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打著瞌睡，不停地做小雞啄米狀，耳朵里一直在聽著電視里隱約傳來的對白和背景聲音。現(xiàn)在應(yīng)該演到打戲了吧，各種呼呼哈哈的出拳、踢腿、格擋的音效，還有旁邊圍觀群演的喝彩聲，煞是熱鬧！只是這聲音，有點太大了吧！是誰啊，耳朵聾了么，音量開這么大？

我頓時睡意全無，睜開眼睛，卻馬上又被嚇了一跳。搞什么？怎么又開始做夢了！原來我人已經(jīng)不在醫(yī)院里了，而是身處一個牢倉似的房間里，兩面是墻，墻的兩邊是鐵柵欄。我正靠在一邊鐵柵欄的角落里坐在地上，另外一邊則圍著一堆人，正在起勁地吶喊助威。

我起身拉了拉鐵柵欄上的小鐵門，外面上了鎖，非常結(jié)實。鐵門外還站著個穿軍裝的人，仔細(xì)一看，跟抗日電影里的日本兵裝束一模一樣！那日本兵見我拉鐵門，兇神惡煞地喝了一句：“八嘎！”他又從肩上取下上了刺刀的步槍，威嚇式地要戳我。我趕緊后退一步，不敢跟他理論。不管是不是夢，這眼前虧可吃不得！那日本兵又用槍尖指了指對面，沖我一努嘴。我轉(zhuǎn)過頭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走到那堆助威的人群后面，他們都身穿著民國式的布衣，有些人身上、臉上還蹭著煤灰，手上戴著勞工手套。我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同樣的穿著：黑色馬褂，黑色長褲加白襪布鞋，手上也戴著一副勞工手套，手心黑黑的上面都是煤渣。看來我又夢見自己成了電影里的主角：葉問。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我，并隨即證實了我的猜測。

“葉師父！”

“葉師父！”

“葉師父你也來了，太好了！”

“葉師父一會上去狠狠地教訓(xùn)那幫日本人！不能讓他們小看我們中國功夫！”

我勉強地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甄子丹，哪里會什么功夫？跑龍?zhí)讜r倒是學(xué)過兩下子招勢，但那個只是擺來拍的，真打可不行！他們很自覺地給我讓開了一個位置，我走上前一看，果然是和《葉問》里的場景是一樣的。四四方方的道場里鋪著軟榻榻米，圍坐著一圈身穿日本空手道服的人，中間則有一個中國人模樣的男子在和三名空手道選手對打。那個中國人看起來應(yīng)該也是個高手，三名空手道選手圍著他不斷進(jìn)攻，他依然能左格右擋，見招拆招。但是很明顯他始終處于被動境地，根本沒有還手反擊的機會，只能不停地防守、躲閃，已經(jīng)逐漸落入下風(fēng)。

我又觀察了周圍的其他一些情況，二樓站著兩個日本軍官，正在聚精會神地觀看下面的比武，其中一個應(yīng)該就是電影里的大反派了吧。道場四角還分列著幾個日本兵，荷槍實彈的樣子，都上了刺刀，讓人一看就瘆得慌。離我所在牢倉不遠(yuǎn)的地方，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韓超！

韓超穿著一套老式西裝，梳著大背頭，典型的漢奸模樣！他站在一個日本軍官的后面，所以我一開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上一個夢里，他被人生生扯掉了腦袋，那一幕至今在我腦海里還記憶猶新。這會兒看見他又好端端地站在那邊，哪怕也是在夢里，還是讓我感覺舒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回我把他想象成了一個漢奸的角色，不知道醒了以后下次見面跟他說起，會不會覺得很搞笑？

是的，經(jīng)過了前幾個奇怪的夢，不管是噩夢，還是最初那個略帶香艷的夢，我已經(jīng)基本認(rèn)定現(xiàn)在肯定也是在我自己的夢境里。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了老上海足療城就夢見花樣年華中的張曼玉，房間里掛著金剛狼海報就夢見狼人、吸血鬼，現(xiàn)在看著葉問電影打瞌睡立馬能夢見葉問。只有那個殺手的夢目前還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每個夢境都那么真實，連疼痛都弄不醒自己，這是一種隱藏的天賦嗎？還是一種思維上的穿越？我自己的身體這會兒肯定還在醫(yī)院里吧？唉，反正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靜觀其變吧！

“呃！”

“噔噔噔！”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道場中起了變化。那個中國高手終于招架不住所有的攻勢，被其中一名空手道選手瞅準(zhǔn)空當(dāng)一腳踢中腹部，頓時站不住身形，向后踉踉蹌蹌地連退了三步，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臉痛苦的表情。那三名日本選手沒有任何猶豫，趁勢上前繼續(xù)猛攻。那高手左手擋住一記中路直拳，右手擋住一記橫踢，又用左腳硬扛了一下鞭腿，但中路的那名日本選手連續(xù)出拳，他一只手根本無法招架，面門上還是中了一拳。左右兩名選手也接連偷襲，終于防線告破，那名中國高手被連續(xù)擊中四、五下，趔趔趄趄地已經(jīng)退到了道場邊緣，體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停！停！停！我認(rèn)輸！我認(rèn)輸了！”他抬起一只手連忙作投降狀。那三名空手道選手倒也守規(guī)則，見他認(rèn)輸，便收了拳腳還鞠了一躬，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這邊的助威聲戛然而止，大伙兒都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那中國高手狼狽地起身，轉(zhuǎn)頭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露出慚愧的神情。其實他表現(xiàn)已經(jīng)很好了，一對三能堅持這么久著實不易。更何況道場邊上放著的一個小米袋，表明了之前他才剛剛打過一場，并且取得了勝利。但繼續(xù)挑戰(zhàn)一對三，卻也有些托大了。

