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泰山城的郊外。

子時，梆聲在山風中響起，驚得老鴉飛起，撞破了寒月。兩道黑影施展“梯云縱”快速掠過，起落間松針紛紛落下，如同下雨一般。左邊那漢子扛著麻袋，暗紅的血珠隨著他的跳躍灑落在苔石上，就像判官的筆尖在月下勾畫生死簿。

“真的死了嗎？”蒙面人的嗓音沙啞，他剛要扯開袋口的手指猛地僵住了，露出一張少年慘白的臉。月光照到少年腰間，一枚“泰垠”玉佩泛著幽幽的青光。

同伙翻了一下手掌，三棱透骨釘上淬著鬼王山獨有的“碧磷毒”，幽光嚇人：“中了摧心掌印，又被打入三枚透骨釘，就算是陸地‘人仙’也……”話沒說完，陰風突然刮起！數十只血瞳蝙蝠從巖縫中蜂擁而出，它們的翼膜竟然帶著森冷的鱗光，刮過麻袋時，“嗤啦”一聲撕下了一縷靛青錦緞。

蒙面人后頸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錦緞他認得——

那是上月跟著少瓢把子去泰垠堡拜會時，那位氣質不凡的公子哥林風身上的，當時他袖口露出的就是這種摻著金絲的天蠶冰錦！

“快跑！”第一個聲音突然拔高，難掩驚懼。

“不……不埋了？”第二個聲音透著遲疑。

“埋？等豺狼把骨肉啃光，鬼都找不到！”前者厲聲催促。

“趕緊告訴少瓢把子，《清心劍典》的線索斷了！”說完，兩人的身影快速退去。

麻袋被用力拋進黑沉沉的山澗，山澗底部傳來狼嚎聲，還夾雜著一聲像龜甲碎裂般的脆響……

山澗底部，少年林風靜靜地躺在冰冷的亂草間，華貴的錦袍被暗血浸透。腰間的“泰垠”玉佩撞到黝黑的玄石上，發出金鐵般的悲鳴。十六年的苦修，全都白費了。月華如霜，似乎要把他漸漸變冷的身軀一點點割碎。

山澗里的狼嚎聲突然停了。

“喀嚓——！”

好像有龜裂的聲音從九幽傳來。林風左臂上方的虛空，突然出現蛛網般的裂痕！一道玄光如同千年老鱉吐息，帶著幾點寒星，猛地墜入他的“靈道穴”！

尸斑像潮水般退去，手腕上的皮膚赫然出現龜甲狀的奇異紋路，甲片上，北斗七星排列著，天樞位置有一枚人眼狀的血斑，隨著呼吸一閃一閃的！

裂縫合攏的瞬間，夜梟受驚飛走。少年僵硬的手指，突然勾住玉佩的流蘇，用力一扯，金絲穗子竟然變成了粉末！

山澗底部的群狼一起凄慘地嚎叫，發瘋般地撞向山巖——

它們眼中那原本該死透的尸體，正以一種非人的僵硬姿態，彎腰坐了起來！

瞳仁深處，兩尾陰陽魚緩緩游動。

“少爺！少爺在那兒！”遠處傳來急切的呼喊，幾道身影如閃電般掠來。

……

寅時三刻，泰垠堡的幽深地牢里。

燭火在青銅鼎冒出的龍涎香煙中搖曳，映得紅木床上少年林風的臉更加慘白如紙，嘴唇緊閉，就像沉睡的石雕。只有胸膛那微微能察覺到的起伏，證明還有一絲殘存的生氣。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幾名穿著素袍的郎中圍在床前，汗水濕透了衣服，指尖不停地顫抖。堡主林錚，這位憑借“崩山拳”、“碎石腳”在武林中威名遠揚的花甲老者，此刻胡須和頭發微微顫抖，拄著蟠龍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孫子。

“怎么樣了？”聲音沙啞得如同裂帛。

郎中們面面相看，最后白發蒼蒼的王藍溪低下頭，聲音微弱得如同蚊子哼哼：“林老……少爺性命暫時無憂，只是……”

他喉嚨動了動，終究還是說出那句讓人痛心的話：“丹田全毀了，功夫……也廢了！我們……已經沒辦法了！”

“轟！”林錚身子猛地一晃，拐杖用力頓在地上，堅硬的地磚頓時碎了三寸！鼎里的香灰驚飛起來，像霧一樣彌漫開來。老者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沒了，眼中最后那點光亮突然熄滅，眼神變得如同死寂的冰原一般。

