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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群體的意見與信念

Book II: The Opinions and Beliefs of Crowds

第一章 群體的意見與信念中的間接因素

Chapter 1 Remote Factors of the Opinions and Beliefs of Crowds

對群體的意見和信念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間接因素,而另一類則是直接因素。

群體意見和信念是怎樣形成的

在研究了群體的精神結構之后,我們已經對群體的感情、思維和推理方式有了一定的了解,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它們的意見和信念是怎樣建立起來的。

決定群體那些意見和信念的因素有兩種:一種是間接因素,而另一種則是直接因素。

間接因素指的是使群體接受某種觀念之后便對其他觀念產生絕對的排斥性的因素。

在這樣的因素的刺激和影響下,那些具有巨大威力和影響力的新觀念會迅速地產生。盡管它們的自發性看似只是一種表象而已,但忽然萌發出來的觀念很快會被付諸行動。

有時候這樣的行動看起來會是突發性的,但是這也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而已,在它背后我們一定能夠找到一種持續良久的準備性因素。

雖然直接因素能夠成為說服群體的資源中的實際因素。但是,它只有在上述長期性準備工作持續進行的前提下才能產生。

要是沒有那樣的準備性工作,它們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也就是說,間接因素是使一種觀念采取某種特定的形式并且使自己能夠產生一定結果的因素。

比如,某項方案突然被集體加以貫徹實行,就是由這種間接因素所引起的。

再如,騷亂的爆發,或罷工的決定,甚至民眾集體授予某人推翻政府統治的權力,這些情況無不歸因于此。

直接因素和間接因素相繼發生作用的情況,幾乎在所有的重大歷史事件中,都是可以找到的。

在此,我僅以一個最突出的事件為例:引發法國大革命的間接因素主要有哲學家的著作、貴族對苛捐雜稅的橫征暴斂以及科學思想的進步等。在這樣的準備和前提下,群體的頭腦很容易被演說家的演講詞所煽動,同樣地,也很容易被朝廷的某種抵抗,如采用一種無關緊要的改良政策,所激怒。

有的間接因素具有普遍性,它們是群體所有信念和意見的基礎。

這些因素主要有:種族、傳統、時間、政治和社會制度以及教育等。

下面,我們來研究一下這些間接因素可能產生的影響。

間接因素

■ 種族因素

種族因素在所有間接因素中當列首位,因為它的重要性和影響力遠遠超過其他因素。

在之前的著作中,我已對它有過深入的研究,因此,有些方面在這便不再贅述。

在之前的著作中我已經說明了歷史上每個種族的特點,以及這樣的特點形成后它是如何通過遺傳規律傳遞下去的。

除此之外,我還指出,一個有特點的種族在遺傳規律的作用下可能產生的力量、信仰、制度和藝術。

總之,它文明中的一切成分,都不過是它自身特點的外在表現。

事實上,所有要素從一個種族傳播到另一個種族的過程中,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的時候,環境的變化和不同事件的發生是暫時的社會暗示性因素,它們可能會帶來巨大的影響力,進而引導種族付諸行動。

但如果這種影響力與種族世代遺傳的特點是不相容的,那么它就只能是一時的,而不可能是持續的。

在本書后面的一些章節中,我還會提到種族的這種影響力。

這種影響力有如此大的威力,它甚至完全決定著種族的氣質。這一事實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來自不同國家的群體會有著截然不同的信念和行為,而能夠影響它們的方式也大不相同。

■ 傳統因素

所謂傳統,它包括過去的觀念、欲望和感情等多個方面的內容。

事實上,它是種族世世代代綜合作用的結果和產物,對我們有著巨大的影響。

自胚胎學證明了時間在生物進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之后,科學研究生物學的方式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假如這樣的理論是盡人皆知的理論,那么,史學的研究方式可能也會出現類似的變化。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到目前為止,它還沒有被推廣開來,更沒有達到廣為人知的程度。很多政治家和18世紀的學究們一樣冥頑不化,他們研究歷史的方法并沒有更高明,因為他們仍然堅持社會可以和自己的歷史完全割裂的觀點,試圖單憑理性去幻想和預言未來。

