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荊白篇】此刻安然
- 紫宦
- 鯉裳
- 2553字
- 2024-04-11 13:13:03
別了宮門,溫荊不由再回望一眼那宮闕。
這數(shù)年間,他不計其數(shù)得行過這九重宮闕,早已看慣了這朱墻墨瓦,這左右宮人。
可這數(shù)年里,他是無一日不提著口氣兒;像今日這般心下安然的,卻是頭一遭。
無人可知,他見著云觴傳安月白口信,是何心緒;
旁人怎曉,他隨沈江流幾日返朝面圣,何等心顫——
溫荊自知,前二十載光陰中,他非善類,布過陰局,菅過人命。他陰戾,他卑鄙,他見不得光,莫道旁人不拿他當人,他自個兒亦并不能謂之人。
可遇著安月白,他卻驀的有了心跳,有了軟肋。
一路上,溫荊不斷祈求,只求上蒼明鑒,若當真要降下罪罰,只自去收了他這污糟之命便是——
可千錯萬錯俱是他一人之錯,他只求皇天有眼,莫要累及到她一毫一分。
他溫荊害過人,做過孽;可這世間,他終歸是最不愿拖累她。
面了圣,欺了君,唯有一句是真——風雨與共,他早已愛她入骨。
今時一朝事發(fā),縱是一肩攬了萬般罪責去,卻仍不由心懼。他早已不惜此命,只怕那龍椅之君一道諭旨,害她誤她。
溫荊縝密一世,此番卻是關心則亂,實未料及圣上與安月白的賭約;更未料及他千愛萬護的少女,竟此刻正與他同處一殿。
直至那金鑾之君道安月白贏了,溫荊方抬頭見著了她。不過一月,竟是恍若隔世了。
他無暇再辨是真見著了她那玉容,抑或僅是他這拾命之人的回光一見。
都不重要了。他再不能顧及,心中徒留一念:便是豁出一切,亦要護住她。
直至孟擎嘯出言放了諸人,又令他攜阿白歸宅,他仍覺著如履云端。
待到進了紫宅,余光見著了宅中人事已然如昨,溫荊方覺掌心緩緩回溫。
他忙回首,見得少女向他而來。
安月白漸然復了些緋粉之色,望向溫荊不由含笑,一雙眸子震顫不已,玉淚又下間,卻見那人瞳中水光。
她抬腕為他沾去,卻又覺喜不自勝,笑靨雜了淚顏,二人擁于一處。
換了平日,溫荊又豈會當著這諸人之面如此?可如今卻只覺命運待他善極,擁她之身不由發(fā)顫。
安月白身后,小黎小棠靠得近了些,而被釋回的阿東卻是率先望向了柳兒。
旁的紫宅中人見著此景,俱是垂眸眼觀鼻鼻觀心。他們何嘗不是共歷一劫!如今劫后余生,諸人無不心中感激。
二人擁著,安月白卻兀的腹中微響,面上微紅。
她自是當餓了,這些日子里,她已然清瘦太多。溫荊心疼,卻亦覺出了腹中甚空。
“老爺,不知你我,眾人應是都餓了,累了。”安月白環(huán)視左右,對溫荊道:“老爺,他們與我們一道受險,合該好生安撫呢。”
溫荊不住點頭,抬手撫上安月白鬢發(fā),一面牽了她手:“好。”
安月白仰眸望著那人側顏,那人的體溫順著掌心延上心口,教她覺出從未有過的心安。
溫荊深望眾人一眼:“凡事發(fā)前后俱在宅中者,另撥一月月錢。”
此言一出,紫宅上下男女神情各異,卻皆是心中大喜,向溫荊齊齊行禮謝拜:“謝老爺賞,謝謝老爺……”
溫荊搖頭:“你們起來罷!”又吩咐阿東道:“教宅中男子搬了桌椅來,今個大伙兒在院中用小席。”
“是!”阿東領命,溫荊又另左右取了銀兩,囑咐阿石道:“阿石,去采買些點心,給宅中大伙兒散下罷。”
阿石領命退下后,溫荊又吩咐洛竹督促廚房備下膳食菜品,又道:“另備兩份送去木居,給我和姑娘。”
“是!”洛竹應道。
“大伙兒用罷飯,今日便不必再作活了,自去歇著就是。明日起了,再去灑掃收拾。”溫荊道,那院中一干下人無不感激告謝,歡欣和樂。
一切俱已吩咐罷,溫荊方領了安月白向木居而去。
進木居那一刻,安月白卻驀的覺著面前一暈,幸而溫荊與柳兒同時扶住了她。
安月白即刻站穩(wěn),與溫荊相扶著坐下。
“柳兒,你下去罷,去幫廚房。”溫荊和藹道,柳兒應了去。
柳兒走后,溫荊起身為安月白清盞沏茶,卻一面止不住心疼道:“阿白,你身子底子本弱,如今愈瘦,在宮中時是一點不想著我,只顧糟踐自個!”