郎中們驚慌地退走了。林錚盯著孫兒的后背看了好一會兒——

那件被小心剪開、染了血的錦袍下面，赫然有一個讓人看了心里發怵的紫黑色掌印！

五個手指扭曲得像鬼爪一樣，深深陷進皮肉里，邊緣的皮膚都裂開、翻卷起來了，掌印中間更是呈現出一種很詭異的螺旋狀凹陷，仿佛是被烙鐵硬生生燙進骨髓里似的，絲絲縷縷的黑血正從裂口處慢慢地滲出來，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讓人聞了就想嘔吐的甜腥和硫磺混合的怪味兒……

老者眼中涌動的悲痛瞬間就凝固了，像結成了冰。他猛地轉身，走出房門，渾身的氣勢就如同出鞘的利刃一般！

“查清楚了？”聲音冷硬得像鐵塊。

角落的陰影里無聲地動了一下，一個人影出現了，彎著身子低聲說：“已經弄明白了。是云龍幫少幫主劉飛鵬主使的，他買通了兩名鬼王山的強盜下的手。”

“確定嗎？”

“證據確鑿，就像鐵證一樣！”

“云龍幫……”林錚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寒意刺骨，“竟敢動我林家的獨苗！”

“兇手已經抓住了，押在地牢里。劉飛鵬……牽扯的事情很多，就等堡主您下令了。”

“好！”林錚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拐杖又頓了一下：“審完之后，先押著。去請震南長老打開祖宗堂，把七寸透骨釘拿來！”

陰影里的那個人影聽了這話，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七寸透骨釘！那可是林家的極刑啊！三顆釘子分別釘入“百會”、“膻中”、“氣海”這幾個穴位，就算是有達摩那樣的金身，也會在寅卯之交的時候魂斷身亡！

“至于云龍幫……”林錚嘴角勾起一絲兇狠的樣子，“且讓他們，再多喘三天的氣吧！”

話音剛落，檐角的銅鈴沒風自己就響了起來，“叮當”的清脆響聲劃破了死寂！巡夜的家仆嚇得手里的燈籠差點掉到地上——

二十年前，林錚說過這樣的話之后，第二天，竼河十二連環塢就血流成河，換了主人！

……

五更的梆子響了，檀香繚繞的床榻上，林風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微弱的痛哼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左腕疼得鉆心！抬起手臂一看，皮膚下面隱隱約約能看到一片青鱗的紋路，仔細一看，竟然形成了“坎卦”的形狀！窗前的銅鏡映出他蒼白的眉眼，還沒來得及仔細想……

“少爺！您……您醒了？！”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喜呼喊響了起來。是小桃紅，林家那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鬟，紅撲撲的臉蛋上掛滿了淚水，就好像照亮了這昏暗的地方。

此刻的林風，已經不是昨天的林風了。和那上古器魂的融合，那種感覺刻骨銘心，不僅重新塑造了這殘缺的身軀，還把一段浩瀚又蒼茫的記憶碎片烙進了神魂里。

他清楚地感覺到左臂內側，那道血墨色、像人眼一樣的傷痕下面，潛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力量。用指尖輕輕觸碰那里，一股源自洪荒的悸動就像心跳一樣傳了過來，剎那間——

靈臺深處就好像洪鐘被炸開了一樣！四句血色的箴言就如同隕星撞進了識海：

“殘爐星燼熔九幽，孽海骨山鑄邪鋒！”

“待得玄瞳照孽鏡，太虛玉醒裂蒼穹！”

這聲音不來自內部也不來自外部，不屬于古代也不屬于現在，像是預言，又似詛咒！每個字都如同業火在焚燒！

那“殘爐星燼”四個字，宛如一點星火，徑直指向他破碎的丹田與左臂的邪力。

這劫后余生的軀殼，仿佛是為那浩瀚記憶與左臂秘力做了注腳！

一種難以言說的明悟和滔天的氣魄，居然壓過了手腕處的劇痛！

“少爺，快喝藥！”小桃紅止住淚水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捧著玉碗。

藥汁剛一碰到嘴唇——

轟！

“天池穴”好像遭到雷擊！眼前突然星海倒懸！一位青衣女子踏著龜蛇的虛影破開虛空而來，袖口的七星流轉，和林風記憶中祖父珍藏的某張殘卷圖案一模一樣！女子輕啟朱唇，聲音縹緲但每個字都如同錘子，轟擊著神魂：

“玄陰脈既然形成，七天之內需要尋得……”

“啊——！”幻象突然停止，耳邊響起小桃紅撕心裂肺的尖叫！

玉碗粉碎！潑灑出來的湯藥濺落在青石板上，竟然像強酸一樣“滋滋”作響，瞬間蝕出一片片焦黑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