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衣冠
書名: 天運長生作者名: 走開小紙人本章字數: 3074字更新時間: 2020-08-09 01:58:44
“哈哈哈……”
化為人的中年男子自大雨中起身回望,那長衫書生不知何時已站到檐下,他于是說:
“你今天封了我,我也送你點東西,禮尚往來。”
他伸手在身上翻了翻,卻逐漸窘迫起來。
一把生銹的小鐵劍、一塊平安石、半塊面包、一小罐青椒醬、幾串銅錢、幾根脫落的牙齒……
翻來翻去,最終選定了那塊暗紅色的平安石。
這是他認為的最珍貴的物品了。
中年男子一甩手,“咻”地一聲,平安石便像離弦折斷的箭頭,刺破雨幕,直奔許折的懷中。
許折伸手接住,掌心被力道震的生疼。
中年男子猶豫一下,說:
“這是我二十年前撿到的,我一直將它當平安符……送你了,希望也可以保你余生平安?!?
“收了我的禮物,就忘了我吧。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選擇?!?
“有緣再見?!?
他竄進了大雨中,很快消失不見。
……
……
許折用干凈的溫水清理了傷口,然后開始觀察起黃鼠狼贈送的“平安符”。
這東西,手掌的四分之一大小,重量比同樣大小的鐵略重。
握在手中有些清涼之感。
暗紅色,表面粗糙,看著很有年代感。
他忽然生出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要不滴點血上去試試?
三思過后,作罷。
最后,許折給這個暗紅色“平安符”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小鐵片”。
……
中午。
頸部的傷口開始惡化。
許折低估了黃鼠狼爪子的不干凈程度,治療尋常傷口的手段失效了。
現在他束手無策。
于是撐傘,來到了鄰居家籬笆院外頭。
鄰居家的院門口種著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是槐樹。
槐樹從他的窗戶就可以望見,可站在樹旁審視,又有別樣的觀感。
許折看著它。
老槐不語。唯風雨瀟瀟。
在風水堪輿中,槐樹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
一曰,祥瑞
與桂樹、羅漢松、銀杏樹,并稱為“四大鎮宅之樹”。
二曰,木鬼
木之鬼也??删坳?、通靈、據神。
……
鄰居是一對父子,都性陳。
父親叫陳案景,四十多歲,行醫十七年,沒賺到錢,于是改行做了古玩商人,幾年過去了,好像也沒賺到錢。
兒子叫陳安然,十九歲,相貌清秀,喜歡攢錢。
……
許折進屋之后,簡單描述了一下事情。
“大約就是這樣?!?
陳案景身穿一件灰布薄衫,懷中還抱著一個不知什么朝代的花瓶,右手拿著一塊能夠放大瓷器表面紋理的水晶薄片。
“黃鼠狼……”
陳案景聽完整個故事,思索了片刻,對他兒子說:“去弄些藥,再替我泡一壺毛尖?!?
十九歲的少年離開了。
許折正襟危坐。
……
陳案景放下水晶薄片,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木桌:
“外傷容易治。但沒有大修為、大功德者,擅自封動物為人,是會折壽的,這個我治不好。”
許折當即強顏笑道:
“陳叔,能治好外傷就已經很好了,其他的……是我時運不濟罷了?!?
“最關鍵的是黃鼠狼這個東西,它和貓狗牛羊不一樣,你封它為人,會牽扯一些說不清的因果……你這回遇見的麻煩,一般人幫不了你,能幫你的,不是你能接觸到的存在。”
話說到這邊,陳案景忽然沉默了一小會兒。
“這等存在,即便你能遇到,甚或與你有些交集……”陳案景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也未必就愿意幫你?!?
雨天陰暗的光線照在陳案景的臉上。
這一刻,許折忽然覺得這位相處了幾年的鄰居有些陌生。
他本想將黃鼠狼送的小鐵片給陳案景看看,畢竟他搞了幾年的古玩,說不定能有些意外發現,但他遲疑了。
最后,陳案景給他傷口處上了藥,見效很快。
臨走前,陳案景忽然抬頭問:“對了,你封授黃鼠狼,這算是對它有恩,它沒給你什么禮物嗎?”
許折想了想,點頭:“給了?!?
“哦?!?
陳案景溫柔地笑一笑,轉移了話題:“安顏草記得每天涂抹三次,不然傷口會留下疤痕的?!?
