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卷著雪花呼嘯而過，仿佛利刃一遍遍割在崇明的臉上，手上，那些沒有衣物避體的地方。就連在身上的粗糙麻衣，寒風(fēng)將它無情的穿透，像是勢必要吹進崇明的骨髓一般。

崇明抱著泣血劍，漫無目的的跟著大道往南走，據(jù)說那邊的天氣暖和一些，至于會走到哪個地方，崇明自己也不知道。

茫茫雪地中只有他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身子，“更為沉重”的泣血劍，疲憊的雙眼，從不知回頭的往前走。

他走過后的腳印，用不了多久也會被雪填滿。

就在崇明埋葬韓高的那一天，大雪提前來了。為了躲避韓高的仇家，崇明離開了生活十四年的地方。

忘了走了多久，崇明已經(jīng)麻木了，他的雙腿像機械一樣的，每次都邁那么一小步。

直到走到一個山崖下。

他遠(yuǎn)遠(yuǎn)望去，看到了一個衣襟飛舞的女子正站在山崖上，她仿佛不畏寒冷，任由寒風(fēng)撩起她的裙裳，任手腕上的絲帶隨著風(fēng)飄揚。

她穿的一身紅衣裳，在一片蒼茫的滿天白雪之中，她是唯一不一樣的景色，鮮艷，奪目，圣潔，美麗。

她張開了雙臂，仿佛在享受這個世界，享受這一刻，盡情的讓大風(fēng)穿透他的身體，透過她的心。

崇明看得出神了，呆呆的看著，已經(jīng)忘了邁步。

然而，那女子卻閉上眼睛。突兀地縱身一躍，而后從懸崖上墜落而下。

身邊風(fēng)聲呼嘯而過，卻吹不亂她那安詳?shù)男θ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刺激到崇明的神經(jīng)，讓他從癡迷的渾噩中清醒過來，渾身一個機靈，瞬間讓他麻木的四肢突然有了力量。

那女子這是要輕生啊。

一瞬間，崇明忘了寒冷，腳下猛然發(fā)力，不假思索的奔向山崖下。

崇明運轉(zhuǎn)內(nèi)力，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身體越來越輕，最后他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雪面上疾馳。

“嚯！”

當(dāng)接近女子應(yīng)當(dāng)垂直降落的位置后，他雙腳猛然爆發(fā)出方才奔跑的數(shù)十倍之力，他的身體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一下子彈射出去，飛向天空。

在距離地面兩丈高的空中，崇明接住了那女子，但他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一位身懷有孕的年輕婦人，肚子已經(jīng)鼓起來很高了。

這一刻崇明要更加小心了。

半空中，女子感覺有人拖住了她的腰，她睜開了美眸，扭頭一看，是一個被凍得臉頰通紅，皮膚都快要裂開了的少年。

崇明也看著她，她那精致的鵝蛋臉好清秀，那雙靈動的雙眼有些渙散，睫毛上像結(jié)了細(xì)細(xì)的一層冰一樣，纖細(xì)的汗毛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霜，好看極了。

聽人說秀色可餐，大概說的就是眼前這種美貌的女子吧，崇明也覺得他能就這樣看著她，不吃飯也行。

兩人四目相對，但卻也只是一瞬之間。

“噗！”

兩人自半空中落下，崇明的雙腿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加上從空中墜落的巨大慣性，雙腿終究不堪重負(fù)，深深插進了雪地里，頓時傳來錐心刺骨般的疼痛

與此同時，她的雙手同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近百斤的重量從數(shù)十米高的山崖墜落，崇明拼盡全力施救，落地的瞬間雙臂立刻脫臼，痛得他感覺好像身體里有一股熱血，一下子飚到了耳根。

“啊！”

