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判詞的故事
- 周愷
- 1851字
- 2019-12-06 17:39:11
頭顱的爭奪
——筆錄
《周禮》上有一句話“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當時宮廷規(guī)定有專職的史官,記錄周天子每天的言行。一個史官專門記錄周王說了什么,另一個史官專門記錄周王做了什么。這就是“左史記言,右史記事”。這個傳統(tǒng)中國各朝各代一直遵守,直到今天。尤其在公務活動中,對特定人的言行進行記錄是非常有必要的。司法中,這種文書就叫作“筆錄”。
《周禮》中的分類非常科學,筆錄可以分成記言和記事兩種。前者如庭審筆錄、詢問筆錄;后者如勘驗筆錄、執(zhí)行筆錄。
筆錄由文字和紙張組成,具有其他記載方式不可替代的優(yōu)勢。文字比聲音更易于保存,也易于查閱;紙張比音像設備輕便,也比它們易于查閱。筆錄實用性較高,所以千百年來經久不衰,是司法的常青樹。
筆錄還有一個不同于其他法律文書的特點:客觀性為主。其他的法律文書,無論是判決書、起訴書、還是代理詞、傳票、合同,都是表達寫作者的意思的,可以說都是主觀性為主的。而筆錄則是記載他人的言行,記錄者本身是沒有什么自己的意思在里面的。古代的筆錄叫“爰書”。“爰,換也。”換什么呢?就是用文字來換語言行動。將他人的語言行動換成文字固定下來。以便別的官員來監(jiān)督考察,防止舞弊。完全真實客觀地再現(xiàn)被記錄者的言行,是筆錄的最高境界。
然而,人畢竟不是機器。用筆記錄的速度無論如何也趕不上說話的速度。所以就必須概括、精簡。記錄者的主觀意思也就不可避免地進入了筆錄里面。筆錄也就成了一種客觀性為主,兼有主觀性的文書。即使沒有概括、精簡,能否完全記錄下他方的言行,也需要公正客觀的品性。訴訟法中規(guī)定,書記員也可申請回避,道理就在于此。
憑借筆錄,書記員成為司法輔助人員中最重要的一個。他有獨立的職權,并非法官的附庸。法庭上的一切活動,無論是法官的,還是檢察官或當事人的,都以書記員的記錄為準,以筆錄作為最高證據(jù)。所以,書記員的存在也是對法官的制約。
美國法院中記錄采用速錄員。他們利用速記的方法記錄下庭審的過程。留在紙上的是普通人看不懂的速記符號,如果有必要再翻譯成普通文字。這樣做的優(yōu)點是能夠更加全面地反映庭審;缺點則是要再經過一道翻譯程序。這樣的筆錄雖然是紙張,但已不是普通文字。
我國現(xiàn)在搞庭審電子化,有些地方的庭審全程錄音錄像,每個庭審都有錄像資料留存。這些視聽資料已經完全離開了紙張和文字的構成要素,不再是筆錄了。問題是,筆錄在庭審中有最高的證據(jù)效力,其他證據(jù)都不能同筆錄相對抗。現(xiàn)在的視聽資料同筆錄又是一個什么關系呢?誰的證據(jù)效力高呢?甚至有人提出:如果法庭有了錄像,還要書記員記錄嗎?這些問題都沖擊著筆錄和庭審的現(xiàn)有模式。
我們再回到筆錄的老祖宗那里。來看一個《封診式》。“封”是查封的意思,“診”是勘查、檢驗的意思,“式”就是指執(zhí)行政務的標準“式樣”(程序)的意思。它的年代可夠久遠的:秦代。距今已經兩千多年了。發(fā)現(xiàn)于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竹簡中,都是舉一個事例來說明具體應該遵循的有關制度,以供各級官吏在類似情況下照“式”實施。它們最晚被埋入墳墓陪葬的年限為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7年),可以算是目前我們所能看到中國最早的有關司法檢驗的制度。秦代的法制非常發(fā)達。各項法律制度完備。“封診式”是當時的標準筆錄格式。列舉了許多種不同筆錄的制作方法,每種筆錄還舉了一個實例。有“賊死”(被故意殺死)、“經死”(上吊自殺)、“出子”(斗毆引起的婦女流產)等,比較特殊的則有對于首級的檢驗和對于麻風病人的檢驗。
看一個有意思的。這是一個雙方爭奪頭顱的筆錄。這是怎么回事?先了解一下歷史。
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后,建立了一套以軍功授爵的制度。誰的軍功大,誰的爵位就高。而評判軍功的重要憑證就是敵人的腦袋。可以說誰提供的腦袋多,誰就能當大官。所以,頭顱成了有價值的東西,大家都想要。這份筆錄就是兩個人,甲和丙,為爭奪一個頭顱而報案,官員進行初步處理的記錄。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一個治安案件的處理筆錄。第一段記言,第二段記事。
筆錄
一個民兵甲和一個小軍官丙,一起送到首級一個。分別報告說:“甲、丙在邢丘城作戰(zhàn),這是甲、丙獲得的首級。甲、丙互相爭奪,把首級送來。”
檢驗首級,長發(fā),左額角上有劍傷一處,長五寸,深到骨,像是劍的痕跡,其被割斷的頸部短而不整齊。已經將首級封存,在封泥上寫上“如有掉隊遲到的,派來我軍駐地辨認。”
其實,在那個時候,頭顱不過是像書包、手機一類的普通物品。兩個人為一件東西打了架,來到派出所處理糾紛。派出所的警察做了個處理筆錄,僅此而已。知道了這層道理,也就不會對此有什么驚訝了。
不過,好像心里還是有些怪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