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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學生運動

  • 在地下
  • 馬識途
  • 13447字
  • 2019-10-18 17:06:10

讀書救國的美夢被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踏碎,我被卷入“一二·九”學生運動

南下逃難

一九三三年五月,在平津一帶的日本兵又搗起亂來,這次比上次更厲害。不僅天津日租界的浪人沖出租界到處燒殺搶掠,日本駐軍也出動演習,到處騷擾。以至鬧到北平的郊區,飛機都飛到北平天空示威了。北平的許多市民開始向南方逃難,我們學校也震動了。學校提前學年考試,愿意離校的還發給學歷證明書,以便轉學。

我也動搖了,到北平東站去瞧了一下,只見成群結隊的人在搶買南下的火車票。我想,如果日本軍在天津搗亂,切斷了津浦鐵路,便只剩下平漢鐵路一條路了。但是我再也不想從平漢鐵路南下走回四川的路,回到家鄉那安樂的鴿籠里去。我決定轉學到上海去。

等我和二江兩人打定主意,到東站買火車票時,已經沒有車票可買。人群像潮水一般毫無秩序地擁進車站,擠進車廂。我們商量,事不宜遲,回到學校,收拾行李。要想把所有東西帶走,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們只帶了一些常用的衣被和幾本教科書,提個小包,裝了點干糧,就趕往車站。這時連車廂也擠不進去,一些人在往車廂頂爬。好在我們都年輕力壯,幾下就爬了上去。鋪上毯子,坐在車廂拱頂上。

難民火車終于開了。雖然坐在車廂頂上搖來搖去的,可是大家密密地擠坐在一條線上,互相有個拉扯,也不覺危險。五六月的天氣,太陽曬起來有點熱,不過車廂頂上風大,吹起來倒也涼爽。可是吹久了,就受不了,大家戴上用繩子拴住的帽子,才稍好一點。

火車在難民的吵吵嚷嚷中開開停停,向南方駛去。過了天津,走出危險區,大家才安心一點。到站時有的人爬下去買吃的東西,但沒有再上來,大概是擠進車廂去了。又有新的人爬到車廂頂上來。他們說,還是車廂頂上空氣好,舒服些。車廂里人擠人,滿是汗氣,根本動不了。最糟的是無法上廁所,因為廁所里也站滿人,進不去。于是大家就在車廂里撒尿拉屎,弄得臭氣熏天。但車廂里有一點比在車廂頂上好,就是可以從窗口買到吃的,而坐在車廂頂上的人干曬,沒有吃的,沒有水喝。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火車再進站停下后,只見有人趴在車廂頂的邊上,另外幾個人拉住他,他把手伸了出去,用繩子吊下水壺和錢,就買到水了,吃的東西也可以照樣用小籃子買好吊上來。至于大小便,更好辦,爬上車廂頂的都是男人,小便隨便拉,沿著車廂頂流了下去。只是下邊有人在罵,說什么狗尿從車窗口飛進車廂里去了,惹得車廂頂上的人哈哈大笑。拉屎更沒有問題,拉了用報紙包著扔出去就是了。但是在火車搖動時拉屎,很不方便,只能在車停站時拉。晚上大家都互相提醒著,當心打瞌睡滾到車下去摔死。困死了也不敢打盹,看到有打盹的,馬上有人就叫醒他。患難與共,大家倒很互相關照。

這趟逃難,有一個大遺憾。

我在學校里,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買了一支真正的美國二號派克鋼筆。那種鋼筆的確好用,可是貴得出奇,要十五塊大洋,等于我三個月的伙食錢了。我是躊躇了幾個月才買的。這次南下逃難,我身上帶的惟一貴重的東西就是這支筆。我把派克鋼筆掛在外衣領口上,誰知我屈腿坐在車頂上時,膝頭往上頂,便把鋼筆頂脫,落到我腳邊的拱形車頂上,并順著車頂往下滾。火車搖動一次,它就向外滾一下,越滾越遠,快要滾落下去了。我發現后,馬上就俯下身子,伸手去抓。卻夠不著,好不容易快要夠著了,鋼筆卻又向外邊滾動一下,像故意逗我一樣。我便更俯身伸手向外去抓,被二江和旁邊一個旅伴一把把我拉住:“你不要命了?”真的,我再傾身向外,車子一搖動,我很可能隨鋼筆滾下車去,為派克而殉身了。這把我驚出一身冷汗。可眼看著我心愛的派克鋼筆滾下車去,真叫人痛心疾首。

我們一路擔心日本軍的侵擾,直到濟南也不放心,因為濟南也有日本的租界和駐軍。過了濟南,難民開始在沿途下車,車廂不再像沙丁魚罐頭那么擠壓得緊。我們便從車廂頂下去,擠進車廂。座是沒有的,但是用衣包墊著也可以休息了。而且車站賣吃食的很多,也沒有饑渴之虞了,一路平安地到了上海。