崇明的痛得手再抱不起懷中的女子，讓她落在了雪地里發(fā)出一聲驚叫，但這么低的高度不會有危險，并且雪地也是軟的。

崇明劇痛難忍，仿佛在剛剛落地那一瞬間，他的力氣全都被抽干了，連痛都沒有力氣叫喚出來，只是赤紅著耳根與臉，四牙緊咬，可見其痛處之厲害。

劇痛令他的腦部神經(jīng)激活了對大腦的保護措施，大腦將自動陷入沉睡，致使崇明慢慢的就快要失去知覺，眼睛與意識開始模糊。隨后，崇明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間，他看到那女子半邊頭上沾著雪花，她的眼皮同樣沉重的掙扎著，仿佛也很虛弱。但她站在崇明面前，雙手吃力的握著更沉重的泣血劍，指著崇明的脖子。

“你為什么救我？為什么？”

女子的聲音很好聽，但卻很微弱，說明她此刻也很微弱。

外部的刺激拖延著崇明的意識陷入沉睡，崇明快速眨巴著眼睛，倔強地防止它閉上，同時痛苦的哀求道：“幫幫我，幫幫我，我的雙手脫臼了。”

看到崇明痛不可擋的模樣，那女子深知崇明這是為了救她才落得這般下場。

一心求死卻被人救起，女子心中并無感激，可壞了自己好事和這個人愿不愿意舍身救自己并不是一回事，并不能判定這個人可恨，反之可以判斷出這個人心地善良無比。

女子沉默了幾秒，內(nèi)心掙扎了一番后，她的善心終究壓制了心中的怨氣，并讓她看待崇明的眼神里充斥著心疼與感激。

她微弱的問道：“怎，怎么幫？我不會啊。”

“你用盡全力，幫我按住我的手就可以了。”崇明原本通紅的臉已經(jīng)痛得蒼白，掛滿了冷汗。

女子聽后，丟掉了泣血劍，緩緩的蹲下來，雙手抓住了崇明的左手。

崇明蓄力，劇痛之余集中全身的力量和精神，身子猛然一扭動。

“咔嚓！”

“呃啊……”

一聲骨頭的脆響之后，崇明痛得叫出聲來。

那女子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去，不可思議的看著崇明。

再次被劇痛刺痛神經(jīng)，崇明意識清醒過來，錐心之痛無比清晰，疼得他一口氣哽在喉里，好半天才緩了過來。

深深換了幾口濁氣之后，崇明的故意終于流暢了些，但即使這樣，也疼得他冷汗直冒。

看到崇明險些痛的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暈死過去，女子也嚇得華容失色，跌坐在雪地里往后腿了兩步。

忍著劇痛，崇明活動了一下五根手指，又活動了一下手臂，這才緩過氣來對女子說道：“謝謝你。”

女子蹲在崇明面前，弱弱的說道：“那，那支呢？”

“這只，我自己就可以了。”崇明說著，耷拉著右手，用左手撐著自己坐起來，那女子輕輕扶了一下。

崇明坐好后，左手抓住了右手，用力“咔嚓”一扭，痛得他再次低吼。

“呃啊……啊……”

女子看著崇明額頭冷汗密布，怯怯的問道：“一定非常疼吧？其實，你沒必要救我的。”

由于胳膊脫臼，血液經(jīng)脈不通，崇明忍受著劇痛的折磨。可現(xiàn)在胳膊已經(jīng)歸位，經(jīng)脈和血液通暢，崇明的痛處緩解了些許，崇明稍微有些好轉(zhuǎn)了一些。

他對著女子微微慘笑道：“你如果還跳，我還救，不如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自殺呢？”

“不必了，謝謝你，我走了。”聽到這里，女子目光突然又暗淡了下來。說著，她站起身來望了望四周，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不過最后選擇了向南。

“等一下，你知道哪里能買藥嗎？我的手得用藥包一下，不然關(guān)節(jié)里的淤血散不了，我的手，也會廢掉。”

崇明趕緊將她叫住，一來他擔(dān)心女子還會再尋短見，二來他也真的害怕雙手廢掉。

哦女子聽完愣了愣，“在……”她環(huán)望四周辨別方向，最后指著剛才懸崖哪個方向說道：“在那個方向，那邊是蜀州城，離這里最近。”

