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字和字序的遺忘 Forgetting of Names and Order of Words
- 刻意回避: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15695字
- 2019-09-29 10:02:09
正如第二章所述,對外語單詞的部分遺忘和對母語單詞的部分遺忘,二者之間是否存在本質區別呢?人們一直非常關注這個問題。我們并不感到奇怪,自己曾下功夫記住的一個公式或一首詩歌,在日后回憶的時候卻總是出現錯誤,會出現錯字或漏字的現象,這種遺忘雖然對整體的學習和記憶沒有什么影響,或僅僅是部分阻斷,但卻很值得進一步分析和探討。
在一次談話中,我的一位年輕同事說他更相信這樣的解釋:對母語詩歌的遺忘和對部分外語單詞遺忘的動機是一樣的。同時,他自告奮勇,甘做實驗被試。我問他希望用哪首詩歌做測試材料,他選擇了《科林斯的新娘》(Die Brau von Korinth)。那是他非常喜歡的一首詩,而且他認為自己至少對某一段落非常熟悉。開始回憶的時候他就應對乏力,因為他很不確定。他問我這個句子是“從科林斯到雅典的旅行”(Travelling from Corinth to Athens)還是“從雅典到科林斯的旅行”(Travelling from Athens to Corinth)?遲疑片刻后,我欣喜地發現,這首詩并未涉及他談到的旅游路線。他回憶第一節詩的時候比較順利,因為沒有任何明顯的錯誤。思考了一會兒后,他又回憶起了第二節的第一行,不久后回憶出了其他內容,并且朗讀了出來:
Aber wird er auch willkommen scheinen,
Jetzt,wo jeder Tag was Neues bringt?
Denn er ist noch Heide mit den Seinen,
Und sie sind Christen und getauft.[8]
實際上,在此之前我已經開始留意了,當他背完最后一行時,我們兩個都認為其中有些部分記錯了。我們并沒有馬上糾正,而是立刻到書架上去找歌德(Goethe)的詩。讓我們吃驚的是,第二行的詩句與他回憶的完全不同,而那些詞好像完全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屬于這里的一些東西,正確的詩句應該是這樣的:
Aber wird er auch willkommen scheinen,
Wenn er teuer nicht die Gunst erkauft?[9]
最后一行的“getauft”和“erkauft”押韻,讓我感到難以理解的是,在回憶這首詩時,“heathen,Christian,baptized”這組詞沒有給他任何幫助。我問:“既然你認為自己把這首詩記得很牢,那能否解釋一下為什么會把其中的一行完全記錯了?能給出理由嗎?”盡管有些不太情愿,但他還是提供了一個解釋:“我對這一行——Jetzt,wo jeder Tag was Neues bringt(他是否真的會受到歡迎)——更熟悉一些,在做練習之前,我好像使用過這個句子。”
“你知道,我對現在所取得的進展極為滿意,但為什么這個句子會插到這里?我好像想到了一點聯系,我對這一行‘如果他不買一個可愛的禮物’不太滿意,它讓我聯想到自己曾經反對過一樁婚事,而且是竭盡全力地拒絕,就我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又是一次拒絕。其他好像沒有什么想說的了,但是,如果接受這種解釋,我當然不會高興,因為好像是我的暗示讓他作出了上述解釋。但我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你的隱私是否包含在這首詩里面?這首詩里有關宗教信仰分歧的內容是否很重要?”
(Keimt ein Glaube neu,
Wird oft Lied' und Treu
Wie ein b?ese Unkraut ausgerauft.)[10]
我的猜測并不正確,但可以驚奇地發現,一個中肯的提問會陡然開啟他的思維,他才會逐漸地把我引入此前尚未觸及的答案。他臉上露出了痛苦和憤怒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讀出下面的詩句:
Sieh sie an genau!
Morgen ist sie grau.[11]
不久他又說:“她的年齡比我大得多。”為了避免讓他產生負面情緒,我們沒有把這個話題深入下去,但這已經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如果要了解這種毫無傷害的錯誤回憶的幕后動機,就不得不追溯一個人的生活隱私,這些隱私是如此的遙遠而隱秘,并且依然對他產生深遠的影響。
榮格(Jung,1907)給我們舉了另一個案例,也是關于詩歌中單詞的遺忘問題。
“有個人正在試圖背誦一段名詩:‘Ein Fichtenbaum Steht einsam……’[12],當他背誦到開頭‘Inh schl?fert’[13]的時候突然完全忘掉了‘mit weisser Decke’(蓋著白色的褥子)。我讓他回憶與‘蓋著白色的褥子’有關的一切,此時,他聯想到:‘白色的褥子讓我想到一種亞麻布做的蓋尸體的單子,(停頓)我想起了一位很熟悉的朋友,他的哥哥不久前突然死了,據說死于心臟病,他很肥胖,我的朋友也很肥胖。在此之前我也曾想過這種事會不會發生在他身上,或許他平時很少鍛煉,當我聽到他哥哥的死訊后突然感到很焦慮,擔心同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我們家族的人都有肥胖傾向。而且,我爺爺也死于心臟病。我已經注意到自己應該減肥,變得瘦一些。’”