我們到同鄉家暫住一宿,便在附近里弄租到一間屋子,以九塊錢一個月的高價包了伙食。還不到考學校時候,同鄉帶我們到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和外灘去見識了一下。給我的印象是,上海真不愧是亞東最大的商埠。

我們感到最不習慣的是聽不懂上海話。只聽到哇里哇啦,不知道說些什么,覺得比字正腔圓的北京話“難聽”得多。“不要說‘難聽’二字,人家不理解你說‘難聽’是聽起來難懂的意思,而會誤認為你說上海話不好聽了。”我的同鄉告誡我說。不管怎樣,聽不懂也罷,不好聽也罷,入境同俗,也得結結巴巴地學幾句,不然他們會把你當“阿木林”來敲詐的。

上海這地方教育很發達,大學中學辦得多,不愁沒有學校可上。不過好中學也只有那么幾所。最好的中學我們不敢去考,就報考了在上海也算好學校的浦東中學高中二年級的插班生,一考就被錄取了。

浦東中學

浦東中學辦在浦東鄉下六里橋小鎮上。小橋流水,綠樹掩映,一派田園風光,倒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這個學校的創辦人楊斯盛,是一個不識字的木匠,后來成了建筑商,請了上海的名宿黃炎培擔任董事長。聽說這中學很出了一些名人,張聞天便是一個。還出了不少的學者教授(前幾年我和大科學家王淦昌說起來,他說他就是浦東中學畢業的)。有傳說蔣經國也在這中學讀過書。我對于這學校出過什么名人,毫無興趣,我注意的是這個中學有幾位在上海很有名聲的老教員任教。他們同時也在上海最好的上海中學、南洋中學教書。有一批教書有方的臺柱教員,教出來的學生水平就是要高些。我正迷戀于工業救國,學好數理化,便是第一要緊的事。

九月初開學,我們搬到學校去住。一進學校,便聽到許多的同學說四川話,一問才知道這學校大約有幾十個四川學生,還有幾十上百的廣東學生,都是慕名遠道而來的。這六里橋離上海不遠,卻是道地的鄉下,空氣很好,風光宜人,物價較低。一個月六塊錢的伙食已經很不錯了。我特別喜歡吃兩角錢一碗的肉絲湯面和一角錢一個的酥油燒餅。吃飽了到田野里和小河邊散步,只見水渠邊終年咿呀唱著的小磨房,茅棚里水牛無休止轉著拉動的水車,大姑娘搖著菜船從小河出黃浦江,都是那么悠悠然,一幅恬靜的田園圖畫。我從囂繁的城市又回到幽靜的鄉村,有說不出的快樂。

開學一上課,從課本看,我就知道這學校水平不低,和我們在平大附中用的課本是一個系列。除語文外,都是一色的美國學校用的英文課本,老師也都用英語講授。特別是那個教代數的姓王的老教師,聽說在上海很有名,人稱“王代數”,他專門用Fine的《高等代數》,他把那本教科書背得很熟,上課從來不帶教本,一上課就說:“page”多少頁,在黑板上演算起來。他專愛出一些刁鉆的難題來考我們,以提高我們的應變能力。聽說他的工資特別高,每一堂課三元大洋,這是我們半個月的伙食費了。許多中學爭著請他還請不到呢。

我們讀的《化學》和《物理》課本,實際上都是大學一年級的課本。高三不僅學《解析幾何》,還加學大學一年級才有的課程《微積分大意》。教師留的習題特別多,許多同學雖能努力完成,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開夜車到十一二點鐘。我多虧有二江輔導,才勉強跟上。學校里,很多同學都是以清華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我不敢有那樣的奢望,能考上武漢、浙江、中央大學就不錯了。

教我們英語的,也是一個老教師。戴一架金絲眼鏡,任何時候都穿著整齊的西服,很有點紳士派頭。他一上課就考我們,要我們念上海出的英文報紙上的新聞快電,弄得大家全都啞口無言。他有一個特別的教學法,要我們背五十篇標準的英文短散文,如林肯的《哥茨堡講話》,說只要能背得這些好文章,去參加大學入學英語考試,便會左右逢源了。

