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監獄學的獨立性

——以監獄學和法學的關系為視角

王雙^[79]

引言

自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國的監獄學獲得了較為深入的發展，但也不乏問題，許多監獄學領域的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和澄清，監獄學的學科性質便是其中的一個。社會生活的延續性決定了繼承的可能性，創新是我國監獄學發展的核心，因此，在我國監獄學發展戰略的構思上，必須妥善處理好繼承、移植、創新的關系。^[80]在對監獄學學科性質的問題上，也需具備繼承和創新的意識，以指導對該問題的正確認識。

一、定位：監獄學學科性質的重要地位

監獄學是“研究監獄、監獄法制、監獄行刑理論以及對罪犯實施懲罰和改造這一社會現象及其規律”^[81]的一門社會科學。從監獄學的發展脈絡看，新中國監獄學的發展，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從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該學科在該時期并未發育成熟，處在“前學科時期”；第二個時期是從1979年到1994年，該時期監獄學形成較為完整的學科體系；第三個時期是從199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頒布至今，與此前將該學科稱之為勞改學不同，該時期監獄學正式誕生。上述每一階段并不是相互獨立，而是既繼承又創新，各種研究成果推動著中國監獄學研究目前較為繁榮的發展，表現在學科體系不斷完善、研究方法相當廣泛、研究隊伍不斷擴大、研究成果層出不窮等諸多方面。

正視成績的同時，也有學者指出，目前監獄學發展繁榮表象之背后也掩藏著危機，存在學術視野較為狹窄，基礎理論較為薄弱等問題，^[82]更有眾多的監獄學學者一致認為，監獄學的研究目前處于低潮時期，亟待突破。^[83]雖然有多重因素導致上述現象的出現，但是筆者認為導致上述現象的根基在于監獄學基礎理論研究的薄弱。監獄學真正的發展僅在于監獄法頒布后的20年，時間極為短暫，在這20年中又囿于監獄學本身政策性和實踐性較強的特點，很多監獄學領域的學者欠缺必要的學術累積和對監獄學基礎理論的深入思考。然監獄學基礎理論是“監獄學科建設和發展的基礎，也是專業建設的根基”，^[84]監獄學的健康和長效發展離不開對我國以往和世界各國已有成熟監獄學基礎理論的繼承和移植，更離不開在繼承和移植的基礎上對監獄學基礎理論的創新和突破，由此，監獄學的根基不倒，監獄學這棵大樹才能夠長青。監獄學的學科性質，即是監獄學基礎理論中極為重要無法繞開的一環，通過上述分析，其地位不言而喻。在2014年召開的政法院校監獄學學科建設與發展研討會上，與會學者討論的主要問題即是監獄學的學科性質，可見作為監獄學發展根基的監獄學學科性質遠未有定論，實有繼續深入研究的必要。

二、承繼：監獄學與法學的千絲萬縷

1.監獄學學科性質的認識維度

在討論監獄學與法學的關系之前，有必要梳理一下學界素來對監獄學學科性質的認識，以探尋認識背后的動因，準確定位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從不同的角度來認識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會得出不同的結論。第一種意見認為監獄學隸屬法學，理由是監獄是刑罰的執行機關，故屬于執法活動；第二種意見認為監獄學是政治學，理由是根據國家學說，監獄是一國的政權機關、國家機器；第三種意見把監獄學看作是管理學，理由是監獄是對收容人的收容、管理與教化；第四種意見認為監獄學應當歸類為行為學，支持行為學觀點的理由是罪犯的改造和行刑是一種行為：第五種意見綜合上述各家觀點，認為監獄學是一種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理由是我國當前的監獄工作不能與過去的監獄相等同，且具有新的特征。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均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失偏頗。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性質”的含義是事物的特征、本質。顯然，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指的是監獄學區別于其他社會科學的根本屬性，特指監獄學所特有的屬性。上述觀點只注意到了監獄學與其他學科某一方面相同的地方，有以點帶面、以偏概全之嫌疑，并沒有挖掘出監獄學的學科本質。