榮格解釋道:“如此說來,這個人把自己看成被尸衣蓋著的尸體了。”
能夠獲得下面的案例需要感謝布達佩斯的朋友費倫茨(Sandor Frenczi),這也是一個關于字序遺忘的案例。他遺忘的不是其他詩人寫的著名詩句,而是他自己的詩。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案例,因為我們發現,此類遺忘往往與人們的良知有密切聯系。當人們的良知害怕屈從于暫時的欲望時,這種片段的遺忘便發生著很重要的作用。如果我們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一下,就會發現這種內在過程的正確性,即人們通過失敗的回憶表達了自己的真實觀點,一種無法通過正常途徑表達的觀點。
“在一次聚會上,有人引用了詩句‘Tout comprendre c’est tout pardonner’,我認為句子的第一部分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因此,‘pardoning’(寬恕)似乎是多余的,它好像應該留給上帝和牧師。其中一位在場者認為我的看法是對的,于是我很受鼓舞——或許不想讓某種善意的批評干擾自己的觀點——隨即我想出了一句更好的;但當我要把這句話說出來時,它卻突然溜掉了,我馬上離開了聚會,并寫出了這一幕聯想(替代觀點)。首先出現的是我在布達佩斯的另一位朋友,想起了布達佩斯的那個街道,我所尋找的句子就是在那里出現的,然后是朋友的名字馬科斯(Max),我們平時都叫他馬科西(Maxie),這時我想到了‘格言’(maxim)這個詞,以及與此有關的很多東西,例如我最初的談話內容,對一句名言的修改。奇怪的是,接下去的想法并非是格言,而是句子‘上帝通過想象創造了人’和另外一個意思截然相反的句子‘人也用同樣的方式創造了上帝’。這時,我苦苦尋找的記憶內容馬上出現了。當時,我在安格斯大街,朋友對我說:‘關于人的一切我并不陌生。’我回答他時引用了精神分析的觀點:‘你應該作進一步的闡述,應該承認,動物的一切對你來說并不陌生。’
“終于回憶起需要的內容時,我再也不能在聚會上說出來了。朋友的年輕妻子也在聚會中,她實際上已經無意識地注意到了這種動物本性,而且我發現她對此持反對態度。我的遺忘讓自己擺脫了她有可能會提出的一些令人不快和并不切題的問題,正是這一點,而非其他的什么,讓我產生了‘暫時遺忘’的時機。
“有趣的是,此種情景聯想是由一個句子引起的,這里把上帝也降為人類的一種發明,遺忘的句子暗示了人的動物本性。Capitis diminutio(一個人地位的剝奪)成為二者共同的成分。很明顯,整個主題都是對討論引發內容的理解和寬恕,并由此產生了一系列的想法。
“案例中,我之所以能夠很快地找到所需要的內容,可能也與自己離開這個人群有關。人群中,我是在監督之下,而在一所空房子里,監督是不存在的。”
我已經分享了很多有關字序遺忘或錯誤回憶發生的案例,其分析結果讓我得出了結論:我們從前面“aliquis”和“科林斯大橋”案例中揭示出來的遺忘機制具有很強的普遍性。事實上,分析此類情況并不容易,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材料往往與我們的隱私以及令人不愉快的內容有著聯系。我不準備分析更多案例了,所有這些材料,不管是什么樣的材料,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即通過自由聯想就會發現,遺忘和被歪曲的材料都與先前的觀點有聯系——這種意識的觀點是產生遺忘的源泉。
我們把話題再轉到對名字的遺忘上。到目前為止,我們尚沒有充分認識遺忘背后的個案材料或者動機。就像我本人一樣,經常對自己進行仔細的觀察,從不放過任何可供分析的機會。我有輕微的偏頭疼,而且一般發生在對名字的遺忘之前,有時可持續幾小時,特別是在我并沒有強迫自己放棄這種嘗試時頭疼得更厲害,這往往讓我忘掉所有那些專有名詞。這個情況似乎說明,我原則上反對為分析所作出的努力。通過觀察,是否一定會得出如下結論:遺忘的原因,尤其是對專有名詞的遺忘,是否與循環系統和神經功能紊亂有關呢?我們是否不再需要對這種現象背后的心理原因進行分析了呢?就我而言,絕對不是的,它會把我們通過許多案例找到的普遍的機制和自己的個人情況混淆,因為每人情況差別很大,而且不是實質性的表現。對此不再贅述,我只想用類比的方式加以說明。
假設一天晚上,我在某個城市散步,很輕率地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結果遭到歹徒的襲擊,手表和錢包都被搶走了。我到最近的警察局報了案,對警察說:“我在如此、如此的街道上,‘孤獨’和‘黑暗’搶走了我的手表和錢包。”盡管我的表述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但這番話卻會讓人們認為我的精神出了問題。正確的表述應該是這樣的:由于地點的偏僻和夜幕的籠罩,毫不相識的歹徒搶走了我的手表和錢包。此番情形下,對名字的遺忘也沒有什么不同,可以說是疲勞、循環系統的功能紊亂、飲酒和自己不清楚的心理動力等促使我把記憶中的專有名詞遺忘了,實際上在身體健康、精力旺盛的情況下,特殊的心理力量也會讓人們出現類似的失誤。
