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教室已經坐滿了人，教學樓外的太陽被遮在青色的云后面，窗戶也只有昏暗冰冷的光線透進來，教室內的白熾燈提供了大部分的光照。

劉文華也早早坐到了最后一排，還沒到上課的時間，他安靜的坐在平常的位置上，無法控制的不停點著頭，其實只是因為腦袋太沉重，逐漸壓向桌面，又突然清醒猛地抬頭，他便是在這種情況中往復循環。困倦侵襲著他的眼皮和理智，再配上冷清的燈光讓他更困了。

與此同時，有一個人正躡手躡腳的向他的座位靠近，劉文華完全沒有注意到，直到有一陣熟悉的氣味從旁邊傳來，他想要強迫自己提前清醒過來，不過已經晚了。

“哇！”劉文華耳邊傳來意料之外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聲，不過確實讓他從迷糊的狀態中清醒了。

“年級第一居然在教室打瞌睡，真是從容呢！”葉婷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他轉過頭，看到了熟悉的視線，他從來沒有從那個眼神中看到過一絲疲倦，里面就好像有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從來都是充滿著不可思議的活力。

本想隨意說點什么敷衍一下，不過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他猛地將自己的臉向那個眼神湊近了一點，眉頭緊皺，死死盯著面前女生的眼睛，像是從中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哎哎哎，干嘛，干嘛！”女生有點被嚇到了，急忙將身體向后傾斜。“我開玩笑的啦，不要生氣嘛。”

“抱歉。”劉文華突然意識到剛才做了比較失禮的事情，迅速收回奇怪的動作并道了歉。“我沒有生氣，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東西。”

“怎么，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不，只是讓我想起了昨晚做的一個奇怪的夢，一時有點迷糊。”

“啊？那是什么，你看起來一副沒睡好的樣子，不會是和這個有關吧？”對方迅速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又到了好奇心泛濫的時候。

“大概吧，確實感覺沒睡好。”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快和我說說，我想知道！”

劉文華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和對方說自己那個有點荒唐的夢境，不過不說的話對方肯定是不會罷休的吧。

他嘆了口氣，說道，“我昨天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在夢里看見了某個人，那人有著和你很像的眼神。”

“哈？這是什么新的告白方式嗎？沒想到你說起騷話來也是有一套呢。”

“不……不是。”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感涌上來，話題突然就不可控的跑偏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而且那是個滿頭白發，胡子都長到胸前的老人。”

是這樣嗎？他其實記不太清了，但潛意識卻把這些模糊的畫面拼湊了出來。

“啊，什么嘛，我還稍微開心了一下。”

劉文華不用看都知道對方現在是什么表情，對方總是做出一臉好像很真誠的表情，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來調侃自己，他早就習慣了。

“好像是個自稱‘神’的家伙。”

“嗯？沒想到啊。”

“什么？”

“我還以為你這樣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是不會相信神這種東西的。”

“我說了是他自稱‘神’而已。”

“噢，話說這個‘神’是什么樣子的啊，你雖然說著不相信神，但還是在夢里看到了，那應該也是你想象出來的形象吧？”

“是嗎？”如果是自己想象出來的，那形象未免也太奇怪了。“他大概是一身白色衣服，褲子也是白色的，不對，可能是一件很長的衣服。頭發和胡子都很長，而且無論頭發、胡子還是眉毛都是銀白色的。”

“嗯，聽起來像是挺常見的神明形象。”

原來這是常見的形象嗎？那說不定是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了類似的東西。

“嗯，大概是吧，其他的記不太清了。還有一點就是，那家伙好像話特別多，在我旁邊走來走去，不停的在我耳邊說著什么，雖然不記得他具體說了什么，不過好像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哈哈，這是什么奇怪的形象啊。”葉婷突然笑出聲。“你真是很有想象力唉，雖然那個家伙長得像‘神’，不過被你一描述就像是個活潑的話癆。”

“嗯，在這點我覺得你們挺像的。”

“哎呀，你找茬是不是！”她說著在面前揮了揮拳頭，露出一副痞氣的表情。

“其他的我就記不太清了，畢竟只是個夢。”

“你這說的這個根本不像一個神唉，倒像是一個無神論者想出的超現實形象，性格也，很普通。”

很普通嗎？像你這樣的性格算是普通嗎？劉文華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

“可能是這樣的。”他肯定了葉婷的說法。

“你知道我心目中的神是什么樣子嗎？”

