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大的皇宮里找人，無異于海底撈針。“針”沒有撈到，卻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江瀞玚走到紫晟殿門口，發現侯在外頭的宮人們面色凝重，幾乎是泫然欲淚。她再看玉青，一身汗氣，神色羞愧。

“怎么了？”

她問道。

玉青率先跪下，接著刷刷跪倒一片，

“奴婢有罪，沒有服侍好楊公子，讓公子走丟了。”

走丟了……這就奇怪了。不是說夏司官親自去楊賀將軍府接人進宮嗎，怎么會走丟？

自然不是走丟，可是玉青去偏殿查看一番，發現門窗確實緊閉，人不應該憑空消失。這是在紫晟殿偏殿丟的，要是真的找不到，傳出去就是皇宮、女皇的責任，難免動搖楊家對女皇的忠心。所以她當機立斷警告所有人不許聲張出去，并且統一口徑他是走丟的，要是真的找不到人或是出什么意外，那也是楊氏自己的錯。

“回陛下，楊公子進宮以后宮人們出于避嫌，不敢近前伺候。誰知道公子在花園路走丟了。”

江瀞玚一聽就知道是假話，紫晟殿里伺候的宮人雖然都是女的，但是她不信整個皇宮上下找不到兩個男的來服侍這位楊小公子。可是她也知道玉青這樣說是有原因的，就沒有立即拆穿她，而是接受她的說法，命董遲也帶人去找。

趁著沒人注意，江瀞玚示意玉青上前說話。

“到底怎么回事？”

“夏司官明明將人送到偏殿，我也是看著公子進去后，才去給他安排這幾天的住所，可是派去服侍他的宮人突然來說人丟了。”

“會不會是刺客？”江瀞玚問。她這么問也是因為在云入樓上的異動。

這倒把玉青嚇到了，

“這……不會吧……就算是刺客，也沒聽到打斗的動靜，屋內也沒有什么迷香迷煙。再說了，刺客進皇宮，不去……怎么會為難他呢？”

這倒也是。那么很可能就是楊小公子自己溜走了。

這倒好笑。朝臣都夸贊他謹遵禮法、謙卑恭遜，又怎么會作出這種藐視宮規、大膽放肆的事呢。

突然，偏殿里喧鬧起來，一個宮人慌慌張張跑過來，又喜又驚，

“找到了，陛下，我們找到楊公子了。”

“找到了？”玉青終于能松一口氣，“你們在哪兒找到的？”

“就在偏殿，公子就坐在花窗邊喝茶，還說他從未離開……”

宮女很不服氣，玉青也不可思議。不過江瀞玚的情緒沒多大波動，既然人找到了，就直接召見，趕緊看了趕緊打發走。

她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話，

“是你們大驚小怪了，人自然是沒出去的。鬧出這樣的荒唐事，有什么好爭辯的，難不成給人看笑話？直接請楊公子過來吧。”

玉青把話狠狠咽回去，答應了一聲“是”。

正殿上早已經提前布置好，設有雕花刻鳳的漆木屏風，將江瀞玚和楊小公子的座位隔開，為的是女皇擇夫“不以色取人”。除了玉青近前服侍以外，其余人都被遣退。楊小公子從側殿連通正殿的回廊進來，于殿中央拜見江瀞玚。

“微臣楊青鹽拜見陛下。”

他說話的聲音溫柔平靜，沒有絲毫慌張，乍一聽還真的符合朝臣們的描述——斯文儒雅。可是江瀞玚沒什么反應——

她本就覺得相看王夫是一件很尷尬很無聊的事，抬眼看看他還帶著帷帽，愈發覺得無聊，點頭敷衍，

“賜座。”

玉青比楊青鹽動作還麻溜，上去想要扶人家入座。

可是人家自己站起來找座位，這讓她一個宮里干了幾十年的老人很是丟面兒。其實也不怪楊青鹽，他一個大男人，即便看起來單薄，但也不至于像個小娘們兒一樣要人攙著扶著，玉青的反應完全是把他和江瀞玚的性別顛倒了。

等楊青鹽坐下來摘掉帷帽，江瀞玚卻不主動和他說話，神色游離不知道哪里去了。玉青推推她，結果她收回手肘，還是不說話。

這讓玉青有點兒難辦，不得不幫助他們找話題，

“楊公子，請您品一品這茶，這是陛下最喜歡的‘銀松針’，也不知道公子您喜歡什么口味的？”

從茶入手，二人怎么也能聊聊口味、品種，再不濟也能交流幾種茶葉。玉青如是想。

誰知道楊青鹽還沒喝進口就給出刻薄的評價，

“溫水泡茶，味同泔水。”

而這“泔水”，江瀞玚已經喝了一杯了。

江瀞玚：……

玉青趕緊打圓場，

“‘銀松針’就是要滾水洗茶，溫水泡制的。”

可是江瀞玚已經把杯子不輕不重地放回桌子了，

“給楊公子換一壺茶吧。”

玉青心里咯噔一下，捉摸不透江瀞玚的喜怒，只好先下去重新泡茶。

現在只剩下江瀞玚和楊青鹽了。二人誰也不主動說話，都端著姿態坐在那里。

等玉青回來，二人還是那樣。

鄲虞男女雖然算不上自由戀愛，但是都傾向于你情我愿的姻親，所以婚前男女都會有適當的交往。放在皇室，雖然是君王挑選良配，但也要顧及二人是否情愿。這才要楊青鹽進宮面圣，不僅是讓江瀞玚相看他，也給他決定的機會。

可是現在兩個人誰也不理誰，著實難搞。玉青只能心里感嘆先帝死的早，沒辦法出來為二人指一條明路。

最后，還是江瀞玚打破僵局，

“朕方才有些事耽擱了，楊公子在偏殿久等了吧。聽他們說你突然不見了，又突然回來，不知道是去哪兒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玉青對江瀞玚這找話題的本事也是不抱希望了。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一直在偏殿恭候陛下傳召，不敢擅自離開。想比是紫晟殿的宮人看走眼了。”

如此坦蕩地睜眼說瞎話，江瀞玚笑了。她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可是沒有和他爭論，

“嗯，你畢竟是貴客，她們小心緊張也是難免。——楊公子覺得朕御花園的布局怎么樣？”

“御花園自然是極好的，可惜微臣才進宮，沒來得及去觀賞。”

想要套話？可沒那么容易。

楊青鹽輕松繞過江瀞玚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