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進退兩難的境地,聰明人選擇斷臂自保,像顧炳這樣不太聰明的則選擇破罐子破摔。
他干笑兩聲,竟然朝歐陽氏行禮道謝:
“寡人對朝事確有疏漏,多虧祖母太后為寡人操心。”
歐陽氏算準了顧炳這般膽小無能,一定舍不得丟棄佐相。只要佐相被拿捏在手,讓他讓出一半江山都未嘗不可,這也算是本末倒置、君臣無綱吧。想到這里,歐陽氏更加得意。即便孟良想幫,又怎么幫得這么個爛泥扶不上墻的?
只是她還是想拉攏孟良。或許孟良只是對她有些抵觸,畢竟當初是她第一個站出來阻止孟良調查梁王府失火真相的。但是她畢竟是孟良的親姨母,況且現在輿論矛頭都指出是顧長安害了梁王,她就不信孟良心里的君臣綱常大過殺父之仇。
“今天是家宴,怎么說著說著又議論起朝事了?不說了不說了,讓舞姬上來吧……”
歐陽氏這么一松口,顧炳以為沒事了,竟然真的有閑情逸致觀賞歌舞。他隨著節拍點頭晃腿,仿佛已經萬事無憂。宮女們換上新酒,他更加肆無忌憚地飲用。
孟良低聲與柳從月說道:
“出宮后,你自己想辦法把何叔他們送出城,我就不和你同行了。”
“為何?”柳從月頓了頓,補充道,“我還是幫你找張允瀾吧。”
孟良嗤笑:“現在看來,我徒弟比你府上兩位老人家機靈些。你還是顧好自己的家事吧。”
這次柳從月沒再說什么。何叔夫妻倆侍奉柳家三代人,也是柳從月如今唯一的“家人”,他必定要保證兩位老人家的安全。
縱情恣意的歌舞下,人人各懷心思;推杯換盞的寒暄中,詭計層出不窮。一場接風宴終于在燈盡燭落后散去。
提燈的宮人在前面引路,執劍的侍衛護送在側,孟良與柳從月看似氣定神閑地慢悠悠地走在宮道上。途徑成德大殿,大殿門口的兩座機關獸人森然矗立在兩側,俯視行人的一舉一動。
孟良開玩笑道:
“如果沒記錯,公主比武招親初試就是打敗一只機關獸人……可惜了,我做了個虧本買賣……不指望你,我自己還是進宮了。”
“你當時為什么要進宮?”柳從月認真地問道。
孟良苦笑一聲,看了看四周的人,沒再說什么。
出了宮,柳從月直接回柳家老宅,孟良則往城西廢棄的居民區去。那片廢棄的民居遠離現在的城中心,幾十年前是一個富商的家族居住地,后來富商家道中落,分崩離析,那片老房子久年失修,成了孤兒、難民、流浪漢、亡命徒的歇腳地。
孟良去哪兒沒別的意思,就是要找個歇腳的地方。柳家老宅不能住了,富和客棧現在肯定也不接納她,皇宮里處處是眼線與陷阱,她現在已經卷入歐陽氏與顧炳的權力之爭,怎么也要有個暫住的相對安全的地方。
而且她總覺得,張允瀾如果僥幸逃脫,應該也會跑去那兒。不要錢還安全的地方誰不愛呢。
偏僻廢舊的一排排房屋,像是被打落牙齒的老嫗,張著嘴展示傷口,試圖取得過路人的同情。可是經過的哪有好心人?也不過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孟良回想起自己為數不多的落魄經歷,感覺那時即便狼狽不堪,也沒有絕望過。她小時候私自跑去江衡還弄丟了錢包,睡過橋洞,掃過碼頭,吃過救濟糧;她為了屠殺異獸完成師門歷練,在荒野與蛇同寢;她為了追尋星象指引,徒步跨越了半個鄲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但是現在的她,漫步在泥濘的巷道,找尋適合棲身的房屋,隨手挑挑揀揀破爛不堪的竹席,可笑地試圖修復一扇銹跡斑斑的門。
她不得不問自己,為什么要來昆邧?真的為了鳳翎碎片嗎?
不是啊……當然不是啊……她在以公謀私,她之前的一切理由與措辭都冠冕堂皇。
她還是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失意的故土,找尋當初的真相。擁有權利和能力,總是不自覺地想要去彌補遺憾。哪怕結局不盡人意,也想要為這一切的恩怨親手畫上句號。
她自欺欺人,她向對所有人撒謊,但是她已經本能地踏上這片孽緣開始的土地,她已經無路可退。
“陛下,臣失職了。”她自言自語,然后眼神逐漸堅定。
烏鴉劃過夜空,帶來不祥征兆。
“師兄,我食言了。”
孟良轉身,對著轉角處不小心露出的影子笑道,
“但是你真的能殺我嗎?——你敢擅自殺青舟郡主嗎?”
影子晃動著,朝外延長,變換模樣,在詭異的貓叫聲中,化作一只通體漆黑的貓,邁著優雅的步伐,走過巷口。
孟狩也踱步而出,手提殘月彎刀,朝孟良走去。
“走出這里的才是郡主,倒下的是亂政者。”
無需多說,二人已經交手,利刃碰撞砍博,濺出刺眼的星火。來往十幾回合,凌厲的劍氣將本就岌岌可危的土墻瓦頂摧毀了一大片。
隨著身后房屋轟然倒塌的巨響,孟良剛剛躲過去的身形突然遲鈍,原來那道劍氣沒有躲得開,擦傷了腹部。殷紅的血立馬浸透大半裙擺,滴落在地上,被塵土掩藏。
容琉上濺了點血,剔透的劍身閃耀出猩紅的光,殺氣直逼孟狩。同樣的,殘月也亢奮地嗡嗡鳴響。
二人在脆弱不堪的屋頂再次交手,踏碎一排房頂,驚心動魄的交鋒從屋頂打到城墻,在從城墻打到城郊。昔日恭謙的師兄妹出手毫不心軟,招招致命,定要拼出個你死我活。
鮮血和著汗水,將衣襟濕透;緊繃的神經和酸痛的手臂無一不在提醒他們的精疲力盡;虛浮的步伐也支撐不起二人的抗衡……他們還在重復廝殺的動作。
“師兄……”孟良急速后退,躲過孟狩的偷襲,然后一把丟下容琉,雙眼通紅,“你輸了。”
一道金光撕裂了黎明的晨色,穿透孟狩的身軀,大量的血噴灑而出,甚至漸染了孟良是面龐。她其實分不清臉上的血是誰的了,她太累了。
她和柳從月學了一招,故而學以致用,讓斷念的劍魂完成最后的偷襲。
孟狩捂住被刺穿的胸口,眼中依舊殺意不減。鮮血汩汩流出,他似乎沒了感覺,直到孟良走遠消失,他都沒有低頭看一眼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