種族是誕生于歷史進程中的一個有機體。和其他有機體一樣,它只能在緩慢的遺傳積累中慢慢發生變化。

人類一直深受傳統的支配,特別是當他們聚集在一起形成群體時,更是如此。

盡管如此,但從表面看來,人類如果要對傳統產生影響并改變它,并不難。

可事實上,正如我前面一再強調的那樣,人類對傳統的改變終究不過是局限在一些名稱和外在形式上而已。

但我們不必為這樣的事實感到遺憾和沮喪。要知道,脫離了種族傳統,要建立種族自己獨特的氣質和文明是不可能實現的。

因此,人類自誕生以來,就身負兩大使命:一是建立某種傳統,二是當這種傳統對有益的成果起的是破壞作用的時候,要盡快摧毀這種傳統。

歷史告訴我們,正如沒有傳統就沒有文明一樣,沒有對某些舊傳統的摧毀,也就沒有文明的進步。

因此,有一個極大的矛盾與困難橫亙在我們面前,那就是要在文明的穩定與求變之間取得平衡。

要知道,如果一個種族的傳統世代不變,過于穩定,那么它將使整個國家缺乏進步的動力。這時候,即便采取暴力革命也無濟于事,因為傳統牢固不變對一個種族所造成的影響,要么是將打碎的鎖鏈重新拼接在一起,原封不動地再現整個過去;要么是對被打碎的鎖鏈視而不見,即便混亂不堪和衰敗接踵而至,也無動于衷。

由此可見,對于任何一個種族來說,對待傳統最理想的狀態都是在保留過去的制度的同時,采用難以察覺的方式慢慢地對其加以改進。

但是,要達到這樣的理想狀態是很難的,迄今為止,只有古羅馬人和近代英國人做到了。

在前面的章節中,我已指出,群體是最保守的勢力。的確,誓死抱著傳統不放,堅決反對變革傳統的不是別人,正是群體。歷史上,那些有身份地位的群體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自始至終,我都堅持“群體具有保守主義精神”的觀點。

對于群體的保守,即便是最狂暴的反叛行動,也是難以攻破的,撐死只能造成一些嘴皮子上的變化。

19世紀末,當教堂被毀壞,神父們被驅逐出境,或被送上斷頭臺時,也許我們會以為,昔日的傳統宗教觀念已經消失殆盡了,并且沒有任何影響力了。可是短短幾年后,為了順應大眾的普遍需求,曾一度被禁止的公開禮拜制度又重新被建立起來了。曾一度被廢棄的傳統,又恢復了它以往的光芒。

由此可見,傳統對群體心理會產生巨大的威力。

如此看來,不論是寺廟的神像,還是皇宮里暴戾恣睢的君主、帝王,他們都不是最不受懷疑的,更不是最可怕的。因為一旦群體憤然行動,轉眼之間他們就可以完全被摧毀。

可是,那些支配著我們內心最深處的自我的隱形主人——傳統,它不會引起任何反叛,即便會,它也可以安全地避開,而要摧毀它,只能依靠數百年時間的磨損。

■ 時間因素

時間之于社會,就好比之于生物進化一樣,是最有力的影響因素之一。

可以肯定地說,時間既是唯一的真正創造者,也是唯一偉大的毀滅者。

讓沙土漸漸堆積成山的是時間;讓地質時代那模糊難辨的細胞演變成今天高貴的人類的也是時間。數百年的時間要改變一切固有的現象是綽綽有余的。

如果給螞蟻足夠長的時間,要它們把勃朗峰夷為平地,未嘗不是件可以實現的事。

倘若人有隨意改變時間的能力,那么他便和上帝一樣,擁有信徒所賦予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是,在這里,我們只討論時間對群體意見和信念的影響。

從這個角度看,時間也起著巨大的作用。像種族這樣重要的因素,也要倚仗時間,若不然,就無法形成。

而一切信仰的誕生、發展和消亡,無不是時間所引起的。它們倚仗時間而獲得力量,也因為時間而失去力量。

具體地說,時間為群體的意見和信念提供了多種準備,至少為它們的成長與發展準備了肥沃的土壤。這就是為什么有的觀念能在這個時代實現,卻不能在那個時代實現的原因。

正因為時間會把各種零星的信仰和思想堆積成山,所以各個時代都會出現專屬于它自己的觀念。

而這些觀念的出現和擲骰子時的投機取巧不一樣,二者的區別在于,前者全都與漫長的過去密不可分,事實上,那是它們植根的地方。

最后它們之所以能開花結果,是因為時間早就為它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因此,要想了解它們的起源,就必須認真地追溯過去。