……
……
為了更加了解黃鼠狼,加深對自己目前處境的認知,許折從一位朋友家里借到了兩本相關書籍。
一本《大仙志異》。
一本《問封》。
兩本都是相關方面的集大成之作,可信度較高。
時間緩緩流過。
兩書內容、陳案景的言語,三者相互佐證,與許折記憶中的認知也不沖突。
傍晚,雨勢漸弱。
許折將重點整理出來。
一:自己必然折壽,三年起步。
二:黃鼠狼很特殊
“世人本不沾因果,黃鼠狼來了,也便牽連了因果。”
無數實際案例表明,黃鼠狼作為最特殊的動物之一,確確實實牽扯著因果。
他既然封了它,就會承擔一部分它所造成的因果報應。
舉個直觀的栗子。
如果他封的這只黃鼠狼做了壞事,殺人放火什么的,他可能會大病一場。
如果它多行善事,自己則會得到一些好處,他可能出門就撿到錢。
至于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壞事”,得先分立場。從書上來看,“天道”是站在人類的立場的----如果有天道的話。
……
許折擱下筆。
窗外細雨蒙蒙。
近處的綠竹與菜園,遠處的籬笆與老槐,更遠處的炊煙與人家,一切如常。
可年輕的書生知道,這安寧的生活,正在逐漸離自己遠去。
“它一日不死,我心一日不能安?!?
理清了事情,許折輕輕按壓眉心,神情有些疲倦。
將未來寄托在一只動物身上……簡直可笑至極。
隨即又自嘲道:“又為之奈何?”
無可奈何。
也就是此時,窗外青天之上,今早掠過的那位青衣修士又在飛來飛去。
許折親眼見他揮揮手,天空之中幾只鳥雀就相隨而行,瀟灑非常。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陳案景的話語:“能幫你的,不是你能接觸到的存在……”
一個小小的念頭像種子般開始萌出嫩芽。
天上青衣仙人在風中閑庭信步,鳥雀作伴,絲毫沒有在意下方的炊煙人家,更不會在意一位一天之內兩次仰望過他的讀書人。
年輕的書生從窗口看著仙人,漸入某種空靈境地。
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朝那道身影追尋而去,不知不覺竟走進了雨中。
待察覺時,空濛細雨已緩緩濡濕了他的長衫。
許折目光逐漸清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他是一個溫和而膽怯的人,對修仙有朦朧的向往,卻習慣安于現狀,習慣懷著淡淡的慵懶心思,守著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種菜、捉捉蟲,教一群小女孩讀書習字,順便賺些錢……
從前他真的是打算這么過一輩子的。
可現在,黃鼠狼打亂了他的節奏,讓他不得不思考另一種人生。
時有大風吹來,青衫書生取下結發的木簪,又抽去發帶,任長發在風中起伏,遠望去多了許多灑脫的氣息。
那位青衣修士早已不知去了何處。
不會有人告訴他,曾有一位與他素昧平生的讀書人,追著他的身影一頭扎進了雨中。
……
“維清,雨還沒停,你站外面干什么?”
陳安然手中提著一只竹鼠,隔著竹籬笆與許折相對。
許折朝他走過去,撥開竹鼠,單手指了一下天空,問這少年:
“陳安然,你有沒有想象過另一種生活?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俊睒銓嵉纳倌晗仁翘ь^,什么也沒發現,然后又疑惑地看著許折,“哪種生活?”
許折輕聲道:“朝游北海暮蒼梧?!?
憨憨少年愣了一下,隨口接到:“袖……袖里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
“不是對詩,就是問一問你,有沒有想過。”
陳安然很自然地聯想到了這幾天似乎有一個宗門來淮梅辦了個收徒大會。
那個宗門叫什么來著?
青玉宗?好像是了。
于是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許折:“許維清,你不會是想去修仙吧?!”
許折不置可否。
“可修仙一切資源都要爭,你一個讀書人,性格又這么平和,哪里玩得過那些老怪……”
許折望著遠處那如黛青山,心生悵然:
“爭不過的話,就加入啊。如果人家愿意要我的話?!?
陳安然倒吸一口涼氣,問道: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你一定是開玩笑的,對不對?許折,大哥,好大哥,你上個月不是才答應我,以后愿意跟我一起做古玩?咱兩一起開個店多好!然后擴大規?!阋窍游业K事,咱兩把手藝學了,然后就把我爹踢了……”
許折笑了笑,“人是會變的嘛。”
陳安然直視著許折的雙眼,確定后者沒開玩笑。
他嘴唇翕動幾下,欲說還休。
大騙子。開店的錢,我已經快攢夠了啊。
這少年沉默著拎著嚶嚶叫的竹鼠走開了,到了自家屋檐下,他又回過頭大聲問:
“那你現在打算做什么?!”
許折停下腳步,并未轉身,反而微微抬首,目視遠山與穹頂。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穿青衫的讀書人鄭重開口。
“束發,正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