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我再一次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揮舞雙手，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頭、臉、背乃至全身。我往下一躺，想泡進浴缸的水里，卻發現根本沒有水，只有軟軟的被子和枕頭。我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四周。什么呀？哪里有火？我還是躺在臥室的床上，身上也是干的，連汗都沒出。我又摸了摸頭發、眉毛，好好的呀。看了看手，連之前自己咬破的手指也絲毫沒有問題。房間里物品也好好的，浴室門沒有破，桌子上那盤麥片加煎蛋的早餐還在等著我去消滅它。

“噔噔噔！”一陣急促的上樓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接著門被猛地推開。“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姐姐沖我大喊，管家也跟著后面。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姐姐一臉焦急的樣子，還在因為剛才急匆匆跑上樓而微微喘氣，但身上是整整齊齊的。管家也是一樣，還在疑惑地看著我，身上沒有彈孔，沒有鮮血，門外的走廊墻上也是干干凈凈。

“你到底怎么了？說話呀！”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難道告訴她，她和管家還有家里的工人，剛才在我的夢里都被一個殺手開槍打死了么？而我則被堵在浴室里，被活活燒死？還是要告訴她，我之前還夢見了狼人大戰吸血鬼，韓超被一個老頭兒活生生地扯掉了腦袋？我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連著兩天做夢也就算了，還有連環夢、夢中夢這一說？你以為盜夢空間啊？

莫非我在是夢中預見了未來？我心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寒毛都快豎起來了。我跳起來大叫道：“快快快！管家你快去關門！關大門！可能有壞人要進來！”

“壞人？什么壞人？”姐姐和管家一頭霧水。

“是殺手！一個穿黑衣服，戴墨鏡戴口罩的殺手！管家你快點去關門呀！小心他手里有槍！”我急聲大叫道，事出緊急，我已經顧不上慢慢解釋了。

“哦哦哦！我這就去！”管家被我嚇了一跳，慌忙轉身往樓下跑去。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也明顯被嚇到了，顫聲問道：“怎么會有殺手要來殺我們呢？”

“我剛才做夢夢見的！就跟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我做噩夢醒過來，你和管家就上來看我，發現我發燒了，然后我準備去洗澡，管家去樓下幫我拿藥，結果樓下就來了個殺手，先把張嫂他們殺了，然后又追到樓上來殺我們！”我手舞足蹈，不停地比劃著說。

“哦，你做夢啊......”姐姐放松下來，半信半疑。

“這不單單是做夢！這夢太逼真了！我懷疑是我無意之間在夢里預見了未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我跳下床，拉著姐姐的手就要往門外走，“快！我們快點去躲起來！去樓頂，那里有消防通道可以爬下去！”

姐姐急急拉住我，道：“哎哎哎！你不要急呀！管家不是去看了嘛，咱們等他回來再說！”

“等不及了！等他上來就晚了！那個殺手很厲害的！他連電話線都控制了，打110都沒有用！他還可能會放火燒我們！”

“哎喲！你那么用力拉我，我手疼死了！”姐姐皺起眉頭，蹲下來，顯然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你要打110，我包里有手機啊！他要放火，樓道里有滅火器！你瞧瞧天花板，還有噴頭呢！”

我抬頭看天花板，沒錯是有噴頭呢，想燒把火一時半會兒還挺不容易的。我伸手道：“那你趕緊把手機給我，我來報警！公安局離我們這兒遠著呢，不提前報的話他們趕過來也沒用了！”

“哎呀！你不要發神經了好嗎！”姐姐生氣了，甩掉我的手，怒道：“公安局離我們家就兩條街，走路都能到了，遠什么遠？”

這時，管家又跑上樓來，遲疑道：“少爺，樓下沒有什么殺手呀。其他人都好好的，門外面是咱們的車，是老李在車上等著呢。”

“是我讓李富把車開來的。爸醒了，讓我來喊你過去，說要和你談談。”姐姐道。

我徹底傻了。父親醒了！沒有殺手！那......我到底是怎么了？真的只是做噩夢嗎？連續兩個重磅消息將我擊倒，我慢慢扶著墻坐倒了地板上。其實這兩個對我來說都是好消息，只是我還需要一點點時間來消化它們。

姐姐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沒發燒呀！怎么盡說胡話？做噩夢了？”我沉默地點了點頭，除了這個原因，已經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釋了。