如果要對觀察到的名字遺忘的現象進行一番分析的話,幾乎總能發現被遺忘的名字始終與個人的重要內容有著密切聯系,它會干擾正常的回憶過程。這與蘇黎世學派(布洛伊勒、榮格、瑞克林)的觀點一致,他們更簡單地解釋說:名字的遺忘與我的“個人情結”(personal complex)有關。本人是無法揭示名字和自己的聯系的,只有通過表面的自由聯想才能夠找到(如同音聯想和同意聯想),一般而言,那是一種間接聯系,我們可以用下面的案例來說明。
1.有個患者讓我在里維耶拉為他推薦一所療養院,我知道有一所療養院距離熱那亞很近,我有個德國同行就在那里工作,但我忘記了療養院的名字。我以前對這個名字記得很清楚,但現在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所以,我不得不讓這位患者先等一下,同時急匆匆地問我太太:“X先生工作的那所位于熱那亞附近的療養院到底叫什么名字?某某曾在那里治療了很久。”“難道你會忘掉這個名字?它叫‘Nervi’(神經)。”必須承認,我和神經問題的聯系很密切。
2.我和另一位患者曾經談起附近的一個避暑勝地。他宣稱,除了那兩個著名的旅館外,在他的記憶中還有第三個。我當時認為這個旅館并不存在,并且堅持說,我在那里度過了7個夏天,因此一定比他更了解。由于我的反對,他講出了旅館的名字——哈奇瓦特(Hochwartner),這時我才不得不認輸。必須承認,我在它附近生活了7年,但卻否認了它的存在。為什么我會把這個旅館和它的名字都忘了呢?我相信原因是旅館的名字在發音上和我一位同行的名字很相像,他是維也納的專家,這好像又觸及了我的“職業情結”(professional complex)。
3.還有一次,當我在雷森哈爾(Reichenhall)火車站的售票處預訂一張車票時,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下一個主要車站的名字,以前我對那兒特別熟悉,還經常經過,最后只能從時刻表上找到它的名字。原來是“羅森赫姆”(Rosenheim),我立刻找到了遺忘原因。一個小時前,我探望了住在雷森哈爾的妹妹,她的名字叫“羅絲”(Rose),“Rosenheim”即“Rosehome”(羅絲的家)。原來是我的“家庭情結”(family complex)在作祟。
4.我還有很多說明“家庭情結”發生作用的案例。
一天,有個年輕人來到了我的咨詢室,他是我的一位女患者的弟弟,我見過他很多次,通常稱呼他的名字(first name)。當我要和他開始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忘掉了他的名字(我知道那個名字并不尋常),而且怎么也想不起那個名字了。后來我走到一條街上,當我讀到一家商店的名字時,才想起這位年輕人的名字。分析這種情況后可以發現,我把他和我弟弟聯系起來了,還產生了類比,我內心似乎存在這樣被壓抑的想法:“同種情況下,我弟弟是否也會和他一樣呢?是否會做一些不合常規的事情?”因為在如上兩種情況下,我的母親和這個年輕人的母親的名字是一樣的,都是阿瑪麗(Amelia),由此讓我把自己的想法、家庭和他的家庭聯系起來了。后來,當我回憶的時候,丹尼爾(Daniel)和弗朗茨(Franz),這些名字不明原因地強迫性地進入了我的腦海,它們和阿瑪麗一樣都來源于席勒(德國劇作家)的戲劇《強盜》,而那部作品受到了維也納旅行家丹尼爾·斯皮策(Daniel Spitzer)的嘲諷。
5.有一次,我忘記了一位患者的名字,它和我對自己青年時期的聯想有關。在想起這個名字前,我的分析途徑非常曲折。該患者對失明很恐懼,但他喚起了我對另一位年輕人的記憶,此人曾經被槍打瞎了眼睛,這又讓我聯想到還有一位年輕人也被槍打傷過,后者和我的患者同名。然而,他們之間沒有什么其他聯系。但我意識到正是自己的焦急期盼從這兩個受傷的年輕人身上轉移到了我的家人身上時才想起了這位患者的名字。
這是通過對一系列“個人資料”的思考完成的,我對個人資料也沒什么了解,但它卻從對名字的遺忘現象中有意識地顯示出來了,似乎我被迫把別人的情況和自己的情況相互比較,當另外一個人進入我的注意范圍時,我的個人情結便表現得十分敏感。這并非是我個人的特殊情況,而是在理解“我們之外的材料”時所表現出的共性,有理由相信,他人在同樣的情況下與我的表現是應該是極其相似的。
最近,理德爾(Lederer)先生也報告了同一類型的案例。那是他自己的經歷,當時他正在威尼斯度蜜月,巧遇了一位紳士,他們之間的交往并不深,他不得不向這名紳士引見了自己年輕的妻子。但他卻忘記了紳士的名字,咕噥了半天也于事無補。當他第二次遇見紳士的時候,就把他拉到一邊,問了問名字,以便幫助自己擺脫尷尬的場面。紳士的回答為他提供了事關人類本性的非凡觀點,他說:“我不難相信你忘記了我的名字,我和你都叫‘Lederer’。”當在陌生人面前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人們會感到不快。最近,一位名叫S. Freud的人在咨詢中介紹自己的時候,我也有同感,所以我對這一點有更明確的認識(然而,我必須指出,我的一位批評者在這番情形下的情感和我相反)。
6.從下面榮格報告的案例中也能看出此類由個人資料引發的后續效應(1907):
“Y先生愛上了一位女士,但他并未成功。因為,不久之后她和X先生結婚了。盡管Y先生和X先生已經是老相識了,而且和他有生意上的往來,但從此以后,他卻盡全力想忘掉X先生的名字,以至于他有很多次要與X先生聯系時都輾轉反側。”
這個時候,人們遺忘的動機比前面的案例中展現出的由個人隱私引發的那種更加明顯。Y先生遺忘的直接原因是他對幸運的競爭對手的憎恨,所以他不想知道關于對方的一切,“絕不考慮他未來是什么樣子”。
7.對名字遺忘的動機有時會更微妙,它可能是一種升華,憎恨情緒的升華,布達佩斯的弗洛林(I.Fr?ulein)就描述過下面的案例:
“我曾提出過自己的一個小理論,有繪畫才能的人往往樂感比較差,反之亦然。不久前,我就這一觀點同某人展開了爭論,當時我指出:‘到現在為止,我的觀察一直和自己的理論是一致的,僅有一個例外。’當我要回憶那人的名字時,卻發現已經把他的名字徹底忘掉了,盡管我知道這個人是自己的好朋友。幾天后,當我非常偶然地聽到他的名字時,馬上意識到,忘記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我理論的毀滅者,我對他的怨恨通過忘記名字的方式表現了出來,而在此之前,我對他一直記憶深刻。”
8.下面的案例是由費倫茨報告的,在該案例中,我們可以從另外的視角發現個人隱私所引起的名字遺忘現象。這個分析具有很特殊的意義,因為它是通過替代聯想來解釋的(像以Botticelli、Boltraffio作為對Signorelli的替代一樣)。
“有位女士也了解一些精神分析的理論,但她想不起精神分析學者榮格的名字了。
“相反,闖入她腦海的是下面的名字:‘K1’(一個名字),Wilde,Nietzsche,Hauptmann。
“我沒有告訴她榮格的名字,而是請她按名字出現的順序自由聯想。
“從K1這個名字開始她馬上想到了‘K1夫人’,一位一本正經,甚至有點做作的女人,就她這個年齡而言,看來還不錯,‘她似乎并沒有衰老’。她認為Wilde和Nietzsche的共同特點是‘瘋狂’。接著,她嘲弄地說:‘你們這些弗洛伊德學派的人會去探討瘋狂的原因,直到你們自己也發瘋為止。’然后又說:‘我無法容忍Wilde和Nietzsche,很難理解他們,聽說他倆都是同性戀,而且Wilde的對象往往是年輕人。’(盡管她用匈牙利語嘮嘮叨叨地說出了這個正確的名字,很明顯地出現在一個句子中,但她想不起來。)
“從Hauptmann開始進行的自由的聯想,讓她想到了Halbe[14],然后是Jugend,當我把她的注意轉向Jugend這個詞時,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在追蹤‘榮格’(Jung)的名字。
“她39歲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丈夫,從此沒有再婚的打算,這樣她當然會有足夠的理由避免讓自己聯想到與‘年輕’或‘衰老’有關的東西。很明顯,掩飾這個被遺忘的名字的想法與其內容高度相關,由發音引起的聯想是不存在的。”
9.下面案例中表現出的遺忘動機也很微妙,當事人自己對此作了如下解釋:
“當我考哲學輔修課時,考官讓我回答關于伊壁鳩魯的韻理論問題。然后問我,在以后的幾個世紀中,誰繼承了他的理論,我回答說是皮埃爾·加森蒂(Pierre Gassendi),幾天前,我在一家飯店聽人說他是伊壁鳩魯的弟子。對這個奇怪的問題我怎么會知道答案呢?我固執地回答,很早以前就對加森蒂感興趣,結果我的考試成績很好。但不幸的是,以后我卻出現了遺忘加森蒂這個名字的傾向,我想是負罪感讓自己難以記住他的名字,盡管作出了很大努力,因為我當時對此確實一無所知。”
在對這次考試所產生的厭惡情緒的程度作出評價時,讀者應明確,好的考試成績讓他付出了高昂代價,因為這種代價替代性地表現在了其他事情上。
10.我再談談另外一個關于忘記小鎮名字的案例。或許這次的情況并不像上述案例那么簡單,但是如果你精通于研究此類真實可靠且有價值的案例的特點,那么你就會對此印象深刻。他之所以忘掉了那個意大利城鎮的名字,是因為它在發音上和一位女士的姓的發音很相似,而這個女人會讓他產生很多有關的記憶聯想。毫無疑問,這些東西沒法完全說出來。布達佩斯的費倫茨觀察了自己的遺忘現象,他用釋夢的方式對此進行分析,而且認為這是一個完全適合的挺不錯的方式。
“現在,我和一個熟悉的家庭在一起,話題轉到了意大利南部的城市問題,有人觀察發現,這些城市還有一點奧地利的風格。大家提到了其中的一些城市,但是當我要說出一個城市的名字時,它卻溜掉了,盡管我也知道自己在那里度過了兩天愉快的時光,這一點似乎和弗洛伊德的關于遺忘的理論不太相符。從遺忘的名字開始,我逼迫自己進行自由聯想,這些名字強迫性地進入了我的腦海:Capua(卡普亞),Brescia(布雷沙,意大利北部城市),The Lion of Brescia(布雷沙市的獅子)。
“‘獅子’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有點像大理石的石雕。我馬上注意到,它不太像布雷沙自由紀念碑前面的獅子(實際上我只看過描繪它的畫冊),更像另一個著名的大理石獅子,即我在瑞士琉森市的死人博物館前看到的獅子。那家博物館主要是紀念在皇宮(Tuileries)陣亡的瑞士衛兵,在我的書架上有一件小的復制品。現在這個被我遺忘的名字終于出現了,它就是威洛納(Verona)。
“同時,我也很快發現誰該為我喪失的記憶負責,除她之外不會是別人了,她就是我那家親戚的前任女傭。當時我曾在他家做客,她的名字叫威洛尼克(Veronika,等同于匈牙利語的Verona),我非常討厭她,因為她面孔冷漠,聲音沙啞,以及她的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武斷個性,厭惡她因在這家做用人的時間長而產生的那種自信。同時,另一個難以忍受的地方是,她經常用專橫、殘暴的方式(tyrannical way)對待那里的孩子。現在我理解了這些替代聯想的意義。
“我由Capua直接聯想到的是Caput mortuum(死人的頭),我經常把威洛尼克的頭比作一個死人頭,這個匈牙利詞‘kapzsi’(貪婪的),從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明這種替代。當然我也發現,把Capua和Verona直接聯系起來的方式是地理意義上的聯系,因為這兩個意大利詞的發音是一樣的。