2.監獄學與法學的親近與“糾纏”

在上述監獄學學科性質的認識維度中，認同監獄學屬于部門法學的觀點占多數，監獄學與法學尤為親近。如有學者認為，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應入圍在刑事法學之內，是法學部門內的學科。^[85]實際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關于法學與監獄學之間有著比其他社會科學更為緊密關系的認識，已被學界廣泛認同。甚至于熱衷討論監獄學究竟屬于何種部門法學，關于監獄學究竟屬于行政法學還是刑事法學，學界爭議頗多，樂此不疲。盡管多數學者更加認同監獄學隸屬于刑事法學，但也已意識到監獄法律關系的復雜構成。^[86]監獄學和法學的緊密關系還可從監獄學學科的稱謂窺見一斑，在199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頒布實施以前，監獄學稱之為“勞改學”或“勞改法學”，并且認為勞改法學是我國法學研究的一個分支學科。^[87]可見，從監獄學的歷史發展沿革來看，其也是與法學“糾纏”不清，難以分離。

監獄學的這一學科定性也深深地影響著監獄學教學實踐和監獄學人才培養，根據教育部于2012年第四次修訂的《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和專業介紹》，監獄學（030103T）系該專業目錄和專業介紹中的特設專業，隸屬于法學（03）；從監獄學的課程設置來看，主要以各部門法學尤其是刑事部門法學為主，以經濟管理學、心理學等為輔。這又從實踐層面說明了監獄學與法學的緊密關系。

三、革新：監獄學的自成一幟

1.監獄學應為一門獨立的學科

筆者認為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應當定位為一門獨立的社會科學，不應當是法學，也不應當是管理學、教育學等其他學科。理由詳述如下：

首先，對前文監獄學為法學和監獄學為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兩種觀點的再認識。前文已經論述監獄學與法學之間的緊密關系，在定位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時，自然無法忽視這種關系的存在。筆者并不否認監獄學與法學之間比其他學科有著更為緊密的關系，但并不認同監獄學屬于法學。筆者認為，將監獄學歸類為法學的原因很大程度在于監獄學的研究遠未深入到支撐其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地步。在國際學術界監獄問題一直位于綜合性多學科研究的學術前沿，包含政治學、法學、心理學、社會學、哲學和歷史學等多個學科背景，很多大師級的學者專家均對監獄領域的問題尤其青睞，大量流芳百世的經典作品以監獄問題為研究背景。^[88]但在我國，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是研究監獄學的學者多是法學學者，監獄學教學的老師也多為法學專業出身，法學學者和法學老師本身的知識結構較為單一，法學和管理學、教育學等復合型研究者數量又少之又少，造成學術視野較為狹窄，把監獄學作為法學的分支來研究，將監獄學等同于監獄法學也就不足為奇。出現這種尷尬的局面，解決之道在于肯定監獄學獨立的學科性質，加大監獄學人才的培養力度，構建復合型的監獄學人才隊伍。如果任由這種“小學科、大領域”的現象出現，勢必繼續造成監獄學學科地位低下，研究能力不足，研究人才匱乏的局面，形成惡性循環，監獄學也將始終脫離不了法學的“陰影”。

前文亦指出有觀點認為監獄學是一門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筆者認為監獄學的學科性質應定位為獨立的學科，并非對上述觀點的簡單認同，而系在監獄學學科性質的認識問題上對既有成果繼承基礎上的創新。關于相對性，筆者并不否認，但認為沒有必要單獨指出來。當今社會信息高度發達，沒有任何一門學科會絕對獨立，閉門造車，任何一門學科，無論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都是相對的獨立而非絕對的孤立。關于綜合性，持綜合性學科觀點的學者認為監獄學是綜合了教育學、心理學、行為學等學科，筆者認為，該詞語不應作為監獄學學科性質的定位，將綜合性歸納為監獄學的學科定性，容易使人誤以為監獄學系上述各學科的簡單雜糅，從而喪失獨立性，“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這一既“獨立”又“綜合”的表述本身即是一種矛盾的表述。值得注意的是，持監獄學是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的學者，其觀點后期也發生搖擺，在肯定監獄學綜合性的同時，又認為監獄學應歸類于政治法律學和社會管理學。^[89]

