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村的激動讓梅香暫且忘記了離家的難受，村子外是一片陌生叢林，不同于青山常走的樹林子，這是一片桃花谷。粉的白的桃花落了一地，不同于櫻花的輕柔，桃花略顯濃厚，更有一種濃烈的色彩清香。

“真美。”梅香跑過去，閉上眼嗅了嗅，扭頭對著葉素榕道：“若是結了果子，不知道有多好吃呢！”

“是呀。”葉素榕笑著應了，束在后腦的長發(fā)垂下，發(fā)尖輕輕晃動，像是落下的羽毛尖一樣輕柔，紫色的眼瞳凈是柔軟輕棉，像是要把梅香交織在其中。

小蝶穿著粉色衣裙，跟梅香一樣興奮地轉來轉去，只是半步也不離開梅香，看的很緊。

“我們先去哪？”

“出了村子最近的便是京城。”葉素榕道：“京城最為繁華，婉婉想不想去看看？”

“嗯！我好想！”

京城一片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著一望無邊的寬闊大道。少年郎打馬走過肆意飛揚，跑過的清風掠起馬車的幔帳，能窺得見一片俏麗，唇紅齒白的兒郎嬉笑打罵，吸引著馬車里的一抹倩影。有嬉鬧的孩童圍著小巷來回跑鬧，銀鈴童聲清脆作響，此起彼伏的攤販叫喚著吸引客人融合成一片熱鬧的景象。

如今春梢還有些泛涼，有穿著春衫的旅客坐下來食一碗餛飩吃的熱氣騰騰額間冒汗，聚在一起的客人三三兩兩說著奇聞趣事，說到驚奇之處哄然出聲，甚是快活。

“真是熱鬧非凡。”梅香拉著小蝶，他們自青山而來，穿著斗篷帶著行李，一瞧便是旅人打扮，面上帶著初次而來的驚艷與好奇。

“人多，可莫要走散了。”葉素榕面色平靜，沒有所謂的好奇與驚嘆，只是默默地伸手拉著梅香，防止她跑遠了。

“曉得了！”梅香反手握住他的手，面上帶笑，大大的杏眼閃過好奇的向往，腳步匆匆，迫不及待的要糅合進這人群。

他們穿過人群，走過各式各樣的小攤，攤子上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玩意兒，簡單利落的木制簪子，花樣繁多的簪花，閃眼的手串馥郁的香囊，還有薄薄的蝴蝶叉子像是在隨風輕顫，欲于起飛。

梅香一路走一路看，眼神四處亂瞟怎么也看不夠，恨不得再長上兩只眼好讓她看個痛快。

這一切在葉素榕眼中卻變了個養(yǎng)，眼前各式各樣顏色的霧氣遮蓋住原本的繁華，如同美麗皮囊之下森森白骨顯現而出，小街小巷中未被陽光照到的地方有污穢悄悄滋生，一點一點侵入到這熱鬧之中，滴進人們的身體。

他抓緊了梅香的手，面色冷峻。

外面的世界終究不像村子那般安穩(wěn)，那是被編織出來的謊言，將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禁錮在其中，做的香甜美夢。

轉了半天最終選定了名為十香的酒樓，酒樓高而氣魄，據說是京城的名樓，內里一道水煮魚做的爐火純青，樓老板是正兒八經的蜀人，燒的一手辣子菜，每每都吃的京城人背夾生汗面紅耳赤，偏偏又吃的上癮，忘不了這磨人的感覺。

梅香在村子吃的大多清淡，猛然面對紅紅一片的菜色驚了一瞬，隨后開懷的吃了起來，辣的她眼里冒花，嘴巴都腫了起來，但是卻還筷子不停的想要吃，無他，上癮。

還是葉素榕見不得她這模樣，倒了茶水涮了涮再給她吃，即便是這樣也辣的很，但是梅香覺得滿足，吃的爽快極了。抬眼見葉素榕面不改色的塞進嘴里，臉紅都沒紅，不像她這般狼狽，跟從河水里撈出來似的。

“不辣嗎？”她大著舌頭問。

“還好。”葉素榕伸手擦了擦她嘴邊的辣滋，一雙黑的發(fā)亮的瞳仁認真地看著她，“不辣，婉婉若是吃不得，就不要再吃了。”出了村子，他不知道使了什么辦法把自己紫色的瞳仁變成了黑色，雖然不同于以前那種妖異的感覺，這樣漆黑的瞳仁像是黝黑的湖面，閃動著不容易察覺的星子，萬分美麗。

“第一次吃，爽得很。”梅香毫不在意，出了酒樓葉素榕便攙著軟踏踏的梅香，她面紅耳赤嘴巴嘟起，被辣的“呼哧呼哧”直吸氣，一旁小蝶乖巧地拽著她的衣裙，她是傀儡娃娃，不需要吃飯。

“再來顆蜜棗子？”葉素榕雖然是問的，可是手卻不容置疑的把蜜棗子塞進她的嘴里，梅香軟綿綿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葉素榕出了村子好像打開了什么禁制一樣，越發(fā)的強勢，讓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到了客棧選了兩間房匆匆上前，葉素榕把梅香放到床上嘆了口氣，摸著她的發(fā)絲，“怎么老是不聽話。”