“對布雷沙而言也是如此,也存在曲折的觀念上的聯系。
“有時,我的敵對情緒是如此強烈,甚至感覺威洛尼克實在令人作嘔,只要人們表現出對她的愛,我便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對她的憎恨情緒,我會問自己:‘為什么別人吻她會讓我感到惡心[15]?’無論如何,從此以后,我確實總把她和瑞士陣亡衛兵的想法相聯系。
“布雷沙是我們經常提起的城市,然而在匈牙利,這個城市與獅子并沒什么聯系,但卻與另外一種野生動物有關。在這個城市甚至在意大利南部,人們最憎恨的動物是‘大土狼’(General Haynau),即著名的‘布雷沙土狼’,我原先想法中流露出的恐懼就來源于這個殘暴的土狼(tyrant Haynau)。通過布雷沙又轉到了威洛克城,其他的恐懼——通過這種發出沙啞的叫聲,且出沒于墳墓的動物(它們決定了我腦海中的死者紀念的產生)——導致了死人頭和威洛尼克令人不愉快的聲音的出現。威洛尼克成了我有意識地表達一般性憤怒的對象,她在家里表現出的殘暴與奧地利軍隊在匈牙利和意大利戰敗之后所表現出的殘酷毫無二致。
“琉森與那個夏天的想法有關。當時,威洛尼克和她的主人一起在琉森城附近的一個湖畔度假。瑞士衛兵進而又讓我想到:她不僅知道如何殘暴地對待孩子,而且也知道如何殘暴地對待這個家里的成人,她因自己有‘Garde-Dame’(奶媽,‘女人的衛士’)的地位而興奮。
“必須明確指出,我對威洛尼克的有意識敵對或厭惡情緒實際上是一種長期被壓抑的東西。從那時起,她的外表和態度有了變化——這對她極為有好處,這使我可以真正友好地對待她(不可否認的是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通常,我的意識會固執地附著于自己的最初印象:‘往事的回憶’和憎恨。
“皇宮暗示另一個人,一個上了年紀的法國女人,有很多次她都在‘保護’家庭婦女,人人都尊敬她,無論大人還是小孩,無疑我也敬畏她三分,有一段時間我是她的élève(學生),主要學習法語對話。單詞élève讓我回憶起這樣一件事,我去看望在波西米亞的表哥,有趣的是,那里的人把élève叫作‘L?wen’(獅子),這段有趣的記憶對于從土狼到獅子的替代也發揮了一部分作用。”
11.下面的案例也說明,在一定時期起著決定作用的個人情結,由于微妙的聯系會導致對名字的遺忘。
“兩個男人,一位老人,一位年輕人,6個月前,他們一起到西西里島旅游,現在他們相互交換了在那個愉快和令人留戀的時期收集的東西。‘讓我想一下,’年輕人說,‘在我們去西里納特旅游前的那個晚上,我們住的那地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卡拉塔弗米(Calatafimi)?’老人家否定了:‘不是,肯定不是,但是,我也忘了,盡管我仍清楚地記得在那里停留的所有細節,當我發現其他人忘掉了一個名字,這也會讓我把這個名字忘掉。’‘讓我們想一下,但是,我只想到了卡塔尼塔(Caltanisetta),這肯定也不是。’‘不是,’年輕人說,‘這個名字好像是以一個w開頭的,或中間有一個w。’‘但是,意大利文中沒有w。’老人反對說。‘實際上可能是一個v。之所以說成w,是因為在母語中,我對這個字母非常熟悉。’老人仍然不同意是字母w,‘事實上,’他說,‘我相信自己把西西里島上的很多名字都忘了,這或許是一個做實驗的好機會,古人稱之為埃納(Enna)的那座山上的那個地方叫什么名字?噢,我知道了——Castrogiovanni。’接著這個年輕人回憶起來那個被遺忘的名字,他說:‘是Castelvetrano。’他很高興他們提到了字母v。起初這個老者仍沒有表示認同,但當他接受了這個名字后,開始解釋他遺忘這個名字的原因。“很明顯,”他說,‘它的后半部分vetrano聽起來很像是veteran(老的),我不喜歡想到衰老,而且每當我碰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會有很奇怪的反應。比如,最近我用這種最奇怪的語言攻擊了一位很親密的朋友——你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因為有一次在奉承我的時候他說過這么一句話,說我不再是一個年輕人了。表明我抗拒Castelvetrano這個名字的第二個部分的另一個信息表現在替代名字Caltanisetta的發音上。’這個年輕人問:‘Caltanisetta本身又有什么意義?’老者承認:‘它很像我的一個年輕女友的愛稱。’
“過了一會兒,他補充說:‘當然,埃納也是一個替代名字,現在我明白了,在理智的幫助下,Castrogiovanni這個名字被迫出現,聽起來很像giovane(年輕)這個詞,就像被遺忘的Castelvetrano聽起來很像veteran(老的)一樣。’”
老人家認為,用這樣的方式可以解釋他關于名字的遺忘問題,但他們并沒有說明那位年輕人的相同遺忘現象的動機。
不僅是動機,就連控制遺忘產生的機制也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在很多情況下,對名字的遺忘并非因為它本身喚起了我的這種動機,往往是由于發音上的相似,或者由于諧音等——它觸及了另一個名字,而我們的動機又反對那個名字的活動。如果這個決定性的東西以此方式得到了一些放松,那么這個現象的解釋就容易了,就如下面的案例。