其次，監獄學一方面深受諸如法學、政治學、心理學、社會學、哲學、經濟學、犯罪學、教育學及管理學等眾多學科的影響；從監獄學的研究對象來分析，其不僅要研究刑罰執行，而且要研究罪犯管理、教育、衛生，還有監獄設施和文化等諸多方面，從而要綜合運用上述眾多學科的知識。監獄管理人員不但要掌握熟知法律相關知識，而且要是管理和教育專家以及洞悉犯罪人員靈魂的心理學家。另一方面，監獄學本身已具備較多分支學科組成的較為完備的學科體系。包括監獄學基礎理論、比較監獄學、監獄法學、獄政管理學、監獄史學、罪犯教育學、罪犯勞動學、犯罪心理學等等。而且，監獄學學科體系還具有較為完整的內部學科層次構造，包含專業知識、思想原理以及工程技術等層次?？梢?，監獄學作為一種獨立的學科依據較為充分。

再次，可以佐證監獄學為獨立學科的其他方面。例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登記注冊的中國監獄學會同中國法學會一樣，同屬一級學會，^[90]如果監獄學不屬于獨立的學科而歸屬于法學、教育學等學科，那么中國監獄學會便不會成為獨立的一級學會，而只是成為中國法學會、中國教育學會等下屬的專業委員會，這個假設顯然并非事實。事實上，存在專門的監獄法學專業委員會，其是中國法學會、中國監獄學會雙重領導下的分支學會。又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部唯一直屬的高等院校中央司法警官學院開辦監獄學學院、法學院、矯正教育系、信息管理系、警察管理系；特色專業為監獄學、教育學和行政管理。由此可見，由監獄學教學來看，司法高等院校的院系設置也是將監獄學與教育學、管理學、法學分開，監獄學獨立于教育學、管理學、法學等學科。

2.監獄學獨立的進路

論證監獄學是一門獨立的社會科學，并非空喊口號，本文的討論也并不是到此戛然而止。筆者認為，監獄學的學科獨立，應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努力：

第一，監獄學學科共同體的建構。目前，法學的研究團體在法學的范圍內研究監獄學、管理學的研究團體在管理學的范圍內研究監獄學；同時，學者為主導的研究團體、監獄管理者和監獄工作者為主要的研究團體，也是各自為戰。監獄學的學科獨立，需要聯手各領域的研究團體，形成完備監獄學學科共同體。

第二，監獄學學科影響力的擴大。長期以來，監獄學學科地位較低，監獄場所作為罪犯服刑的地方，社會目光難以關注和聚焦，缺乏足夠影響力，這是影響監獄學學科獨立和監獄學長足發展的重要因素。監獄學學科影響力的擴大，不僅需要大量監獄學研究人員的埋頭專研，而且需要相關部門和人員的大力宣傳。

第三，復合型監獄學人才的培養。前文已論述復合型監獄學研究人才的匱乏是造成監獄學學科地位不獨立的一個重要原因。復合型監獄學人才的培養，要求在監獄學的課程設置上，注重學科交叉、注重實踐教學，以拓寬學生視野，增強實踐能力，為監獄系統輸送高素質人才，反過來高素質人才的監獄管理活動又為監獄學理論研究提供高質量素材。同時，監獄學研究人員也要擴大研究視野，鼓勵復合型人才投入到監獄學的研究中去。

結語

我國監獄學的發展，重在構建監獄學話語體系。長期以來監獄學不獨立，學科地位較低，淹沒于法學、教育學、管理學之中，本文對于監獄學學科性質的認識，在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出監獄學系一門獨立的社會科學，應當強調的是，如同監獄學的學科性質問題，監獄學的發展固然要繼承和借鑒法學、教育學等學科領域已有研究成果，但監獄學若沒有獨立創新的學科體系構建，監獄學的研究恐怕將缺失大膽創新，缺少話語權，就不能很好地得到繁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