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芳嬸，婉婉在嗎？”少年清冽的聲音比以前更加好聽，林杏芳出來見到少年，笑著拍了拍他道：“長高了，不過梅香不在這呢。”

“那我再去找找。”葉素榕微微點頭便走了，如今他身姿頎長，如同青竹一般。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是少年感滿滿，高高扎起的馬尾賦予他曾經沒有的活力，銀色的發帶交織在其中隨后垂落下來，與發梢隨著他的走動來回飄蕩。唇紅齒白的兒郎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三的小孩了，至今已經過去幾個年頭了，兩年前梅香及笄禮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劉伯。”葉素榕見他正摩挲著倒茶，就伸手幫他倒好放在手里，問道：“婉婉在這嗎？”

“不在呀。”劉伯接過茶杯笑瞇瞇道：“小梅香可不在這里。”

“謝謝劉伯，喝茶小心些。”

葉素榕并不氣餒，他已經知道梅香在哪了，路過王嬸子家的時候，王嬸子沖進去拿了幾個包子遞給他道：“別餓著了，拿著包子和梅香一起吃。”

葉素榕抿抿唇，笑起來道：“謝謝王嬸子。”他比以前長得更好看了，雙眼仍然是澄澈的紫色，上翹的眼角將他的面容帶的有幾分凌冽，可是因為他抿唇微笑將那份凌冽變成了柔和，王嬸子仍然被驚得一塌糊涂，這些年來少年的容貌越變越驚人，比以前生的更加精致了。

“快去找梅香吧。”

葉素榕接過包子，前面伊水正推著輪椅淡淡的看著他，即使虞藍的腿已經好了，可是她似乎愛上了坐在輪椅的感覺，每次都叫喚伊水推她玩，久而久之伊水也習慣了。

“找婉婉呢？”虞藍腿上放著幾本書，笑著朝他打招呼，“婉婉可能再哪個地方偷偷睡覺呢。”

“哼！”伊水冷哼一聲，不去看他。這么些年來，他只見年齡個子長，對待葉素榕的小性子可是一點沒長，每次都是橫眉冷對的，葉素榕也懶得理他。

“謝謝。”葉素榕打了招呼就離開了，他對待旁人永遠都是不冷不熱的，客客氣氣的，唯獨面對梅香才會露出了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燦爛的笑容。

“你也別總那么冷冷的對人家了。”虞藍低頭翻書道：“再過些日子婉婉他們就要出村了，難道你還要別扭著讓婉婉傷心嗎？”

伊水撇撇嘴，“我就是見不得這小子要死不活的樣子，看著就心煩。”

“得了吧。”虞藍斜眼睨了他，“婉婉就是喜歡，你能怎么辦？”

“哼。”伊水握緊了輪椅把手，酸酸道：“不怎么辦，妹子喜歡最重要我還是知道的。”

“哎呀，男人真是笨蛋，你坦率點不好嗎？”

“不好！”

……

葉素榕踏上青山，腳底的枯樹枝被他踩得吱吱作響。他拿著王嬸子的包子，面色帶著一絲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穩。他在想，時間過得真的很快，自從前幾年第一次看櫻花，后來幾年梅香都會找他來一起看櫻花，兩個人靠著櫻花樹坐下，時不時聊上幾句，一坐就是一天，安安靜靜地，那么安穩和平，讓他很是眷戀。

他來到了櫻花林，大片大片的櫻花隨風飄揚卷起一個個優美的弧線，身著白裙子的小姑娘就這么閉著眼躺在櫻花樹上。她一手放在小腹，另一只手垂落下來，軟軟的。一半的臉頰隱藏在櫻花里，只能窺見一半柔軟的線條，小嘴微微張著呼吸，看樣子睡的很熟，連櫻花瓣落在臉上也沒察覺。

