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荒漠飛沙走石,昏天黑地中兩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行人在艱難行進。風,就像一只手,推拒二人,又像狹長的刃,劃破布衫帷帽。
“嘶——”張允瀾抽了口氣。脖子上一道淺淺的口子逐漸滲出血,她伸手去摸,原來是圍脖被飛沙劃破了。
孟良趁著江瀞雪去找柳從月,帶著張允瀾翻窗跑出去,打算孤入沙漠腹地。
江瀞雪身體柔弱,即便有些修為,卻也不適合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冒險;柳從月是個外人,平時也就算了,真到了危險時分,卻不該將他卷入;而且柳從月是醫圣,讓他照顧江瀞雪再合適不過。
至于張允瀾,讓她跟著,除了是想要借機磨煉她,也是因為這么多天已經習慣了這條“小尾巴”。
她們走啊走,走啊走,終于發現這張價值兩個金幣的地圖毫無用處。比如說應當是這里有沙丘,然而這里是平地,應當那里有植被,那里卻空蕩蕩。
但是她們很快也想通了,沙漠里的地貌瞬息萬變,一場風暴可移山填湖。晁老板也說馬上要刮“黑風”了,這更加快了沙子的流動。
“師父,我們要走到什么時候?”張允瀾朝孟良大聲呼喊,結果吃了一嘴沙子,嗆得她咳嗽連連。
也不知是不是風太大,孟良沒聽到似的不言語,依舊往前走。
其實,孟良此刻正在冥想占星,只要沿著北天狼星走,總可以走到沙漠中央。
風沙也來越大,很快模糊了雙眼,沙石無孔不鉆,灌進人的眼鼻口中,再走下去,二人難免淪為兩具沙涌。
就在張允瀾茫然無措,心灰意冷的時候,眼前逐漸顯露出一座古城的輪廓。那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巍巍城門大敞,像是博愛的先哲,歡迎迷途羔羊。
張允瀾回頭看孟良,向她詢問意見。只見孟良睜開雙眼,警惕地觀察這座古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率先朝它走去。
在二人走進去后,肆虐的風沙掠過石碑,上面“狙沙”二字已經被磨平,依稀可辨。
狙沙古城建造之初,大量采用木質結構,建筑高大華美,勇士的戶所甚至喜歡用獵物皮毛來鋪屋頂,以此彰顯自己的能力。后來土地退化嚴重,狙沙周邊風沙肆虐,木質建房易損易毀,人們后期建房就不得不采用堅硬牢固的石頭,房屋也漸趨低矮方正。歷經千年,狙沙已經看不到一根木頭一塊皮毛布匹,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她們未有深入,而是在靠近城門的一座看似牢固的石屋里修整。走到房子里,到底比外面好多了。二人將一身風沙抖了抖,打開各自的水壺喝了點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言不語。
還是張允瀾率先打破沉默:
“接下來怎么走?”
“等天亮,天亮了風沙應該會小一點,到時候我們在狼王殿遺址找找線索。”孟良將自己的水壺遞給張允瀾,淡淡的果酒香彌漫開,“喝點酒暖暖。”
張允瀾有些怪她:
“本來就沒帶多少水,你怎么還帶酒?”
“怕什么,沒水喝我給你接引天雨。”她執意將壺口湊到張允瀾嘴邊,張允瀾不得不喝一口。
“別怕,有我在。”孟良難得溫柔一笑。
她繼續說:
“那時候的人習慣用壁畫記錄重大事件,狼王殿也用會刻畫狼王事跡的壁畫來豐富裝飾。像“勇士打敗公主”這種當做奇聞異事流傳至今的傳說,一定是被記錄下了。”
“好吧。”張允瀾現在全然信任孟良,既然有明確的下一步行動計劃,她跟著辦就是了。
她呷了口酒,打算先睡一會兒,結果一只溫熱的手覆上她的脖頸,嚇得她一激靈。
“怎么了?”
