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第五 劉義康 劉劭

劉義康（408—451） 小字車子，武帝第四子。

劉義康自小聰慧明察，十二歲時為都督豫州、司州、雍州、并州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當時武帝從壽陽被召還建康，輔佐朝廷，留他代鎮壽陽，獨當一方重任。永初元年（420），封為彭城王。文帝即位，進號驃騎將軍，加官散騎常侍。元嘉三年（426），謝晦兵敗，文帝讓他代替謝晦原來的職位，都督荊州、湘州等八州諸軍事，任荊州刺史，并賜給帶有班劍的儀仗隊三十人。

文帝先后誅殺顧命大臣，收回了朝權，政局漸趨穩定，司徒王弘屢次上表要求調劉義康回京任職。元嘉六年，文帝召回劉義康，任侍中，都督揚州、南徐州、兗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兼任平北將軍。都督府和將軍府都設置輔佐官員，統領士卒，與王弘共輔朝政。王弘身體羸弱，遇事又喜歡謙讓推托，于是內外眾務都由劉義康一人裁斷。此時，劉義康才二十二歲。

太子詹事劉湛有治國的才能，以前劉義康在豫州時，劉湛為長史。劉義康對他特別信賴，凡是評騭人物，辦理事務，無不咨詢于他。有這樣的人輔助，劉義康在地方上甚有治績。

元嘉九年，王弘死，劉義康又兼領揚州刺史。是年，因母親彭城太妃去世，劉義康居喪解除侍中職位。及守孝期滿，仍加侍中官職，又兼任太子太傅。

劉義康喜好職事，平時一心一意地撲在文書案卷上，督察甄別是非也較為恰當。文帝對他非常欣賞，凡他上奏的事，無不應允，同時將地方官的錄用也委托劉義康辦理。于是，朝廷內外的人不斷地聚集在劉義康的周圍。每天早上官府門外經常停著幾百輛車，即使官位卑微，劉義康亦欣然接待。他的記憶力特別地好，無論什么事聽說一遍就能記住，偶爾面見一人，也不會忘記對方的姓名。對這一點，劉義康頗為自得，常常在盛大宴席上，標舉人和事以顯示自己的聰明。凡朝中人士有才干的都引進自己的府中，沒有特殊才干或違背自己旨意的，就轉為朝廷官吏。所以他的門下都對他非常忠心，不敢對他有所欺騙或做辜負他的事。

劉義康對文帝是有感情的。文帝體弱，臥病多年，不能動腦，每當有所思考，便覺得渾身撕裂般地疼痛，時常處于危篤之中。每當此時，劉義康盡心侍奉，文帝的湯藥飲食，都由他親口嘗過，他甚至幾個夜晚不睡覺，整天不脫衣服，一直守候在文帝身旁。對劉義康所做的一切，文帝充滿感激。元嘉十六年，文帝命劉義康兼任司徒，特準自行辟召屬官。

可是，劉義康素來不喜讀書，沒有學識，不明大體。他自以為與皇帝是兄弟，至親骨肉，相處時不存在君臣關系，行動隨心所欲，沒有猜疑防備。他私自設置僮部六千多人，不告訴文帝；四方貢獻饋送的方物，都以上等的送給劉義康，而以次等的供獻皇帝，他認為這也沒有什么不妥。有一年冬天，文帝口苦吃柑橘，感覺形狀及口味都不太好，劉義康連忙派人回自己府中取來又大又好的柑橘，文帝雖然口中贊嘆此橘甚美，可心里不是滋味。