就在那高手悻悻地拿起小米袋，準(zhǔn)備離開時，平生驟變！

“砰！”

那高手胸口噴出一片血花，向前仆倒在地，手捂著槍眼，痛嚎不已。我雖然隱約記得確實《葉問》中的情節(jié)就是這樣發(fā)展的，但身臨其境聽到那一聲巨大的槍響，還是感到非常震驚。我這邊的人群也一下子炸開了，所有人都高聲怒罵，還使勁地?fù)u晃著鐵柵欄。幾個日本兵跑過來，厲聲喝止，又舉起刺刀來威脅。遠(yuǎn)處二樓的大反派也在斥責(zé)另外一名手里拿著手槍的軍官，顯然開槍并沒有經(jīng)過他的允許。

韓超這時候也跑過來了，趕緊勸說我們這撥中國工人不要激動。大家雖然群情激憤，但在不對等的武力壓制下，還是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韓超旁邊的日本軍官對他嘰里呱啦地說了幾句，韓超低著頭連說：“哈依！”接著他轉(zhuǎn)過來跟我們道：“長官說了，剛才只是意外，是槍支走火！讓你們不要擔(dān)心，下一個保證絕對不會有人開槍！”

大家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話，依舊開罵。韓超又勸了幾句，然后問道：“下面還有沒有人敢上來挑戰(zhàn)？長官說了，為了表示歉意，這一次上來的人就算輸，也可以拿到一袋米！”聽他這一說，大伙兒又有些動心了，但還是有些忌憚，沒有人敢回應(yīng)。

“有沒有人上來挑戰(zhàn)啊？輸了也可以拿米！還有沒有人敢上來挑戰(zhàn)的？”韓超繼續(xù)高聲問道。

“我們想拿米！但是也不想輸！”我旁邊一個年輕人大聲喊道，“有葉師父在這里，肯定能打贏他們！”

“對！有葉師父呢！肯定能贏他們！”

“葉師父，看你的了！一定要給吳師父報仇啊！”

“葉師父！葉師父！葉師父！”

大家都高喊著，舉起拳頭給我打氣。可我心里卻是哭笑不得！我可不是真的葉問啊！我又不會功夫，怎么上去打呢？這不是逼我出丑嗎！

還沒等我解釋，鐵門已經(jīng)拉開，我被亢奮的人群推了出去。韓超走過來，對我低聲道：“葉師父，你不要害怕。日本人已經(jīng)向我保證不會有人再開槍的，你上去就狠狠地揍他們！替我們爭口氣！”

“可我不是......韓超，你也知道我不會功夫的呀！”我苦笑道。

韓超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道：“我不叫韓超，葉師父你不要開玩笑了，這個時候你不上也得上了！”他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不再理我。旁邊的兩個日本兵看我還在磨磨蹭蹭，便走過來用刺刀比比劃劃，催促我趕緊上臺。我無奈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上了道場。吳師父的尸體已經(jīng)被人拖走，在經(jīng)過方才他留下的那一灘血跡時，我不由地暗暗吞咽了一下口水，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待我走到道場中央時，我右手邊一名空手道選手站了起來，也走到中央面對我。他先鞠了一躬，然后擺出起手式，漠然地看著我。我勉為其難地也擺了一個架勢，這還是在美國的時候?qū)W的，但也就懂?dāng)[這一個造型了，后面根本不懂任何招式。

旁邊有人喊了一句日本話，反正我也聽不懂，不過估計就是開始的意思。那名空手道選手朝我沖了過來，一拳擊向我面部。我連忙架起雙手去擋。擋是擋住了，可手臂就像被硬物打到一般，疼得很！那日本選手又再進(jìn)步，一記右擺拳擊向我的左邊太陽穴。我又急急用雙手去擋，不料到他只是虛招，左手一記直拳擊中我的前胸。我倒吸一口涼氣，退了幾步，捂住胸口揉個不停，痛得都說不出話來。那日本選手并沒有就此放過我，他看出來我根本不會功夫，便隨意地抬起左腳假意要去踢我下檔，趁我彎腰躲閃時，借勢騰空躍起，后轉(zhuǎn)身一記右腳反踢正中我的右臉，將我踢飛了出去。

我倒在榻榻米上，摔得七葷八素的，眼冒金星。莫說再站起來，就連地球的重心方向我都搞不清楚了。整個人就好似在云里飄著，前后上下左右不停地在翻著跟斗！后面沒過多久就有人上來扯住我的雙手，將我拖回牢倉里。旁邊一堆人擁上來七嘴八舌地沖著我嚷嚷。

“葉師父！你怎么樣？”

“葉師父！葉師父！你沒事吧？”

“葉師父你要挺住啊！”

“葉師父好像要暈過去了！”

“葉師父！葉師父！葉師父......”

我終于還是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