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緩緩流逝。

夏衡站在人群最后，和花火武道場的眾人一齊安靜等待。

他微微仰頭，目光落在城墻后有些模糊的天際線上，腦海里思緒迭起。

其實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一周，時間說不上短也絕對說不上長，但就在這些短暫的日子里，夏衡已經聽過很多人頻繁說到妖魔。

從那些記憶碎片里、從大班、院長、蘭時、《山海日報》上。

雖然聽得很多，不過夏衡至今為止還沒有見到過真真正正的妖魔。

前世不少自古流傳的神話傳說里，并不缺乏妖魔的身影，這些奇異詭譎的生命被認為是扎根在人類幻想深處的泡影，雖然華麗繁盛卻虛無縹緲。

一些人堅決不否定、一些人堅決不相信。

在夏衡看過的一些動漫、游戲、影視劇里，妖魔這一元素的出現堪稱森羅萬象，既有藏在歷史迷霧深處磨牙吮血的品種，也有自甘墮落賣萌賣腐的品種；既有隱匿在現代都市里的妖魔故事，也有發生在古老時代里的黑暗史詩。

它們各自有千奇百怪的形象，或是猙獰驚悚的怪獸，或是擬人化的美麗人類，或是刀或是劍，或是別的一切能被想象的東西。

它們被人類賦予吃人、嗜血、癲狂的特性，又被賦予吸風吞雷、令人畏懼、奇詭變幻的能力。

人類的低語里，它們是違背世界規則的族類。

但歸根結底，從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妖魔。

前世的夏衡，作為一名經受過現代科學教育的無神論者，向來不把妖魔鬼怪之類的說談放在心上，直到穿越而來。

他從記憶里得知這方世界正經歷戰爭。

一場人類、妖魔、在四大洋七大洲的每個角落展開的、席卷世界的戰爭。

他的無神論動搖了。

原來至少，這個世界是有妖魔的。

甚至經歷山海戰時醫院一行，他從院長的口中得知，說不定自己就是一頭不折不扣的妖魔。

原本只是動搖的無神論直接崩塌了。

現在山海城西郊的第一防線橫亙在他面前，城門封鎖，蔚藍天空從人類的城市一直蔓延到墻外，蔓延到那片被新生種妖魔占據的世界。

大風和流云在迸射的陽光里變幻。

夏衡覺得他離人類的幻想僅僅只剩一墻之隔。

“夏衡……”

商白藏的喊聲將夏衡從思緒起伏間拉了出來，他轉頭看過去，只看到商白藏面向他，嘴唇翕動。

鐘聲吞沒了商白藏的聲音。

那是來自佘山之巔的第一街區的鐘聲，來自那座從山頂拔地而起的塔樓。

龐大的機械青銅鐘運轉到下午一點半，在金屬指針精準指向時刻表后轟然響起。

鐘聲在佘山周邊的山林里傳出很遠，第一防線邊緣高大的青桐樹嘩嘩的落下葉子，在鐘聲漸漸消隱過后，第一防線一直封鎖的沉重大門吱呀一聲洞開。

夏衡的目光越過人群，想看看那扇門后的世界，卻什么也看不見，他踮起腳尖梗著脖子，直到脖子發酸還是什么也沒看到，于是只能失望的縮了回來。

“這么好奇？”

商白藏輕笑。

“別急，等會兒出去了有你看的。”

夏衡尷尬的笑著點頭。

他本以為那扇古老的城門洞開，會看見成千上萬的妖魔呼嘯著涌向大地，就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在他面前洞開，那場面一定壯觀神鬼極了。

不過幻想和現實總是有一點點差距。

門開時他只是站在最后面看別人的后腦勺，像一只拉長了脖子的老鵝。

前方的武道場人頭攢動，有聲音傳來，城衛隊的武人開始點名放行。

一個個武道場的名字被喊出來，一個個武道場的學員們便涌進城門后陰影的廊道里。

后面的人緊跟著向前。

數百人的隊伍很快出城，排在最后的花火武道場成為最后停留在城門口的隊伍。

點名放行的城衛隊武人站在洞開的城門前，整個人被陰影籠罩，神情有些疲憊懶散：

“花火武道場，四個人都到齊了吧……等等，怎么多出來一個？”

男人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夏衡身上。

“報告，這是我們武道場新來的學員。”

趙紅漁挺直脊背朗聲說道。

“新來的？真少見，”男人低聲嘀咕了幾句，“叫什么名字？”

“夏衡。”

夏衡清了清喉嚨：“夏天的夏，平衡的衡。”

男人在點名板上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幾筆添上夏衡的名字，點點頭：

“出城吧。”

后面再沒有人，男人吹著低低的口哨轉身離去，洞開的城門徹底暴露在夏衡面前。

一條深邃陰涼的廊道，盡頭是瑩白的光。

兩側四方方的城墻泛著骯臟的灰綠色，綠的發黑的青苔從城墻腳下往上蔓延生長，城墻縫里長出的青藤上開著已經枯萎死掉的花。

徐山他們向前走去，夏衡跟上踏入廊道，五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陰涼里。

“緊張么？”

徐山關切的聲音傳來。

夏衡輕輕呼出一口氣：

“還好。”

“我們只在第一防線內活動，這里的妖魔數量少、質量低，有我們在，不會有什么危險。”

夏衡知道，徐山是在讓他放心，他點點頭。

前方的光越來越明亮，陽光仿佛落下的雨簾掛在廊道盡頭的城門上，他們走出那片發亮的光幕。

夏衡忍不住的瞇上眼睛，等眼睛適應光亮的變化后，他緩緩睜開眼睛。

由近及遠，首先是一片在風中飄拂的長草，它們在陽光下發出嘩嘩的聲音，像是大海的波濤起伏。

長草覆蓋著平原鋪開，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上。

一座鋼鐵的城市浮現在視野的盡頭，以腐朽而沉默的姿態。

這座廢棄的鋼鐵城市和背后的山海城隔著遼闊的平原遙遙相望，中間是疏密參天的樹木、被植被侵占的斷壁殘垣、以及屬于人類的遺跡。

“這是什么？”

夏衡喃喃著，凝望著那座空無一人的鋼鐵都市。

“城市，”徐山沉聲說道，“五十年前，那里是山海城的一部分，不過戰爭爆發，人類面對突如其來的驚變只有節節敗退，即使后來重新奪回了大片的疆土，由于妖魔的數量之多，這些城市卻很難重建起來。現在這些沒膝的長草下還有被埋葬的公路，不過現在那里只是新生種妖魔的樂園，我們做任務的獵場。”

“我還以為墻外是一片荒涼的土地呢？”

“這還不夠荒涼么？”

“荒涼……只是跟我想的不一樣。”

“第一防線外，其實就是空無一人的山海城。我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沒有時間留給你驚訝了，走吧，我們的肅清區還有一段距離，那里原本是一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