尚書仆射殷景仁為文帝寵信。他與劉湛本來相處甚好，后來關系破裂。劉湛經常托劉義康在文帝面前說殷景仁的壞話，文帝每每予以辯解回護。南陽人劉斌，與劉湛同宗，為劉義康所信重，提拔為司徒右長史。從事中郎王履、主簿劉敬文、祭酒孔胤秀等人都是通過狡詐不正的途徑進入官場的。他們見文帝病情日重，紛紛進言該立年長的藩王為帝。一次，文帝病危，讓劉義康準備寫輔佐幼主的遺詔。劉義康回到府中，流著淚告訴殷景仁和劉湛。劉湛說：“治理天下實為艱難，豈是年幼之主所能駕馭的?！笨棕沸愕热肆⒓慈ド袝x曹索取晉成帝咸康末年立康帝的記載，準備以此作為擁戴劉義康的例證。及至文帝病情好轉，隱約聽到此事，對劉義康大為不滿。劉斌等人既為劉義康所寵愛，又見朝權完全掌握在宰相手中，常常想傾覆朝廷，使帝位歸于劉義康。于是他們結為朋黨，伺機窺察政府機構官員的言行，若有與他們志向相異的，必編造他們的過失罷去官職。從此朝廷中形成了君權與相權分離、宮內和外府不和的局面。

劉義康想讓劉斌為丹陽尹，言談之間啟奏文帝，陳說劉斌家境貧困。文帝察覺話中之意，沒等劉義康把話說完，就說：“讓劉斌去做吳郡太守吧?！焙髞頃匮蛐Ｕ埱筮€朝，劉義康又想讓劉斌替代他，便對文帝說：“羊玄保打算回京，不知皇上有何安排？”文帝當時還沒有想定人選，見劉義康問起此事，忙說：“我已用了王鴻。”從元嘉十六年秋開始，文帝不再駕臨劉義康的東府。劉義康明白他與文帝因猜忌已成仇隙，禍事將要發生了。果不其然。次年十月，文帝下令逮捕劉湛，交付廷尉，旋誅殺于獄中，接著，又連續捕殺了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人。

逮捕劉湛的當天，文帝令劉義康進殿值班，并留在中書省歇息。當天晚上，劉湛就被抓了。不久，劉義康被改任為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出京鎮守豫章。臨行前，文帝派沙門慧琳探望他。劉義康說：“弟子還有回京的時候嗎？”慧琳不語，良久，才嘆口氣說：“恨公不讀百卷書?。　?/p>

文帝雖讓劉義康出鎮豫章，仍覺得危險依然存在，江州離京城不遠，又屬軍事重鎮。思來想去，索性將劉義康調往嶺南，任都督廣州、交州諸軍事。

元嘉二十二年，太子詹事范曄因涉嫌謀反被殺，這件事牽連到了劉義康。文帝的親信覺得這是除掉劉義康的好機會，屢屢上表勸說文帝削去劉義康的王爵，逮捕交付廷尉依法治罪。念及骨肉之情，文帝下詔特赦不殺，將義康廢為庶人，從皇籍中除名，交付安成郡管制。

在安成郡，劉義康開始讀書了。當他看到漢淮南王劉長（劉長系劉邦少子。文帝時，劉長驕橫，自為法令，與皇帝平起平坐，大臣多請求除之。文帝不忍，只是誅殺了劉長的親信。劉長被流放，后絕食身亡。）的事跡時，捧書嘆息：“前代就有這種事了，我真是罪有應得呀！”

元嘉二十七年，北魏軍在擊敗王玄謨的北伐軍后，南抵瓜步，欲渡長江，天下囂然。文帝擔心內部有人會推舉劉義康作亂，便有心要置劉義康于死地。當時，劉駿鎮守彭城，多次上書勸說文帝除掉劉義康，以免后患。翌年一月，文帝遣中書舍人嚴龍送毒藥賜劉義康死。劉義康不肯服藥，說：“我是信佛之人，佛經說自殺的人來世不能投胎為人。除自殺外，你們隨便怎么處置都行?！苯Y果，劉義康被嚴龍用被子悶殺，時年四十三歲。