由此可見,群體的意見和信念不但扮演了歷史的兒女的角色,還扮演了未來的母親的角色,同時還扮演了時間的奴隸的角色。

所以說,時間是我們最可靠的主人。

為了看清一切事物變化的軌跡,我們不應當對它進行干擾,而應當讓它自由地發揮作用。

如今,群體的雄心勃勃和它所預示的摧毀與混亂讓我深感不安。

而要恢復那摧毀和混亂所導致的局面,我想除了時間,再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拉維斯先生曾說:“任何一種政治體制都無法在一天之內建立起來。而任何政治組織和社會組織無不是數百年時間造就的產物。封建制度在其法力和章程建立以前,經歷了好幾個世紀的動蕩與無序的狀態;君主專制政體也是在數百年時間之后才完全建立起自己的統治秩序與規定的。而這些處于等待狀態中的時期是非常動蕩的。”

■ 政治和社會制度因素

據我觀察,類似這樣的觀點,如一種制度的建立有助于糾正社會所存在的弊端,國家的進步是制度和政府統治不斷完善的結果,社會變革可以通過頒布并且施行各種法令實現,等等,依然得到普遍的認可與贊同。

事實上,它們既是法國大革命的起點,同時又是目前學術界中各種社會學說的基礎。

一直以來,即便是最具連續性的歷史經驗也沒能讓這個重大的謬見動搖過。

哲學家和歷史學家總是不遺余力地想要證明它的荒謬性與錯誤性,但結果表明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

但是,若他們要證明——各種制度是觀念、感情和習俗的產物,而觀念、感情和習俗卻不會隨著制度的不同而不同——這一點卻是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

就像人不是生來就能隨意為自己挑選好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一樣,一個民族也無法隨意選擇自己的制度。

因為制度和政府無不是種族的產物,而非某個時代的開創者,相反,它們只能不斷地去適應時代的洪流,只能被時代所創造。

之所以要對各種族進行統治,不是因為它們有著各種怪誕的想法,而是因為他們的種族特點決定了它們要被統治著。

形成一種政治制度,需要上百年的時間,而要改造它,也需要同樣長的時間。

任何制度都沒有它與生俱來的固有的優點,就它們本身而言,是無所謂好壞的。

一種制度在某種特定的時刻可能會對一個民族產生促進作用,而對另外一個民族則可能恰恰相反,會產生極大的阻礙作用。

更進一步說,一個民族只能不斷地完善自己的制度,而要真正地改變自己的制度,它是沒有這種能力的。

毋庸置疑,以暴力革命為途徑,最終它能改變的只是那些制度的名稱,而其本質卻不曾變更過。名稱不過是一些毫無意義的符號罷了,歷史學家研究史實時,根本就不會花多少時間和心思在這些名稱上。

正因為如此,所以盡管英國——這個世界上最民主的國家——所采取的仍然是君主立憲制,但卻經常十分囂張地表現出最有壓迫性的專制主義,而這樣的專制主義原本是屬于西班牙的美洲共和國[1]的。

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兩個國家都實行共和制的憲法。

決定一個種族命運的不是它的政府,而是它那世代相傳的特點。

關于這一點,我在前一本書中已經用一個典型的事例論證過了。

所以說,把時間花在制訂各種制度或法律法規上純屬浪費,這與小孩子的把戲無異,也類似于修辭學家的手段。

除非有制訂的必要性,此外,還需要時間。

可以肯定地說,要完善一種制度,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要必要性和時間同時發揮作用。

而這,也正是盎格魯-撒克遜人采取的辦法。正如他們偉大的史學家麥考利在一篇文章中所寫的那樣,在拉丁族群中,各國政治家們都應當認真地學習這種方法。

他認為,單純地從理性的角度來看,法律所取得的一切效果,都處于荒謬與矛盾之中。最后,當他拿拉丁族群瘋狂制訂的各種法律條文與英國的憲法進行比較后發現,后者的改變是在必要性的支配下源自一點一滴的小變化中的,而絕非是思辨式推理的產物。

從來不管嚴謹與否,對稱與否,只考慮它是否簡便,是否實用;從來不會僅僅因為不一致,就不遺余力地去消除一致;除非有不滿的地方,否則絕不變革;除非采取變革能消除不滿,否則絕不革新;絕不制訂寬泛的法律條文,除非出現了特殊的案例。自約翰國王時代起,一直到維多利亞女王時代,250年以來,這些原則都對議會起著絕對的指導作用,因此它能從容地應對所有的事情。