教我們語文課的是上海一位稍有名氣的作家叫章鐵民。他從不照課本講,說那些出版社編教材的大半是低能兒,沒有一個是文章家。他只欣賞開明書店出版的葉圣陶夏丐尊他們編的教材,還特別向我們推薦他們編的《中學生》雜志。他鼓勵我們多讀名作家如魯迅等人的作品,他說讀多了自然就能寫出好文章來。開學后我作的第一篇命題作文,受到他很好的評價。他把我叫了去,給我指點,說什么地方應該怎么寫,才更有表現力。他說:“這是命題作文,你能寫到這樣,很不錯了。你要自由發揮,會比這寫得更好些。”因此他說以后作文,我可以不按題作文,交上一篇我自己想寫的文章就行了。這是對我的優待,我十分高興,也不免惶恐。我真的每次把我過去寫的散文,改了又改,覺得滿意了,才抄好送給章老師。他幾乎對每一篇都細心修改,并且找我去詳加指點,我的確獲益不淺,至今不忘。我照他說的訂了一份《中學生》雜志,每期都認真讀。那上面的《文章病院》欄,在語法和修辭上所指出的毛病,作為一面鏡子,對于現在的記者、編輯、機關單位的“筆桿子”,以至作家包括有名的作家,恐怕未必過時。我至今感到在行文時,還常常重犯那些毛病。

有一回,《中學生》雜志刊出征文啟事。我頗想一試,又怕落選。正猶豫間,章老師主動找我,要我參加競賽。我寄了一篇寫地方風光的文章《萬縣》去,竟然入選刊出,還收入他們編的文集中。當我突然收到六元錢的稿酬匯單時,真是喜出望外。不只是為了這抵得上我一個月伙食錢的六元錢,主要是我的文章第一次轉化成鉛字出現在這樣一份全國著名的刊物上了。這是我第一次發表作品。我雖然用的是“馬質夫”的筆名,可是因為注明是“浦東中學學生”,一下在我們學校傳開了,那種榮譽感比什么都尊貴。同學半是戲謔半是贊揚地稱我為“未來作家”,或直呼為“作家”,我真是有點飄飄然。章教師似乎比我還高興,他找我去表揚,并問我:“你將來想學什么?”我毫不遲疑地回答:“我要做一個工程師,用工業救國。”章老師說:“其實我看你是可以寫的,當一個作家不一樣可以救國嗎?”但是我還是斷然拒絕了,我想的是除了“堅甲利兵”,還有什么能抵抗日本軍的侵略,消除日本帝國主義者滅亡中國的野心呢?不過從此我有意識地寫文章了,有時也用假名字投到“報屁股”上去。但只有很少數刊出來,大半都是泥牛入海,了無消息。我更明白做一個作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還是潛心于數理化吧。

兩難的境地

我在浦東中學高中的兩年,是非常認真學習數理化的,我不能改變我要考入理工科大學實現工業救國的理想。可是我的工業救國的遠大理想,卻在日本不斷侵略我國的噩耗中而日益黯然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之勢咄咄逼人,侵略鐵蹄踏上華北,而且開始把侵略矛頭指向華中,指向上海。

我剛到上海時,朋友曾帶我去閘北憑吊“一·二八”戰場殘跡。這是日本軍在前一年的一月二十八日入侵上海時留下的。當時,并非國民黨嫡系的蔡廷鍇將軍率領十九路軍,不接受蔣介石的命令,堅決抵抗,打得十分英勇,深受全國人民的崇敬。可是因蔣介石不給以有力支援,還多方阻礙,終以國民黨政府和日本軍訂立“淞滬停戰協定”而失敗。我憑吊戰場,但見破屋空梁,斷壁殘垣,一片凄涼,令人傷悼不已。我更堅定了“堅甲利兵”的看法。

上海是一個新文化中心,遠比北京那些四平八穩、近乎清談的京味文化要清新得多,前進得多。這里不僅擁有多種全國性的報紙,擁有眾多的出版社,出版了有全國影響的書籍雜志,而且聚居著大量的新文化的名人,其中魯迅堪稱泰斗。這里雖然有國民黨直系的報刊和出版社,但是影響不大。因為肯跟著他們走的文人實在太少了。上海也有一些自命清高、附庸風雅的文人,抱著“國家事管他娘”的態度,提倡幽默小品,曾頗有影響。也還有搞軟性文化,以迎合小市民趣味的,自有其消費圈。但是左派文化一直占著統治地位,因為亡國滅種的危險是眼前的現實。國民黨搞的報刊圖書審查法,也不能扭轉這個勢頭;甚至用逮捕殺頭辦法,也不能嚇退這些左派文人,因為他們有廣大的群眾擁護。在上海,我首先看到的是鄒韜奮辦的《生活》雜志,一新耳目。還有一份金仲華辦的《世界知識》,立論精辟,很受看。

我在努力鉆數理化的同時,也買這些新雜志來讀。這對于我的思想進步,無疑起了推動作用。它們呼吁國家將亡,匹夫有責,號召青年們急起救國,反對國民黨政府“先安內,后攘外”的錯誤國策,堅決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讀這些雜志,常常讓我熱血沸騰,我十分贊成他們的觀點。況且在上海,眼見堂堂中央政府,對日本政府卑躬屈膝。他們坐視華北的日本軍橫行霸道,蹂躪國土,欺壓人民,卻因《新生》雜志發表了一篇《如此天皇》的文章,遭日本抗議,竟然又是查封雜志,又是把主編杜重遠判刑。而且規定一切報刊只能稱日本為“友邦”。甚至還有高官附和日本提出的什么“中日親善,經濟提攜”的謬論,形同漢奸,讓人十分憤慨。