“我想吃嘛，好吃呀。”梅香好多了，只是嘴唇還有些紅腫，臉上也是紅紅，活像成熟的小蘋果又誘人采摘。

“嘗嘗嘛，下次不吃了。”梅香拉起葉素榕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臉邊，冰涼的手刺激著她滾燙的臉頰，讓她滿足地喟嘆出聲，隨后撒嬌似的蹭了蹭，聲甜如蜜道：“下次不吃了，好不好？”

他總是攔不住梅香，她就像生機勃勃的小鳥，總愛離巢去嘗試這種沒見過的事情，即便是她犯了錯蔫噠噠地歸來，他也總是不忍心對她大聲，只能準備好一切將她收拾好了再次送她出發(fā)，望著她的背影。

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在他身邊陪著呢，即使現在這樣總在一起，他也總覺得梅香下一刻就要飛去了。

“好。”他應了，到底是不忍心，從想起來之后就不忍心，摸摸她的臉蛋兒聲音輕輕像是打旋落下來的葉子輕柔，“婉婉先等我一會兒，我去找小二要碗熱湯好不好？”

“好。”

等他歸來床上的姑娘早已睡去，模樣精致的小女孩乖巧地坐在一旁，低眉生出幾分溫順，像是忠心護主的小犬。

梅香一覺睡到了晚上，一覺起來四肢柔軟，小腹像是燃燒了一團火苗讓她很炙熱，微微皺了皺眉坐起來，發(fā)覺葉素榕不在身邊。剛要起身門就被打開，葉素榕身著水藍色勁裝，胸前繡著半月浮云，銀色滾邊將他的臉襯的越發(fā)白嫩，高高束起的長發(fā)隨著他的走動一搖一晃，銀色的發(fā)帶交織在其中垂落下來，如同初春嫩芽俏長，帶著俏皮的活潑。

“醒了？”葉素榕走過來，紫色的耳墜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晃起來，折射出一片不同的紫色陰影。

“喝點熱湯。”葉素榕坐在一旁，擠開小女孩拿起勺子輕輕吹了口氣，對著梅香道：“啊。”

梅香乖乖地就著葉素榕的手喝了，完了才覺得肚子里好了些。

“晚上就在樓下吃些？不要跑那么遠了，你肚子不爽利早些休息，好嗎？”

“我聽素榕的。”

客棧的飯菜雖不如酒樓好吃，但勝在家常，常吃的香酥雞，小炒肉，水煮菜，一些清淡的吃食不用想就是葉素榕點的，面前一晚白粥撒上了些蔥花讓人食欲大增。

“嗨！這妖怪抓女事件還沒解決呢？！”一旁桌子的客人聚在一起咋咋呼呼，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著扇子搖頭晃腦，捏起一兩顆花生米塞進嘴里，神秘兮兮地道：“那可不，可把人急死了！審查的官人急的嘴角冒火也沒逮上一星半點的線索！丟了姑娘家的戶人每每都堵在官門前嚷嚷討個說法。”

“要我說，這人怎么斗得過妖怪！”一旁黑衣男干瘦得很，尖嘴猴腮的蹲坐在長凳上，似是嘲諷道：“如今捉妖人落沒，我看，那些個被擄走的姑娘們估計早就死透了！那些戶人也不就是想討個說法要些銀子么，不如剩下時間買口棺材辦個靈堂認命吧！”

“話可不能這樣說！”一個老頭喝了一口小酒，抿了好幾下唇瓣才道：“如今不是也沒找到尸首么，說不定還活著呢，老兄你這般咒人死可不道德，姑娘們可也是家家的心頭寶。”

“哼！”黑衣男被駁了面上掛不住，抓了一把花生米斜眼冷嘲，“怎么，你這老頭孤家寡人難不成還想逞英雄救個姑娘要她以身相許？老不死的少做夢了！落到妖怪手中的人還能活？那妖怪莫不是舉辦宴會充人數？狗窩里還放不住剩饃，一介妖怪還學會屯糧食不成？”

“你！”

黑衣男和老頭吵吵起來鬧作一團，梅香忙叨了幾口菜跳到一旁，剛起來就被滾作一團的兩人撞翻了桌子，碗筷碟子翻成一團，落在地上的菜被壓得一片狼藉，梅香惋惜地看了幾眼，隨后站在葉素榕身邊抓著他的袖子，一手緊緊地拉著小蝶。

這鬧劇最后被客人小二化解，但依舊是一片吵鬧，黑衣男罵罵咧咧的走了，老頭倒在地上“哎呀哎呀”半天不起來，直到小二上了一碟花生米他這才慢悠悠地起來，不緊不慢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如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重新坐在位置上抿酒吃花生，逍遙自在。

葉素榕叫店家把飯菜上道屋子里，他們在上面吃。

“那妖怪掠女的事情，是真的嗎？”梅香眼光閃爍，杏眼有種狡黠的興奮。

葉素榕筷子一頓，輕輕敲了敲瓷碗，叮囑道：“婉婉莫要節(jié)外生枝，你忘了我們要找柳二公子？”

