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鐘，燦爛的陽光落在淺紅色的石灰巖上。

這座被稱作第一防線的古老城墻緊閉十米高的巨大城門，負責守衛的城衛隊武人們在城墻上的陽光里緩步徘徊，通往山海城的大道上投有他們漫長的陰影。

遠遠的看，大道上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大群人，看不真切。

等離得近了，夏衡才發現那是一個個整齊排列的方陣，人數不盡相同。

方陣里是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穿著屬于不同武道場的統一學員制服，佩戴制式的刀劍武器，看上去既正規又精神。

他們習以為常的在方陣里等待，低聲交談，目光時不時的掠過城墻上空，等待著通往第一防線的巨大城門洞開。

落葉在他們的身邊飛旋落下。

“要等一點半，城衛隊點名放行，我們去后面等吧。”

語罷，徐山率先向那些方陣的后面走去，夏衡他們緊跟著，從那些方陣面前一個個經過。

武道場的數量很多，所以這段路并不短，起初夏衡走路還沒察覺到不對，但隨著經過的方陣越來越多，他漸漸感受到身上聚集起來的、仿若實質性的目光，他微微抬頭，觸到一雙雙冷漠、譏諷、好奇、驚訝、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睛。

來自這些其他街區的武道場，有些隱晦、有些張揚，帶著審視、居高臨下、評頭論足的意味。

五人在這條大道的最后停下來，由于人數太少，他們一字排開，形成了一個只有五人的方陣，面向第一防線的古老城墻。

“前面的人是在看我們？”

有些在意那些目光，夏衡壓低聲音問。

站在他右側的是商白藏：

“不要驚訝，每次肅清都是這樣的，誰讓我們是第五街區最后的武道場，從某種方面來說，我們也算是珍稀動物。”

夏衡被商白藏的幽默逗笑了，被如此多目光注視的緊張感也緩解不少，他避開那些目光，視線落在將近二十米高的古城墻上，游弋的城衛隊武人在陽光里身影黯淡，背后是妖魔世界的蔚藍天空。

“夏衡第一次出城肅清，有些事情還是要跟你交代清楚，你且記下，后面跟我們來的多了，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站在最左側的徐山沉聲說道。

“好。”

夏衡點點頭。

“聽聲音不是很緊張，心態不錯。”

徐山笑笑。

“你向前看，現在站在這條大道上的，就是第一街區到第五街區武道場里，進行這次肅清的所有學員。從道場區的規定來說，我們負責的區域是不同的，所以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這條規定只針對第一防線。向西四千五百米，再往后就是第二防線，也是阿清不準我們去的地方。”

“很危險么？”

“如果只考慮新生種妖魔，只要我們多加小心，第二防線的危險其實并不算什么，阿清不準我們去的原因，是因為其他武道場的學員，還有獵人。”

“很疑惑對吧？”

趙紅漁探頭過來。

夏衡點頭。

人類的敵人是妖魔，但聽徐山的意思，在第二防線里，花火的危險因素里，妖魔反倒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一環。

“反正你遲早都要知道，現在告訴你也沒關系。”

趙紅漁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徐山，在后者點頭后才繼續開口說道：

“不知道你來之前，有沒有聽說過第五街區的歷史？”

“蘭時有跟我講過。”

夏衡想起在紅磚大街上，蘭時講述的那些過往。

“那你應該知道，其實很久之前，第五街區的武道場學員眾多，實力很強，不夸張的說也算群星璀璨。可是現在整條紅磚大街只剩下一家花火武道場苦苦支撐，短短數年，如何淪落至此？”

趙紅漁的聲音低下來，夾雜著風聲。

夏衡搖頭，他對這些事情沒有任何概念，但想來背后的原因絕不簡單。

“因為打壓。”

趙紅漁輕輕的譏笑出聲：

“來自那些大概率被降級、卻接受了財團注資的武道場的聯合打壓。”

“它們以及背后的財團，用盡手段，從公共資源、到肅清任務、甚至軍部審核，幾乎從任何角度任何方面，對第五街區這些沒有接受財團注資的武道場進行打壓。”

“單就說肅清任務吧。你恐怕對它還不了解，肅清并不只如表面所說的那般簡單，它是由軍部直接參與管轄的特殊任務。學員每個月被允許在第一、第二、第三防線進行清剿妖魔的活動，一個月審核一次，審核過程以及結果完全由軍部接手。”

