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何鏢頭的那句話,阿染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奇,而是害怕。
完了完了,腦袋被人打壞了。他想。不然,怎么可能聽到這么離奇的事情呢?
不怪阿染擔憂,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只剩了半條命,腦袋里一直在嗡嗡作響。齊老瞎子和何鏢頭下手都挺狠,阿染已經睜不開眼睛,渾身上下的痛苦甚至接近麻木——也正因如此,兩人以為阿染已經昏了過去,才沒有在意房間里還有第三個人,堂而皇之地討論起了這件本應十分隱秘的事情。
然而阿染仔細聽了一會兒,愕然發現,自己竟沒有聽錯,那個匣子不僅發了光,還隨之出現了一道鬼影。
據說,那天他們在押鏢途中遇到了些小麻煩。因為剛下過一場山雨,路面濕滑,一匹馬失蹄跌倒,匣子摔到了地上。何鏢頭連忙檢查一番,好在匣子并未破損,虛驚一場,便繼續上路。
到了晚上,幾人在一家客棧休息。何鏢頭卻還是惦記著早上摔的那一下,擔憂損壞匣中之物,便在燈盞下細細查看。
這一看,何鏢頭吃驚不小,只見匣子里竟在隱隱放光!
能發出如此華光的寶物,不知是何來頭,但一定價值連城。何鏢頭當時甚至隱隱起了貪念。
自己走南闖北,做的是將頭系在腰帶上的買賣,可要是擁有這樣一件寶物……
就在他想得無法自拔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股冷冷的視線,正注視著自己。
何鏢頭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因為他當時已經感覺到,目光是從自己頭頂而來的。
上面有人!
他立刻護住匣子就地一滾,做好動手的準備。然而當他向上看去時,卻發現房梁上空無一物,沒有任何人甚至是東西藏在上面。為防萬一,他特意施展輕功,躍上房梁,仔細查看。
結果讓他更加心驚,因為房梁上積著厚厚一層塵土,沒有半點痕跡。
何鏢頭心生疑惑。繼續坐回燈盞邊打量匣子,而這一次,那道冷冷的目光再次出現了。這次出現的位置,就在他的前方!
他猛地抬頭看去,發現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在自己面前,靜靜懸浮著一道白衣人影。
匣中有鬼!
為了防止引起恐慌,何鏢頭沒有將那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一個人。那道鬼影后來也自己消失不見。之后幾天,他也將匣子拿在燈下看過,卻再也沒有見到光芒和那道鬼影了。
不過,何鏢頭卻疑心,自己已經招惹到了什么不好的東西。因為就在前幾天,何鏢頭睡覺的時候,忽然覺得胸悶氣短,朦朦朧朧睜開眼一看,自己的床頭,就站著一個白幽幽的身影。他甚至來不及驚呼,就再次昏厥過去。
因此,何鏢頭才特意請教“齊半仙”,詢問自己是否被陰魂纏身,應該如何化解。
齊老瞎子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搖頭說難怪看他印堂發黑——阿染偷偷聽著,心中萬分驚訝,這老瞎子眼睛都瞎了,居然還能看出人印堂黑不黑!
何鏢頭卻對齊老瞎子的判斷心服口服,焦急地詢問那鬼是什么來頭。
齊老瞎子沉吟片刻,道:“何鏢頭,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那個鬼影之所以纏上你,必定是因為你做了什么事情。倘若有所隱瞞,我是幫不了你的。”
“我……”何鏢頭吞吞吐吐,最后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壓低聲音說,“齊大仙,實不相瞞,那鬼……長得十分美麗,我……動了惻隱之心。”
這家伙居然還有惻隱之心呢!阿染心中驚訝更甚。這個何鏢頭,剛才欺負自己的時候可是十分起勁,一點都沒心軟,不然單憑一個老頭,未必能把阿染折騰成現在這副模樣。
“那就是了。”齊老瞎子信誓旦旦道,“那道冤魂,便是一名屈死的妓女。你身上陽氣重,才引得她現身。想要化解,倒也不難,將匣中之物放入寺院內供奉,就可一點點消磨其上的怨氣了。”
“可是,匣子已經被送到雇主手中了啊!”何鏢頭十分焦急。
“這倒也不難。”齊老瞎子悠悠道,“只是,這就需要我沐浴齋戒,耗費法力制作一些靈符……”
“自然不會讓齊大仙白白辛苦。”何鏢頭拍著胸膛保證道。
銀子到手,齊老瞎子也不再端著,很快取出一疊黃符,交給何鏢頭,讓他每日子時三刻,在匣子所在之處點燃一張符紙,連燒七日便可。
何鏢頭忙將這救命稻草妥善收好,對齊老瞎子感恩戴德,連聲道謝。
阿染卻有些失望。何鏢頭最終也沒有透漏匣子現在在哪里。
或許可以偷偷跟著他?
然而現在的阿染實在是有心無力,別說跟上去,他現在連爬下床都夠嗆。
那兩人又推杯換盞許久,興盡方散。東方發白時,阿染也終于被前來打掃的雜役發現,被抬回了自己的小屋。
這樣的傷勢,看起來厲害,其實都是皮肉傷,阿染心里倒不怎么擔心。就是有些耽誤生意,好在齊老瞎子時候多給了一些銀子,算是勉強彌補了損失。
平日里受傷的時候多,阿染也備了一些傷藥。他吃力地爬到床頭,取出一盒藥膏,先抹了臉,然后才是身體上的傷痕。每一處傷口都細心地抹到,哪怕是后背不方便的地方,他也用小木棍沾著藥膏照料妥當,一點都不敷衍。
傷藥是上好了,而止痛的藥太貴,阿染向來舍不得買。他又干啃了一個糠窩窩,身上多了點力氣,不覺得那么疼了,就趕緊閉上眼快點睡覺——睡著之后就會好過一點,沒有清醒時那么疼。
一覺睡得昏天暗地,阿染再次睜開眼時,天色又已經黑了。他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只覺渾身滾燙,口唇干得厲害,腦袋也昏昏沉沉。
要撐不下去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心里十分可惜。
阿染知道,自己很快也就會被破席子裹著,丟到亂葬崗上去了。在那里,他有許多伙伴,倒是不用擔心像現在這樣孤單。
不過,如果提前知道那是自己的最后一頓飯,怎么也該吃碗陽春面呀。
最重要的是,從何鏢頭那里聽來的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孟大俠呢!
想著想著,阿染吃力地動了動唇,他不想死。床頭就藏著銀子,如果能驚動旁人,就能為他請來大夫。可如今他的喉嚨太干,喊不出聲了。
嘴唇已經干裂,滲出的鮮血緩解了一點干渴,可還遠遠不夠。阿染靜靜地躺著,突然感覺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下雨了。
這件小破屋的房頂年久失修,前幾天阿染蓋上了一些稻草,可昨夜的大風,似乎刮掉了一些。
他張開嘴,喝到了落下的秋雨。
帶著土腥味的雨水仿佛甘霖,滋潤了他的喉嚨。他咳嗽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