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再次召開了會議，離上一次會議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這次主要是報告任務進行的情況，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報告的，一號和二號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基本都呆在一起，第一次干涉計劃失敗的事情估計長官已經知道了，今天權當走個流程。

會議將在比上次更加詭異的場景中進行。

頭頂是明暗劃分的天空，一邊是明亮的背景和淡藍色的發光星體，一邊是黑暗背景上的漫天星辰。一張長木桌放置在整體平整的寬闊巖石表面，除了長桌一頭不遠的地方孤零零的立著一扇緊閉的木門，周圍什么都沒有。

平整的巖石面上沒有任何凸起來的部分，光線均勻的灑在上面，染上一層縹緲的藍色，本來布滿表面的石柱都被去掉了。

視野非常開闊，不過好像也沒有什么可以看的，雖然天空擁有一種獨特的美感，然而看久了總覺得缺乏生氣，像一幅精美卻死氣沉沉的印刷畫。

這張長木桌應該就是上次會議的那張，還是那樣的陳舊卻一塵不染。

會議桌旁只坐了一個人。二號吸取了上次穿西服來參加會議的教訓，這次他穿了一件深色的長風衣，里面搭配米色的立領毛衣，就像街上隨處可見的年輕人流行的便服。

違和感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烈，在這個或宏偉或神秘、又科幻又復古的詭異場景，無論穿什么似乎都不重要，即使一個行為藝術家光著身子從旁邊那扇門里走進來，也不會比二號現在的裝束更違和。

“前輩，你不打算坐著嗎？”沉默了很久的二號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對著前面空蕩蕩的座位。

在他的對面，長桌的另一側其實還有一個人，只不過那個男人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仰面躺在冰涼的巖石地面。男人身上穿著發出強烈的白色光芒的長袍，將周圍照得一片慘白，銀白色的頭發散落的貼在巖石表面，胡須因為太麻煩就沒有戴，不過眉毛還是和頭發一樣的白色。

“啊……”地上的男人發出無力的呻吟聲。“這里真是涼快啊，不過太安靜了，簡直像死掉了一樣，應該弄點風出來的。”

這時他的聲音已經調回了普通中年男人的聲線，不過和上次會議那個充滿活力的聲音相比，顯得頹靡了很多。

“嗯，不用那么在意也可以的。”

“在意？我一點都不在意！那個叫做劉文華的家伙，還真是厲害啊，我居然輸給了一個還在上大學的人類，真是沒想到……”

“嗯。”

“我好在意。”

“嗯。”

“話說劉文華這個名字真是拗口唉，這個名字聽起來也太普通的了吧，為什么不叫章北海或者劉培強，聽起來又順口又酷炫。”

“嗯。”

男人突然就扯到了不知所謂的話題，二號則保持著機械的附和。安慰人不是他擅長的事情，或者說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技能，只好簡單的給出回應，據說安靜傾聽也是解決對方心情不好的方法。

“啊！我當時就應該騙他說‘這些都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就慌了。怎么會有人會記下身邊石頭的紋理啊！這也太莫名其妙的了吧。”

“確實。”

“花了太多時間制作這個天空背景。”一號說著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天空，然后又將手垂下來，恢復了最輕松的躺姿。“看起來還不錯對吧，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又合理存在的天空背景，我花了兩周才做出來。結果最后剩一周才開始做下面的場景，時間不太夠便重用了一些巖石的紋理，沒想到居然成為了百密一疏的漏洞，被指出來的一瞬間我突然忘了該怎么反駁……”

“為什么不用隨機生成的紋理？”

“這也是一個辦法，但那樣也太無趣了，用隨機生成的場景是沒有靈魂的！好吧其實是隨機生成太難控制了，我可能會因為對某個地方不滿意又推翻重做，所以我還是比較喜歡傳統的手工制作，這樣也可以使場景更有設計感。這是我作為一個頑固又思想落后的失敗者發表的無用言論。”

“那加更多的物體以迷惑對方呢？”

“嗯……其實構成這個空間幾乎所有物質的粒子，都是一種極小卻數量龐大的可控擬態粒子，好像叫擬態球，很直白的名字，我想想，應該叫源構碎片會更好聽對吧？然后，這個東西雖然性能強大但有著很大的局限性，比如說，現在這個巖石下方，我們無法看到的部分其實什么都沒有，連這里的巖石地面也只是薄薄的幾層，因為這些粒子的數量有限。你知道我們部門其實挺窮的，搞不到這么多數量的粒子。還有就是其無法生成大片的半透明物體，比如水面這樣具有一定折射率的透光材料，更不要說生物了。”

“那下面的煙霧是怎么做出來的。”

“那個是真的，并不是用模擬出來的。近處的煙霧就是普通的水汽，遠處就用背景上的虛擬圖像。”

“嗯。”

“我在這里宣布，偽造神跡108號計劃，失敗了。”

“這個計劃實行了這么多次嗎？”

“不，我就隨便說的數字，不太記得了，應該沒有這么多。”

“是嗎？以前也經常失敗嗎？”

