語,也可以看作為當時的治監理念。[21]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傳統的治監禮法思想也得到傳承,并在現代監獄以新的形式出現,例如山西太原第一監獄堅持德法并舉,深刻認識和準確把握罪犯普遍存在“缺忠孝、缺仁愛、缺誠信、缺禮義”的根源性問題,針對性地系統開展了“國學經典”主題教育實踐活動,引導他們樹立“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的人生價值理念,收到了好的教育改造效果,福建寧德監獄堅持以德育人,罪犯立德的主要內容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稱為“八德”,通過德育,使罪犯實現認識自身行為、與人和諧相處、關心孝敬家人和樹立國家觀念的最終目的。盡管傳統的禮法思想含有一定的糟粕,且多做表面文章,名不副實,但也不乏含有人性、人道的精華,是可貴的文化基因,理應為今人傳承。中國監獄學獨特的傳統文化基因,不僅具有本土化的特色,也是對世界監獄學寶庫的獨特貢獻。但是,獨特的、富有價值的傳統監獄理論精神在當下并沒有得到很好弘揚,如“以罰代教”就在一些監獄干警中很有市場。不弘揚傳統監獄禮法精神,將使中國監獄學無根可立,更談不上擁有自己的話語體系。貫通中國監獄學發展的精神血脈,深入提煉精神特質,已是中國監獄學發展的當務之急。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對傳統的優秀文化因子要繼承,但也要看到,近幾年來在監獄理論研究與實踐中,一些人死抱傳統,甚至對“弟子規”“二十四孝圖”不加分析和選擇、把混雜于中的宣揚封建糟粕的東西也一股腦兒地引進監獄教育,作為罪犯的精神食糧,這是值得警惕的。對傳統文化包括監獄文化的繼承要堅持古為今用。意大利哲學家、歷史學家克羅齊有句名言,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22]如果說歷史研究是離不開研究者的當下情懷的,那么我們今天對中國傳統文化包括監獄文化的研究,也必須從中國監獄現實出發,發掘和尋找中國傳統文化包括監獄文化對當下監獄改革與發展富有建設性的菁華和理論資源,剔除糟粕,給中國傳統文化包括監獄文化注入新的內容,以更好地為現實服務,為構建中國監獄學自己的話語體系服務。

——以寬廣的眼界借鑒國外特別是發達國家監獄法治的合理成分。所謂寬廣的眼界,是指要用深遠的眼光和世界的全局眼光來關注事物的發展變化,探求其內在規律。[23]中國監獄學要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并不意味著我們站在文化保守主義的立場上,而應該如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所言“立足中國,借鑒國外”[24],既堅定地站在民族國家的立場上,又將民族國家放置于全人類范疇考量、定位,用開闊的世界性眼光打量中國的監獄學領域。因此,要求我們首先,要有世界性的眼光。在知識經濟、互聯網的新時代,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向全人類提出了許多共同的問題,包括犯罪治理、監獄治理等問題,監獄學研究如果缺乏世界的眼光,就無法體現時代的要求,另外外來文化和本國文化可以做到互補。如果說中華傳統文化“貴德”,重內心修煉;而西方文化則“尚法”,重外在規訓。由于東西方歷史地理條件、文明演進路線和國家治理思維的差異,歐美發達國家的法治在某些方面較我們發達,其監獄治理與罪犯矯正思想和制度,在某些方面較我們科學先進,因此,我們在監獄理論與實踐的探析過程中,應該將歐美發達國家的一些已經經過實踐證明了的,行之有效的法治特別是監獄法治方面的成功經驗借鑒吸收過來,其中如監獄行刑的人道、公正、開放、創新等理念以及實行細目化的循證矯正、分類改造、心理矯治、信息化運用等等,以豐富中國監獄學的話語體系與實踐運作。當然,我們在借鑒國外特別是發達國家監獄法治的合理成分時要注意結合中國的國情和獄情,不能盲目照抄照搬。其次,要有多樣性的眼光。經濟全球化并不排斥多樣性。當前,不僅世界政治格局朝著多樣化方向發展,就是經濟和文化的多樣性仍然是一個發展趨勢。從根本上講,多樣性是社會生活的本質特征。作為監獄學的研究必然要適應這種多樣性的要求,就監獄學而言,這種多樣性象征著作為中華民族在這個世界上,中國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的必要性,意味著我國的監獄學有著可以與世界對話的能力,表現著一個民族不愿寄生、享受他者而愿用自己的理論與世界一道共創天下,與其他國家特別是發達國家平分秋色,我們要有這種自信和氣度。讓世界知道“學術中的中國”“法學中的中國”和“監獄學中的中國”。共同推進人類監獄學發展,為預防和減少犯罪,增進人類福祉做出應有的貢獻。

總之,我國監獄學已有百年歷史了,作為老一代中國社會現代轉型過程中出現的那一代監獄學者,如沈家本、王元增、趙琛、孫雄、嚴景耀等人,在他們身上既集中體現了中國傳統監獄思想的精粹,同時又具有鮮明的現代意識和現代精神,或者毋寧說,他們監獄思想的形成過程,就是中國社會轉型和監獄現代化歷史進程中的個性化縮影,他們無一不是西方現代監獄思想和中國傳統監獄智慧相結合并植根于中國監獄土壤中的產物,相互映襯,相映生輝,共同譜寫出現代化交響曲中屬于監獄領域的輝煌樂章,這是一筆豐厚的思想遺產和理論財富。而在新的時代,我們既要讓薪火相傳,又要有更大的作為,圍繞中國和世界監獄行刑變革與發展面臨的重大問題,加強中國監獄學自己的話語體系的構建,著力提出能夠體現中國立場、中國智慧、中國價值的監獄理念、主張和方案,讓世界知道一個“監獄學中的中國”,為中國乃至人類的監獄事業發展做出更多更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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