從某種程度上看,各個種族的制度和法律反映了該種族的需求,因此,要改變它們的制度和法律,試圖以暴力革命的方式加以猛烈的抨擊與變革是無用的,而應當逐一對它們進行考察。

比如,我們可以從哲學的角度去研究中央集權制的優缺點。但當我們看到,一個由不同種族所構成的民族竟然用了一千年的時間來維護這樣一種制度時;當我們看到,一場旨在摧毀過去所有制度的大革命也不得不向中央集權制低頭以示尊重,甚至想方設法進一步強化它時……我們就不得不承認,它有存在的必要性,它是各個民族生存下去的一個前提條件。

而對那些一直致力于摧毀它的政治家們,我們也只好給予足夠的同情心。如果他們不小心成功了,這就預示著,一場激烈的內戰即將要爆發了。

但類似這樣的戰爭,并不是中央集權制消亡的標志,相反,戰爭結束后,會立即出現比舊政權更嚴厲的中央集權制度。

由此可知,試圖從制度著手找到影響群體的根源是無法實現的。

我們知道,在像美國這樣處于民主制度的統治的國家中,繁榮是人們有目共睹的景象;而在另一些國家中,如原屬西班牙的美洲共和國,盡管它們也處于雷同的制度的統治中,但它們卻沒有出現同等程度的繁榮,相反,民眾一直生活在窮困和混亂狀態之中。

可見,一個種族的興衰無關制度的好壞。

支配各個種族的是它們自身的特點,凡是與這種特點相悖的制度,都只是一件借來的外套,不過是一種短暫的裝飾物罷了。

的確,一直以來都存在因要強行建立某些制度而引發的戰爭和暴力革命,當然,這樣的現象也還會繼續發生下去。

就像對待讓自己頂禮膜拜的圣人的骸骨一樣,人們同樣也賦予這些制度以獲得幸福與快樂的力量。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制度可能引起的大動蕩不過是它反作用于群體的產物。

但事實上,這并不是制度以這樣的方式所造成的結果。要知道,不論成功還是失敗,制度本身并沒有以這樣的方式產生過任何反作用,因為它們不具備那樣的能力。

影響群體心理的是幻想和詞語,特別是詞語,正如它們無比荒誕一樣,它們同樣很強大。

■ 教育因素

在當前的主流觀念中,民眾最一致的觀念就是:教育能完全改變一個人,它一定會使人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和完善,甚至能實現人人平等的目標。

因為這個觀點一直被重復著,所以它早已成為民眾最堅定的信條之一了。

因此,今天要想擊敗這種觀念,就會像過去要擊敗教會一樣困難。

在許多其他問題上,我們可以發現,很多時候,民眾群體得出的民主觀念與心理學研究和經驗得出的結論是有很大差異的。在這個問題上,亦如此。

眾多舉世聞名的哲學家,包括赫伯特·斯賓塞在內,已經明確指出,教育不會讓人變得更文明,也不會讓人更幸福。不論是對人的本能,還是人與生俱來的熱情,它都無力改變。

恰恰相反,很多時候,只要施與不良引導,就會發現,教育的害處遠遠大于它的好處。

在這個方面,統計學家已為我們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在他們看來,犯罪現象隨著教育——至少是某種教育——的普及反而呈現增長的趨勢,而社會上有些最壞的人,恰恰也是學習上的拔尖者。

著名官員阿道夫·吉約先生在他的近作中指出,目前,受過教育的罪犯人數要比文盲罪犯高出三倍。在過去的50年時間里,總人口中的犯罪率也在不斷升高,從之前每10萬居民有227人犯罪上升到了現在的552人,仔細算下來便發現,犯罪人數整整增加了1.3倍之多。

他和他的同事都注意到,當全民犯罪率增高時,增長最快的犯罪群體不是中老年人,而是年輕人。

關于這一點,相信大家對法國的做法都不陌生:為了減少年輕人的犯罪率,法國已將免費義務制教育取代了之前的交費制教育。

當然,我們不能絕對地說,出于正確引導的目的而采取的教育方式是完全不會有任何成效的。

事實上,也沒有誰會堅持這樣的觀點。即使它可能無法提高人的道德水平和文明程度,但至少它能提高人的專業素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在過去,特別是在過去的25年里,盡管有智者——布呂爾、德·庫朗熱、泰納——曾提出過建設性的意見,但是拉丁族群體還是要將它們的教育制度建立在錯誤的原則上,并且怙惡不悛。