“什么時候受傷的?”孟良的食指輕輕拂過張允瀾脖子上的傷口。
“就剛才……沒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練劍的手有厚厚的繭子,還是不習慣這樣的撫摸,張允瀾覺得脖子上癢癢的,怪不舒服。
孟良失笑:
“我看你沒有聽我的話乖乖吃藥練功,但凡你照做,現在就算不是金剛身,也有銅壁附體,一點點風吹雨打那里就傷得了你——瞧你細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我倆到底誰是錦衣玉食享福的,誰才是送到荒島流放的。”
這話她就不愛聽了,但是不敢大聲反駁,只好小聲嘀咕:
“那也是我年輕,皮膚好……”
看她有這個精神關心皮膚問題,看來這點風沙沒有嚇到她,孟良的打趣也點到為止,取了膏藥給她抹上,二人靠著墻暫且睡一會兒。
而在石門的江瀞雪和柳從月此刻卻無法安眠。
江瀞雪一回來,不見一個人,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桌子上留了字條。孟良輕飄飄幾個字將她氣怔,但是無處發泄。正在她生氣時,柳從月端了一碗清熱化郁的湯藥進來:
“我托老板熬了點益補的湯藥,殿下趁熱喝了吧。”
這可不是撞到氣頭上,江瀞雪冷冷回絕:
“我的身體我知道,尚且無大礙,柳先生不必如此費心。”
她盡量不去發脾氣,盡量壓低聲音,但是濃濃的不滿是掩蓋不了的。
柳從月瞥了一眼她攥在手心的字條,也算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終于還是開導起來:
“柏岫君擔心殿下身體,不僅僅是因為殿下體弱,更是盡君臣本分。殿下氣惱,正是您有作為長公主的仁愛體恤。現在柏岫君已然出發了,與其惱怒,不如安心等她好消息。畢竟是孟門奇才,區區沙漠奈何不了她。”
“她總是這樣。”江瀞雪心里氣順了些,言語中透出悲傷與無奈“所有人都是這樣……總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好像我比嬰兒還嬌嫩、還傷不得。可是我不想做那個被人保護禁錮的黃鸝,我想做與她們并肩作戰的劍、隼、光。”
“您不是作戰的武器,”您是我的信仰。
柳從月沒敢說,他覺得這樣說太冒昧了。
但是長公主在他心里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農泰門,不僅僅是他,大部分人都敬仰鄲虞長公主。她的出塵才貌、仁厚之心、無比善舉,是他們畢生的追求。像長公主那樣廣施恩德、普救眾生,與信仰之神有什么區別呢?
鄲虞人對長公主的愛戴,也是衷心且誠摯。這樣一位至善至良的公主,卻如此柔弱多病,不由得讓人想去守護。
江瀞雪突然開口,打破他的沉思:
“柳先生,你為何會與允瀾她們走到一塊兒?”
柳從月有些局促。江瀞雪換了個問法:
“柳先生,您現在還與那個朋友有聯系嗎?”
“他……他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們很久沒聯系了。”柳從月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就好。”江瀞雪點點頭。她其實也欣賞醫圣的美名,只可以初次見面是那樣的場面。如果不和那個朋友牽扯,柳從月確實是個靠得住的君子。她稍微了解了一下青舟發生的事,先前對柳從月為人處世的遺憾現在蕩然無存。
她突然下定決心,毅然起身,對柳從月說道:
“柳先生,多謝你之前幫助過阿良和允瀾,既然客棧老板也說最近沙漠不太平,您還是早點離開吧。”
柳從月急了:
“那你呢?”
只見江瀞雪微微一笑,神色從容淡泊:
“我之所以能讓阿良處處關心維護,不是因為我柔弱,而是因為我會以柔弱之軀,保護珍重之人。就算不能護住十分周全,我也會陪著。”
看來,江瀞雪是要追過去了。
柳從月也下定決心:
“那我也不能辜負殿下曾經的肯定,我會和殿下一起去。”
初次見面時,殿下認可了我的醫術品行,謬贊為“佳人”,往后希望殿下認可我的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