劉文華沉默了一下，在想這要不要接這句話，還是直接打斷對話可能比較輕松，而在這兩秒鐘的思考中他錯過了最佳時機，對方已經開始往下說了。

“你知道嗎？我想象的神就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善良、仁慈、溫柔，擁有人類的一切美德。心情好的時候會給人間降下奇跡，但無聊的時候會跑到人間誘惑民女，非常喜歡人妻，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到處播種、給別人帶綠帽，生氣的時候會隨手毀滅世界。而且神一般不止一個，內部倫理關系非常混亂，而且特別好戰，嫉妒心強、暴戾、貪婪，擁有人類一切的邪惡。”

“哈？”這是什么扭曲的想法？

“哈哈，我亂說的。其實我并不相信神的存在，那不過是人類為了服務于自身所創造出來的概念，所以理所當然的擁有人類的一切特征。”

“嗯，有道理。”劉文華對此表示一定程度的贊同，雖然他沒有將其想象得如此扭曲。

“等一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剛才說的再重復一遍。”

“啊？擁有人類的一切特征。”

“不是。”

不是這句，是那句“人類為了自身創造出來的概念”，他在自己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這句話聽起來很熟悉，好像在夢里有聽到過。

“哈？那是哪一句？”說著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算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嗯哼，等會還有周測，如果還有什么下課再說吧。”葉婷站起身說，“還有，這次我一定會超過你的，你等著。”

她說完便跑回了自己前排的座位。

劉文華并不想再繼續剛才的那個話題，畢竟只是一個荒唐的夢罷了。

二

轉眼到了下午最后一節課，早上的測試成績已經出來了，這還要說到葉婷近乎瘋狂的積極性，她已經不滿足于只是開展學習會，甚至還和老師申請一同改卷。當然沒有老師會拒絕這樣學習又好、性格又開朗還可愛的完美學生，所以之前需要等兩三天才完成的改卷工作只需要一個下午就完成了。不僅改卷的速度快了很多，而且每個人的試卷上都會有詳細的批注，她還將每個人的情況記下來，在下次學習會中針對性的進行講解。這也讓很多人開始懷疑她到底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還是自己的老師，她在班上的地位甚至不是普通教授或班長可以比擬的了。

劉文華拿到了自己的試卷，看到上面畫的各種各樣奇怪的表情頭像，就知道等會又要有麻煩了。

果然在發完試卷后，那個女生大步的走了過來，身后的馬尾有規律的左右晃動，然后最終停在了他座位旁邊。

“你是怎么回事！”葉婷將一只手壓在桌面上，一只手指著他試卷上的幾個大紅叉，壓低聲音質問他，“這幾題，你怎么可能會錯得一塌糊涂，雖然這是這次考試中最難的幾題，但你也不可能會錯的這么多吧。”

看來這個家伙是真的很麻煩，劉文華在無法被發現的程度下嘆了口氣。

“是嗎，就是不小心看錯數字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劉文華用自己平時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

“這怎么可能！”對方好像特別的肯定。“真是無法相信，你居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嗯，你知道嘛，一不小心。”

“雖然終于有一次超過你了，不得不承認有點開心，但總覺得很奇怪，你是不是故意寫錯的？”

她就不能普通的開心一下嗎？看來需要想一個可以說服對方的理由才行，劉文華想了想，用手捂著頭說：“你也知道，今天早上有點不在狀態。”為了讓這個理由更加可信，他決定在再補充點什么，“下次狀態好的時候我一定會再次超過你的，放心吧。”

這句對方口頭禪的改版，他說起來卻有種怪異的感覺，就像一臺沒有生命的復讀機念出來似的。不過對方收斂了剛才的激動情緒，將兩手懷抱在胸前沉默的看著他，雖然皺著的眉頭還有一絲的懷疑，但剛才的話很明顯打亂了她的思路。

“葉婷，這題可以教教我嗎？”旁邊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終于將他們之間的沉默打破了，這也讓劉文華松了口氣。

“啊，好的！”葉婷轉過頭回復道。

“算了，你記得來參加明天的學習會，畢竟是我好不容易贏的。”

“好吧。”

“下次我還是會拿下第一的，你看著吧。”對方終于改了一貫的臺詞，說罷便踏著活潑的步伐，蹦蹦跳跳的走開了。

“學習會，到底是什么樣的呢?”劉文華低下頭看著試卷，以沒有人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