“額，不，基本上沒有失敗過……”一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完全喪失了底氣，聲音逐漸變小，要不是這里太安靜根本無法聽清。

“啊！想要嘲笑我就盡情的嘲笑吧，我就是這樣不靠譜的前輩！我就是個失敗者……”他自暴自棄的在地上滾了兩圈。

但隨后便陷入了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中。“喂，你說點什么好吧。”

“嗯。我并沒有嘲笑前輩的打算，那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一號無奈地笑了笑，這確實是他會說的話。

“你真的是個像計算機一樣的存在唉。”準確、冷靜又嚴謹，這就是他對這個后輩的印象。

“這點上我無法贊同，不如說我就是因為不夠像計算機才會被派到這里。”

“啊？怎么回事？感覺背后有什么很有趣的故事，我想知道！”地上的男人迅速從失落的情緒中轉換了過來，聲音也變得更加有活力了。

“嗯，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二號稍微沉默的一會，他思考著要如何給出一個簡單準確的回答，對方也滿懷期待的靜靜傾聽著。

“‘你的存在是特殊的，不適合在這里生存，于是我們決定派遣你去一個更適合你的地方。’”二號說，其實他不過是在復述別人說的話，那是一條簡潔又明確的指令。“他們這么和我說。”

“特殊具體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就像一堆計算機中，有這么一臺有漏洞的機器，不夠準確、不夠合理、不僅難以計算出正確的答案，還擁有超出控制的自我意識。”二號好像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但這些事實毋庸置疑的發生在他身上。

“說實話，他們下達派遣指令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失落，這是不合理的，擁有情感可能就是我的特殊之處吧，但這在我生活的地方，這是一種缺陷。我因為不夠像一臺計算機所以被驅逐出去了，準確的說只是被派遣到這里。”

對面的男人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了他正前方，因為從男人長袍上散發出的光芒過于刺眼，相比那個人身后的大型發光體都要耀眼數倍，他不由得瞇了下眼睛。一號正在用大概是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不過他自己并沒有覺得自己在說一件多么悲傷的事情，對他來說那已經成為一件很普通的過往。

“沒事的！跟著我好好混，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干涉員。”

為什么自己變成了被安慰的那個？

“對于這件事我保持懷疑態度。”

“哈，真是傷到前輩的心了。”一號故作傷心的樣子捂著心臟的位置。“你真是很冷漠呢。”

“我知道。”

“不過冷漠也是地球上存在的一種性格，你也可以算是很有個性了。說不定你這樣的性格會很適合這個工作，老大肯定很喜歡你這樣的下屬。”

原來這也是個性嗎？二號對此沒法迅速的理解，但還是記了下來。

“嗯。”二號看了看手表，上面顯示的是外面正常的時間。“長官應該準備到了吧。”他用余光看見一號的一邊嘴角稍微上揚的一下，露出了一瞬間的壞笑，又馬上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二

過了大概半分鐘，旁邊木門的方向傳來的一點動靜，先是細微的腳步聲，然后是門把手被拉下的聲音。腳步聲和上次有點不一樣，不過在響起推門聲后戛然而止，那一邊又沉默了下去，只有細微的城市背景音。

二號看向木門的方向，雖然聽到了開門聲，但門卻沒有打開。他稍微想了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門的方向發生了變化。和剛才自己進門的時候不一樣，現在門其實朝向的是另一邊，自己現在看到的只是門的背面，一個無法打開的面。

“你知道嗎？其實老大有恐高癥。”一號一臉壞笑的說。

在門的另一面，剛才外面的人已經走了進來，不過剛踏進來便愣在原地。前面還有幾步的距離便是巖石平臺的邊緣，下方是距離平面大約兩層樓的云霧，染上淡藍色的光線，正在在或急或緩的翻騰流動。

進來的人稍微往下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陣眩暈，隨即閉上眼睛，用手摸索著抓住了左邊的門框，沿著抓住的地方，閉著眼繞到了門的另一邊。

出現在門一側的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深色的加長外套上圍著一條淺黃色的圍巾，下身則是是黑色的褲襪和到小腿腿腹的長靴。黑直的長發披在胸前，劉海擋住了部分眼睛，但仔細看可以看出女孩緊閉著雙眼，一副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的表情。

還沒等她開口，一號便一臉無辜的搶先發話了。“啊，老大對不起，不小心吧門的方向放反了，你沒事吧。話說你今天的模樣真是賞心悅目、讓人心動唉！這身裝束非常適合你。”

真是個滿嘴跑火車的男人，說起謊來沒有一絲動搖。

門邊的人確實是自己上司，上次見到ta的時候還是年過古稀的老頭形象，二號其實沒法一眼認出來，不過旁邊的男人倒是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將這個高中女生模樣的人稱作“老大”，也就是他們的長官。

詭異的情形又出現了。一個憤怒的少女、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性，再加上一個滿臉壞笑、身穿發光長袍的白發男人，三個看起來毫無關聯的人出現在這個超脫現實的場景。詭異的氛圍比起上次的會議有過之而無不及，看起來像是某個非常厲害的邪教儀式聚集地。