12.這個案例由赫斯曼(Edward Hitschmann)博士報告(1913):“N先生試圖說出圖書商吉福爾(Gihofer)和蘭奇博格(Ranschburg)公司的名字,但他苦思冥想,想到的只是蘭奇博格的名字,盡管他非常熟悉該公司。回到家里后,他有點不太滿意,認為有必要問一下哥哥(他已經睡了)該公司名字的前半部分到底是什么,他哥哥毫不猶豫地就把這個公司的名字說了出來。這樣,由于對‘Gilhofer’的聯想,‘Gallhof’這個單詞馬上闖入了N先生的腦海。Gallhof是一個地名,數月以前,他曾在那里和一位很漂亮的女士一起散步,這個女士送給他一份禮物作為紀念品,上面刻著這樣一段話:‘紀念在Gallhof度過的快樂時光。’就在這個名字被忘掉的前幾天,這份禮物被徹底地打爛了。看起來相當偶然,當他用力關上抽屜時,不幸的事件發生了。他似乎有了一種負罪感,因為知道這種表征行為的意義。當時,他對這位女士的感情相當矛盾,當她提出他們應結婚時,他猶豫了。”
13.漢斯·薩克斯(Hanns Sachs)博士說:“在談論熱那亞及其周圍的環境時,一位年輕人要提出一個叫Pegli的名字,但他費了很大勁也沒想起來。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到了導致這個熟悉的名字溜掉的令人不安的原因,就是另一個發音很相似的單詞:Peli。他知道,在南海有一個島就叫Peli,那里的居民還保留著一些非常有意思的習俗。最近,他在一本人種學著作中談到過這方面的材料,那個時候,他想用這些材料支持自己的理論假設。接著出現的想法是:Peli是一部小說里的一個地方,小說的名字是Van Zantens glücklichste Zeit(《范騰贊最幸福的時刻》),小說的作者是路易斯·布魯恩(Laurids Bruun),我讀過那部小說。那天,腦海中的想法始終圍繞著一封信展開,信是同一天早上收到的,是一位他比較喜歡的女士寄來的。信里她不得不放棄他們事先約定好的一次約會。白天,他一直悶悶不樂。晚上,他出去散步,想換換心情,去享受擺在自己面前的社會機遇。事實上,他對自己要求太高,所以想借Pegli讓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很明顯,他的這些想法都是由單詞Pegli引發的,因為在發音上它與Peli是如此的接近。同時,通過自己對人種學的興趣,將Peli與自己的個人資料相聯系,包括范騰贊及自己的‘最幸福的時刻’,以及那一整天出現的恐懼和焦慮。當他收到女友的第二封信后,又變得非常興奮,因為不久就可以再見到她了,這樣,我們的解釋就很清楚了。”
這個案例讓我們想起地理上接近的因素的影響,比如那個被遺忘的叫“Nervi”的地名。如此一來,我們發現了兩個發音相似的名字的影響效果和一個名字的兩個含義的影響效果是一樣的。
14. 1915年,德國和意大利的戰爭爆發后,我發現自己忘記了很多意大利地名,雖然我以前非常熟悉這些地名。我和其他德國人的習慣一樣,部分假期會在意大利度過,毫無疑問,對這些地名的大范圍遺忘表明了我對意大利的敵對態度,這種情緒替代了我以前的記憶內容。除了遺忘名字的直接動機外,還應注意到那些間接的動機,它對人們有同樣的影響。我還表現出一種遺忘非意大利地名的傾向,研究發現,那些名字似乎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它們在發音上和敵人軍隊的名字很接近。這樣我逼迫自己回憶在比森(Bisenzi)的摩拉維亞鎮(Moravian)的某個地方的名字,當我最后想起來的時候,突然發現它與在歐威圖(Orvieto)的比森宮殿有關,比利·阿提(Belle Arti)旅館就位于那里,我的所有歐威圖之行都住在那兒,最美好的記憶被我的情緒嚴重地破壞了。
還有一些案例也可以用來說明名字遺忘的動機和目的。
15.斯塔福(A.J.Storfer,1914)報告說:“一天早上,一位住在比斯爾(Basle)的女士得到消息,她年輕時的一位柏林朋友會在度蜜月時路過比斯爾,但只停留一天。這位朋友徑直來到她的旅館,當分開時,她們約定下午再見一次,直到那位柏林的女士離開為止。
“到了下午,住在比斯爾的女士卻忘記了約會,我不知道是什么讓她忘掉了當時的約會。當然,在那種特殊的場合(和自己剛剛結婚的中學朋友聚會),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這可能是導致她拒絕或忽略再次約會的決定性因素。通過深入分析,我們會從案例中發現一點有趣的東西,這位女士存在一種潛意識的自我防衛。當她要和柏林朋友見面時,自己還在另一個地方的公司里,當時正在談論一部維也納劇中的婚姻,單身的庫爾茲(Kurz)成了爭論的焦點。住在比斯爾的女士流露出對這段婚姻的不屑,但當要說出那位單身漢的名字時,她卻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表的困境,因為她已經忘掉了他(單身漢)的姓(眾所周知,一般情況下我們傾向于只講姓,而且在很多情況下,姓都是單音節的),這種記憶受阻讓她感到困惑,因為她經常聽到庫爾茲唱歌,而且對他的名和姓都很熟悉。在某人提醒之后,談論的話題卻改變了。
“同一天晚上,比斯爾的女士和很多人在一起,有不少是下午討論過那個話題的人。很偶然,話題又轉到了那個維也納單身漢的婚姻上了,所以這位女士很容易地就想起了塞爾曼·庫爾茲(Selma Kurz)的名字。‘哦,天哪!’她驚嘆道,‘真讓我吃驚,我完全忘掉今天下午和朋友賽爾曼(Selma)的約會。’她瞟了一下表,這時她的朋友早已經離開了。”
我們不想對這個恰到好處的案例品頭論足,接下來的案例不是對名字的遺忘,而是對外語詞匯的遺忘,遺忘的動機產生于當時的情境(也可以發現,其過程的機制非常相似,同樣的解釋既適合于專有名詞的遺忘,也適合于外語詞匯或字序的遺忘)。這個案例說的是一位年輕人忘掉了英語單詞“黃金”(gold)——它和德語中的詞是一致的,目的是找一個滿足自己欲望的機會。