但是我的心里十分矛盾,工業救國當然是長遠之策,立即救國卻是當務之急。我何去何從?要我違背家庭的愿望、教師的勸勉和我立下的志向,放棄考理工科大學,勢不可能;要我閉目不視國難日亟,救亡日急的現實,良心上說不過去,也無顏面對學校進步圈的同學。我思前想后,只有采取折衷辦法,認真讀書,也積極救國。這樣兼顧的結果是,我既不能在進步活動中居于先導,數理化功課的成績卻明顯下降了。我又陷入新的苦惱。

一九三五年夏天,我參加了甚為嚴格的上海高中畢業會考(許多進步同學不及格,必須復讀,這顯然是國民黨教育當局打擊進步學生的一種策略),我報考理想中的交通大學和清華大學工科,都失敗了。陷入既不能上大學,也不能回學校復讀的狼狽境地。于是我回到“讀書第一”的立場,在浦東中學校外租了一間小房,安頓下來,專心復習功課,準備明年再考。這半年中,我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教科書”,連報紙也不訂了。不久,自己覺得課業成績大有長進,感到很滿意。誰知這時,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道路。這就是在北平發生了“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我被迅速地卷入這個運動里去了。

“一二·九”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日本滅亡中國的圖謀,昭然若揭,它不僅指使漢奸殷汝耕在冀東建立傀儡政府,還強力迫使中國政府把國民黨的黨政機關撤出華北,在北平成立一個受日本控制的華北自治政府。大好河山,就將變色,日本不費一槍一彈,就侵占了偌大一片國土。而蔣介石還是堅持打內戰消滅共產黨,對日本采取步步妥協退讓的不抵抗政策。是可忍孰不可忍?北平的學生怒吼了:“在偌大的華北連放一張課桌的地方也沒有了,如何讀書?”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為首的北平的大中學生,在十二月九日將要成立自治政府的時候,走上大街游行示威。北平的軍警憲特,奉南京政府之命,實行血腥鎮壓。有心抗日的二十九路軍將士雖然心有不忍,也無可奈何。在北平冬天嚴寒的大街上,學生們冒著冰冷的高壓水龍的沖擊,奮勇前進,在天安門前舉行抗議大會。十二月十六日,再度抬著被打死的郭清的棺材大游行。其聲勢之浩大,全北平的學生都動員起來了。要求改變國策,停止內戰,槍口一致對外,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呼聲,響徹云霄。

北平學生的愛國熱潮迅速波及全國,特別是上海一帶。上海歷來是革命的策源地,在地下早已潛流著強大的抗日怒潮。北平學生示威游行被鎮壓的消息一傳到上海,群情激憤,不僅大中學校的學生,連進步工人,文化教育界,也紛紛行動起來,發表聲明,支持北平學生的愛國運動,還立即組織了自己的抗議示威游行。轟轟烈烈的學生和各界人士的愛國運動,像火山一樣地爆發了,燒遍了上海,也燒到了我們浦東中學。

我聽到這個消息,也怒火中燒,不能自已。放下書本,立刻參加到學校示威游行準備中去。由于上海離南京很近,南京政府強大的反動勢力滲透了上海,特務組織和反動社團,秘密深入到各大中學校,收買了一些教員和學生。所以學校想舉行什么活動,總是首先受到學校當局和這些反動勢力的干涉阻止。要組織學生到城中去游行,不可避免地要和他們進行斗爭,甚至打起架來。過去我在學校時,就因為搶奪學生自治會的領導權,爭取選票,而和他們打過架。有一次國民黨黨部糾集軍事教官、被收買的學生,加上黑社會流氓集團,沖進學校,暴打進步同學。把我們進步同學打出學校,然后他們通過所謂選舉,霸占了學生自治會。使我們在學校居于非法地位,要動員學生做什么就困難了。我還記得那次我被追打,倉皇逃出。翻過竹籬笆時,被竹梢穿破了我的長衫,把我掛在竹籬笆上。上不得,下不得。他們追來了,十分緊迫,我只好把長衫的下擺撕掉,才落到籬笆外,得以逃脫。不然我會被流氓暴打一頓的。

這次也是一樣。一開始,他們企圖阻止我們在學校集合進城去參加游行,但由于這次愛國學生運動聲勢很大,誰敢公開反對抗日游行呢?況且參加的同學很多,他們也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學們集隊出了學校。可我們成隊步行到南碼頭東岸,正要上輪渡時,突然一伙流氓暴徒沖來,借端滋事,和同學打了起來。這時警察出來“維持秩序”了,進行彈壓,不分是非,把兩邊的人都帶到派出所去,實際就是把我們押回學校。沒有想到他們采取這么卑鄙的行徑,使我們沒有渡過江去參加游行。