“唉！”梅香趴在桌子上，鼓起臉頰嘟囔：“但是我還沒見過妖怪呢。”

葉素榕有些失笑，旁人對妖怪避之不及，她倒好，趕著上著想去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碗里，“好好吃，明日我?guī)湍愦蚵牬蚵牳嬖V你好不好？”

“素榕最好了！”

小蝶端坐在一旁，雙眼閃過藍色的冷芒。

妖怪掠女的緣故，晚上大家不約而同都歇的很早，有士兵攜刀巡邏，厚重的腳步聲給人踏實的感覺，仿佛能透過窗子聞到士兵鐵血的味道。

夜晚有黑影從客棧飛出來，略過士兵抓住在街上搖搖晃晃看上去醉的不行的老頭，把他掠到黑角暗巷，一雙像是容納了星河的黑眸直直的盯著他，沒有感情。

“妖怪掠女的事，說清楚。”

“什、什么？”老頭這下子酒醒了，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一張枯樹皮似的老臉顫抖抖，癱在墻邊半晌站不起來。

“妖怪掠女。”葉素榕揪著老頭的衣領，毫不留情的提起來把他扔到小巷暗角，“說清楚。”

浮云隨風飄過，柔軟的月光透過小巷一角灑下來，帶著幾分涼意讓老頭打了個寒戰(zhàn)。周圍一絲聲音也沒有，老頭期盼著巡邏士兵到來，卻發(fā)現面前的人冷冷地看著他，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老頭啜囁著，眼神精明的閃爍，他是京城的老賴皮了，自然想著法子要討點好處。

“啪。”一袋碎銀子扔到他面前，老頭連忙撿起來，打開口子對著月光略略看了一眼，喜笑顏開，枯樹皮似的臉舒展開來。他將袋子放進胸前，坐在地上迷著眼想了想，才摩挲著下巴開口道：“那是幾月前的事情了，一開始被掠走的是個丫鬟，沒當回事，后來越來越多的姑娘被擄走，這才重視了起來哩。”

葉素榕垂著眼，月光渡在他的睫毛像是雪花點點。

“被擄走的姑娘都年輕，有的富人家保護的嚴嚴實實，那人還是在眼皮子底下被拐走了，一開始以為是采花大盜，后來有能人異士發(fā)現妖氣，才知道原來為妖怪所為。”

“然后呢？”葉素榕聲音涼涼，像是化雪的河水，冷冽。

老頭這會子酒意又慢慢上頭，酒壯慫人膽，盤腿坐下來靠在墻角說書一般：“說起來那些后來被擄走的姑娘們都生的貌美，還都是未出閣的小姐們，讓人不難猜測這妖怪喜歡貌美女子，妖怪最喜歡在滿月之時出來抓人哩。”老頭仰臉，上頭的月亮又大又圓，銀盤似的綴在天上。

“就跟這月亮一般。”老頭說話開始含含糊糊，“滿月那日，妖怪必定掠走幾個姑娘，要我說那些姑娘們不一定都死了，這妖怪掠走的姑娘們特征都一樣，說不定那個里頭有那妖怪喜歡的姑娘，正一個一個確認呢，話本子不都這么寫的么。”

“什么特征？”

“眼睛。”老頭指指自己的瞇縫眼，“那些姑娘們眼睛又大又圓，杏子一般黑白分明哩。還有的姑娘害怕自己被擄走，整天瞇縫著眼說話，別提多丑了，活像那樓里的老鴇憨態(tài)。”

老頭只覺得一身涼風刮過，面前的人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地上被風刮動的草屑。

老頭摸摸腦袋，迷蒙得很：“我在做夢嗎？”

葉素榕匆匆回去，面上崩的緊，黝黑的雙眼閃過緊張，他回到客棧，發(fā)現自己布置的結界破了，原本躺在床上的姑娘也不見了，只留下一抹余溫告訴他梅香被擄走不久。名為小蝶的傀儡娃娃正緊閉著寶石眼躺在一旁，頭發(fā)散亂，看上去昏迷了。

葉素榕抓起小蝶，面色不虞，氣的很，拽著她的臉揪醒了，眼角滿滿的都是譏誚，嘲諷的怒火鋪天蓋地：“讓你看婉婉，你就是這么保護她的？”

小蝶蒙了一瞬，葉素榕也不知道為何能在傀儡人臉上看到懊惱，小蝶張嘴便是媚氣橫生的女童音：“看樣子‘他’行動了，我本人不在，傀儡斗不過他。”

葉素榕瞪了她一眼，面色沉的能滴出水，雙眼含著滔天怒火，抓著小蝶領子就跳窗子走了。

“知道婉婉在哪嗎？”

“知道。”小蝶面容精致，和忘憂有幾分相似，實際上如今與葉素榕對話的也是忘憂。

葉素榕冷著一張臉，是他考慮不周，太過松散，沒想到剛出了村子就能遇見“他”實在是太過輕敵，更是不應該輕信這個不靠譜的家伙！

他拽緊了小蝶的領子，順著她指的方向往黑水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