“你啊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一回來就跑去喝酒玩一個通宵，年紀輕輕也不能這樣子胡鬧，萬一弄得神經衰弱怎么辦？”姐姐罵道：“你都睡了一天了！我是接到管家電話說你昨天早餐就沒吃，一直睡到這會兒都沒起床，敲幾次門你也沒應聲，所以我才過來看看，結果剛到樓下就聽到你在上面大喊大叫的。唉，真是的！一會去醫院見完咱爸，你看要不要也順便去找醫生看看？”

我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臺詞，心里苦笑，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那你趕緊換衣服吧。一會兒我也跟你一起去醫院。”說完，姐姐便離開了房間。管家也跟著走了，還順手將那盤早已涼透了的早餐端走。

我無力地爬起來，也不想去洗什么澡了，直接從箱子里翻出一套整齊一點的衣服穿上，又梳了梳頭，下樓去了。樓下確實一切正常，張嫂看見我還叫了聲“少爺”。是不是三年不見，生分了，怎么又這樣叫我？還是新管家要求的？我應了一聲，無暇去糾正她。父親醒了，如何去面對他才是我當前最大的難題。

門口停著之前去機場接我的那輛奔馳車，李富坐在駕駛位上，卻沒有象之前那么熱情。當然我也懶得主動去跟他打招呼，徑直上了車，坐在后座。姐姐坐在副駕駛位，道：“開車！”李富便啟動了車，往醫院去了。

車上三個人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我靠著車窗邊上，一直望著外面想自己的心事。父親終究還是醒了。他還會不會對三年前的那次吵架耿耿于懷？那次我確實過分了些，還把他的新花瓶給摔了。那粉彩瓶是清代的吧？康熙還是乾隆年間的？反正應該挺貴的。記得父親買到手也就一個多月，在家沒事就拿來把玩，拿著個放大鏡翻來覆去地看。竟然就這樣讓我給摔了！不過回想起來，我也就是順手摔的那瓶，誰讓它剛好就在我手邊。父親平時怎么罵我，我都可以當做聽不見，可我就是不許他罵我媽！

其實父親和母親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怎么樣，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我也還小，只是記得父親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只有過年過節回來的時候難得見他一面。而母親則帶著我和姐姐住在農村老家。小時候在老家生活的那段日子對于我來說，一直都是夢幻般的。小孩子的最初記憶本來就是朦朦朧朧的，又是在農村那種開闊的環境下，自由自在的，沒人束縛你。每天就是爬樹、摸魚、抓泥鰍，就連跟著母親下地里干農活也是件開心的事情。直到我們搬進了城里，一家子總算能天天團聚了，母親卻病了。后來似乎她住在醫院里的時間比住在新家里的時間還多。

也許父親還會因為我沒有聽他的話去讀商學院而生氣。父親總是有意無意地想安排我去參與一些他生意上的事，或者是和跟公司里的人來往。可我也總是找借口避開，避開不了的就敷衍了事。其實我心里是很清楚父親對我的期望，他自己辛辛苦苦開創的公司，不交給自己的兒子，還能交給誰？難道交給姐姐么？姐姐也沒有經商的天賦，也從來都沒有主動想去幫父親打理公司的意思。父親又是個老古董，接受不了傳女不傳子的思想。

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夢想，又或者是父親的成功給了我巨大的壓力，我不認為自己也去經商還能做的比他更優秀。這就叫做父輩的陰影，上一輩人如果太成功了，下一輩人如果不想被人說是沾了父輩的蔭澤，往往就想著改行，走另外一條路子。所以高官的子女大多經商，巨賈的兒女喜歡從政便是其中道理。

突然車子顛簸了一下，我眼前一花，窗外的景物似乎也模糊了。我揉了揉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看移動的物體確實是會讓人頭暈。前面姐姐小聲地埋怨道：“你怎么開車的？小心把他顛醒了!”原來姐姐以為我還在后面打瞌睡呢。

我沒說話，繼續轉頭過去想自己的心事。父親會不會詢問我在美國的生活？我要怎么跟他說？實話實說他會理解我嗎？我最擔心的其實還是這個。父親一直反對我去學什么表演，拍什么戲。“你說你不是做生意的料，難道你就是當演員的料嗎？”父親如是說，“看見別人當明星，你也想去當明星？我還想去當總統，當總理呢！”如果告訴他，我去美國三年，也就混了幾次跑龍套的角色，當了幾天服裝模特，那他還不笑話我？父親肯定說：“瞧瞧，瞧瞧，我說的沒錯吧？就你這種水平，還想當電影明星？你花了我那么多錢，浪費了三年時間，就混成這樣？你要是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去讀商學院，這會兒都可以畢業了！”