但從他們的卑鄙行徑中,同學們卻學習到一點秘密工作辦法。我們再也不在學校里公開地大張旗鼓地號召,而是采取秘密串聯的辦法。同學們三個兩個或單獨地過江去,在約定的集合地聚集到一起,打出旗幟來,參加到了上海學生的愛國示威游行活動中去。

南京請愿

由于我參加了這次上海學生的愛國活動,和本校的進步同學有了一些接觸,通過他們又和上海一些大學中的進步同學有了接觸,還因為我在《中學生》雜志獲獎后愛寫點小文章,于是和文化界愛國人士也有了些接觸,他們找我談話,介紹我讀一些進步書籍,我的思想幾乎有了直線式的飛躍。凡是通知我參加的愛國活動我都參加,凡是介紹我閱讀的書籍我都認真地閱讀。除了我原來已經訂閱過的《生活》和《生活》被查封后繼之而起的杜重遠主編的《新生》,《新生》又被查封后繼之而起的《永生》等雜志外,我把《論語》和《宇宙風》之類休閑刊物全停了。我開始發狂地閱讀魯迅、茅盾、巴金等作家的作品,以及俄國作家的作品和蘇聯的革命文學作品,特別是魯迅翻譯的果戈理的《死魂靈》,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還讀了艾思奇的《大眾哲學》連載,錢亦石的《中國怎樣降為殖民地的》這一類的小書,學習了《拉丁化新文字》,可以用拼音來寫文章了。我還和胡繩主辦的新文學刊物有了投稿的聯系。總之,從我的閱讀中可以看到我的思想進步的軌跡。我幾乎有點癲狂了。

于是我參加了“南京請愿”活動。

記得那是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下旬一個寒冷的早晨,得到從大學傳來的上海學生將到南京去請愿的通知后,我們學校的一些進步同學便悄悄地互相串連,采取過去行之有效的“打游擊”的辦法,分散地到南碼頭對面的十六鋪碼頭會合,然后三個五個地到上海火車站,各自買一張站臺票進站,好像是去送親友上車似的。不多一會兒,車站里從各大學、中學來的同學越來越多了,只見滿站臺都是學生,大概有兩三千人。國民黨的警察特務自然也看出苗頭,趕到車站里來。可是他們沒有理由把我們趕出去,因為他們不能把乘火車的旅客全趕出站去。

眼見站臺上人越來越多了,忽然,一個大學生把他所提的皮箱打開,把里面的傳單全都倒了出來,大家紛紛去搶傳單。只聽那帶頭的同學一聲高呼:“我們到南京請愿去!”就像是一聲號令,大家自動地排成四人一行的隊伍,并且高聲呼起口號來: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把侵略者趕出中國去!”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我們到南京請愿去,不愿當亡國奴的站過來!”

接著唱起救國歌曲來。唱得最多的、大家反復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大家排好隊伍,前進到開往南京的快車前,陸續登上火車。車上擁擠得不得了,可是大家顯得更加熱烈,不斷地唱著歌。連一些已經上了別的車的旅客,也被我們感染,自愿留下來,要和我們一起走。

但是等了很久,火車沒有開動。原來是國民黨的警察和特務把火車司機趕走了,沒有人開車。火車周圍圍了越來越多的警察,如臨大敵。在站臺上出現了幾個穿著標準黨服的國民黨官員,用喇叭喊叫:“奉勸大家,回學校去。南京有命令,學生不得進京。國家大事自有政府處理,學生不得干涉……”

大家根本不聽他們的,噓聲四起。接著不斷大聲地唱歌,把黨棍子們的說教壓下去了。

但是火車還是開不出去,大家干著急。車上有許多交通大學的同學,他們自告奮勇地到火車頭上去開車。大家寄予很大希望,紛紛鼓起掌來。可是他們到底只懂書本上的理論知識,其實并沒有真正學過開火車,他們上車頭搞了一陣,只見濃煙直冒,車頭嗵嗵嗵地直響,火車還是寸步不行。有的大學同學便發出悲觀的論調來:“我們這些大學生讀書有什么用呀?”