“其中，第一防線內的戰果僅計入數量，第二、第三防線的戰果按照軍部規定額外計入軍功。每個月數量不達標的武道場，根據差額罰款，足量或者超量僅僅是不罰款而已。但有額外軍功的武道場，會根據軍功特批資源，并且在年度考核時根據軍功重新進行武道場排名，最終按照排名晉升或降級街區。”

“升降級機制？”

夏衡有些聽懂了，這應該是軍部為了武道場的良性發展，所制定的一種升降級機制。

“對，升降級。”

趙紅漁冷笑。

“軍部的出發點是好的，不過這種升降級機制，在某些人的手里，卻變成打壓第五街區最鋒利的刃。最開始的第五街區，是從來不會光顧第一防線這種毫無營養的地區，每個人都奔著為武道場積累軍功跑去第二防線甚至第三防線。不過，上面幾個街區的雜碎，卻私下達成同盟，在第二防線、第三防線狙擊第五街區的學員們。”

“狙擊？”

“沒錯。那個時候的第五街區，如果按照硬實力的比拼，晉升、獲得大量資源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是其他武道場以及背后的財團并不愿意，所以理所當然的，弱者聯合。”

“他們真敢動手？沒人管么？”

夏衡心里發寒。

“不是動手，”趙紅漁的目光冷冷的落在前面那些方陣的背影上，“只是在第五街區即將擊殺妖魔的時候，他們跳出來搶奪擊殺。”

“這也算他們的？”

“沒辦法，軍部的考核是按照擊殺數計算的。”

“不能舉報他們么？”

“怎么舉報？”

趙紅漁哼哼。

“證據是什么？有明文規定不準搶奪擊殺么？本來就是為了競爭而制定的規則，只要不出人類自相殘殺的戲碼，軍部一概不會管的。”

“其實第五街區也出過將軍，只是面對那些在唐國勢力龐大的財團，在前線廝殺的將軍也沒有什么辦法。于是，時間就這么過了這些年，第五街區逐漸沒落到這樣。兩個月前，我們花火還有最后的十幾個人，老館主受傷后，其余的人再也支撐不下去，都離開了。”

“現在只有我們五個。”

夏衡站在原地，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膛里猛地燃燒起來，他攥緊拳頭，沉默的用目光掃過前方。

“武人們在前線浴血奮戰、用命廝殺，守衛身后城市的安寧與和平，卻變成這些人勾心斗角的舞臺？”

“生氣是沒用的，”商白藏拍拍夏衡的肩膀，“誰讓我們弱呢？弱者只會被人欺凌，世界本來就沒有理所應當的公平，要么用智慧，要么用拳頭，只有自己爭取。”

“嗯。”

夏衡低聲回應。

這些話他明白，只是道理誰都懂，還是不甘心。

“要加油，如果我們五個人誰成某個兵團的兵團長，那就是大將了！站在七國之巔的人物！到時候回來，到其他四個街區，一家一家的挑戰，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趙紅漁用極燦爛的笑容打破沉悶。

“喂喂喂，大將單挑學員，這么不要臉的以大欺小，誰做的出來？”

商白藏狂翻白眼。

“再說了，你要是能當大將，我覺得我都能加封王爵了。”

“唉……”

趙紅漁罕見的沒有還嘴，他收斂笑容，長長的嘆氣，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面值一百的唐貝。

然后把紙鈔舉起來迎著天空上灑下的金燦燦的陽光，凝視著陽光里如虛似幻的男人頭像。

“大將啊，太遙遠了。龍雀大將這樣的男人，真的一千年才出一次。聽說他砍古生種就跟砍新生種一樣簡單，如果是真的，這個男人還算是人類么？強的沒辦法想象啊。”

龍雀？

夏衡心中一動，此刻他想到了韓東君。

院長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唐國國都天啟城，他和各大城市的戰時醫院院長要在那里共同救治，這位人類最強戰力、名號為龍雀的兵團大將。

“能擊敗這種人的妖魔呢？”

夏衡忽然輕聲問。

趙紅漁沉默下來，手里的一百唐貝緩緩被塞回口袋：

“誰知道呢？”

一片沉默中，徐山忽然沉聲道：

“所以要變的更強啊，只要還活著，就只能不斷變強。我想，即使是龍雀大將那種強者，也是那么想的吧？”

趙紅漁和商白藏苦笑的對視一眼：

“山哥，不是誰都跟你一樣瘋魔的。”

徐山笑笑，“好了，不說這些了。夏衡進入第一防線跟緊我，我們的數量還差得遠呢，放開手腳干吧。”

是放開手腳肝吧。

夏衡在心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