葉素榕站在樹下貪婪地看著她，長大后的梅香也抽條了，臉龐不若以前圓潤但是卻弧度柔和，清麗嬌憨，水靈靈的杏眼黑白分明，每次注視著他都讓他產生了梅香眼里只有他的錯覺。

“婉婉。”他輕輕叫喚幾聲，喚醒了躺在樹上酣睡的小姑娘。

梅香揉揉眼睛，睜開了還有些迷蒙的雙眼，低頭看了看樹下的葉素榕，表情變得生動起來，大大的杏眼彎彎，溫軟道：“素榕。”聲音又軟又甜。

“別在上面睡，容易著涼。”葉素榕看著她，面色動人，像是開了滿園春色一般，好看的緊。亮晶晶的紫色眼瞳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沖她伸出結實的雙臂。

“那我下來啦。”梅香毫不猶豫地從樹上跳下來，像一只小蝴蝶一樣飛到葉素榕的懷里，伸手攔住他的脖子笑的開懷。

葉素榕穩穩地接著他最重要的寶貝，一步也沒有退后，看到梅香笑意艷艷的面容也忍不住翹起嘴角，攬住她的腰絮絮叨叨，“以后可不要在樹上睡覺了，受涼了怎么辦。”雖然長得又乖巧又可愛，可是每次做的事都是那么的讓人擔驚受怕，每次看她爬上爬下葉素榕都把心提在嗓子眼兒。

“知道啦知道啦。”梅香摟著葉素榕的脖子蹭了幾下，紫色的水晶手鐲與葉素榕的紫水晶耳墜碰在一起清脆作響，不同的紫色交織在一起別樣難舍難分。

“果然素榕這發型好看。”梅香摸摸他的發尾，眼中帶笑。他的馬尾是當時梅香閑來無事給他扎的，沒想到配合他那張白皙精致的容貌別樣的傲氣十足，上翹的眼角凌冽又十分青蔥，笑起來眼睛水潤，像是甜蜜的清泉。

“婉婉喜歡我就一直扎著。”葉素榕看著他笑起來，元氣又干凈，像是夏日里的柑橘一樣飽滿多汁。他始終保持著梅香最愛的模樣。

“你什么樣我都喜歡。”

從葉素榕身上下來，梅香摸了摸老櫻花樹，眼里有不舍，“這不是馬上要出村子了，舍不得呀。”

葉素榕站在她旁邊，出聲問道：“那不走了？”

“不行。”梅香搖搖頭，眼神堅定道：“我還是想出去看看。”扭頭看著葉素榕笑道：“有素榕陪我就放心多啦。”

葉素榕只是默默地別過她的發絲，眼神又軟又輕，像是小羽毛一樣落在梅香身上。也只有看著她的時候，他才會露出來這樣的表情，這樣濃烈又小心翼翼的感情。

“王嬸子的包子。”葉素榕道：“晚上一起吃吧。”

“好呀。”

晚飯是在梅香家吃的，葉素榕做的飯，大約是在山上生活吃食太難，他就開始學會自己做飯了，久而久之做的色香味俱全，每次都順著梅香的口味做，倒是把梅香養的胖了不少。

“好吃。”梅香摸摸圓滾滾的肚子，看著葉素榕道：“素榕手藝又進步了！”

“你吃著好就行。”葉素榕收拾著碗筷朝梅香溫柔一笑，如同桃花朵朵活色生香，梅香忍不住眨巴眨巴眼，這么老些年了還是沒習慣他這副過于出眾的容貌。

梅香托著下巴看著葉素榕，如今她已經十七歲了，出落成大姑娘了，葉素榕也長大成人，變得更加沉穩了，話雖這么說，面對她時不時臉紅這個毛病倒是沒改，被她稍微逗逗就面紅耳赤的。

“素榕。”

“怎么了？”葉素榕扭頭看她，就見姑娘朝他笑的嬌憨可愛，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

他的臉不受控制的紅了紅，隨后到廚房端出一碟點心放到她面前，抿抿唇，帶著還微紅的臉道：“吃吧。”

“好吃呢。”梅香慢慢啃著，柔軟的長發散在臉頰旁邊，面色紅潤健康，笑起來很是嬌憨肆意。

“我們什么時候走呢？”

葉素榕看著她，清涼涼的眼珠好像折射陽光的琉璃珠清亮，彎了彎嘴角，聲音輕輕，“你若是想，明日我們就可以出發。”