最后還是具有愛國心、同情學生的火車司機,偷偷地從鐵路欄桿下爬了進來,上了車頭,自愿幫助我們開車。果然還是工人師傅行,火車嗚嗚地叫了兩聲,便緩緩地開動了。大家齊聲歡呼,歌聲更響亮了。在出站口有警察設的木柵欄,火車一開過去便沖開了。大家又是一片歡呼。

火車開出上海,到了真如,不僅有軍警在鐵路上設了路障,連扳道岔的工人也被趕走了。那種木柵路障,火車直開過去,就被沖垮了,交通大學懂行的學生下車去代扳道岔,也沒有難住我們。請愿列車繼續前進,可走了一段,卻發現有一處路軌被拆了下來。問起來,管事的說是鐵路工人正在檢修這一段鐵路。大家都看出來,這是有意阻止我們前進而玩的花樣,從站在一旁慢騰騰拆卸的工人向我們發出的暗示的笑聲也可以猜得出來。這沒有難倒我們車上的交通大學行家,一批同學下車去,和工人一起重新對接。那些工人明顯同情我們,暗地里使勁干,三下五除二,幾下子就把拆下的幾條鐵軌接上了,火車在大家一片歡呼聲中繼續前進。

大家都預料著大概還會有更多的麻煩在前面等著我們。果然走不多遠,在田野和一片池塘邊,發現有一段鐵路的鐵軌不僅被拆下,而且連鐵軌也不見了。這可就麻煩了,交通大學的同學也束手無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于是找回鐵軌便成為最緊迫的任務。大家都下了車,到附近去找。忽然,有一個同學站在一個葦塘邊,指著蘆葦叢喊叫:“在這水塘里。”

果然在蘆葦叢中發現露出水面的一截鐵軌。這時正是冬天,天氣很冷,下葦塘摸鐵軌,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可這并沒有難倒熱血沸騰的同學。許多同學自告奮勇地脫下衣服,下到水塘里去摸鐵軌。沒有多久,就把丟在水塘里的鐵軌全都找到,同學們七手八腳,把鐵軌抬上路基。雖然找到的道釘缺了幾顆,但已無大礙,在同學們一片勝利歡呼聲夾雜著一片罵聲中,火車緩緩地從這一段路通過了。

火車行到蘇州,我們才見到南京政府的真面目。鐵路完全被切斷,路基上修筑起臨時工事,工事后埋伏著許多士兵,槍口對著我們。火車自然是無法前行了。大家無比憤慨,更激烈的罵聲四起。

這時,幾個自稱是南京派出來的政府官員出現了。他們要求學生派出代表,說政府有口諭要傳達。幾個學生代表下得車去,對政府官員說,我們上海學生赴京和平請愿,完全合于國家法律,沒有別的意思,希望讓我們通過。但是那幾個政府官員,根本不聽學生代表的意見,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說:“奉委員長口諭,現在國家處于非常時期,正在進行軍事演習,任何人不得干擾。否則將依法處置。”

學生哪里聽得這樣的官腔,大家哄了起來:“我們走也要走到南京去請愿。”“我們要求抗日無罪。”同學們成群結隊地下車去,把政府官員圍住,形勢突然緊張起來。這時,其中一個一直未說話的官員出來調停,比較和善地說:“奉勸你們學生,還是以讀書為重,回上海學校去吧。”同學們回答:“北平的同學連放一張書桌的地方都沒有了,我們上海也快一樣了,我們怎么讀書?”

就這么鬧鬧嚷嚷地吵了一陣,毫無結果。學生們想穿過工事,越過嚴陣以待的戰線,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絕不后退,形成相持局面。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官員們向南京政府請示過了,終于宣布:學生隊伍絕對不能全體去南京,但是可以派出請愿代表到南京去。

看來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大家討論,認為可以派代表到南京去,但政府必須保證代表的安全。官員們又向南京請示后,答復說由教育部派出代表來帶學生代表去南京,安全由教育部全權負責。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選出來的學生代表和教育部來的人一塊到南京去了。

剩下的問題自然是請愿的學生全都坐原來的火車回上海。但是真正坐原車回上海的并不很多。這次請愿隊伍的組織本來比較松散,一個一個的小集團,誰也管不了誰。在火車上沒有準備吃喝,半路上大家都是在小站下車自己去買東西吃,加以火車這么時開時停,拖了一整天,大家都覺得很累,情緒慢慢地松弛下來。實際上有的同學在半道上就自己下車回上海去了。看得出,這個隊伍恐怕拖到南京,人數也不會多了。現在學生代表走了,更是沒有組織,有不少同學乘此機會留了下來,在蘇州做免費旅行。

我雖然沒有游過蘇州,但是我沒有留下,而是隨隊伍坐原車回上海去。不是我的覺悟高,也不是不想乘機在蘇州免費旅行一回,而是我必須趕回上海去,繼續溫習功課。我哪有時間到外邊來游蕩?