一年后，文帝以侯禮將劉義康葬在安成郡。

劉劭（424—453） 字休遠，文帝長子。元嘉元年（424）由袁皇后所生。由于文帝時在居喪，所以對外言劉劭乃元嘉三年出世。六歲，被立為皇太子。十二歲，入居東宮，納黃門侍郎殷淳之女為妃。

劉劭自幼喜好舞槍弄劍，弓馬功夫精熟。其時正值元嘉盛世，國家富強，文帝對太子寵愛有加，凡其所欲皆欣然應諾，久而久之，養成了劉劭目無尊長、無法無天的狂妄性格。及至成年，劉劭親覽東宮諸事，延接四方賓客，統領東宮羽林衛士，更是為所欲為，少有顧忌。

元嘉二十七年，文帝興兵伐魏，劉劭極力諫阻，文帝不聽。及王玄謨喪師失地，北魏軍屯瓜步，京師震駭，劉劭出鎮石頭，總統水軍。他屢次勸文帝誅殺力主北伐的江湛、徐湛之，以謝天下，為文帝拒絕。

文帝在位，重視發展生產，多次下詔督課耕桑，連皇宮也養起了蠶，以此勸勵天下百姓。當時有一名叫嚴道育的女巫，自稱能役使鬼神，通靈天地。其丈夫因打家劫舍伏法，她被連坐沒入官府為奴婢。通過東陽公主的婢女王鸚鵡的幫助，她見到了東陽公主，吹噓自己擅長植桑養蠶，并能用巫術使蠶桑豐收。東陽公主對此深信不疑。劉劭聽說嚴道育有奇異之術，連忙召入東宮。

劉劭與其弟始興王劉濬年齡相仿，氣味相投，兩人平時多有過失，屢遭文帝的訓斥。他們不思悔改，反而沆瀣一氣，企望求助于嚴道育的巫術，使其過錯不為文帝所知。嚴道育是個善于察言觀色、奉迎拍馬的人，說自己上通神靈，必不使二王所作所為外泄。兩人信以為真，敬之若神，稱嚴為“天師”。他們偷刻了文帝的玉人像，埋在含章殿前，并書寫咒語，希望通過嚴的異術促使文帝早死。同時，劉劭任用親信陳天興為東宮衛隊首領，暗中部署登基事宜。

不久事泄，文帝收捕參與其事的王鸚鵡，搜得劉劭與劉濬書寫的詛咒書信數百封，并掘得所埋玉人。文帝本想窮治此事，終因念及親情而寬恕了二人。劉劭將一切罪過都推在了嚴道育的身上，而嚴正是在他倆的幫助下逃出東宮，削發為尼，躲過了官府的搜捕。等風頭已過，劉濬將嚴道育送回東宮，等劉濬以征北將軍身份入鎮京口，又將嚴隨車載走，藏于京口百姓張旿的家中。

元嘉三十年二月，劉濬自京口入朝，準備隨后西上鎮守江陵。嚴道育則又潛回東宮。在此前不久，文帝接到密報：“京口百姓張旿家中有一尼姑經常出入征北將軍府中，形像極似官府嚴緝的要犯嚴道育。”文帝立刻遣使至京口搜捕，只捕得兩女婢，據供，嚴道育已隨劉濬回京。文帝原以為劉濬已與女巫斷絕往來，聞報驚駭不已，急令用船載送女婢來京師對質，一旦情況屬實，文帝準備賜劉濬死，廢劉劭為庶人。