梅香聽罷嘆了口氣，“以往沒出過遠門，突然這樣心思既不舍又激動。”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糕點，含糊著說道：“但是如今卻覺得和素榕在一起也沒有那么害怕了！”

“那就好。”他伸手抹去了少女嘴邊的糕點屑。

“那我們先去找柳二公子吧！”梅香興致勃勃，“我想把我們在路上的所見所聞記下來！但是我文筆又不好，我們先找柳二公子，看他是否愿意與我們同行，這樣爹爹他們隨時都可以知道我們去了哪里呢！”

“這是個好主意。”葉素榕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卷翹，看上去有幾分乖巧。

“三天之后出發吧。”梅香站起來，撐著桌子道：“我要和大家好好告別。”

“都依你。”葉素榕仰著臉看她，面上是旁人見不到的柔和明亮。

……

“這是什么呀？”梅香看著面前約莫七八歲的精致小姑娘，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這是給你做的傀儡娃娃。”忘憂依舊軟踏踏的癱在椅子上，面容倦怠，似乎和傀儡娃娃有幾分相似。

“你忘了，眼珠子還是你給裝上的。”

“哦！是小蝶呀！”梅香摸摸傀儡娃娃小蝶的臉頰，入手溫潤和人別無二致，只是眼珠子時不時閃過冷峻的光芒，還是能瞧得出不同之處。

“梅香姐姐。”小蝶笑起來，親昵地摟住梅香的胳膊，精致的容貌變得很是艷麗，沒有一點小孩子應有的單純無邪，反而泛著幾縷邪氣兒。

“這是……”梅香扭頭看忘憂，那廝軟綿綿地，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打了個哈欠說道：“我不放心給你的傀儡裝別的魂魄，便抽取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塞進去，不過放心吧，她與我相似卻也不同，你可以把她當成小妹妹，畢竟我可是把自己喜愛小梅香的情緒抽了一大半給她呢。”說完他還拋了個媚眼。

“那你沒事嗎？”梅香有點不放心。

“我是什么人啊，怎么會有事呢？”忘憂一點也不在意，面色帶笑，看上去很是精神，“放心吧，我可是最惜命的了。”

“好吧。”梅香拉著小蝶，上前摸了摸忘憂的臉頰，莞爾一笑道：“那忘憂就等著我的書信了？”

忘憂挑挑眉，“成。”

連著收了村子里好多人的東西，游魂也是哭哭啼啼一臉舍不得。

“小梅香和小素榕都走了，我們少了兩個漂亮娃娃，以后怎么洗眼啊！”

“不是還有伊水哥和虞藍嘛。”梅香覺得好笑，懷里抱著一大堆東西安慰他們，“我會常寄書信的，若是碰到柳二公子了，你們就去買柳二公子新出的話本子，說不定我們就會出現在里面呢！”

“在外面可要小心呢，外面可不像這桃源，艱險的很呢。”游魂不舍得摸摸梅香頭，嘆了口氣道：“千般萬般小心，知道嗎？”

“知道啦。”梅香很乖巧。

“嬸子給你們準備的包子，多帶點。”王嬸子白白胖胖的臉這次皺成一團，跟她的包子像了許多。

“好。”梅香點點頭，抱好王嬸子準備的一大包包子，她現在身上懷里可謂是琳瑯滿目，頭上差了好些個簪子簪花，腰間更是掛著許多香囊護身符。

“在外可要吃好點，莫要吃不好了。”

“知道啦嬸子。”梅香笑吟吟地，“明個才走呢，現在就不要哭了嘛。”

“小妮子，嬸子正煽情呢！”

吃了晚飯，虞藍來了，她面色紅潤豐盈，被養的很好。一頭墨藍長發微卷的披散在身后，相較于村子里的人面色更加濃重，有一股濃濃的異域風情，眉眼深邃，鼻梁挺直，笑著扶著門框看她。

“婉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梅香聽她說完愣了一瞬，隨后上前拉著她的手，信誓旦旦道：“放心吧，這件事交給我。”

“可以嗎？不會麻煩你嗎？”虞藍還是有點猶豫。

“沒事的。”梅香安慰她，“你呀就和伊水哥好好的呆在村子嘛，想要出去了再出去也不遲，沒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面對的，更何況是會讓人受傷的事情，更加沒有必要了。”