想著想著我心情有些煩躁起來。父親蘇醒是件好事沒錯，那也意味著我還得硬著頭皮去面對他的嘲笑和奚落。不管怎么說，這一關終究是要過的。哎，怎么還沒到啊？平時從我家去市醫院用不了這么長時間啊。

“怎么還沒到啊？”我開口問道。

“快到了！快到了！”李富趕緊回答。話剛說完，車子就拐到了市醫院門前那條路。還是跟上次一樣，車直接開進醫院，我們在住院大樓前下了車，坐電梯上了8樓。

到了805病房前面，姐姐指著道：“你自己進去吧。爸交代的，說讓你自己進去，想跟你單獨聊聊。”

這下我倒有些緊張了，本還想指望著姐姐幫我打個圓場，不要讓父親罵我罵得太狠。要知道，我進去了就只能是低頭認錯，一句話可不敢頂撞的。父親身體剛恢復了些，又不能太激動，罵著罵著著急上火了也不行。我抓著門把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門走了進去。

父親的氣色比起昨天，不，應該是前天了，我剛回來見到他時好了許多。他戴著老花鏡，靠著枕頭正半躺在床上看一份文件，氧氣罩、導食管和監測線都已經拔掉，只有一只手還在打著吊針，頭發雖然還是滿頭的灰白，但也明顯梳理過了。父親看見我進來，把眼鏡、文件放下，招手讓我走近些，又指了指床邊的一張椅子讓我坐。我依意坐下，父親掀開被子，盤坐起來，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前天。”

“你是怎么知道我病了？”

“是姐姐打電話告訴我的，我第二天就趕回來了。”

“我這次要是沒有病得這么重，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

我沉默了，低著頭，不敢看父親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想讀商學院，你想去拍戲，那莫非你連我的家產也不想要了？”父親把剛才他手里的那份文件丟到我面前，上面寫著“遺囑”二字，立遺囑人為：莫雄。“沒有我在你卡里存的那些錢，你能在外面折騰那么久？我看你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

我繼續沉默，開始摳手指頭。

“你說你想有自己的事業，那我的事業呢？就這樣拋棄了？這么大個公司就讓它自己垮掉？你知道有多少人在靠我吃飯？我甩甩手走了去見你媽了，可以啊！那底下的人咋辦？都解散了喝西北風去啊？”父親用手指頭敲著床鋪，要換作書房里的紅木桌子，此時只怕已經山響。

我開始咬指甲，無言以對。

“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光想著自己，你這就是一種自私知道嗎？你爸我這么拼命，賺那么多錢，你以為就給我自己花啊？這叫創造社會價值你懂不懂？我每年捐那么多錢給學校，給山區，不就是造福社會嗎？我也是農村里走出來的，小時候沒學上，現在自己有錢了，就想著幫幫村里的孩子。包括我施工隊里的那些工人，很多都是農村來的。我可以死，可公司不能垮呀！”

父親正拍著胸口說到動情處，突然停了下來，皺起眉頭，看著我挨個咬手指頭。“你怎么回事？都多大了，小時候的毛病還沒有改掉？”

“嗯！”我趕緊把手放下，在褲子上蹭了蹭。我一緊張就咬手指，小時候父親還帶我去看過醫生，可這么多年過去，這個壞習慣還是沒有完全戒掉。

“我也老了，撐不了幾年了。醫生跟我說，以后中風的幾率會大大增加。說不定下次我再倒下，就真的起不來了。”父親盯著我的眼睛，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地說：“我現在就要你表個態，要不要繼承我的產業？”

我還能說不么？小到自己的生存問題，大到父親的健康問題，更大到社會的福祉問題，都不允許我在這個時候說不。我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會接手公司的。”

父親見我答應了，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但是，我確實還是不懂做生意啊！”

“不懂可以學！”父親又怒道。但是他自己隨即搖了搖頭，似乎也是拿我沒辦法。“我也知道你之前也沒有怎么接觸過公司的業務，讓你一下子上手有點勉為其難。還好，現在公司已經上了軌道，平時一些小事都可以交代下面的人去做。但是你要注意，你要接替的是我在董事會的位置，暫時先當代理董事長吧。而董事會里邊還有副董事長、董事。這些人不一定會聽你的話，甚至還要給你添亂！因為他們也是大股東，不是我的手下！”

“那我應該相信誰？劉叔嗎？”

“老劉......”父親猶豫了一下，“劉祥目前是副董，很多業務上的東西他都很熟。我和他是十幾年的朋友，一起打拼一起創業，按理他是沒問題的，但是我現在反而有點看不透他......”