劉濬見事情緊急，連忙馳報劉劭，劉劭召集心腹陳叔兒、張超之等密謀策劃，決定趁嚴道育女婢尚未送到之際，帶領東宮衛隊殺進皇宮。

二月二十一夜，劉劭一面密遣張超之等聚東宮衛士兩千人，披甲執銳，伺機而動；一面急召東宮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淑、中書舍人殷仲素等人。眾人到齊，劉劭垂淚而言：“主上聽信讒言，將要廢我為庶人。捫心自問，我并無過錯，不能平白無故地受此冤屈。我打算于明天天明時分起兵，請諸位合力襄助，事成之后同享富貴?！笔挶蟮热寺勓?，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許久，蕭斌才上前勸解：“此事非同小可，望太子三思。”劉劭勃然大怒，左右拔劍出鞘，氣氛驟然緊張。蕭斌懼怕，忙改口道：“臣一向唯太子之令是從，愿竭身奉誠?！币笾偎氐纫苍谝慌愿胶?，獨有袁淑大聲呵叱：“諸位以為殿下講的是真話嗎？太子幼時患有瘋疾，現在怕又是舊病復發吧?！眲③繌埬颗曉纾骸澳阋詾槲艺娌荒艹晒Γ俊痹鐝娜荽鸬溃骸耙苍S會僥幸成功。但成事之后，必為天地不容，大禍立至。還是請殿下息怒，別作思量?！眲③坎宦?。

次日清晨，城門未開之際，劉劭即身著戎裝，乘畫輪車，領蕭斌同載至萬春門。袁淑見劉劭仍一意孤行，堅決不上車，被劉劭手下刺殺。按照當時的制度，東宮衛隊不得入皇城內宮，劉劭假傳圣旨：“受皇上敕令，我率隊入宮搜捕叛逆?！遍T衛不知真假，正愣神時，東宮衛隊已蜂擁而入。張超之率數十人拔劍直赴含章殿。

此時，文帝尚未就寢，他同尚書仆射徐湛之為太子的事思謀達旦，萬沒想到劉劭會帶人沖進內殿。張超之等一擁入殿，文帝驚起，舉幾為蔽，被張超之一刀劈下，剁落五指。張超之復進一刀，文帝頓時斃命。徐湛之及文帝親信十數人也死于亂兵之中。

劉劭弒父得逞，布告天下，反誣徐湛之、江湛弒逆，罪不容誅，聲言已勒兵入殿，元兇克殄，并宣布即皇帝位，改元太初。凡曾參預廢立或有舊恨宿怨的官員大都被處以極刑。京城內外，一片恐怖，人心惶惶。

三月，武陵王劉駿、南譙王劉義宣、隨王劉誕等舉兵討伐劉劭，傳檄四方，天下響應。討逆軍節節勝利，逼近京城。四月，劉駿兵至新亭，即皇帝位。五月，討逆軍攻入宮城，劉劭未及逃脫，躲進武庫的一口枯井，被人發現擒住，送于劉駿帳前。劉駿先殺劉劭四子，又斬劭于牙帳下。接著又捕殺劉濬及其三子。數日后，又殺劉氏子女妾媵及同黨數百人。劉駿猶不釋恨，還將劉劭、劉濬棄尸大江。至于那位嚴道育，被鞭殺后，焚尸揚灰。

評：劉義康聰穎敏悟，為官稱職。但他在文帝面前全無君臣禮節，又任人唯親。古人說：“寵愛之分雖同，富貴之情相異。”劉義康廢書不觀，不學無術，難識大體，他不懂得這個道理。當他知道歷史上漢文帝與淮南王劉長的關系與自己同文帝的關系極為類似并頗具借鑒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文帝和劉義康之爭，揭開了劉宋一代為爭奪皇位而長期骨肉相殘的序幕。

據史書記載，劉劭須眉濃烈，大眼方口，又有一身精湛武藝。可惜，這副好身板包裹的卻是兇殘毒辣之心。袁淑說的對：縱然僥幸成功，必為天地不容。頗有意味的是，這樣一個人臨刑時竟仰天而嘆：“想不到劉家宗室互相屠殺以至如此！”是不甘心？抑或抱悔？歷史的真實是，劉宋一朝因皇位和權力之爭而導致的弒父戮兄、侄叔互殘的宮廷悲劇并沒有因劉劭之亡而止住，反而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