三

當最后的殘陽掙脫了厚重的云層出現在天邊，下課的鈴聲一如既往的響起。

雖然鈴聲以強有力的頻率穿透著整棟教學樓，但其他人好像都沒聽到，在一瞬間的喧鬧之后又恢復了原樣，似乎剛才的鈴聲是再一次的上課鈴。

劉文華隨手將幾本書塞進背包，其余的都留在原處，雖然教室的座位一般是不固定的，但對于他來說基本是固定的。

他拿起了那張畫了一堆奇怪表情頭像的試卷，想著要不要將它帶回去，他平常都不會帶走試卷，因為當他弄懂了上面的內容就不會忘掉，這是一種沒有意義的行為。稍作考慮之后，決定還是帶回去好了，他將試卷多折了幾下然后完全夾進一本書里，塞入背包。

在他收拾東西的這段時間，旁邊的棕色短發女生已經離開了，那個叫做張可欣的女生是班上除了他之外唯一聽到下課鈴的人，或者說決定在下課鈴響起后普通下課離開的人，雖然可能只是因為對學習的厭惡或者某種自暴自棄。

張可欣到教室的時候并沒有帶什么教科書，小說倒是有挺多，她一股腦的將桌面的東西塞入了那個印有一堆動物的雙肩包，背起一邊的吊帶便走了出去。

在她將最后幾本書塞進去的時候，劉文華注意到一張折疊的試卷飄到了地上，然后滑到前排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她似乎沒有發現就迅速離開了。劉文華沒有叫住對方，有這么一瞬間想要說出口，但就在猶豫的幾秒鐘里，棕色的短發便從視野中消失在了。

應該也不是很必要的事情，劉文華這么想，反正她明天也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只要幫她撿起來放在桌子上就好了吧。

劉文華背起背包，繞到倒數第二排的座位，最后在一個陰影覆蓋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張紙卷，他將試卷撿起來，準備放回原主的桌面。他開始并沒有想要看上面的內容，不過突然被滿試卷的紅色藍色字跡吸引住了目光。

他展開試卷，借著夕陽和白熾燈的光照瀏覽了一下上面的內容。這就是今天考試的卷子，和他那張被畫了一堆圖像的試卷是同一份，只不過上面的內容卻完全不一樣。

除去黑色的印刷字體，上面本人寫的黑色字跡其實不多，非常潦草還有各種沒見過而且應該不存在的公式，好幾道大題直接空著。但上面卻沒有一點留空的地方，在黑色字體之外的空白處寫滿了另一個人的筆跡，紅色和藍色的字整齊的寫著題目的詳細答案和相關公式或原理，還會時不時有一兩句批注語，不一定是和試卷內容相關的語句，但可以看出不是隨意寫給任何人，而是專門寫給這份試卷的主人。

密密麻麻的紅藍筆跡并不會讓人感到很亂，反而能夠讓人快速的找出重點，看起來是有人很認真寫上去的，并不是刻板的填充。

應該是葉婷的字跡吧，那家伙到底是有多認真？只看自己的試卷完全無法感覺出來，但看著手上的試卷卻讓他發自內心的感嘆，混合著一點驚訝和敬佩。

他折了一下手上的試卷，快步的走出教室，然后用比平時稍快的步伐追了上去，他想要追上試卷的主人。好久沒有這樣迅速的消耗體力了，沒有很復雜的理由，但身體不由自主地行動了起來。如果說除了學習知識外，還有什么事情可以讓他表現的積極一點的話，那可能就是只有“好奇”了，他罕見的對一件東西產生了好奇，雖然不能說出具體是什么，但一定是和手上的試卷有關。

張可欣走到二樓的走廊，聽到上方傳來的腳步聲不由得警惕起來，那個聲音越來越近，雖然沒有很快，但她可以感覺到馬上就要追上自己了。

她下意識的在樓梯口停住腳步往旁邊挪了一下，直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本來并沒有很在意，猜測大概就是某個趕時間的人，讓ta先走就好，但眼前的人不由得讓她感到驚訝。

這個人她當然很熟悉，那個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坐在自己身邊的男生，安靜且不合群的天才少年。她雖然不免會有點嫉妒，但那個男生的性格讓她討厭不起來。有點冷漠，雖然給人難以靠近的感覺，但實際上是個性格溫和的人。