16.下面的案例由漢斯·薩克斯博士提供:“有個年輕人在一所公寓認識了一位英國女士,他似乎愛上了她。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個晚上,他用不同語言和這位女士交談,而且他們雙方都感覺良好。但在他們用英語談話的過程中,他要用英語單詞‘黃金’,但任憑他盡了多大努力就是想不起來,出現在他腦海里的是法語or,拉丁語aurum和希臘語chrysos,這些詞強迫性地作為替代詞出現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下功夫拋棄這些詞。盡管他很清楚這些詞和他所需要的單詞沒有任何聯系。最后,他發現,唯一讓他理解此類遺忘方式的方法就是撫摸那位女士手上的金項鏈。讓他感到不解的是,他發現遺忘的那個英語單詞和德語的單詞是完全一樣的,都是‘gold’。由于遺忘創造的機會,撫摸的最大價值并不僅限于在女士不拒絕的情況下滿足了自己的本能欲望,因為對戀人而言還有其他的機會。主要意義可能在于用這種方式表明他在向她求愛,此時女士的潛意識會從這種遺忘中推斷出他的性愛目的,雖然它被清白的面具隱藏起來,特別是在談話時,如果她的潛意識又引起了那位年輕人的注意,這一點就更明確了。她對待他撫摸的這種方式,以及對這個動機的接受,就表明了她的態度,這些雙方都是意識得到的,但卻很重要,通過這種愛的行動,他們達成了諒解。”
17.斯塔克(J. St?rcke,1916)報告了另外一個有趣的案例。講的是有人把原來的名字忘掉了,但隨后又想了起來,其典型特點是那個名字的遺忘與錯誤地引用一首詩的詩句相聯系,與前面“科林斯大橋”的案例一樣。
“Z,一位老法學家和哲學家,在一家公司講述他在德國的經歷,他認識一位很愚蠢的學生,有很多軼事都可以說明自己的判斷。然而,他卻想不起那個學生的名字,隱約記得名字的開頭字母是w,但后來又否定了。他想起來那個傻瓜學生后來成了酒商。接著他講了那個學生的另一件蠢事,然而,奇怪的是,他仍然想不起學生的名字叫什么。‘他是這樣一個愚蠢的家伙,’Z接著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成功地把這些拉丁語裝入他的腦袋的。’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那個被忘記的名字好像是以‘man’結尾的,這時我們問他是否想到一些以‘man’結尾的名字時,他說出了埃德曼(Erdmann——Earthman,地球人)這個名字,我們問:‘他是誰?’他說:‘也是那個時候的一位學生的名字。’他女兒發現,一位教授的名字也叫埃德曼。通過仔細詢問我們發現,這個埃德曼教授是一位雜志編輯,最近他拒絕了Z先生所建議的一項工作,而Z對此不太滿意,因此他只好考慮放棄那里的工作(后來我們發現,幾年以前,Z有很大的可能被接受為埃德曼任教的那個部門的教授,這可能是他產生遺忘的另一個原因,因為這觸及到了他比較敏感的地方)。
“這時那個傻學生的名字突然出現了,他叫‘林德曼’(Lindeman)。自從想到他的名字結尾是‘man’,很久沒有回憶起來的是‘Linde’(菩提樹)。當我們問他‘Linde’讓他聯想到了什么,他先是說什么也沒有。當我堅持說“你頭腦里肯定出現了與這個詞有關的東西”時,他向上看了一下,并揮了一下手說:‘是一種菩提樹,對,菩提樹是一種很漂亮的樹。’此外,他再沒有想到其他什么。這時沒有人講話,人們繼續看書或做其他的事,過了一會兒,Z先生夢囈般地引用了下面一段詩:
Steht er mit festen
Gefügigen Knochen
Auf der Erde,
So reicht er nicht auf
Nur mit der Linde
Oder der Rebe
Sich zu vergleichen.[16]
“我好像獲得了勝利似的叫了起來:‘這里有我們的埃德曼(地球人)。’我說:‘那個站在地上的人,就是說地球人或埃德曼,并不能忍受與菩提樹(Lindeman)和葡萄樹(酒商)媲美。換句話來說,我們的林德曼,那個后來成了酒商的愚蠢學生,仍然是一個愚蠢的家伙,但是我們的埃德曼要偉大得多,就是這個林德曼也是無法比擬的。’這種表現在潛意識中的譏諷和攻擊性的語言非常普遍,這樣我好像發現了此類境遇下名字遺忘的原因。
“我這時又問這段詩是從哪里引用的,Z說是歌德的,他認為開頭如下:
Edel sei der Mensch
Hilfreich und gut![17]
“后面還包括:
Und hebt er sich aufwf?rts
So spielen mit ihm die Winde.[18]
“第二天我查閱了歌德的這首詩,結果這個故事表現得比原先更加動人(盡管比較復雜)。
“(1)這首詩的前幾行是這樣的:
Stehn er mit festen
Markigen Knochen…[19]
“‘Gefügigen Knochen’(柔枝彎曲)是一個很特殊的組合,對此我不準備細說。
“(2)接下來的詩句是:
…Auf der wohlgegründeten
Dauernder Erde,
Reicht er nicht auf,
Nur mit der Eiche
Oder der Rebe
Sich zu vergleichen.[20]
“在整首詩里,根本沒有提到菩提樹,而他卻把‘橡樹’換成了‘菩提樹’(在意識中),目的是做這樣一種文字游戲:‘地球——菩提樹——葡萄樹。’
“(3)這首詩的題目是Grenzen der Menschheit(《人類的局限》),把上帝的全能和人的渺小進行比較,但詩的開頭卻是:
Edel sei der Mensch,
Hilfreich und gut!