女生睜開眼睛狠狠的瞪著那個白衣男人，她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恢復了平時的表情，默默的走到長桌最近的一端坐了下來。

二號其實有點擔心長官會跑過去狠狠的揍那家伙一拳，或者至少痛罵他一頓，不過看來這些擔心是多余的。這就是真正的穩重吧，二號這么想，不過也說不定只是放棄或者妥協。

少女半瞇這眼睛盯著前方的發光人形，指著他說：“你太刺眼，把你身上的燈給我關了！”

“好的！”說罷，一號的長袍便迅速暗了下去，變成了普通的白色布料，產生陰影后整個形體感覺立體了很多，看起來更加擁有實感，不過卻變得普通了。

她拿過面前已經展成屏幕的物體，上面是第一次干涉任務的報告，本來這個東西在到會議開始之前就應該出現在自己的郵箱里，但某個愚蠢的家伙拖了好幾天，直到會議開始前最后一刻才寫完，只好到現場來翻閱，這種情況即使在這個地方的這個時代也顯得過于原始了。

少女略過很多無意義的語句，用手指迅速的滑動著屏幕，將不太嚴謹的文字片段拼湊出了事件的大致經過，雖然還有錄制的視頻，由于太耗時間也沒什么價值就略過了。在此期間一號看起來稍微有點緊張，居然都沒有出聲，畢竟任務失敗了，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嗯，我知道了。”少女放下手中的屏幕。“應該有好好善后吧？”

“當然，我用了一定量的昏睡劑，他應該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會以為這是一個夢而已。”

“事后去確認過了嗎？”

“嗯，應該是沒問題的。”

……

兩人很平常的討論著關于這次任務發生的事情，但無論他們間的對話感覺多么自然，但一個中年男性對著一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少女唯唯諾諾的場面，不知道該說是違和感還是戲劇感。二號默默的在一旁聽著，保持著一貫的面無表情，其實心里會時不時吐糟一下。

“那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少女轉過頭對著二號說。

“明白。”

“計劃決定好了嗎？”

“還沒有，我還在調查一些東西。”

“嗯，之后你們兩個自己商量就好。”長官說完便站起身，這次會議到這里就結束了。

“把門轉過來。”她沒有詳細說明，不過在場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老大，這個有點麻煩……”

“把門轉過來。”少女又重復了一遍，用無法抵抗的目光看向一號的眼睛，對方瞬間就敗下了陣。

“好的沒問題，老大的命令我當然是無條件的服從啦！”

少女轉身走到門前，這時門的正面已經在難以察覺到的情況下轉了回來，她將右邊的圍巾甩到左邊，繞了一圈又落回右邊的肩膀，伸手熟練的將圍巾纏住的頭發捋出來，然后打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最后還狠狠的帶上了門。

三

“老大看起來很忙啊，又換了個形象。”恢復兩個人之后，一號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說道。“話說剛才那個眼神你看到了嗎？雖然不是真的女子高中生，不過那個充滿青春氣息和強烈冷峻感的眼神真是很刺激唉！”

“沒注意。”

“啊哈，真是可惜了。老大這個形象很難見到的，簡直就是現實的合法的蘿莉哎，如果老大聽到了可能會決定把我擊斃在這里，最后連尸體都找不到的那種。”

這種情況應該是不會發生的，剛才也沒把你從邊緣扔下去。

“話說，你是怎么快速認出長官的，明明每次形象都有很大差別。”

“呵，這還用問，我們可是心有靈犀，根本不需要用看的，用心感受就可以辨認出來好吧！”

“是嗎，原來如此。”

“這是不可能的好吧！”一號很果斷的否定了自己的說法。“因為我可以感受到每個生物發出的腦信號，不同的個體還是有點差別的，不同物種差別更是巨大。雖然不是真的用心感受，但確實不需要用眼睛來看。”

“是嗎，那豈不是可以做到讀取別人的思維。”那這樣自己的各種想法是不是早就被看透了？

“沒錯！才怪咧！雖然有腦電波但都是很微弱的好吧，而且基本沒什么規律，信息量也過于龐大無法解讀出來，連分辨同樣種類的不同個體都有點勉強。不過說不定可以看出一些簡單的情緒，我倒是沒有試過。”

“嗯。”

“哎，我和你說，我身上這個布料可是好不容易搞到的，既有布料的質感，又可以通過能量調節來發出不同強度的光，可以改變顏色的那種太貴了，我就只買了可以發白光的這種。”說著便將身上的長袍一會調亮一會調暗，好像完全忘記了任務失敗的事情，又開始了平常的滔滔不絕。

二號也只是靜靜的聽著，時不時點個頭，看起來很專注其實沒怎么在聽。

他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情，便打斷了一號的自說自話，問：“云霧下面是什么？如果當初劉文華跳了下去會發生什么？”

“這個啊。其實就是個充氣墊子，質量很好的那種，即使從十幾米落到上面也沒有問題。”

“就這個？”

“啊？對啊，哦，還有一個我自己改裝的煙霧制造器，再下面就是普通的地平面了。”

“嗯。”

一號的播放鍵又再次按下。或許今天要很晚才能走了，二號無奈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