總體來說是一個不擅長交流的男生，也不能這么說，可能更像對交流不感興趣。在她的記憶中，這個男生一直給自己一種簡潔的印象，并不是指穿著，而是性格上的，不會主動去做些什么，不會對除學習之外的東西抱有熱情，感覺他的人生一定很簡單明了，他的大腦也是功能簡潔，沒有多余的東西，平常的交流也只得到最低限度的回應。難道那個人可以迅速得出交流的最簡格式嗎？她不禁這么想象，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因為這樣的種種印象，當她看到是那個男生匆忙跑下樓梯去追趕著什么的時候，她有點驚訝，難道是追一本會跑的教科書？又或者是被某個外星文明召喚著回母星？腦海中浮現各種奇怪的想象，畢竟對于這個人，她想不出有什么東西可以讓對方決定如此匆忙地追趕上去。

張可欣盯著那個出現在樓梯轉角并向下移動的人影，對方似乎在看到她之后減慢了速度，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張可欣？”劉文華喊出了她的名字，并放慢腳步走到她的面前。

“哈？”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難道男生想要追上的人是自己嗎？這是為什么？她一臉迷惑的看著對方，大腦一瞬間停止了思考，這或許是個想不出答案的問題。

看見對方兩眼失神，好像想要說什么卻愣住了，劉文華一時沒有理解情況，仔細想想自己的出現或許確實有點奇怪，便迅速的解釋了一下。

“你的試卷落下了。”

“啊？”

“你的試卷。”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東西。

“試……試卷嗎？”

“嗯。”

她看向男生拿的試卷，神情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又慢慢變得有點消沉，眼簾難以察覺的垂下幾毫米。

隔了好一會她才緩慢伸出手，而另一只手則無力的垂在身體一側，她的視線也從面前失去焦點，雖然面朝著前方，但卻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抱歉讓你這么擔心，這個試卷是我故意放在那的，這種東西……并不是很重要，你知道的，我是個差生嘛。”

他們兩個人同時抓住了試卷的兩個角，但該拿走試卷的人并沒有用力，另一個人也沒有放手的打算。

“是嗎？”他下意識就抓緊了，劉文華可以的感覺到對方在說謊，他覺得現在應該說些什么，自己本來就不太擅長交流，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會說什么呢？為了防止對方像剛才一樣馬上轉身消失，他決定先不要放開手，自己不太想消耗更多的體力了。

“葉婷，她在上面認真的做了很多批注，內容非常詳細，也很通俗易懂，我認為會對你有所幫助。”劉文華想了想，最終決定只是闡述簡單的客觀事實。“‘希望你可以認真看完’，上面寫著這么一句話，是她專門寫給你的。”

“嗯？”對方有點吃驚。

“我可以保證不是所有試卷都寫著同樣的內容，我的試卷上就只有一堆奇怪的涂鴉。”他肯定的說道。

對方突然笑出了聲，他也松開抓著試卷的手，看著對方一臉不知道是無奈、開心還是其他什么情感的表情，劉文華并不是很理解對方到底什么意思，不過問題大概是解決了。

“嗯，謝了。”女生向他點頭表示感謝，然后轉身走下樓梯離開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張可欣想這么和他說，不過沒說出口。

在張可欣完全離開視線，腳步聲消失在盡頭時他才想到自己該離開了，剛才的快速移動果然很消耗體力，導致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跟不上大腦的思考。

他剛走出一步，就有另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很熟悉的聲音。

“喂！劉文華，你等等。”

葉婷從后面叫住他，并從樓梯轉角快步走下來，停在他身邊。

“唉，你剛才在干嘛啊？在表白嗎？我都不敢走下來。”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你看你剛才急匆匆的追出教室，簡直就像青春期感情萌動的小男生一樣。然后我剛剛還看見你遞了張紙條給張可欣，她開始還是一臉害羞，突然又笑了起來，這什么？這就是戀愛嗎？啊，真是憧憬唉！話說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

劉文華不知道該從哪說起，雖然每個地方都不對，但每個地方聽起來都挺合理，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解釋。

“如果說剛才我給她的是情書，那也是你寫的。”

“哈？”

“上面還寫著‘希望你可以認真看完’。”仔細想想，確實和情書有點像。

“哈哈，這什么鬼，這個開頭也太俗套了吧。”葉婷笑了好一會，不過很快就愣住了，笑容凝固在臉上。“等一下……額，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