通過這次南京請愿,我心里產生疑問,這么游行示威,請愿,鬧鬧嚷嚷,就能救國嗎?我覺得,要和日本侵略者干,光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口號是不行的,能打倒他們的只有“堅甲利兵”,而要“堅甲利兵”,只有振興工業。我的思路又回到工業救國上來了,我要救國,就首先要復習好數理化,爭取暑假考上大學的工科,只有這樣,才能報效國家,也才能真正救國。于是,我回到在浦東中學附近租的小房,重新埋頭于數理化功課的繁重習題中,又一次下決心,兩耳再不聞窗外事了。

第二次南京請愿

我的中學同學,有的考上復旦大學,叫我搬去江灣和他們同住。于是我便在復旦大學校外租了一間小屋,決定關起門來,認真復習功課。我自己弄來一些大學的入學試題測試,覺得考上二流大學是大有希望的。北大、清華、交大,我不敢再去冒險,但是考武漢、浙江、中央大學,自信是有相當把握的。有不少已經上了南京中央大學的同學說,中央大學的工學院化工系。有制造彈藥的專業。制造炸彈,這正合我意,于是我決定報考中央大學工學院化工系。為了保險,同時也報考南京的金陵大學化學系。目標已定,我的任務就是為達到目標而奮斗了。

但是,我卻又陷入讀書和救國的矛盾中去。當時的上海正掀起更為宏大的抗日愛國怒潮,已經成立了全國各界抗日救國會。鄒韜奮他們辦了一張《救國日報》,很有生氣。我天天讀那張報紙上的文章,為之激動不已。上海出版的各種新書新雜志,還有美國記者史沫特萊等辦的英文版的《中國呼聲》等,都以號召抗日作為主調。日本軍的咄咄逼人之勢,不僅在華北構成鯨吞的局面,在上海南京,也是經常挑釁滋事。然而南京的中央政府還是死抱著“先安內后攘外”的政策不放,對日本仍然一再退讓,口稱“中日親善”和“經濟提攜”,親日派公開發表賣國言論。熱血青年,誰能忍受。復旦大學是上海學生運動的中心之一,抗日熱潮一天一天高漲。我住在校舍附近,有許多進步同學來串門,自然無法置身于抗日浪潮之外了。不過我仍然抱定一個宗旨:書是要讀的,大學是要考的。但是,作為一個熱血青年,救國運動還是要參加的,于是我又一次參加去南京的請愿行動。

一九三六年夏天,上海的學生們結隊坐火車到南京去請愿。復旦大學去參加的同學很多,我也被他們從書桌邊拉去了。這次結隊和上車的方法,和上次一樣。各學校的學生救國組織在得到上海秘密學聯的通知后,同學們分散地先先后后到北火車站,自己買一張短途火車票或月臺票進了車站,當人已經來得差不多時,領頭的一個同學從他提的大皮箱里取出傳單來向空中拋撒,并大聲呼喊:“到南京去。”于是大家挽起手來,四個人一行,結成隊伍,強行登車。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成功。大概是混入學生組織的特務事先得到消息,向特務機關告了密,他們雖然無法阻止大家進站,卻已經把便衣特務和警察憲兵埋伏在車站外。我們一集中,他們也一擁而入,把火車站包圍起來。只準出,不準進,并且不準開車。事實上火車司機已經被警察帶走,無法成行。我們幾千學生,便這樣被軟禁在車站里,進退不得。

大家只好下車在車站里游行,唱救亡歌曲,呼抗日口號。我們唱得最多的就是《義勇軍進行曲》,喊得最多的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和“打倒賣國賊蔣介石”。有的人用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和粉筆,在墻壁和火車上書寫標語。

大半天過去了,雖然許多人還是那么激昂慷慨,有的人卻因又饑又渴,有些不耐煩,想要散去的樣子,少數混進來的特務暗探,也在隊伍中進行動搖軍心的游說。這時,請愿隊伍的領導和原來組織好的糾察隊員,站出來鼓動大家。說正在想法把火車開出去,并且交涉供應開水和面包的事。有的維持秩序的糾察隊員和那些動搖軍心的人發生辯論,以至爭吵起來。幾個混進來的特務內奸,被同學當場指認揭露后,趕了出去。

我自認為是一個激進分子,志愿參加做糾察隊員,一時站在站臺上高聲鼓動,一時在可以寫字的地方寫標語。我在火車頭上用粉筆寫了“打倒賣國賊蔣介石!”后,跳下車來,洋洋得意地自我欣賞這條大標語,大家也說寫得好。這時有一個看來是大學生模樣但卻穿著工人裝束的人,很親熱地把我叫到站臺邊坐下來,和我談了起來。聊了一會,他指著我才寫的標語說:“你認為這條標語寫得很好嗎?”

我毫不懷疑地回答:“當然好。”

他卻說:“我看不見得。”

我大為吃驚地看著他,這是個什么人?特務?內奸?我想開口問他是干什么的,甚至想站起來喊糾察隊來查問他。但還沒來得及,他卻用手把我按住,主動地說:“你不要懷疑我是特務,我是這次請愿的領隊之一。我看你很積極,是堅定的抗日分子。但是你知道現在該怎么抗日嗎?”