虞藍紅了紅臉，隨后吐了口氣，放下了心里擔子覆上梅香的手說道：“婉婉這么說，我心覺舒坦，那就拜托你了。”

“謝謝你婉婉。”

第二日清晨，梅香和葉素榕就收拾好了，他們倆穿著林杏芳做的衣裳，顏色相同，只不過梅香裙擺繡的是滿月，葉素榕胸口繡的是月牙，看上去很是和諧。兩人的斗篷也是同色，下擺繡著云紋星河，隨著清風漂浮搖搖擺擺，像是活過來一般。

“衣服都放好了？”林杏芳雖是帶著笑，眼里卻又輕輕地憂愁，“路上可一定要小心明白嗎？”

“都裝好啦！”忘憂不知道哪搞的乾坤袋，能放下老些東西了，還被他下了禁制，一般人是打不開的，這下子可讓梅香輕松了許多。

“我們會小心的。”梅香湊近，在林杏芳耳邊輕輕道：“杏芳嬸嬸，我覺得那棵杏子樹，一定會等到她的鳥兒的，我呀，一定會告訴那只迷路的小鳥讓他找到杏妖呢！”

林杏芳微微驚訝，想要說些什么卻被過來的伊水沖散了。

“一定要常來書信知道嗎？”伊水眼下烏青，顯然好些日子沒休息好了，妹子的離去讓他輾轉反側，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著，憂愁的頭發大把掉，但是他知道，他攔不住。

“我肯定會的！”

伊水上前如同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梅香的頭，“外面不同菀青村，外面什么都有，妖怪、污穢、充滿著許多骯臟的東西，但是最可怕的卻是人，婉婉一定要小心，不要輕信任何人知道嗎？”這般叮囑的語氣讓梅香心中酸澀，從未出過遠門的她這次如同雛鳥離巢，此時那種不舍的心情越發濃烈，讓她也忍不住眨巴眨巴眼把眼淚憋回去，悶悶地哼了一聲。

“婉婉，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虞藍看著她，眼神是柔軟的棉絮，“莫要逞強，注意身體，若是在外面呆不慣了，快些回來知道嗎？”

“嗯！”梅香用力地點點頭。

虞藍扭頭看了看旁邊的少年，他不像以前那般將頭發隨便束在腦后，而是高高的扎起來如同馬兒尾巴一般輕輕晃動，看上去還如同小時候那樣少年氣息十足。紫色的眼珠清清亮亮，像是被陽光折射過的紫色琉璃珠水潤，上挑的眼神帶著冷冽漠然，面容極盛，像是一片艷麗花朵之中開出的白梅，又冷凝又灼眼，吸引著人的目光。

“你也要好好的。”

“嗯。”葉素榕點點頭，沒什么太多的表情。

伊水上前，咳嗽兩聲面色不虞，活像是葉素榕欠他幾百萬兩銀子一樣。

“照顧好婉婉，不然……”他想要威脅，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不然你就等死吧！”

葉素榕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語氣不明的哼了一聲，滿滿的不屑，伊水根本打不過他，他都不放在眼里。

“你什么態度！”眼看伊水又要炸了，虞藍連忙攔住他，拽到一邊，輕聲提醒，“你可注意點，難道你要惱一頓讓婉婉走的不高不興嗎？”這話一說，伊水瞬間就泄了氣，苦巴巴的拉著臉，一言不發。

云向陽不在村子，幾天前他就不得不出村工作了，提前與自家閨女做了告別，縱然再舍不得，他也沒有拒絕梅香，他知道小鳥總要離開家的。

“那么，我們走啦！”梅香揮揮手，告別在村口送他們的眾人，牽著小蝶與葉素榕并排離去，直到兩人的身影緩緩消散在村口，伊水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你應該相信婉婉。”虞藍揚起笑容，“我們都要相信她，還有他。”

“我知道。”伊水整理了袖子，有幾分苦澀，“只是，太快了……”

虞藍不語，林杏芳在旁邊握緊了雙手，雙眼擔憂地望著梅香離去的背影，又像在期盼著什么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