父親在思索著什么，有些話似乎想對我說，又不知如何開口。這個也不能相信，那個也不能相信，那我在公司里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你之前和劉祥還不是很熟絡，這其實應該是件好事，你要盡量保持這種關系，不要太生分，但是也不用太交心。如果他在董事會上為難你，你就把他架空。他雖然是副董，但是股份只有15%，只要你夠硬氣，他攪不起什么風浪的！下一步你還可以把莫娜也加進董事會，這樣你手里就又多了一票。至于業務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去問肖劍鋒。他現在是總經理，是我一手提拔的，很上進的年輕人。”父親耐心地解釋道。

“嗯，我見過他，做事很細心。”我很高興終于有了一個盟友，至少知道有事該去問誰。

“其他幾個部門經理也都還行，這些才是我跟你說的手下人，是給你干活的！所以有什么事就交代他們去做，做不好就換！”父親大手一揮，霸氣側漏！一談到公司，仿佛什么病都全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對了，你在美國三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總不會就整天無所事事混日子吧？”父親交代完公司的事，明顯心情舒暢了許多，心結也算解開了，竟破天荒地問起我的事來。

“我在美國主要還是處于跟班學習階段，報了表演班，也參演了幾部電影。畢竟這個行業競爭是很激烈的，我現在還是個新人，人家不會一開始就給我演主角的機會，所以只能從小角色開始入手。后來我又簽約了一個經紀公司，做平面模特，增加一些資歷。本來在回國之前，公司已經給我爭取到在一部大制作電影里演配角的機會，可惜現在只能放棄了。”我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向父親述說自己在好萊塢的那一點點收獲。

“這天底下哪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我剛辦公司那會兒虧的錢還少么？”父親沒有開罵，我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對了，肖劍鋒跟我說公司要拍一部廣告，還請了大導演王鹿白來拍。那天我們見了面，王導推薦我來演里面的角色。”

父親不耐煩地擺擺手，道：“這些小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你要想演就去演！只要你能接手公司，并且不把它搞垮，你其他的愛干嘛干嘛去，我不管你！誰還沒個嗜好？我也有啊！我喜歡玩收藏，你也是知道的，那玩意兒比你拍戲燒錢多了！”

父親居然不反對我去拍戲了！我心里簡直笑開了花，真想當場來個滑跪慶祝，再大喊一聲“耶！”可我還是硬生生忍住了，只歡喜地應道：“好的！”

父親說了這許久的話，似乎有些累了，便靠回枕頭上，對我道：“我又有些困了，你出去吧，明天再過來。”我回答知道了，起身離開。父親也躺好蓋上被子，閉上眼睛翻過身去。

我出到門外，姐姐并不在，也許是走開去打電話了吧。我看見護士站旁邊有個休息區，有幾個病人和家屬在聊天，還有人在看電視。我便走過去，坐在一個角落里，等姐姐回來。電視里正在播放《葉問》第一部，正演到葉問去挖煤，日本人帶著翻譯來招人去比武。

“接下來就該是一個打十個了吧？”我心里笑道。今天的心情峰回路轉，從回國前后一直的壓抑和糾結，到這兩天奇奇怪怪嚇死人的夢，再到今天居然全部解決了。剛才父親的表態讓我喜出望外，接手公司就接手公司嘛，大不了我就當一個甩手掌柜，把業務方面的事情都交給肖劍鋒和幾個經理負責。劉叔那邊，只要他不找我麻煩就行，把公司搞垮了對他也沒有好處。再說了，還有父親這個老江湖在，看他今天的狀態，用不了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考慮在國內電影圈里找條路子出道的問題了。嗯，可以先和王導搞好關系，看他能不能提攜一下我，最好能在他的下一部電影里給我安排個角色，那樣我的演藝生涯肯定能有一個相當不錯的開始。再不濟，就通過韓超那里想想辦法，從本地圈子開始發展也行。至少，在海城我這個雄海集團代理董事長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吧！

我看著電視，一邊愜意地想著今后的打算，一邊又開始打哈欠了。昨天睡了一天，這會兒居然又困了？看來夢做多了也累，精神消耗太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