該怎么抗日?我的確沒有深思過:“無非是動員大家起來,走上抗日前線唄。”

他沒有笑我的幼稚,卻很耐心地說:“你看我們少數的進步分子就能抗日嗎?”

我說:“那當然不行,有全中國的人民在堅決抗日的共產黨領導下,就可以抗日了。”我說的其實只是從進步報刊上看到的話。

他說:“就靠共產黨和少數進步分子就能打倒日本侵略者嗎?現在的政府和大半的軍隊都在蔣介石的手里,整個國家和人民在國民黨統治之下,他們要不起來抗日,靠少數人能把抗日發動得起來嗎?發動起來了能堅持到底嗎?”

說實在的,他提出的這些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無法回答。然而想了一下,這的確是個問題。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希望聽他的回答。他果然就給我回答了,他說:“國民黨和蔣介石的確是可惡的,反共反人民,現在不想抗日,還鎮壓抗日運動。但是國民黨里也有一些人是主張抗日的,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蔣介石在全國人民的呼吁和日本的咄咄逼人的侵略之下,他也不敢說不抗日,只是說先消滅共產黨再抗日。然而打內戰,消滅抗日最堅決的共產黨,是全國人民反對的。‘一二·九’學生運動就是這么爆發的,我們這次到南京也就是要逼蔣介石抗日。所以現在的形勢是從反蔣抗日變成逼蔣抗日,再達到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聯蔣抗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你知道嗎?”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不能不向他請教了。于是他源源本本地對我講起共產黨發起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主張國共再度合作,反對日本侵略的政策來。他還說現在全世界也在組織反法西斯統一戰線。最后他說:“所以我們現在到南京去,不是去打倒賣國賊蔣介石,而是去要求蔣介石聯合共產黨和全國一切愛國力量,組織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發動抗日斗爭。只要蔣介石答應抗日,我們就擁護他,叫他一聲蔣委員長也未必不可。”

他說的這一番道理,真是叫我頓開茅塞,而且知道這是共產黨的主張,我當然表示贊成。說到這里,自然就談到我在火車頭上寫的那條大標語了。他說:“我們坐火車到南京去請愿,要求蔣介石抗日。你可不可以把那條標語改寫一下呢?”

我自然是表示同意的了。我問:“怎么改法呢?”

他說:“我看可以改寫成‘擁護蔣委員長抗日’。這樣,我們可以對包圍我們的警察說,你們看,我們到南京去,是去擁護蔣委員長抗日的呀。你看怎樣?”

我真服了他了,于是自動地拿起粉筆到火車頭上把我原來寫的那條標語抹了,照他說的寫上。但是馬上圍過來一些青年,指責我為什么把那條很帶勁的口號改寫成這么一條憋氣的標語?有的甚至氣勢洶洶要對我采取行動。那位領隊馬上站到我身邊來保護我,并且向大家講起他的那套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道理來。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統一戰線。

但是那些警察,憲兵和特務,并沒有因為那條稱“蔣委員長”的標語而感動,他們仍然把我們緊緊包圍在車站里。鬧到下午,因為沒有火車司機,火車還是開不出去。參加請愿的學生中有上海交通大學的學生,有兩個機械系的自告奮勇上火車頭去開車,可是把他們學到的機械知識都使完了,那火車只是“沖沖沖沖”地直噴氣,躺在那里不肯走。

天快黑了,大家還沒有吃飯,肚子逼得軍心動搖了。幸好這時有些同情學生的市民,從車站外遠遠地拋進一些面包餅干來,同時竟然有幾個洋人(后來知道是同情抗日的外國名記者)背扛著幾大包面包徑直走到火車站里來,那些警察是不敢惹洋人的,只能讓他們進來。大家得到這點食品,雖然粥少僧多,并不能解決肚子問題,可是群眾和洋人的支援卻大大地鼓舞了士氣,使眾人能抱成一團,堅持下去。更好的是在外面的進步組織,到底為我們找到一個不怕被開除的勇敢司機,趁夜色從欄桿外爬了進來。于是火車升火開動了,大家都歡呼起來,有的說:“還是工人階級偉大。”

火車開出站去,那些警察誰敢來阻攔呢。于是一路歡歌,一路口號,我們乘著夜色,往南京進發了。

第二天上午火車到了無錫卻開不動了,據說是路軌壞了,正在修理。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見周圍有成群的警察,以至還有正規軍布防,如臨大敵。當地的黨政當局派了許多人上車宣讀南京最高當局手諭,說正在做抗日軍事布防演習,學生不得妨礙軍事行動云云。并且說已經備好飯菜,請大家吃了午飯后,坐專車回上海。雖然我和少數激進分子,堅持在車上不下去,可是大勢已去,無能為力了。

第二次到南京請愿抗日,便這么結束了。統一戰線好像還沒有起到作用,我寫的那條標語也無用了。但是我還是相信,后來的事實也證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是一定會起大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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