我曾在過去出版的一本書中提出這樣的觀點:法國的教育制度讓很多受過這種教育的人變成了社會的敵人,它讓許多人加入了社會主義者的陣營。

這種教育制度,也許它是順應拉丁族群體的秉性而產生的,但是它卻會造成上面所說的那樣的危險。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它被建立在一個完全錯誤的心理學基礎之上。

在這種心理學基礎看來,只有一心學好教科書,智力才能提高。

正因為接受了這樣的觀點,因此,人們會不遺余力地去強化各種手冊上的知識。從進入小學開始,直到離開大學,多年以來,一個年輕人只知道死記硬背,而他的獨立思考能力和個人主觀能動性卻從來都派不上用場。在他們眼里,受教育只不過是背書和服從。

上任公共教育部長朱勒·西蒙曾說:“孩子們在學校學習一門課程,只要把一種語法或一篇提綱牢記在心,然后一字不落地復述出來,復述得好,那么其模仿也出色。可是這樣的教育方式,實在很可笑。它的每一個過程都是一種信仰行為,即認為老師不會出任何錯誤。這種教育方式只會產生一個結果,那就是貶低自我,最后讓自己變成一個無能的人。”

如果教育真的毫無用處,那么我們還可以對孩子們表示同情,雖然他們在學校里學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但至少他們還是會在學習中知道一些科勞泰爾后裔的族譜、紐斯特里亞和奧斯特拉西亞之間的沖突或動物分類之類的知識。

但是,這種制度會造成的危險遠比這個大得多。它會使受教育的人對自己的生活狀態產生極大的憎惡情緒,進而對自己的生活產生深度的厭惡感。

結果,工人不想再當工人,農民不想再當農民,而大多數地位不高的中產階級,除了國家機關的工作,再不想讓他們的子女從事任何其他的職業。

法國的教育不是讓學生為走上社會做好準備,而只是讓他們準備好從事政府公職。

而在這個職業領域里,要想獲得成功,一切有關自我定向的東西都是無用的,而一切有關主觀能動性的東西也同樣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在社會等級的最底層,無疑,這種教育制度創造了一支龐大的無產階級軍隊:這個群體對自己的命運總會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并隨時準備著要進行反抗。

而在最高層,它又培養出一群浮躁的資產階級,他們不但多疑,而且輕信。

對國家,他們盲目地信任,甚至把它等同于天道,卻又無法終止對它表示敵意的傾向。

而對政府,他們則總是把自己的過失歸因于它,可是,一旦離開了政府的干涉,卻又一事無成。

在教科書的幫助下,國家制造出許多有文憑的人,但是,它能加以利用的,終究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因此,同樣是受過教育有文憑的人,很多人卻無事可做。

所以,國家只能把工作留給先來的人,結果,剩下的沒有工作的人便都成了國家的敵人。

從社會金字塔的最頂端到最底端,從最卑微的小秘書到教授再到警察局局長,有無數人在炫耀自己的文憑,也有無數人在覬覦政府部門的各種職位。

對商人來說,要想找到一個可以代替他去殖民地處理生意問題的人卻相當困難;但對政府來說,即便是一個最平庸的職位也有千千萬萬的人排著隊翹首企盼著。

僅在塞納這個小地方,就有幾千名男女教師處于失業狀態中,這些人無不蔑視農田或工廠,他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從政府那兒謀取一官半職以維持自己的生計。

殊不知,僧多粥少,最后各個政府部門需要的人屈指可數。

這樣一來,必然會有因此而對政府心懷不滿甚至充滿怨恨的人。

對于這些人來說,他們會選擇隨時參加任何革命,不管革命的發動者是誰,也不管革命的目標是什么。由此可以說,掌握一些派不上用場的知識是讓人與政府為敵的直接導火索。很明顯,這為時已晚。

最終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的還是經驗這位最好的老師。

要看到,只有經驗才會向我們證明,必須廢除那些可惡的教科書和可悲的考試,用勞動取而代之,讓我們的年輕人回到田野中去,回到工廠里去,回到他們今天全心全意要逃離的事業中去。