“我，我是個路癡，分不清方向，姐姐，你可以帶我去嗎？”崇明祈求到。

“我，好吧，但是，我只能帶你到城門口。”

“好，那我先謝過姐姐了。”崇明掙扎著站了起來說道。

“我也謝謝你。”那女子淡淡一笑。

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后，崇明把泣血劍用布包住，他拉著劍的前端，女子拉著后端，崇明拉著女子要繞道遠(yuǎn)方去山崖那邊，前往蜀州。

“你小小年紀(jì)武功就這么高強，你是個劍客嗎？”路上，女子與崇明攀談起來。

“我，也不算劍客，學(xué)了點功夫而已。其實我跟你一樣，感覺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沒有目標(biāo)，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又為了什么活下去。”崇明說著，低下了頭黯然傷神，機械地拉著女子向前走著。

女子小步地邁著，聽到崇明這話，她不禁多看了崇明一眼。

不知為何，雖然自己一心求死，可她卻希望眼前這個小男孩好好活下去。

她不說話了，仿佛崇明說的話，也正是她現(xiàn)在的處境。

見女子許久都不說話，崇明耐不住寂靜，開口問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清歡，你呢？”

“清歡？真好聽，跟你人一樣。”

“跟人一樣？”清歡有些聽不懂崇明的意思。

“是啊，你名字很好聽，人也長得很好看。”崇明紅著臉，羞澀地說。

清歡見狀頓時笑了，為了那一抹純真笑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大俠？”清歡笑著問道。

“小大俠？哪有這種稱呼，我叫崇明，我沒有父母，這是師父給我取的。”崇明笑著說道，似乎想到了師父韓高，他能回味到一點幸福。

“沒有父母……”清歡念道著這四個字，頓時沉默了，笑容也消失了。

崇明回頭望去，清歡不笑了，他自己的微笑也消失了，頓時不知道再說什么好。

接下來二人一路無話，崇明偶爾回頭看看這個好看的姐姐，也終于花了兩個小時來到了蜀州城。

到了城門不遠(yuǎn)處，二人都停住了。

“好了，小大俠，姐姐就送你到這里了。”清歡說著，轉(zhuǎn)身想要就此離開。但卻聽到崇明哀嘆道：

“哎，我也走吧。”

清歡停了下來，詫異的問道：“你不是要買藥嗎？”

“我……”崇明有些難以啟齒的說道：“我突然想到，以前都是師父買米買衣服，其他的都是我自給自足，如今走到這城門下，才想起來買藥要錢。”

清歡心里不好受，問道：“那你的手！”

“手，沒辦法，這也許是命。”崇明低著頭往遠(yuǎn)方走去。

聽到崇明這話，清歡心中一痛。

“崇明！”

她呼喚道。

但崇明徑直的往前走。

“崇明！”清歡再次呼喊，小跑著追了上去，隨后拉住崇明的手，另一只手取下頭上的簪子。

“你等一下。”

清歡說著，取下了一張絲巾遮住了臉。

戴上絲巾后，清歡不由分說，拉著崇明就往城里走。

崇明呆呆的跟在后面，看著那雙拉著自己的纖纖玉手有些出神，有些享受，有種幸福的感覺。

崇明跟著清歡進到城里，找了家當(dāng)鋪當(dāng)?shù)袅算y釵，又去藥鋪抓了藥，隨后再次來到城門口，要再次上演分別。

“你要去哪里啊？”崇明不舍的問道。

“浪跡天涯，四海為家。”清歡看似心情很放松地說著，同時邁步走向遠(yuǎn)方。

“姐姐你一個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也快生了吧？再說這會天也快黑了，你一個人不安全！怎么照顧自己啊？”崇明很是擔(dān)憂，生怕清歡離開以后，再次輕生。

“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怕什么呢？小大俠，我們就此別過吧！再見！”清歡此時已經(jīng)越走越遠(yuǎn)。

崇明無奈的看著哪個孤單的身影，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