“這是另一首詩,全詩有幾頁長,詩的題目是Das G?ttliche(《神奇的自然》),也包括了神和人的想法。隨著探討的深入,我發現這似乎觸及了生和死的觀點,暫時和永恒的東西,人們脆弱的生命以及未來的死亡在案例中發生了較大的作用。”
在我們列舉的很多案例中,為了解釋人們對名字的遺忘,我們運用了精神分析技術中幾乎所有的精髓。如果你想對此有更多的了解的話,建議你看一下倫敦的瓊斯(Ernest Jones,1911)的文章,這篇文章已被譯成德文。
18.費倫茨的觀察表明,對名字的遺忘有時可能是一種癔癥的表現,發病機制可能與其他表現遺忘的機制很不相同。從下面的描述中可能會看出這種差異:
“當時我正在接待一位患者,一位老處女,她經常想不起一些很熟悉的專有名詞,盡管她的記憶力表現不錯。在我們分析的過程中發現,這種遺忘是有意為之,以此來表明她的忽視態度,而那恰恰是她反抗父親的方式,因為父親不讓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她之所以痛苦地清除那些內容(‘家庭婦女’的緊張)也是基于此,通過這種方式她想表達:是你把我變成了家庭婦女。”
如果我想在第一階段證明所有這些觀點的話,我們以后討論這些觀點,我會列舉更多的案例來對名字的遺忘現象進行深入全面的探討,但是請允許我用幾句話總結一下分析過的案例:
名字遺忘的機制(更確切地說是名字溜出人們記憶的機制)或暫時遺忘的機制是人們存心干擾這個名字的出現,在人們的潛意識中存在一系列的抑制它出現的想法。被阻止出現的名字和干擾情結(interfering complex)之間從一開始就存在聯系,或者說這種聯系是通過人為的、外在聯想的方式表現出來的。
在干擾情結中,個人情結(如個人的、家庭的、職業的情結等)發揮的作用最大。
一個名字有多重含義,這樣它就分屬于不同的觀點(情結)系統之中,當它與另外一個更強烈的情結聯系時,它的出現就會受阻。對這些干擾動機而言,避免喚起痛苦的情緒是最明顯的動機之一。總之,名字的遺忘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情況是,名字本身觸及了令人不愉快的東西;另一種情況是,它與另一個發生作用的名字相聯系,這樣出于自己的考慮,名字的回憶被阻止了,或者因為它們引起的密切的聯系產生了遺忘。對此類現象的分析,我們可以明確為什么在幾乎所有回憶失敗的案例中,都可以看到名字的暫時遺忘現象。
19.然而,我們還遠沒有窮盡這一現象的所有特點,我想說明另一點,名字的遺忘具有很強的感染性。在兩個人談話時這種現象經常發生,如他們中間的一個人突然忘記了某個名字,結果往往是那個名字也會從另一個人的腦海里溜出去,很多情況下,類似遺忘都是被引導出來的,然后被遺忘的名字又會很快出現。這種“集體遺忘”(collective forgetting),嚴格地說是一種群體心理現象,并沒有成為精神分析的主題。我們僅舉一例(一個很精妙的案例)對此加以說明。瑞克(Reik,1920)曾對此進行過分析。
“在大學里的一次小型聚會上,有兩個哲學系的女大學生,大家正在討論有關宗教領域的問題和從基督開始的文明歷史問題,其中一位年輕的女士加入了討論,她說在自己最近讀到的英國小說中發現了一幅帶有濃郁宗教色彩的、非常有趣的畫。這里的年齡好像被打亂了,她補充說,小說描繪了基督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作者的名字(她關于這本書的封面以及標題的每一個字母的視覺記憶都是十分清晰的),參加討論的三位男大學生也說知道這本書,但奇怪的是他們也想不起作者的名字。”
那位年輕的女士迫使自己對此進行了分析,并試圖發現遺忘名字的原因。書的題目是《我是一個妓女》(Ben Hur)作者是路易斯·威拉斯(Lewis Wallace)。她發現另外一個想法替代性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Ecce homo”—“Homo sun”—“Quo vadis”?她認識到之所以忘記了名字,完全是一種自我表現,是和別的女孩一樣不小心使用的方式,尤其是在眾多年輕的男同學中間。在這種有趣的分析基礎上可以形成比較深刻的理解,如上所述,“homo”(男人)的替代,其意義似乎也不太體面。瑞克的結論是:“那位年輕的女士對待這個單詞的方式是首先在那些男生面前提出一個疑問,表明自己已經認識到這種欲望,而她本人對此是排斥和拒絕的,或者這種欲望會引起她的不滿。簡單地說,說出‘Ben Hur’這個詞,意識中等同于她會提供性服務,而她由此忘記了這個名字,說明她拒絕了潛意識下的欲望。同理,我們可以推斷,那些年輕的男大學生忘記作者的名字也是由同樣的機制決定的,他們的潛意識已經理解了那位女士產生遺忘的真正含義,他們的遺忘表明了對她禮貌行為的尊重……好像那個女士在和他們對話,通過記憶的丟失反而傳達出一種明確的信息,同時,男士們的意識也對此有了足夠的理解。”
有時,我們會連續遺忘一類名字,一系列的名字從我們的記憶中逃了出去,如果要恢復就必須首先尋找與此相聯系的其他的很多名字,通常發生的現象都是那些作為另一個名字產生基礎的新名字也以相同的方式消失了,遺忘從一個名字轉移到另一個名字,好像證明障礙不是輕易就可以清除的。
他是否真的會受到歡迎,
現在,歲月改變了一切?
因為他和家族仍不相信上帝,
而他們是基督徒必須參加洗禮。
除了第二行的意思完全相反之外(這一點會在下一段予以討論),第三和第四行也有明顯的錯誤,正確的應是這樣的:
Er ist noch ein Heide mint den Seinen
Und sie sind schon Christen und getauft.
詩的意思是:
他和他的家族仍不相信上帝,
而他們是基督徒要參加洗禮。
Meine Kette hab’ich dir gegeben;
deine Locke nehm’ich mit mir fort.
Sieh sie an genau!
Morgen bist du grau,
Und nur braun erscheinst du wieder dort.
意思是:我的項鏈已經給你,
你的發卡被我拿走,
仔細看看吧,
明天你會兩鬢斑白,
只有在那里才會再變成黑色。
就上面的詩句而言,第三行的“sie”(它或她)是指發卡;但在這一行的意思卻是“仔細看看她”。
Ihn schl?fert; mit weisser Decke
Umbüllen ihn Eis und Schnee
意思是:
他在安睡,蓋著白色的褥子,
冰雪覆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