現如今,那些明智的人所強調的專業教育正是我們祖輩所理解的教育。到今天,在所有靠自己的意志力、開拓和創業精神進行統治的國家中,這樣的教育依舊生機盎然。

偉大的思想家泰納爾在一些名篇名章——下面我將會引用某些重要的段落——中明確地指出,我們以往的教育制度和今天英國與美國所采取的教育制度是大致相同的,在對比拉丁民族和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教育制度之后,他進一步指出了這兩種教育制度會產生的后果。

在某些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人們依然會接受古典教育中的弊端成分。盡管這種教育讓人對自己的生活產生厭倦感,但是,人們還是不會排斥它。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人們還是會認為,從書本上吸取大量知識,然后準確無誤地復述出來著實可以提高個人的智力水平。

但是,它真的能提高人的智力水平嗎?不言而喻,不可能。

人生在世,要取得成功必須具備的素質是判斷力,是經驗,是開拓精神和個性。

可是,這些素質都不是教育能得來的,更不是書本能教會我們的。教科書和字典的角色是參考工具,必要的時候,查看一下,但是,若把它們擱置在自己腦子里,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那么,如何才能讓古典教育中的專業教育變成提高智力的方式和途徑呢?對此,泰納爾先生給過我們寶貴的意見。他說:

一種觀念要形成,須得在自然、正常的環境下才行。年輕人每天從工廠、礦山、法庭、書房、建筑工地和醫院獲得的大量感官印象是加快觀念形成必不可少的條件。除此之外,還需要他們目睹各種勞動工具、原料和操作方式與過程;需要他們親自與顧客、工人和農民在一起……不管他們能否做好,也不管他們能否賺得利潤。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理解自己從視覺、聽覺、觸覺甚至是味覺中體味到的各種細節。

學生在不知不覺中注意到了這些細節,然后仔細地玩味,默默地推敲,慢慢地,心中的領悟與理解便逐漸成形了,這樣一來,遲早都會給學生以某些提示,進而有效地為他們那全新的組合、簡化、創造、改進或發明服務。

可是,法國的年輕人,卻沒有這樣的接觸和學習的機會,因為在最可能有所成就的年紀里,他們被關在了學校里,因而與所有可能的親身體驗的機會擦肩而過。

試想,這樣的年輕人對世上的人和事還會有形象而又準確的理解嗎?而對掌握這些人和事的方法與技巧,又怎么會有一個全面而又深刻的了解呢?

可是,更讓人心痛的是,在所有年輕人中,十個有九個把他們這八九年時間的辛勤付出白白浪費掉了,而這幾年也正是一個人一生中至關重要的幾年。

這所有人當中,有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二的人活著不過是為了考試,這樣的人,無疑,等待著他們的是淘汰。

另外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人,則可能會成功獲得某種學歷、證書或文憑。這些人無不是超負荷去學習的人。在規定的某一天的連續好幾個小時里坐在答辯團對面的椅子上,要么正確,要么絕對正確地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

可是,這種正確或絕對正確的知識用不了一個月就會被他們忘得精光。之前的考試他們可能再也不能通過了。之前他們想方設法裝進腦子里的知識隨著時間的推移會不斷地流失。

可是,又沒有新東西填補進去,這樣一來,他們的精神便衰竭了,生命的活力也衰退了,而他們繼續成長的能力同樣也枯竭了。

結果,在這樣的教育制度的幫助下,一個得到充分發展的人確實誕生了,可是,他已然是個疲憊不堪的人了。

接著,他成家立業,最終還是落入了生活的俗套當中。

要知道,人一旦落入這樣的俗套當中,就容易讓自己被狹隘的職業所封鎖,最后安分守己地工作著,不過如此。

這就是他們平庸的生活,很明顯,他們的付出和收獲并不成正比。

但在1789年以前,法國和英美兩國一樣采取了相反的教育制度,那時候法國的教育結果和它們的一樣好,甚至更好。

后來,一些著名的心理學家又向我們明確地揭示了我們的教育制度與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不同。結果表明,他們根本就沒有我們那么多的專業學校,并且,他們偏向于把教育建立在專業課程上,而不是建立在死記硬背書本上。比如,他們的工程師不是從學校死記硬背課本出來的,而是從車間里訓練出來的。

這種教育方式表明,每個人的智力水平都能得到最大化,即達到其智力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

要是他天資不高,悟性不夠,那么他至少可以成為工人或領班;而如果他天資較高,那么他就能成為工程師。

把這種成才的方法和將個人前程完全寄托在他19歲或20歲時某次幾個小時的考試的做法對比一下,就不難發現,這種辦法不但更民主,而且對社會也更有益。

在這樣的教育制度和方式下,我們通常看到這樣的現象:

我們總能在醫院中、礦山里和工廠中,或在建筑師或律師的辦公室里,看到那些年紀輕輕便開始實習的學生們。和辦公室里的律師助理或工作室里的藝術家一樣,他們循序漸進、踏踏實實地完成了他們的學徒期。

當然,在正式參加工作之前,他們也有參加一些普通教育過程的機會。因為之前的實習為他們準備好了一個框架,因此,這時候他們就可以把自己觀察到的東西迅速地儲存進去,而與此同時,他們也能將自己在實習時得到的各種技能付諸實踐,這樣一來,就能契合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獲得的經驗。

在這種教育制度的引導下,學生不但能讓自己的實踐能力得到充分的發展,而且能讓自己的才能與實踐同步得到提高。再者,他們將來的工作任務或特定工作的要求也正與他們的實習職業及其發展方向契合。

正因為如此,所以英美兩國的年輕人能迅速地在自己的崗位上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如果所有條件都齊全,如各種材料和部件一應俱全,那么一個年輕人在他25歲時,甚至在25歲以前,就能讓自己變成一個有才能的工作者,甚至能讓自己富有創業能力——顯然,他已不只是機器上的一個零件了,已成為了一部發動機。

可是,在采取相反的教育制度的法國,大量的人才被白白浪費掉。

而對拉丁民族的教育制度日漸偏離實際生活這一問題,這位偉大的哲學家還做出了如下論斷:

籠統來說,教育有兒童期、少年期和青年期三個階段。從通過各種考試獲得學歷、證書和文憑這一角度看,我們不得不承認,學生坐在學校啃書本的時間顯然是有點長了,再者,學生的學習負擔過重。顯然,這是一種非常糟糕的、完全違反自然的、與社會對立的制度和方法。

這種教育制度過分地延長了實際的學徒時間,實行學校寄宿制度,過多地采用人為訓練的模式和填鴨式的教學方式,并讓學生背負繁重的課業任務。它從不考慮未來時代的發展、成人的實際年齡、人們的職業和年輕人即將要融入的現實社會等,也從不曾思考過,學生若要立足于社會就必須適應或者提前適應社會,不曾想過為保護自己而必須參與的斗爭,沒有考慮過學生要想在社會上站穩腳跟所需要具備的條件與素質……

這些條件和素質,如豐富的生活常識和堅強的意志力,是最值得學習且具備的東西。可是所有的這些,學校全都沒有教會我們的年輕人。我們的教育,我們的學校不但沒有讓他們獲得應對社會和生活的各種挑戰的能力,反而破壞了他們的這種能力。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我們的年輕人走向社會,進入他們的工作崗位之后,面對一系列的打擊與挫折,他們會手足無措。而更為重要的是,這些打擊與挫折給他們所造成的創痛久久不能痊愈。有時,他們可能會因為這樣的傷痛而失去生活能力。

由此可見,這樣的教育制度不論是對年輕人來說,還是對整個國家和社會來說,都是充滿艱辛和危險的。

要看到,這樣的教育過程會對年輕人的精神和道德產生很大的沖擊,自然而然,也會造成很多不良的影響,甚至會有無法恢復的可能。

這時候,年輕人看到的是理想與現實的距離,而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理想可能會徹底地幻滅。因為這給他們造成的欺騙太大,所以他們對現實和生活的失望感也會更加強烈。

上述種種是否已經偏離了群體心理學的主題呢?我想沒有。因為若想了解群體今天所醞釀的信念和意見以及預知明天群體可能會出現的各種信念和想法,我們就必須了解產生這些信念和意見的土壤。

教育能讓年輕人看到自己的國家未來的發展趨勢和方向。可是當前我們的教育讓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暗淡無光的未來。

不論是對群體頭腦的優化還是惡化,教育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所以,我有說明在當前的教育制度下這種頭腦是如何培養出來的必要性,也有必要說明那些本來冷漠而又中立的群體是如何變成一支隨時準備聽從空想主義者和狡辯之徒的暗示的滿懷憤憤不平情緒的大軍的。

在今天,讓我們找到社會主義者的地方是教室,而讓我們的民族走向衰敗之路的,也是教室。


[1] 美洲共和國是殖民主義時代的舊稱,屬西班牙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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