安月白莞爾一笑,“左不過是餓得發(fā)昏,哪就這般脆弱了?況您亦如此,比著我,倒是傷得更重。”
“你我各自心疼,倒是兩兩相抵了。”安月白道,“可有一事,我卻要問您。”
溫荊返至安月白身畔,攬她靠上己肩,失笑道:“你是要問,為何沈江流要帶我返朝?”
身畔這人,真真是一等一的縝敏,更是與她十足十的相契。
“我是求了玄競真人,他亦疾速回宮面圣,還說要令門主護送您出朝。”安月白道,“可為何……”
“真人與門主那般情深,江流門主卻不助他,反去西戎將您帶回?”
溫荊覆唇于她玉額,卻覺出懷中女子顫栗,“我明明已令云觴去傳話,助您離開……您為何還要歸來……”
安月白語氣稍促,抬眸間不由攥上溫荊之袖,“您可知,當日我見著您……險些失了魂魄。”
“云觴已將京中情況告知于我。”溫荊道,伸手撫上玉女淚顏,“你可知,圣上已下令帶你回宮,為何卻未即刻問罪?”
“他就是要脅您回朝罷了,您卻真回了來。”安月白撲入溫荊懷抱,任那人溫柔撫上她發(fā)。
“不止如此。”溫荊苦笑,“圣上終歸是圣上。只怕他從要你入宮開始,便早已猜著了七八分。”
聞言,安月白登時起了身,卻聽溫荊于她耳畔輕言道:“自始至終,吾皇都在逗你我玩。”
“姑娘與藍煙孰真孰假、你我二人有無逾矩,于他眼中都不重要。”溫荊道。
安月白咬唇,將那孟擎嘯密召碧春,令東方凌驗她正身,又如何以她古氏一族施壓于她,與她作賭之事一一說了。
溫荊只是聽著,聽罷卻無奈搖頭,對上她雙瞳時,卻不禁淺啄她唇:“雜家說與姑娘聽就是了。”
“圣上令你回宮卻不問罪,姑娘也猜得出,是不愿鬧大,更愿保持姑娘與凌王妃如今的身份。”
“圣上密召碧春后,大抵就已想定你我之事。左不過是姑娘為著雜家,與藍煙互換身份,逃了賜婚。”
“圣上之后再令東方凌去驗姑娘,只是來探事實是否如他所想。”
“可姑娘完璧一塊,圣上方知雜家亦是用了真情。”溫荊言至此處,耳廓微紅,“如今想來,圣上應當就是自此開始起了興子,要試你我二人一試。”
安月白水眸對上溫荊眉眼,一時稍驚,稍后開口:“那他之后作的那賭約,是料您定會為我而來,只是一時頑心要看您有幾分真心?!”
“真人去面圣,本是為我而去,卻見了皇上,與他一道配合演完了這出戲?!”安月白語速稍快,聽溫荊道:
“若雜家所想不錯,正是如此。”
“可……可若如此,若圣上真想看戲,那您……”安月白一頓,聽得溫荊道:“現(xiàn)下想來,圣上要看,不論雜家情愿與否,都必定是要歸來的。”
“可雜家還朝時,卻并不能幾日就猜到這許多。”溫荊道,雙眸中愛深若海,“縱然面圣九死一生,總要豁出命去為姑娘搏個生路。”
此言一畢,卻被那少女封上唇吻。
呼吸相依,唇齒互摩間,二人俱是亂了心跳;
長睫盈淚,情愛盡匯此,合一此刻天地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